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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藝術的真實 作者:寶藏 
——與徐旭明同志商榷


  《鴨綠江》七月號發表的徐旭明同志《藝術的生命在於真實》一文,對小說《失去了的愛情》提出了基本否定的意見。文章認為,「作者主觀上是要歌頌歐陽平式的青年英雄,但「三突出」的方法損害和扭曲了他的形象,結果在客觀上宣揚了『天才論』與『英雄史觀』;作者在主觀上是要控訴林彪、『四人幫』,但環境的嚴重失真轉移了批判的方向,結果在客觀上反而放跑了真正的敵人,減輕與開脫了他們的罪責。」這些看法,筆者實在不敢苟同。

  評論任何文藝作品,必須從作品的實際出發,而絕不能主觀臆斷。我們討論《失去了的愛情》,也應該遵循這一原則。

  首先談談《失去了的愛情》是否使用了「三突出」的創作方法。

  眾所周知,「四人幫」的「三突出」的創作方法,是要在反而人物和正面人物中間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和英雄人物中間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和主要英雄人物中間突出主要英雄人物,總之,一切人物都要陪襯主要英雄人物。徐文用「按圖索驥」的方法來分析這篇小說,主觀地判定「彭喚濤是作者全力歌頌的英雄人物」,是生活中沒有的「完人」,而尤浦芳是「為了突出彭喚濤而設的陪襯」,寫金惠萍也是「念念不忘突出彭喚濤」,反面人物汪子揚就更不言而喻了,於是得出結論:這便是「四人幫」那種「三突出」。

  這樣「請君入甕」,誰人能吃得消!

  細心的讀者都不難看出,小說集中大量筆墨所描繪的人物是金惠萍,而不是彭喚濤。小說從開頭的交待到結尾的照應,都貫穿了金惠萍「失去愛情」的線索,小說命題為《失去了的愛情》更明顯地揭示了這一點,毫無疑問,金惠萍是作者最著力刻劃的形象。而金惠萍並不是「英雄」,也不「高大完美」,儘管作者對她懷有深切的同情,但更主要的還是對她進行譴責。如果承認這個最起碼的事實,那麼就很難使小說在「三突出」的模式中就範。

  至於彭喚濤,他確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但他遠不及金惠萍豐滿,特別由於他的精神境界在作品中沒有得到充分的展示,因而也未免流於概念化,給人以乾癟之感。如果因為他是理想人物,就視之為「完人」,並不足以服人。小說通過具體描寫告訴我們,彭喚濤在政治上雖很成熟,但在處理私生活上卻不老練。本來,他早就認為「尤浦芳是一個全面發展的、屬於未來的女性」,尤浦芳在「當紅娘」時,還對他有過「明朗的表態」,但他竟讓感情戰勝了理智,愛上了沒有共同政治思想基礎的金惠萍。最後,他們營建在沙灘上的愛情寶塔,在生活激流中不可避免的流倒,這正說明了他並非「先知先覺」,也不能算是「完人」。

  如果無視上述情況,說小說使用了「三突出」的創作方法,並且宣揚了「天才論」和「英雄史觀」,那就未免太背離作品實際,也太委屈了作者。

  下面再談談小說的環境描寫問題。

  恩格斯認為,現實主義文學「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環境是人物賴以產生、成長、活動的客觀條件。典型環境應該具體地寫出「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反映出社會鬥爭的規律、特點和發展趨勢,並積極作用於人物的思想和行動。這是現實主義文學所共同依循的藝術規律。

  徐文認為,《失去了的愛情》寫了「特殊的環境——林彪、『四人幫』在教育界的頭號打手遲群之流直接控制的全國最高學府」。在這裡,遲群之流具有極大的欺騙性和迷惑力,「鑒於這種極其特殊的歷史條件,當時大多數師生不可能也不敢對他們的言行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由於歷史條件、社會實踐、個人經驗等方面的限制,彭喚濤決不可能有那樣「全面、深刻、明白、透徹的認識」。按照這種邏輯,他對遲群之流的一系列活動,應該「衷心擁護,積極支持」,「踴躍參加」。而小說沒有寫出這樣的社會形勢,因而就出現了「環境的嚴重失真」。

