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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小鎮。夜。

  小鎮夜景。

  萬順集團公司胡龍廣辦公室。夜。

  胡龍泰重重地放下電話,還不解氣,拳頭又擂在老闆台上。

  辦公室裡還有一人,是身著警服的三水鎮派出所所長嚴貴成。

  嚴貴成:「他說什麼?」

  胡龍廣:「我一張口他知道你在我跟前,訓斥我以後不要當著別人面和他聯繫。」

  嚴貴成感歎:「此人太精明了!不過可以想像,你想想,案件碰頭會情況你再能向誰打聽,自然是先問我,我不清楚,你這一急不就要找他嗎?他早就摸準了你的脾氣和路數。可沒想到他……他為什麼對我戒心這麼重?」

  胡龍廣:「他還說什麼,別的事他可以管,但決不插手這個案件。裝什麼孫子?不就是又要抬高價碼嗎?」

  嚴貴成沉思地搖搖頭:「我看未必是要抬高價碼,胡總啊,事情好像有點複雜。」

  胡龍廣:「你怎麼知道?」

  嚴貴成:「今天的會議底細我們還不瞭解,如果會上情況好,我想孫南彝不會是這個態度,看樣子他想撒手不管了。」

  胡龍廣顯得很煩躁:「你怎麼連會上一點情況都探聽不到?」

  嚴貴成:「這就是不妙的信號啊,他們對我已經很戒備了。」

  胡龍泰悶頭思索片刻:「他姓孫的想不管也由不了他,他有他的主意,我有我的剎手鑭!」

  嚴貴成陰險地笑笑:「這就對了。」

  胡龍廣:「深圳的桂宏順這幾天就來,加拿大那個金先生也要來了,咱們先在報紙上把戲唱起來,哈哈,南洲嘛,也真是個熱鬧地方!」

  嚴貴成:「記者能不能很好配合?」

  胡龍廣:「放心,就喜歡這個。」胡龍廣邊說邊用三個手指頭做了個捻鈔票的動作。

  大街。夜。

  南洲城市絢麗夜景。

  酒店高層咖啡廳。夜。

  蒲心易和趙正坐在一張桌子前。蒲心易面帶捉摸不清的笑意,靜靜聽著趙正就炒作畫家蕭野山失敗事所作的解釋。

  趙正:「我可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了,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你知道前些日子光打長途電話我打了多少?有一天打幾十個!光電話費也花老鼻子去了!事情辦到這個份上,實在不容易,真的,實在不容易!」

  蒲心易含而不露,慢慢地啜飲著咖啡,一副優雅閒適的樣子。

  趙正:「這會兒的編輯誰都不是傻子,文章打眼一瞅,就知道你是商業炒作,我早向你說過了,這些人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現在能發出來這些文章,全仗我面子礙在那!好了,這下好了,我可算是欠了一屁股兩肋的人情帳!」

  蒲心易放下杯子,站起來,踱到落地玻璃窗前,眺望著外面美麗的夜景,頗有感觸地抒發情懷:「夜景真美!瞧,多迷人啊!」說著轉過身,依然面帶微笑,「你所說的一切像窗外的夜景一樣美麗,一樣迷人。但你知道,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從來就不相信生意場上那種叫喊得最動聽的聲音,我看重的是貨真價實——趙先生這一點還不明白麼?」

  趙正訕訕一笑:「貨真價實?那當然,那當然,咱當然要的就是貨真價實!可這貨真價實——嗯,你出的那個價也得是實的不能是虛的啊!這麼吧,只要你蒲女士肯再咬咬牙出點血,事情我肯定會給你做得漂漂亮亮。」

  蒲心易:「你還想要多少?」

  趙正:「嗯——最少嘛,這個數。」他翻翻一隻巴掌。

  蒲心易禁不住笑出聲:「趙先生,咱們之間這套遊戲你還真想往下玩嗎?可遊戲是雙方玩的,我已經沒興趣了,真遺憾。」

  趙正愣怔了半天:「你在涮我?」

  蒲心易:「你不是也想涮我嗎?」

  趙正:「我怎麼涮你?」

  蒲心易斂去笑容:「還記得開始你是怎樣答應我的嗎?你拍著胸脯說你能在全國各地幾十家報刊發出介紹蕭野山的文章,大報大刊都沒問題,結果呢,就幾家三流四流的小報。你還承諾請著名畫評家寫評論文章,誰寫了文章?你名單上開的那幾個人,我一一問過,你從來就沒有和他們聯繫過,你忽略了一個常識,趙先生,我是幹什麼的?能不認識那些畫評家嗎?能不向他們落實嗎?我一直在觀察你的表現,本來我們合作的機會很多,領域也很寬,遺憾的是你沒有誠意,你唯一感興趣的便是錢,但你失去的偏偏是大把掙錢的機會。」

