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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也想有個家


  也許他只是想跟自己在一起玩幾天,並沒有長相廝守的打算。也許他把自己看得跟那些歡場上的風塵女一樣,從一開始就看不上自己,男歡女愛地在一起玩幾天還可以,真到選擇終身伴侶的時候也許他就不會要自己了。

  蒲德威掏錢請客,不僅秦孝川悻悻而去,蒲德威自己忿忿而歸,也使今晚的另一位食客剛剛好些的情緒再受挫折。秦孝川把姚綱帶到派出所去,使阿華擔驚受怕了一夜。第二日阿華聽周慧慧說秦孝川不僅沒敢把姚綱怎麼樣,還被何彬和黃海所長臭罵了一頓,並且還得掏錢請客當眾賠禮道歉,阿華半信半疑心裡卻也放寬了許多。

  傍晚阿華剛到公司裡,蒲德威便把他找了去,先是問了一些她與姚綱認識的經過,然後告訴阿華說晚上他請客,要阿華過去作陪。筵席上阿華一直心情不錯,他發現原來秦孝川和蒲德威這樣的人也並非總是凶神惡煞,也有像個人樣的時候。所以說看人不可看死,天下並無絕對的壞人,自己出門在外,還是應當把人想得好些,處處與人為善才對。但當她從洗手間回來,看到純子與姚綱親暱的一幕,心裡頓覺不是滋味起來,筵席上的飯菜也全都變了味道。這後半頓飯,阿華只是喝了點飲料,豐盛的菜餚幾乎一口未動。

  筵席散時,何彬同幾位小姐草草寒暄了幾句,然後拉起姚綱就往外走。姚綱回過頭來看著阿華似要同她說話,阿華故意不看他,但心裡卻希望姚綱停下來同自己說些什麼。她倒不指望姚綱向自己說什麼道歉的話,他們的關係其實尚未開始,姚綱喜歡同哪個女孩親近完全是他的權利,他真同純子好了也用不著向自己道歉。阿華覺得,只要姚綱不管以什麼方式表示出他仍然喜歡自己,後面的事情也就好辦了,她或者立刻同他和好,或者故意冷淡他幾天,要他保證以後不再同別的女孩子親近,主動權都在她自己手裡了。但何彬那小子真不通情理,他似乎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理睬,硬是拉著姚綱匆匆離去了。

  姚綱的身影在樓梯口一消失,阿華便感到心裡一沉,一股失落感潮水般湧上心頭,鼻子酸酸的差點流出淚來。純子彎下腰把頭放得低低的,然後揚起臉看著阿華傷感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說:「喂,多情女,還真動感情了?要不人家說患難之中見真情呢,姓姚的一夜牢獄之災就把咱們純情靚女的魂給勾走了!」

  「你這死丫頭還要貧嘴,要不是你從中插進來一槓子能惹阿華傷心嗎!你以後再浪我就叫人把老鼠洞給你封了。」阿童推開純子,掏出一張紙巾給阿華擦一擦眼睛。其實阿華的眼裡尚未流出淚水,只是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總是那麼晶瑩閃亮,臉上一有傷心的神色便像有淚水掛在眼眶裡。經純子與阿童這麼一攪和,阿華卻真有幾滴淚水滾了出來。

  「阿華,你可是真用不著傷心。你還看不出嗎,那位姚老闆心中的白雪公主非你莫屬,純子那樣的浪貨白送給人家也不要。你只管安下心來等待,不出一小時,那姚先生保證會來找你。」