  這種分析是主觀片面的。只看到了一個方面,沒有看到另一個方面。要知道,就在林彪、「四人幫」推行法西斯專政和愚民政策的時候,廣大的革命幹部和群眾也正在認識這些丑類,不少思想解放的先驅者挺身而出,不怕坐牢殺頭,憤怒揭露他們的野心和陰謀,與之進行堅決的鬥爭。想想看,當時全國大大小小的監獄和遍佈各地的花樣翻新的「學習班」,關押過多少反對林彪、江青的所謂「現行反革命」、「思想反動分子」。與此同時,又有多少正直的人們在內心痛恨林彪、「四人幫」卻敢怒而不敢言。正因為人民群眾的逐步覺醒,才在幾年之後爆發了天安門革命群眾運動。這一切,難道不正是當時的歷史真實?不看到這一切,又何以正確認識當時的歷史內容和發展趨勢,並進而創造典型環境!小說中描寫的「全國最高學府」,曾經是「五四」運動、「一二九」運動的發祥地,她在歷史上一直走在思想解放運動的前列,在林彪、「四人幫」橫行時,也絕不會因為「遲群之流直接控制」就變成一潭死水。小說寫在這樣的學府裡出現了彭喚濤這樣的人物,完全符合生活的邏輯。他的思想是當時革命先覺者共同的思想,他的語言也是當時所謂「反革命」的共同語言。這些思想和語言,張志新烈士那樣的革命先驅早已具有,寫在作品裡也不能算是「拔高」。批評者正因為只看到生活中局部的、消極的方面,沒有看到全局的、革命的方面,所以才感到這一切不符合自己頭腦中的邏輯。試想,如果真的象批評者所說的那樣,把這樣一個具有光榮革命傳統的「全國最高學府」,寫成「大多數師生不可能也不敢對他們的言行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我看那倒是真正的「環境的嚴重失真」了。

  我們不能用生活真實來要求藝術真實。批評者彷彿很熟悉這個「全國最高學府」的情況,具體提出:「他們(引者按:指遲群之流)進校之初也確實制止了武鬥,實現了大聯合,而且他們的『經驗』更成了全國『清隊』的『樣板』。鑒於這種極其特殊的條件,當時大多數師生不可能也不敢對他們的言行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這是一切悲劇的總根子。奇怪的是,在小說中連遲群之流的影子都沒有出現,這還說得上什麼環境的真實性呢?」這些,在一個具體單位也可能是實事,但文藝創作並不是為一個單位寫生活記錄,它要進行典型化,要去偽存真,去粗取精,要加一番改造製作的工夫。藝術真實不等於生活真實。藝術的真實固然要依賴生活的真實,但要達到的真實不是生活局部的真實,而是要經過綜合概括,反映生活整體的真實。另外,對於生活素材,作者不能站在當時的高度,而應該站在現實的高度來加以處理。這樣,藝術的真實就能比生活的真實更真實。如果只按生活局部的真實來寫作,那就不是革命現實主義,而是自然主義,這樣寫出來的作品倒常常會違背歷史的真實。

  我之所以提出這些意見,主要是感到徐旭明同志評論的基本觀點不切實際,而且批評的方法不甚合適。至於文章對一些具體問題的看法,本也不無可取之處。諸如人物語言行動應該遵循性格發展的內在邏輯,充分重視環境對人物思想性格發展的影響,打破創作的禁區以及對小說細節等方面的意見,對寫作者來說還是值得參考的。

  我反駁徐明旭同志的意見,也並非因為偏愛《失去了的愛情》,而為之徇情回護。這篇小說還有問題值得研究,那就是金惠萍為什麼失去了愛情?小說雖然寫了彭喚濤被林彪、「四人幫」打成反革命,汪子揚乘機撥亂其間,似乎也提出了使之失去愛情的社會原因,但小說又提供給人們以足夠的根據可以認定,金惠萍「失去愛情」的真正原因在於自身。不妨從反面推想一下,根據金惠萍的思想基礎,如果沒有林彪、「四人幫」的迫害和汪子揚的欺騙,她就能與彭喚濤獲得真正的愛情嗎?恐也未必。按照她的性格邏輯,一旦遇到生活中其它的什麼風波,她也會「失去愛情」,或者即使不至分道揚鑣,而所謂「愛情」也將名存實亡。既然在金惠萍身上存在「失去愛情」的必然性,那麼,林彪、「四人幫」毀滅青年的愛情,就出現了偶然性。這樣,小說《失去了的愛情》的主題思想,也就不夠真實了。當然,現在這樣寫,也能在認識人生上給人以啟迪,但在批判林彪、「四人幫」的罪行上卻沒有達到應有的深度。達理同志在這篇處女作裡,在刻劃金惠萍這個人物時,特別在揭示人物精神世界,表現思想感情上,顯示出了潛在的藝術功力,但在整個小說的思想提煉上,還不能不說功虧一簧。

               (原載《鴨綠江》197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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