  趙正惱羞成怒:「我明白了,肯定是林雪寒在背後墊了壞話!肯定是她,沒錯,肯定是她!」

  蒲心易輕蔑地笑了笑:「趙先生,跟你共事一場,如果你的那些把戲我自己看不出還要別人指點的話,那你就把我蒲心易看得太簡單了。」

  蒲心易不待趙正再說什麼,向侍者一招手,侍者上前,她遞過一張百元鈔票,說了句「不用找了」,揚長而去。

  趙正極為尷尬,這時腰間的BP響起。

  BP機上打著一行字:「萬順集團邀請明天採訪。」

  林雪寒家。晨。

  早上的陽光灑進屋內。客廳裡,江寧寧與朱力民談話,林雪寒熱情招待。

  江寧寧對朱力民很敬重:「在北京看過報上介紹您的文章,沒想到在南洲能見到你,我的運氣真好!」

  朱力民:「我能幫你什麼,說吧。」

  林雪寒將削好的水果端上:「來,邊吃邊聊。」

  江寧寧:「別忙了,你也坐。」

  林雪寒:「你們說話吧,我這就來。」

  林雪寒打掃水果皮。

  朱力民:「讓她忙吧,你說。」

  江寧寧:「如果朱先生得便,想請您去我們公司看看,有些事情,很想向朱先生請教。」

  朱力民:「去你們公司我可能沒有時間,你先說說,哪方面的事情?」

  江寧寧:「現狀、未來的發展,都面臨很多問題——資金、管理、工人素質、市場定位、營銷手段……」

  朱力民淡然一笑:「呵,能有的問題都有了,你把我看成包治百病的郎中了!」

  江寧寧:「問題的確不少,我們這個合資企業……」

  朱力民:「像你們這樣的合資企業我見的多了!名義上是合資,假的,空的,不過是想討點政策上的便宜。」

  江寧寧:「不,我們的情況比較特殊……」

  朱力民有點不耐煩:「一樣,實質上都一樣,你一說我就明白。實話給你說吧,你們公司的情況,我興趣不大,也出不了什麼主意。我勸你也別累的慌,哪找不到一碗飯吃,何必要蝸在這個徒有虛名的合資廠?要是實在不願甩手,我可以給你介紹南洲當地幾家顧問公司,請他們去幫你們策劃策劃,我這裡做的都是大項目,要是再接手小公司的事,怕是長出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一旁的林雪寒沒想到朱力民會以這種倨傲的態度對待江寧寧。她吃驚地看著他。

  江寧寧頗為窘迫,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林雪寒想緩和氣氛,挨著江寧寧坐下:「來,吃水果。」

  江寧寧:「不用了。既然朱先生這麼忙,我就不便佔用您的寶貴時間了,對不起,我該告辭了。」

  林雪寒不安,想挽回尷尬局面:「寧寧!」

  江寧寧:「謝謝你,林記者。」

  送走江寧寧,林雪寒返身氣沖沖質問朱力民:「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人家?怎麼變得這樣目空一切盛氣凌人?」