  阿華不太敢相信阿童的話,但又渴望阿童所說都是對的。回到桑拿浴的小姐休息室後,阿華又躲到角落裡,抱起她那本厚厚的美容教科書閱讀起來,但裝模作樣地讀了半天其實什麼也沒記住。她的心思全在姚綱身上,耳朵卻在電話那邊,每有電話鈴響她都希望那是找她的。那部忙碌的電話機響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使阿華失望,這個世界雖已這樣擁擠,但阿華卻感到自己如此孤獨,沒有人找她,沒有人記得她,她已被所有人遺忘了,包括那個一見面便使她無法忘懷的姚綱。漫長的一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阿童的預言並未成真。阿華心裡煩悶,頭腦昏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阿華夢見自己住在鄉下一所土房子裡,那房子很像她小時全家人住的那所半邊是藥房半邊是居室的房子,但卻沒有藥房,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美容院。鄉下的人比以前富裕多了,也愛美了,許多年輕的姑娘媳婦都來做美容,排起了長隊。阿華不知道自己已做了多少時間,太累了,手都不聽使喚了。做美容可不是兒戲,精力不集中會給人毀容的。於是她只好收了工,回到臥室來休息。臥室的床上已經有人在那裡休息,白淨的面孔,健美的肌肉,原來是姚綱。姚綱見阿華進來了,一躍身跳下床來,輕輕一用力便把阿華抱到了床上。姚綱說他這次來了就永遠不走了,他研製出了一種用草藥配製高級美容用品的秘方,明天就上山去採藥,配製出高級美容霜來供阿華使用,以後就再也不用到城裡去買那些昂貴的進口貨了,而且效果也極好,可以使鄉下姑娘被日頭曬黑的皮膚頃刻間變得如城裡姑娘那樣潔白可愛。阿華興奮極了,抱著姚綱拚命地吻他。姚綱用手在阿華的身上一劃,阿華的衣服便全都飛到了床下,於是兩個人熱烈地抱在了一起。忽然,阿華感到頭部被人推了一下,抬頭一看卻是母親憤怒地站在床前,說:「你這賤貨,也要學你爹身邊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找別人的男人鬼混不成!」說著母親又伸出手來推她,阿華一下驚醒了,卻發現阿梅站在自己面前。

  「阿華姐,你的電話。」

  阿華趕緊跑過去拿起話筒,她相信一定是姚綱打來的電話。但電話那端卻傳來一個似熟似生的聲音:「是39號阿華小姐嗎?我姓蕭,想不起來了是嗎?」

  阿華想起來了,原來是那位幽默和善但卻不願給人留下聯繫地址的蕭老頭。「是蕭先生啊,您到哪裡去了?怎麼這麼長時間沒有過來玩呢?」

  「我明天就過去。你這幾天上什麼班呢?」

  「中班,下午四點到夜裡兩點。」

  「那麼明天晚上我到『紫薔薇』去找你。明天不去後天一定去。」

  「為什麼不今天來呀?現在才十一點多,時間還早呢。」

  「今天?今天可去不了,我離你有好幾百里路呢!」

  「那好吧,明天我等你。一定來啊!」

  阿華回到座位上,還未坐穩,電話機旁的小姐又喊起來:「39號,電話!」

  阿華有些不耐煩了,盼電話時一個都沒有,一有電話便全都趕在一起打來了。不知是誰打來的?估計十有八九又是那個蕭老頭,放下電話後想起什麼事忘講了便又打來了。反正他們這些人打電話都是公家花錢,多打幾個也沒關係。阿華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剛要跟蕭老頭說句玩笑話,電話裡卻傳出了姚綱的聲音。阿華已到嘴邊的話趕緊嚥了回去,把聽筒用力向耳邊貼緊,屏住呼吸,好像要仔細辨別一下講話的到底是誰,或者生怕聽不清對方講些什麼。

  「是陳小姐嗎?我是姚綱。你今晚幾點下班?」

  「兩點。不過如果沒事做也許會早些放工的。」即使沒事做早放工也是絕對不可能的,除非你自己「買鐘」請假。

  「何處長要我明天同他們一家人到『中華民俗園』去玩,他要我請你一起去。不過,就怕你下班太晚了休息不夠,再說明天晚上又要上班,白天不休息恐怕也受不了。」何彬根本沒有說過請阿華一起去,那純粹是姚綱假傳「聖旨」。

