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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的校園真是大,給人一種天高地闊之感,比起高中那擠巴巴的校園簡直是大巫見小巫。其實,最主要的是空氣不同了。高中時的校園裡成天充滿嗆人的火藥味,學生們個個如上足發條的鐘表,呆頭呆腦地機械地走,沒有絲毫生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非常時期,哪個敢拿青春賭那未知的明天?學習,是惟一名正言順的事。現在可不同了,正像歌裡唱的:「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大學對熬過「黑色七月」的破落學子們來說,無疑是一個精神上的解放區。從此再也不用受那奴家的苦,歡天喜地把閒事幹。這裡,不再是「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這裡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夏菲很新奇地看著身邊的人和事,感受著命運給予的惠澤。那顆壓抑很久的心從來沒有如此地放鬆過,她感到鋪展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條金黃色的大道,大道的兩旁滿是繽紛異呈的鮮花,大道的那一端直通一個美麗的小島,那裡有漂亮的房子、美麗的花園、晴朗的天空,還有一位風流惆攪的白馬王子……想到這裡,夏菲感覺自己的臉頰微微一熱,不過轉瞬便又消失了。為什麼別人能做,自己卻不能想想呢?

  是的,夏菲一踏進這座美麗的校園,便上了一堂生動的政治課。看著那些高年級的對對情侶親暱地從校園裡招搖而過的情形,她很驚訝;這裡怎麼這麼開放啊!這在高中裡,學校裡準會給處分的!

  當夏菲和上鋪的阿靜交流初人大學的感受時,那位活潑的女孩倒好像已進入了角色,正色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高中情緒壓抑得久了,到大學裡還不釋放一下,要不然,大學恐怕要變成精神病院啦!哈哈……」

  這個阿靜,灑脫得像一個男孩子,她那天真爛漫的孩子氣真讓人羨慕。夏菲感覺自己很多愁善感,也許是瓊瑤的書讀得太多的緣故吧。

  「大學嘛,就是可以名正言順地談戀愛的地方。」阿靜搖頭晃腦地說。

  「哈,你的意識倒是挺前衛的,愛情專家嘛!」夏菲挪揄道。

  「這可不敢當,只不過停留在理論上罷了。眼光看得遠點,超然點,就不會被情網輕易地網住了。」阿靜一臉的輕鬆。

  「我可不想談戀愛,我要做單身貴族,最起碼在大學裡不談,我要一個人輕輕鬆鬆地玩。」阿靜認真地說。

  「你呀,永遠也長不大。」夏菲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哎,你向我咨詢這個問題,是不是有目標啦?」阿靜神秘兮兮地問。

  「你才有目標了呢。」夏菲好像被人一下子揭穿了偽裝,趕緊放個煙霧彈,縮回到自己床上,拉了床簾一個人想事情。

  心裡茫然一片。拿起本《女友》翻看,卻也是不得深入,眼前總是有一個男孩子的笑容在跳動。

  「這個傢伙真該死,剛來就驚擾了我的一簾幽夢。」夏菲暗想。

  那個該死的傢伙就是班上的陳劍,家就在這個城市。

  那天入校時,夏菲就是由他接待的。見他第一眼,她便被這個男孩子的那種超俗的氣質所吸引。

  陳劍長得一張清秀白皙的臉龐,高挺的鼻樑顯示出一股英氣,善解人意的大眼睛好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深水潭讓人心動,微卷的頭髮蓬鬆自然,一襲牛仔便裝更增添了幾分灑脫。真是「中意電器——人人中意」。不知怎的,夏菲想起了這句廣告詞。

  可是,夏菲不是那種把好惡寫在臉上的女孩子,她只是矜持地像個公主,看著陳劍鞍前馬後地為她忙活,並沒有半點感恩戴德的意思。不過,偶爾也投給他一個淺淺的微笑,令陳劍直發愣,夏菲心裡隱隱地漾起一種滿足感。從初中起她就被人稱為「校花」,到了高中是更上一層,被冠以「大眾情人」之雅號,這些都是閒人的遊戲規則,她懶得搭理,不過,夏菲對自己的形象還是有信心的,陳劍的眼神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夏菲隱隱地感到,她和陳劍之間必定要發生些什麼,這個想法使她有點害怕,這是不是太快了些?

  窗台前的書桌上,惠琳正在給她那位清華大學的男朋友寫信。原來的比翼鳥,如今勞燕紛飛,只能借筆傳情了。她的臉上掛著動人的微笑,兩片粉色的紅暈彌遍了臉頰。

  晚風輕輕吹送,窗前的那串美麗的玻璃風鈴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傳遞著空氣中動人的氣息。

  高等數學課。

  恍恍惚惚間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旁邊的阿靜猛地推了她一把。

  明白了,是老師在叫。夏菲心亂如麻,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師一臉的和藹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夏菲的腦子裡亂極了,像一盆粘稠的漿糊,混混沌沌。她木然地搖了搖頭,看著老師期待的目光,輕輕垂下了眼瞼。

  「那請坐吧。」老師的語調依然很柔和,像綿延起伏的小丘。

  夏菲騰雲駕霧似地坐下了,只感覺臉頰火辣辣的,感覺同學們都在議論自己。她仍直挺挺地盯著黑板,心裡卻很難受,強忍著眼圈裡快要溢出的淚水,委屈?羞愧?