  朱力民:「怎麼叫目空一切盛氣凌人?告訴你,這幾年我認為自己最大的進步,就是學會了拒絕,我只想做我感興趣的事情。」

  林雪寒:「你可以拒絕,這是你的權力,但你沒有權力傷害人家的自尊和熱情!」

  朱力民:「隨你怎麼看。」

  晶晶剛起床,揉著眼睛站在房間門口:「媽媽,爸爸,你們怎麼啦?」

  林雪寒看著女兒,歎了口氣。

  報社大院。日。

  林雪寒推車走進報社大院。

  社會新聞部辦公室。日。

  休息日,報社大樓裡空無一人。

  林雪寒拿鑰匙開門,門突然從裡邊打開,門裡站著陳小菱,兩人都一驚,接著便笑起來。

  陳小菱:「是你啊,雪寒,嚇我一跳,我說我還沒使勁,這門怎麼就開了!」

  林雪寒:「小菱,星期天你怎麼還在這?」

  陳小菱:「跟中學生上街呀!市上組織中學生檢查大街上店舖牌匾的錯別字,報道任務分給我了。」

  林雪寒:「是屬於南洲形象工程吧?」

  陳小菱:「嗯,美化淨化南洲市容嘛。」

  林雪寒:「南洲形象工程歸我跑,這是我的任務。」

  陳小菱:「得了吧,這些日子你夠忙的,一篇小報道,我弄弄算了。」

  林雪寒:「謝謝你,小菱。」

  陳小菱:「跟我客什麼氣呀?哎,你來幹嗎?」

  林雪寒:「檢討寫好了,家裡的打印機不好用,想打印出來。」

  陳小菱:「我懷疑有人搗鬼,要不那份原稿怎麼死活就找不見?」

  林雪寒:「不管它了。哎,知道嗎,領導今誰值班?」

  陳小菱:「牟總,剛才我還碰見。」

  萬順集團公司。日。

  幾個公司人員陪著趙正,穿過萬順公司小樓的門廳和走廊。

  胡龍廣辦公室的門暢開著。趙正剛走到門口,就被從裡邊快步走出的胡龍廣熱情迎住。

  胡龍廣:「趙記者吧?歡迎!歡迎!」

  公司人員向趙正介紹:「我們集團公司的胡總。」

  趙正:「啊,胡總!久仰!久仰!」

  胡龍廣:「不敢當不敢當,能請到趙記者下來走一趟,我們公司可是蓬蓽增輝啊!」

  趙正:「哪裡哪裡。」嘴上雖這麼說,但顯然自我感覺已經非常好。

  牟思萱辦公室。日。

  牟思萱坐在寫字檯前,翻看著林雪寒的檢討,林雪寒坐在沙發上。

  牟思萱:「嗯,可以。」說著離開座椅,踱到林雪寒面前,「我說小林啊,你可要正確對待這件事情,不能有什麼委屈情緒啊。做出成績,領導上要表揚;出了差錯,領導上也要批評,這就叫功過分明!不會有什麼情緒吧?」

  林雪寒:「你看我像是有情緒嗎?」

  牟思萱:「這就好!這就好!能正確對待就好!」

  林雪寒:「牟總,我還想跟你說件事。」

  牟思萱:「哦,什麼事?說吧。」

  林雪寒:「《汪海婷慘遭摧殘始末》對於『汪案』的報道,只是初步的,現在案子有了新的進展,我們能不能再深入地對『汪案』進行追蹤採訪報道?」

  牟思萱猶豫:「報上剛剛結束了『汪案讀者評說』的討論,關於這個案子的報道,嗯,份量已經夠重了,目前我們沒有再發大的報道的計劃。」

  林雪寒:「牟總,讀者可是非常關注這個案子啊。」

  牟思萱:「讀者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案子正在進展中,案子怎麼來搞,是辦案人員的事,我們再多說話,會不會影響辦案?是不是合適?」

  林雪寒:「牟總,你的擔心是不必要的,報紙報道和辦案人員辦案,都有一個共同目標,就是為了維護我們的法律,懲治罪犯,保護人民,在這個目標下,報紙應該發揮自己的獨特功能,應該履行自身所承擔的義務,至於辦案思路辦案手段等一些不宜披露的東西,當然決不能隨意披露,這只能促進辦案工作,怎麼會影響呢?」