  「那倒沒有什麼,明天正好輪到我休班。只是……只是我怕早晨醒不來呀!」

  「沒關係的,你把傳呼機放在枕邊,早晨我呼你。再說也不會走得太早,你十點之前能起床就可以。」

  放下電話,阿華又是興奮又有些失望,興奮的是姚綱到底還是打來了電話,並且明天可以有一天的時間同他在一起,失望的是姚綱竟然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含義,沒有邀請她晚上下班後就到他那裡去,卻非要到早晨再用傳呼機呼她。這樣想著,阿華便趕緊找周慧慧請假去了,說是明天家裡有人來,而她剛剛答應的明天晚上等蕭老頭的事卻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姚綱確實沒有聽出阿華話中的含義,即便聽出了他也不會邀請阿華晚上過來的。昨天晚上秦孝川的一通胡同使姚綱仍心有餘悸,再說明天早上何彬一家會開車來接他,讓他們看到阿華在這裡過夜會很尷尬的。

  「中華民俗園」位於離市區僅幾公里處的海濱,是由一家旅行社籌資興建的大型園林景觀。據說這座建築於從前的爛海灘上的人造園林,不管是就其投資額之巨大,建築規模之宏偉,管理水平之先進,還是門票之昂貴而言,在全國均屬手屈一指,無人能望其項背。

  園內景觀主要分為兩部分,一是將全國各地最有名的建築群或自然景觀按比例微縮後仿建於國內,使人足不出國便可領略祖國瑰麗的歷史遺產和大好河山;二是將全國各民族最具代表性的房屋宅院等按實際規模仿建於園內,有的還有真人駐守和表演,使人在一日之間便可見識各民族的文化風俗和生活習性。

  姚綱來到這個城市一年有餘了,竟還從未踏足這座蜚聲海內外的園林一次,一是工作忙無此閒暇,二是他走過的地方太多了,對這些縮小仿造的景觀總覺得可能沒什麼好看的。阿華倒是來過一次,不過那已是兩年前她剛來南方不久的時候,同公司的幾個夥伴一起來的。至於何彬一家,到這裡來討多少次就幾乎不記得了,反正家裡有成堆的「贈票」,空閒時全家人開車過來,進到園裡也許隨便四處看看,也許在草坪上乘會兒涼喝瓶汽水便走了。

  在何彬五歲的兒子何遠鵬一手拉著他爸爸,一手拉著姚綱蹦蹦跳跳四處張望的時候,何彬的太太凌毓娟則同阿華走在後面閒聊著。同何彬一樣,凌毓娟也是廣州附近的人,並且家中有族譜可查的幾代人全部是在廣東土生土長的。毓娟的外貌具有嶺南女人的典型特徵,高額頭,凹眼窩,厚嘴唇,平淡的身材,略黑的皮膚,確實談不上有多漂亮,但其溫文爾雅的談吐與和善慈祥的為人卻也很易使人產生好感。

  廣東這個地方有兩件人所共知的事實,一是廣東經濟的高度開放,一是廣東女人的極端保守。在沿海這些經濟發達的城市裡,歡場上的女郎幾乎是清一色的外來妹,本地女孩雖不敢說絕對沒有但至少也是鳳毛麟角。至於鬧離婚的,搞婚外戀的之類,本地女人也比外地來的女人少之又少。毓娟便是這樣一位賢淑本分的廣東女人。儘管何彬經常出差在外,不出差時也常常半夜整夜的不回家,毓娟始終耐得住寂寞,老老實實地在家帶孩子,料理家務,等著丈夫歸來。有時單位裡組織舞會什麼的,毓娟也會參加,但僅局限於與同事們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從不會搞出一丁點兒桃色新聞來。