  夏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上完這堂課的。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兩隻耳朵裡轟轟直響……

  下了課,夏菲沒心思和阿靜她們一塊回宿舍,便一個人背了書包在校園無人的小道上慢吞吞地茫無目的地走著。

  路旁的銀杏樹葉都有些微微泛黃了,在微風的吹拂下「嘩嘩」作響。那份無法逃避的秋意已悄悄來臨了。

  夏菲看著這滿眼的秋色,心底不禁湧起一陣悲涼。一種襲遍全身的冷,使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生活中的沮喪實在是由一些瑣屑引起的。偶爾的小小挫折深深扣動了夏菲心中那份對家的牽掛與依戀。

  日暮鄉關何處是
  煙波江上使人愁

  天因了秋高氣爽,而愈發顯得開闊、寧靜。一隊南歸的「人」字形雁群飄然而過,那陣「(嘔欠)啊」的鳴叫讓夏菲忍了許久的那泓淚水終於簌簌而下,模糊了那片金黃的秋色……

  初來乍到的新鮮,使夏菲有點「樂不思蜀」,從軍訓到迎新晚會再到緊張而有序的班級工作,使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新奇和充實。可今天的尷尬卻讓她清醒了許多。

  人窮則返本。夏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高中那段令人回味無窮的時光。

  整個高中三年,夏菲過得很累,卻也很充實。每天除了上課、做習題和講義,應付大大小小的考試,調整自己的情緒和學習計劃,明裡暗裡與班上的學習尖子競爭,她幾乎沒有顧及過其它的事,她那份清麗的面孔下掩藏著不可示人的哀怨與苦衷。可是,你有什麼辦法?考不上大學,就什麼都沒有。真的,那時的學生除了一個被塞滿各種公式文字的屬於自己的腦袋之外,真的一無所有。

  「分、分,學生的命根。」在自身的、父母老師的、親朋好友的三位一體的強大壓力下,人都變成了不知疲倦的陀螺,轉啊轉啊。家的概念也是那樣的淡泊,家只不過是個給養供應站,吃飽了喝足了稍事休息便又得啟程。在家裡連說話都是那樣拘謹,考試之外的話題根本無從談起,剛一出口便會被爸爸媽媽引到「大學」這個「正道」上來。

  「哎呀,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麼還有心思考慮這個問題?」

  「這不能幫你考大學,還是快去做題吧!」

  「好、好,考試完了,拿到了通知書,你怎麼玩都行,就是現在不行!」

  ……

  真想和他們大吵一通,可是,想想父母那「一切為了高考」的細緻周密的後勤工作,看看他們為了生活熬得發白的雙鬢,只好英雄氣短地自己給自己消了氣,以更多的精力加人到千軍萬馬共擠獨木橋的行列。

  以一種無法衡量的代價,終於換來了一張改變自己命運的「綠卡」,當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瞬間,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任它嘩然而下。

  只記得那位發通知書的白頭髮的教務主任直說:「看把這閨女高興的。」可是,他錯了,這位教了大半輩子書的老人最終也未理解自己的學生。

  那種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如願以償的巨大的空虛緊緊籠罩著夏菲,讓她感到自己好似走到了一個杏無人煙的荒原上,那種死寂好像要令她窒息,她只有跳著叫著,好像要把腦袋裡渾濁的過去抽出來,徹底地擦乾淨。那種高速運轉卻忽兒戛然而止的寧靜使她無法適從,夏菲重重地跌落在那個「黑色七月」裡

  幸福只打了一個漩,憂傷卻凝了一個大大的結。

  夏菲知道,這份關於「黑色七月」激動而恐懼的回憶已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生命的河床上,並且永遠不會褪色。無論怎麼說,這都是自己生命歷程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是,現在又幹了些什麼?這對得起父母嗎?對得起那為學生而累病的老師嗎?對得起自己那些挑燈夜戰的夜晚嗎?

  夏菲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慚愧,心中那份心思變得是那麼地不合情理。不行,以後再也不能答理他了。

  她暗暗地下了決心。低落的情緒才稍稍從課堂上的陰影中走出來。

  晚上,夏菲感到腦袋昏昏沉沉,額頭滾燙,也許是下午著涼了吧。懨懨地躺在床上,渾身像抽了絲一般綿軟。

  阿靜像個醫生內行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又看了看她的舌苔,關切地說:「你是著涼了,發高燒呢。」翻箱倒櫃地找出幾片對症的藥讓她吃下去。

  「你先睡一覺,出出汗就好了。」夏菲感激地說:「靜,謝謝你。」

  「哎呀,一家人別說兩家話,快睡吧!」

  夏菲順從地點點頭,留給阿靜一個微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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