  牟思萱沉吟半天:「你準備怎麼寫?寫什麼?」

  林雪寒:「案件新的焦點。有一些本來在第一篇報道裡就可以寫進去的,但沒來得及寫,比如說我就親自參與了一場『三堂會審』,會很精彩的。」

  桑那休息間。日。

  諾大的休息室內客人不多,胡龍廣和嚴貴成裹著浴巾,半躺半靠在沙發椅上,喝飲料、抽煙。

  胡龍廣:「怎麼樣,你覺得此人能不能用?」

  嚴貴成:「沒錯,一請他來這,」嚴貴成拍拍沙發,「眼珠子都亮了。」

  胡龍廣:「吊吊胃口,今個別的節目不再安排。」

  休息室入口處,剛剛蒸完桑那裹著浴巾的趙正走進,一公司人員陪著他。

  胡龍廣和嚴貴成欠身示意趙正在對面的沙發椅上躺下,侍者捧來香煙,趙正在盒子裡挑了一支,侍者打火替他點著。

  胡龍廣:「你們記者跑採訪也是個累活啊,蒸蒸,透透汗,輕鬆輕鬆。」

  趙正:「痛快!真痛快!」

  胡龍廣:「不是因為趙記者,嚴所長我哪請得來?大家一塊跑了半天了,好好放鬆放鬆。」

  嚴貴成:「我也想交位記者朋友啊。」

  年輕的服務小姐扭動姣好的身姿從過道走過,趙正貪婪地望著。

  侍者領班走來:「幾位先生待會兒要什麼服務?開單間吧?」

  趙正精神一振,但不好表示什麼,看著胡龍廣。

  胡龍廣裝作沒看見:「有什麼服務?」

  領班意味深長地:「先生想要什麼服務?」

  胡龍廣臉色突然一拉:「你們的生意想栽在我這兩位朋友手裡是不是?你知道他們是幹啥的?」

  領班被說得莫名其妙,愣在那裡。

  胡龍廣:「怎麼還不明白?去去去!」

  領班趕緊退下。趙正臉上不由浮現出失望的神情。

  胡龍廣抱歉地:「只說是請趙記者和嚴所長來蒸一蒸,解解乏氣,看來這地方也是不乾淨啊」

  嚴貴成:「這還是大白天,明天我就派人來查查,看他們有什麼服務!」

  胡龍廣:「對了,趙記者,修修腳,掏掏耳朵吧?」

  趙正掩飾著失望:「行,怎麼都行。」

  公司的隨從招手叫來侍者吩咐。

  胡龍廣喝了口飲料:「趙記者,『夕陽紅』項目情況你整個都看了,有關資料也都給你了,報上宣傳的事就全部拜託你啦!」

  趙正:「這你放心。」

  修腳和掏耳的師傅已經過來開始為趙正服務。

  胡龍廣:「老實說,對你們記者,我是又尊敬又惱火啊,尊敬的是你們掌握著宣傳工具,是筆桿子,有學問,惱火的是有些記者為了弄出點驚人的東西,就不顧事實。」

  趙正:「你指的是我們那位林記者林雪寒?」

  胡龍廣:「不管你『雪寒』也好『雪冷』也好,不能為了你的文章有個大響動就亂放炮啊!」

  嚴貴成:「那個林雪寒我瞭解。」

  趙正:「嚴所長認識我們的林記者?」

  嚴貴成:「說不上認識,但我知道她的一些根底。」

  趙正:「哦,什麼根底?」

  嚴貴成:「多年前她被公安機關收審過!還是沒當記者前吧,巡警隊在歌廳查夜,她留宿歌廳,被巡警隊抓起來了,怎麼,你們是同事,你不知道?」

  趙正一下子來了興趣,一把推開掏耳的師傅:「哈!這可是個大新聞!是不是搞三陪?」

  嚴貴成:「被懷疑是風塵女,搞三陪倒沒落實。」

  胡龍廣:「難怪她要對公安機關心懷有恨。」

  趙正興奮異常:「想不到!真想不到!」

  嚴貴成瞥了一眼趙正,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趙記者,話是攆在這了隨便說說,老早的事了,回到報社可不能隨便說啊。」