  毓娟在市政府某部門搞「計劃生育」工作,每天主要是同女人打交道。誰都知道,這「計劃生育」在當代中國被稱為第一難做的工作,急不得,火不得,但也拖不得,懶不得,沒有點過人的耐心和高度的責任心是很難把工作做好的。要說這責任心,其實毓娟也沒有多少,他同許多廣東人一樣,覺得只要掃乾淨自家的門前雪也就盡到自己的責任了。他們決不會像許多外地人那樣好管閒事,不僅要把整條大街都掃了,甚至還要掃到別人家的炕頭上去,更不會像北京人那樣張口閉口都是國家大「雪」,好像他們每個人都肩負著拯救中華民族於雪災中的歷史重任。而且,這廣東的大部分地區似乎也從來不下雪,許多廣東人對所謂的自掃門前雪也沒什麼概念,他們最多也就是掃一掃自家廳堂廁所裡的垃圾,如果這廁所是合用的則乾脆連廁所也不用掃了。

  要說這耐心,毓娟可就是富富有餘了,她可以聽別人牢騷一兩個小時而不急不躁,也可以被別人罵上個狗血噴頭而不溫不惱,直到你牢騷夠了罵累了想安靜地休息一會兒了,她才不慌不忙不屈不撓地給你做工作,直煩得你上天不成人地不能只好舉手投降低頭認輸為止。毓娟的頂頭上司是個北方來的女強人,工作主動,責任心極強,與毓娟相互取長補短總能把工作做得很好,她們那個部門經常受到上級的表揚。但在群眾的輿論中,那位女強人卻幾乎是個一無是處的母夜叉,而毓娟則成了十全十美的大好人,幾乎年年被選為先進工作者。

  早上凌毓娟一見阿華,便以她那和善的目光仔細打量了阿華好一段時間,不知是不是在考慮給她搞個「生育指標」什麼的,那可是比出國護照還難搞到的東西。此時,兩個人走在後面慢吞吞地閒聊著,差不多都是毓娟問,阿華答。毓娟問陳小姐幾多歲了,阿華答二十四歲了。毓娟問老家哪裡呀,阿華答湖北呀。毓娟問來我們這裡多久了,阿華答兩年多了。毓娟問有沒有男朋友哇,阿華沒有回答,心裡卻罵了一句「神經病」。毓娟抬頭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姚綱,也感覺到這句話問得不合時宜,於是又問阿華近期內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呢,阿華先在心裡罵了一句「老妖婆」,但最後還是吭吭吃吃地回答說沒……沒有呢。毓娟又問那麼近期內有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呢,阿華氣得心裡也罵不出來了,只是懷疑這女人恐怕真是精神上不正常,人家連結婚的打算還沒有怎麼就先打算生孩子了呢!

  但這樣責怪毓娟其實是冤枉了她。這個地方搞計劃生育工作可不同於外地,只要是尚有生育能力的人,不管他們多大年歲,結沒結婚,你都得盯緊了他們,稍不留意他們就給你惹出麻煩來。前段時間對在本市常駐的外地人口進行計劃生育普查,發現不少七八十歲的退休工程師沒辦理計劃生育證明書,理由是他們同自己的孫子一起去申請這種證明書面子上太難看,但結果呢,他們同樣被作了罰款處理,一點情面也不講的。如果他們逾期不補辦,還要被趕出本市去呢!還有,這地方沒結婚就懷孕生孩子的女孩子也多得很,他們這些做「計劃生育」工作的人對此司空見慣早已習以為常了。所以,毓娟看到阿華正處於最佳生育年齡,職業習慣引導她很自然地問出了上面那句話,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妥。他們這些先進工作者往往心地比較單純,好心辦壞事的時候是常有的。

  走在前面的何彬實在聽不下去了,回過頭對著凌毓娟嚷道:「喂,我說你是逛公園來了還是上班來了,怎麼張口閉口全是你們單位裡那一套?你要是會說話就說,不會說話就把嘴閉牢,別在人前丟醜好不好!」

  毓娟不再說話了,但似乎並沒有生丈夫的氣。給何彬這種脾氣的人當老婆,如果沒有凌毓娟這樣的好脾氣,恐怕也早就沒有他們今日的和睦家庭了。這年頭,給人當老婆確實很不容易,傳統型的在社交場合人家不願意往外帶,怕太土氣了在人前丟醜,摩登型的參加社交活動倒是很掙臉面。但留在家裡或放到外面去全都不放心。

  女人難,男人也難。女人難在不知道自己應當怎樣做女人,男人難在不知道找什麼樣的女人做老婆。人們的永不能得到滿足的心理,造成了丈夫與妻子之間連綿不斷的戰爭,只要大家還在一個鍋裡吃飯,戰爭就會永遠延續下去。何彬與凌毓娟結婚快十年了,其間發生過多少次戰鬥誰也記不清了。經過無數次戰鬥的洗禮,何彬的性格幾乎絲毫未變,毓娟的脾氣卻似乎越來越好了。現在一有家庭戰爭,往往是何彬一個人衝鋒陷陣,毓娟則一聲不吭以逸待勞,何彬沖累了也便自覺沒趣地休兵罷戰了。這種鼓不起勁兒來的戰爭,時間一長便更覺沒意思了。何彬與毓娟之間的話越來越少,全家人一起出門散散心還可以,但一遇有外人參加的社交活動,何彬是很不樂意帶毓娟參加的。今天為陪姚綱,何彬把老婆孩子全都帶了出來,覺得這樣生活氣息會濃一些。但阿華的加人卻又使何彬有些不自在,他怕老婆在外人面前丟醜,阿華回去一講桑拿浴所有的小姐可就都知道了;他也怕阿華無意中把他常去桑拿浴的事給毓娟講出來,那種事讓老婆知道了可沒有什麼好處。

  「我說阿娟呀,你看阿鵬這小子四處亂躥,帶著他誰也玩不好。是不是我們帶他到遊樂場那邊玩耍,讓姚綱跟阿華他們自己去轉呢?」

  毓娟點頭表示同意。於是何彬又對姚綱和阿華說:「你們隨便走走吧,玩夠了想回去時就打我的『手提』。」

  阿華正巴不得有這樣的安排,也趕緊說可以可以。姚綱見大家已眾口一詞地做了決定,也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姚綱叮囑何彬不必等他和阿華,他們一家玩夠了可以先回去,他和阿華回去時可以打電話要公司的司機來接,說完才拉著阿華轉到另一條路上去了。其實,姚綱根本就沒有打算要公司的司機來接他,他不願意在假日裡麻煩別人,也不願意讓自己的下屬看到他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在一起,他只是怕何彬一家等他才這樣講。這裡離城裡不算很遠,到時攔輛「的士」回去就可以了。

  姚綱與阿華轉過一座假山,便聽到前面傳來一陣激奮的鼓樂聲,二人循聲而上來到了一處寫著「苗寨」的宅院。院子裡有一塊不小的空地,空地四周圍了好幾層遊客。阿華找個空隙鑽到了前面,姚綱也只好跟了進去。此時上演的節目是一台歌舞,只見八名身著少數民族服裝的少男少女正在場中央跳著節奏歡快的舞蹈。男的每人抱著一柄長長的竹笙,邊吹邊跳;女的則每人手擎一管牛角,邊唱邊舞。姚綱一看就知道這個節目的名稱是叫「獻酒歌」或「獻酒舞」什麼的,幾年前他到四川出差時曾在某個苗寨裡看到過,他還知道那些少女手中的牛角,裝的是苗民自己釀製的米酒。不過,眼前的這幾個少女,比他在真正的苗寨裡看到的女人可要漂亮得多。看來這塊神奇的土地就是有些神奇,不僅物到了這裡會升值,人到了這裡也會變美的。