  趙正不說話,只是陰沉地笑著。

  桑那浴室大門外,日。

  趙正、胡龍廣、嚴貴成以及公司隨從走出桑那浴室大門。

  兩輛轎車從不遠處的停車場駛出。

  趁等車時,胡龍廣拍拍趙正,又朝嚴貴成努努嘴,眼裡射出一絲淫笑:「今嚴所長在,不便安排,以後有機會一定會讓小弟你盡興。」

  趙正會意地連連點頭:「好說,好說。」

  車駛到面前,胡龍廣和嚴貴成上了一輛,公司隨從陪趙正上了另一輛。

  轎車上。日。

  公司隨從從前座轉過身,遞給趙正一個信封。

  隨從:「趙記者,這是我們老闆為你的文章預付的稿費,請笑納。」

  趙正假意推辭:「文章還沒寫,這好不好?」

  隨從:「我們老闆的一片心意,趙記者不要推辭。」

  趙正接過信封。

  隨從:「老闆還送你一點禮物。」

  趙正身旁是一隻又大又精美的禮品袋。

  趙正在隨從轉回身後,撩開信封口看了看,裡面是厚厚一沓鈔票。

  林雪寒家。日。

  林雪寒坐在電腦前寫作。

  朱力民一邊打領帶,一邊遠遠望了眼林雪寒。

  朱力民:「怎麼樣,今晚你有時間嗎?」

  林雪寒:「什麼事?」

  朱力民:「金先生馬上來,再往後我就沒時間了,今晚你有空,我們就請沈松林一塊吃頓飯。」

  林雪寒:「好吧。」

  朱力民:「是你通知還是我通知?」

  林雪寒:「誰通知都行。」

  朱力民:「那你通知吧。六點半,荔園酒家。」說完,在即將出門前,又回頭,「算了,我打電話吧。」

  晶晶拿著芭比娃娃跑到林雪寒身邊。

  晶晶:「媽媽,我給芭比娃娃穿這件衣服,配這條裙子,你看好看嗎?」

  林雪寒接過芭比娃娃:「好看。再系一條紅紗巾,就更好看了。」

  晶晶:「好,我去給她繫上。」

  晶晶跑回自己房間。

  林雪寒剛要繼續寫作,晶晶拿著芭比娃娃和娃娃的小飾物紅紗巾跑到面前。

  晶晶:「媽媽,我給芭比娃娃繫上這條紅紗巾行嗎?」

  林雪寒:「漂亮!行,挺好!」

  晶晶將芭比娃娃往林雪寒手裡一塞:「幫我拿著。」

  林雪寒只好拿著芭比娃娃,看女兒給她系紗巾。

  小小紅紗巾在芭比娃娃脖子上繞成這樣又繞成那樣。漸漸,那紅紗巾在林雪寒眼前幻化成另一副情景——

  一條紅紗巾在空中舞動。

  舞動紅紗巾的是林雪寒。她剛剛爬上山頂。山道上,沈松林和朱力民正在奮力向上爬,紅紗巾在召喚他們。

  空中舞動的紅紗巾。

  紅紗巾襯托著林雪寒沉思的面影。

  市郊。日。

  市郊馬路上,沈松林駕車行駛。

  經過馬路邊一個煙攤時,沈松林停車,打開車窗,向攤主問路。

  沈松林:「老人家,請問附近是不是有個海天汽車保養廠?」

  老人手一指:「前邊,不遠就是。」

  沈松林:「謝謝。」

  沈松林關上車窗,卻又打開。他的視線停留在煙攤後面那大門旁掛的牌子上。

  牌子上的大字赫然入目:中外合資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

  沈松林感到驚異。他猶豫地把車拐到大門口,下了車。

  旺佳傢具公司加工廠。日。

  沈松林走進加工廠,這個所謂合資企業在他眼前呈現出的簡陋破敗的景象,使他感到吃驚。

  休息日,廠內空寂無人。一陣吉他彈奏聲隱隱傳來。

  纖細美麗的手指在吉他琴弦上撥動,是江寧寧在彈吉他。她坐在露天一處堆放木料的地方,粗糙的背景和她婀娜亮麗的身影形成強烈的反差。她彈奏的曲調憂傷哀婉,正如她此刻的神情。

  沈松林拐過一堆木料,眼前猛地出現江寧寧的身影,他不由呆呆地站在那裡。

  江寧寧依然彈琴,過了好大會兒才發現沈松林,令她感到非常意外。

  江寧寧:「啊,沈松林!」

  她興奮地立即向沈松林奔來。

  江寧寧:「你怎麼來了?」

  沈松林沒有回答,只是用深沉而複雜的目光打量著江寧寧。

  江寧寧:「你沒說要來啊,怎麼找到這的?」

  沈松林歎口氣:「去保養車從門口路過,看見牌子就進來了。」

  江寧寧做出輕鬆的樣子:「今天星期天,沒事,瞎彈一會琴。」

  沈松林:「平時就在這上班?」

  江寧寧:「是啊。」她打量一眼沈松林,岔開話題,「走啊,去吃龍眼,老闆剛剛送的,難得你能到我這來。」

  江寧寧帶沈松林來到她的辦公室。

  看著粗糙簡單的陳設和用紙糊上的木板牆縫,辦公室的簡陋又一次讓沈松林感到吃驚。

  江寧寧望著沈松林:「我知道你會感到吃驚,不過,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她拿出一大把龍眼,換上活潑輕鬆的態度,「來,吃龍眼。別站在那裡啊,坐,坐吧。」

  沈松林坐下,心情顯得很沉重。

  沈松林:「寧寧,我真不知道你工作的環境這麼差,一個合資企業怎麼能……」

  江寧寧:「合資企業有各種各樣,哪能都在星級寫字樓裡辦公!」

  沈松林負疚地:「寧寧,怪我,我對不起你……」

  江寧寧朗聲笑起來:「怎麼怪你,來南洲進這個公司都是我自個心甘情願的啊!哎,別老盯在我這了,說說,說說你的案子有什麼進展。」

  沈松林:「汪海婷的丈夫胡龍泰抓獲歸案了,但供認潑硫酸的只是他一個人。」

  江寧寧:「謊話,肯定是謊話!我相信林雪寒的報道。哎,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到林雪寒,就覺得她特別有魅力,心裡馬上就喜歡她了,你說怪不怪?」

  沈松林勉強笑笑,沒吭聲。

  江寧寧:「你不相信?你不覺得她很有魅力?」

  沈松林的神情有點恍惚。

  江寧寧瞪著沈松林:「你怎麼了?恍恍惚惚的?」

  沈松林急忙掩飾:「沒什麼,沒什麼。」

  恰巧這時沈松林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他拿出手機接電話。

  沈松林:「喂……哦,是力民啊,我正在外邊。……晚上六點半,荔園酒家,行啊,你和雪寒把女兒也帶上啊。好,晚上見!」

  沈松林關上手機,江寧寧好奇地望著沈松林。

  江寧寧:「朱力民的電話?」

  沈松林:「我的老同學,嗯,是林雪寒的丈夫。」

  江寧寧:「你們是老同學?」

  沈松林猶豫著但終於說出:「寧寧,我還沒告訴你,我和林雪寒,還有她丈夫,是大學同班同學。」

  江寧寧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裡充滿驚異。

  荔園露天餐廳。夜。

  荔園酒家是在一片荔樹園子裡開設的露天餐廳,彩燈裝扮荔樹,餐檯散佈林間,顯得別具風味。

  服務小姐引導朱力民、林雪寒和晶晶在一張餐檯前就座。

  朱力民看看表,告訴服務員:「等會點菜。」

  沈松林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林雪寒:「他來了。」

  沈松林也看見了他們。彼此招手。朱力民快步迎上。

  朱力民非常熱情:「好傢伙,藏了快十年,可算逮住你啦!」

  沈松林上上下下打量朱力民:「更精神啦,比年輕時更精神啦!」

  兩人說笑著來到餐檯前,林雪寒和女兒而早已起身迎候沈松林。

  林雪寒向沈松林介紹:「我們的女兒,晶晶。」

  晶晶很有禮貌地:「叔叔好!」

  沈松林高興地摟住晶晶:「啊,多漂亮!上幼兒園吧?」

  晶晶點點頭。

  沈松林感慨地:「真快!咱們的下一代都這麼大了!」

  朱力民:「沒辦法啊,誰也不能讓時間老停留在年輕時候。」

  林雪寒:「坐吧,請坐。」

  海濱。夜。

  江寧寧面對大海,一個人坐在海邊岩石上。

  大海,新月,凝然不動的姑娘的身影,勾勒出一副靜謐的畫面。

  晚夕的海風輕拂著姑娘的長髮,姑娘在沉思遐想。

  江寧寧(心聲):「原來他和林雪寒早就是同學,為什麼他不願意告訴我呢?為什麼一說到林雪寒,他就神態恍惚,表情那麼不自然?沈松林,你的心裡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我姐姐傷害了你,難道因此我的真誠就不能換來你的信任?你就永遠向我閉上心靈的門戶嗎?」