  舞跳到最後,那幾個漂亮的苗族少女便跑到遊客面前,請站在前面的人品嚐牛角裡的米酒。阿華品了一日,卻含在嘴裡不肯嚥下,回過頭以一臉痛苦的表情對著姚綱,獻酒的苗族女孩剛一轉身阿華便把酒吐在了地上,說又酸又澀好像刷鍋水。姚綱笑了,說那是因為你不會喝酒,其實那米酒應是甜酸的味道,喝慣了會上癮的。阿華不以為然。姚綱說我在四川的苗寨裡喝過那米酒,開始時也是一位女孩子唱完歌後獻給我的,但接下來如果你喜歡喝則可以隨便喝多少,不用花錢,就像自來水一樣。但這裡好像不是這樣,你看那些女孩子手中的米酒,只讓每個人品嚐一點兒,還剩下許多就拿回去了,真正的苗族女孩可沒有這樣吝嗇。阿華說這些女孩也是真正的苗族女孩,聽說是從少數民族所在地的縣城裡請來的文工團員,每過一段時間便輪換一次。姚綱沒有聽說過這些事,但他想也許阿華的話是有根據的。

  阿華見姚綱盯著幾個苗族女孩看得出神,心裡便有些不悅,說節目不好看,到別處去看看吧,拉著姚綱便退了出來。二人對這公園裡迷宮般的景觀佈局都不是很熟悉,手裡拿著導遊圖但又懶得看,只是漫無目標地隨便走著。走了一段路,前面又傳來一陣歡快的鼓樂聲,於是二人便又循聲而去。

  奏樂的是幾位老農模樣的人,臉上的皮膚又黑又厚,額頭眼角堆放著豐富的皺紋,頭頂上裹著白毛巾,看樣子不是山西便是陝西來的鄉下藝人。兩位老農鼓著腮幫子拚命吹著一尺多長的大嗩吶,另外幾人則舞動手臂用力敲打著面前的鑼鼓。樂器雖很簡單且數量不多,但在幾位樂手的合力吹打下,小院裡迴響著震耳欲聾的器樂聲。那樂聲十分歡快流暢,洋溢著激動人心的喜慶氣氛,路過的遊客全都停下腳步來聆聽,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顯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很少聽到過這種具有濃烈的北方鄉下特色的樂音。

  幾位藝人演奏了足有半個小時才停歇下來。樂聲一停,人們被那歡快的鑼鼓嗩吶聲震得有些麻醉的意識開始恢復正常,這才注意到原來他們正置身於幾座古樸的陝北窯洞前面。陝北的窯洞名氣很大,新中國的締造者們差不多都是從那些窯洞裡走出來的。但是在這些遊人當中,恐怕真正見識過陝北窯洞的人為數極少。大家紛紛走進窯洞裡參觀,姚綱也拉著阿華夾在人群中走了進去,他對這玩意兒也頗有幾分好奇心。

  窯洞裡的擺設簡單拙樸,靠後牆擺放著一條長案,上面有幾隻古色古香的花瓶和一些茶具,倚左牆是一具茶几和兩把木椅,看樣子不是大清也是民國的產物了,挨右牆搭建了一台大炕,上面鋪著蘆席,睡上三、四個人似乎不會太擠。這窯洞裡的情景,竟同姚綱小時在河北鄉下居住的環境十分相似,一下勾起姚綱許多童年的往事。

  他記得那年母親帶著他和姐姐回到白洋澱老家時,當地已近隆冬時節,全家人就是住在這樣的一台土炕上。那時母親已沒有近親,房子是由在村裡當幹部的一個遠房舅舅提供的。當時鄉下還很窮,幾乎沒有煤火,農家大多是用植物桿和於樹葉燒炕取暖,而這些東西都是秋天時積攢起來的。姚綱一家剛到鄉下,沒有柴燒,夜裡一家人凍得擠成一團,帶來的所有被子全都壓在了身上。