  大海。新月。凝然不動的姑娘的身影。

  荔園露天餐廳。夜。

  天邊的新月與荔園的彩燈遙相輝映。

  餐檯上傳出沈松林和朱力民的笑聲。

  沈松林:「是的,有那麼一陣,好多知識分子都經商,都往海裡跳。」

  朱力民:「這就叫盲目下海!」

  林雪寒:「來,吃菜吧,邊吃邊聊。」

  顯然朱力民談興正濃,夾了口菜,指指林雪寒:「當時她就反對我下海,記得我為京西特鋼廠策劃完『三階工程』,導入CI戰略,我不要他們一分錢的報酬,只提出認購他們五萬股原始股。那時誰對京西特鋼廠有信心?誰都沒有,股份向工人攤派工人都不要,廠裡還認為我是為他們解急幫困哩,她呢,也不支持我……」

  林雪寒淡淡一笑:「我是不支持你為了買股份去向人借錢。」

  朱力民:「看看,是吧,她就不願意冒這個險,可是一年不到京西特鋼股份一上市,得……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下去有人又會想到別處去了。」

  沈松林不由看看林雪寒,林雪寒這回不再說什麼,平靜地給女兒的杯中斟飲料,彷彿什麼也沒聽見。

  朱力民在沈松林面前似乎萌發出強烈的表現欲,平日的矜持一掃而光,言談舉止充滿自信。

  朱力民:「中國的文人下海,我總結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無非是敲敲邊鼓,給別人參謀參謀,向企業賣賣點子,不用說這是初期階段;第二階段是見別人搞經貿發了財,自己也辦起公司,倒彩電,倒鋼材,結果後來宏觀調控,很多人淹死了;我們下海算是第三階段,這代下海的文人對中國宏觀經濟有高屋建瓴的把握能力,對微觀經濟有獨到的見解,以智力為經濟服務的獨特方式下海,用智力推動中國經濟的發展,這才算是成熟的階段。」

  沈松林聽得很專心:「精彩的見解!嗯,很精彩!」

  林雪寒顯然認為朱力民是在有意買弄,不以為然:「吃吧,老聽你演講菜都涼了。」

  朱力民並未理會林雪寒,喝口酒後更加神采飛揚:「中國文人最看重自我價值,什麼是自我價值?今天的價值觀決不可能和昨天一樣,現代化最終必然涉及中國文人心態和價值觀的根本轉變。你是個文化人,你聰明,有學識,有智慧,沒錯,人家會用你,會客客氣氣對待你,但終了你還處於社會配角地位,只有當你的經濟地位強大起來,你才有人格尊嚴可講,你才有自我價值可言!就拿請客吃飯來說吧,過去我常常和一些老闆一塊吃飯,吃完飯,往出甩錢買單的總是人家,為什麼?你囊中羞澀,想撐這個面子撐不起!一個大男人,在這場合你有尊嚴可言嗎?如果你腰包裡的東西像肚子裡的學問一樣鼓,你也可以往出甩錢,那又是什麼感覺?所以,不瞞你說,我的原則是,我個人的能力,個人的智慧,最終必須從經濟價值上體現出來。我還不瞞你,松林,雪寒在這一點上和我有根本的認識分歧,但我相信你會同意我的看法的。」

  晶晶:「爸爸講什麼大道理啊?慷——慷——激揚的!」

  林雪寒忍俊不禁:「晶晶,那不叫慷慷激揚,叫慷慨激昂。」

  晶晶:「對,慷慨激昂,慷慨激昂。」

  沈松林和朱力民也笑起來。

  這時朱力民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來。他拿起手機走到旁邊去接電話。

  沈松林一邊夾菜一邊頗有感觸地:「看來朱力民變化很大啊。」

  林雪寒:「你感到有什麼變化?」

  沈松林:「是不是,嗯,是不是比過去能講多了,也自信多了?」

  林雪寒未置可否。

  朱力民接完電話,匆匆回到餐檯邊,連連向沈松林致歉。

  朱力民:「對不起,真對不起!看來這頓飯不能陪你吃完了。市政府的電話,加拿大來南洲投資的金先生明天到,市政府找我馬上去商談明天接待的事情。真沒辦法!」

  沈松林:「沒關係,正經事重要。」

  朱力民吩咐林雪寒:「你好好陪陪老同學,一定照顧他吃好喝好啊!」

  林雪寒笑笑,算是答應。

  沈松林站起要送朱力民,被朱力民按在座位上。

  朱力民:「坐著,別動!晶晶,和媽媽好好陪陪叔叔啊!」

  晶晶:「好的。爸爸再見!」

  朱力民匆匆而去。

  距餐檯不遠的地方是一個舞台,舞台上突然燈光大亮,樂聲大起。

  晶晶興奮地:「媽媽,文藝演出開始啦!」

  舞台上走出主持人:「親愛的各位來賓,親愛的各位朋友,晚上好!……」

  林雪寒往沈松林的杯子裡加了些飲料:「來過這嗎?」

  沈松林搖頭:「頭一次。」

  晶晶從座椅上蹦下來:「媽媽,我要去看演出!」

  林雪寒:「這裡看得見呀。」

  晶晶:「我要到跟前去看。」

  林雪寒:「別往遠處跑!」

  晶晶答應一聲,向舞台前奔去。

  林雪寒半說笑半認真地:「剛才聽朱力民的,現在該聽你的了。」

  沈松林輕鬆地:「好啊,想聽我講什麼?」

  林雪寒沉默了一會,鄭重地望著沈松林:「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還不成家?」

  沈松林轉動著手中的杯子:「感到奇怪?」

  林雪寒:「總有原因吧。」

  沈松林眼睛望著別處,許久才收回視線:「你知道,我的妻子是去了德國後和我分手的,她不回來了,要追求她的事業,追求屬於她的那一份生活,我能理解,也能原諒她,可有一個人卻不理解她也不原諒她,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妹妹。」

  林雪寒靜靜地聽沈松林往下講。

  沈松林:「她出去時為了湊學費,湊路費,我們借了別人一些債,為了還債,有一段我的日子過得很苦,吃的用的全都瞎湊合,她妹妹就常跑來照顧我。她譴責她姐姐的負心,想盡她的力量補上她姐姐欠我的那一份東西,這讓我……嗯,讓我覺得很不合適,也很尷尬,可我勸阻不了她。這還不是最難辦的,最難辦的是到了後來……到了後來……」

  林雪寒笑了:「到後來她漸漸愛上了昔日的姐夫,是不是?」

  沈松林點點頭:「她喜歡我,也可以說是欣賞我,這是我早就感覺到的,但沒料到她的感情會發生這樣的變化,這讓我更加難堪。」

  林雪寒:「那你對她呢?你對她感覺怎樣?」

  沈松林:「對她,我一直抱有好感,但這不等於說可以發展那樣的感情。我盡可能迴避她,但沒想到她很癡情,我從北京來到南洲,她隨後也來了。在北京本來她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可她辭掉了,南洲的工作並不理想。」

  林雪寒:「她現在在南洲?」

  沈松林:「你見過她。」

  林雪寒:「我見過?」

  沈松林:「和他們老闆去報社給汪海婷捐過錢,就是旺佳傢具公司總經理助理江寧寧。」

  林雪寒:「哦,寧寧!好姑娘。哎,我不明白,你擔心什麼?為什麼不能接受她的感情呢?」

  沈松林:「你不認為這種關係很尷尬嗎?」

  林雪寒:「姐姐是姐姐,她是她呀!」

  沈松林苦笑不語。

  林雪寒:「這倒好,一個坦率執著,一個難脫尷尬。」

  海濱。夜。

  大海。新月。

  江寧寧滿懷心思地從沙灘上向城市返回。

  月光下,潮汐漫過沙灘上一串長長的腳印。

  荔園露天餐廳。夜。

  舞台上的節目在繼續演出。

  林雪寒和沈松林的談話也在繼續。

  沈松林:「說說你們吧。力民這幾年很成功啊。」

  林雪寒想說什麼,又難以啟口。

  沈松林覺察到了林雪寒似有難言之隱,想岔開話題,林雪寒卻自嘲地笑起來。

  林雪寒:「是啊,他很成功,至少外界是這樣評價的。但我們之間嘛,也少不了一些磕磕碰碰,不過用一位朋友的話說,純粹是一些『形而上的問題』。」

  舞台上男女演員正在表演竹竿舞,演員們在竹竿的磕打中蹦跳穿梭。

  竹竿的磕打聲響亮而有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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