  為了解決燒飯和取暖的問題,每日天不亮母親便帶上農具到野外撿柴,不幾日,母親圓潤的面孔便被風沙吹打得如麻布一般,雙手也變得紅腫粗糙起來。為了分擔母親的艱辛,姚綱與姐姐也開始拿著鐮刀和撅頭到野外找柴。一次在砍一株枯樹的殘根時,從未幹過農活的姚綱一撅頭砍在了自己的腿上,鮮血立時染紅了棉褲和鞋襪。其後,姚綱就是在那種大炕上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走路的。

  阿華對這窯洞裡的擺設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小時住過的鄉下雖然沒有這種北方的火炕,但那茶几木椅長案花瓶等卻也十分相似。特別是窯洞裡那種清貧古樸的氣息,使每一個經歷過儉樸的鄉下生活的人都會產生許多回憶和感慨。阿華想到自己童年時的生活,想到已經逝去的親人,想到自己現在雖然身在繁華的城市但卻孤伶伶無依無靠的處境,不禁悲上心來,如果不是身邊有這麼多陌生的遊人,也許她又要暗自流淚了。說心裡話,阿華現在十分渴望身邊有一個長期相伴的男人。甚至她都不指望這個人多麼有錢或有才,長相差些也沒有關係,只要他心地善良真心對自己好也就可以滿足了。但是,在這個人慾橫流的年代,在她所能接觸到的那些男人當中,靠不住的男人就像臭水塘邊的蚊子成群成隊的一抓便是一把,而要想找個靠得住的男人卻像到鱷魚池裡尋找白天鵝似的,不說絕無可能也是相當困難的。

  阿華覺得像姚綱這樣善良正派的男人,她們這些女孩子是很難有機會遇到的。如果能夠與姚綱在一起,哪怕不結婚而只作他的情人,阿華覺得這一生也是值得滿足的了。但她不知道姚綱對自己是怎樣看的。他看上去確實對自己有幾分愛意,但也許他只是想跟自己在一起玩幾天,並沒有長相廝守的打算。也許他把自己看得跟那些歡場上的風塵女一樣,從一開始就看不起自己,男歡女愛地在一起玩幾天還可以,真到選擇終身伴侶的時候也許他就不會要自己了。再說,她對他也還瞭解得不多,只知道他現在是獨身生活,老婆丟下他到外國去了,但他們是否已辦了離婚手續,是否還會重歸於好,她便全然不知了。

  「喂!」阿華看著立在火炕前發呆的姚綱,不知怎樣稱呼他好。「你看這鄉下生活多好畦,即使窮些可卻過得安寧舒心,哪像城裡邊這麼多烏七八糟的事,讓人整日提心吊膽的不得安寧,再有錢也過得不舒服。以後我就回到老家的鄉下,修一座小房子,想掙錢時就開一家美容院做點生意、不想掙錢時就在院子裡養花種菜。」

  「你們老家那地方我去過,還算不錯。我很喜歡那裡的小山,碧綠碧綠的,很是優雅,要是在山腳下蓋一所小房子住下來,可真有點兒神仙的味道了。」

  「那你和我一起回去嘛!我們可以做鄰居,我住山前,你住山後。」

  「為什麼要做鄰居呢?每天爬山多不方便,住在一起才好嘛。你要是開美容院,我可以給你管後勤,幫你配製化妝品什麼的。那可是我的專業喲!」

  「真的嗎!」

  阿華想起自己昨夜的夢,心裡頓時激動起來,只感到一股熱流在胸膛裡湧動,隨時都會撞開一個缺口奔瀉出來。阿華下意識地把手伸到姚綱的胸前,便立即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捉住握緊了。雙方都感覺到攥在一起的手在微微抖動,但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抖,還是對方的手在抖。

  「我們回家吧?」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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