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外國文學>>海明威作品集

雲台書屋

追車比賽

  威廉·坎貝爾從匹茨堡1那時起,就一直跟著一個雜耍 班子投入追車比賽了。在追車比賽中,賽車手之間隔開相等 的距離相繼出發,騎著自行車比賽。他們騎得很快,因為比 賽往往只限於短程,如果騎得慢,另一個保持車速的賽車手 就會把出發時彼此相等的差距拉平。一個賽車手只要被人趕 上超過,就得退出比賽,下車離開跑道。如果比賽中沒人被 趕上,距離拉得最長的就是優勝者。在大多數追車比賽中,如 果只有兩個賽車手的話,其中一個跑不到六英里就被追上了。 雜耍班子在堪薩斯城2就趕上了威廉·坎貝爾。
  威廉·坎貝爾原來希望在雜耍班子到達太平洋沿岸前略 略領先於他們。只要他作為打頭陣的人,領先到達,就付給 他錢。但當雜耍班子趕上他時,他已經睡覺了。雜耍班子經 1匹茨堡:美國東北部重要工業城市,賓夕法尼亞州西部俄 亥俄河的港口。 2堪薩斯城:美國密蘇里州西北部工商業城市,位於密蘇里 河岸,同河西堪薩斯州的薩堪斯城以及東邊一些城市合併為 大堪薩斯城。 理走進他房裡時,他就睡在床上,經理走後,他打定主意索 性賴在床上了。堪薩斯城很冷,他不忙著出去。他不喜歡堪 薩斯城。他伸手到床下拿了啤酒喝。喝了肚子好受些。雜耍 班子經理特納先生剛才不肯喝。
  威廉·坎貝爾同特納先生的會見本來就有點兒怪。特納 先生敲了門。坎貝爾說:"進來!"特納先生進屋,看見一張 椅子上放著衣服,一隻敞開的手提箱,床邊一張椅子上擱著 一啤酒,有個人蓋著被蒙頭蒙臉躺在床上。
  "坎貝爾先生,"特納先生說。
  "你不能解雇我,"威廉·坎貝爾在被窩裡說。被窩裡暖 和,一片雪白,密不通風。"你不能因為我下了車就解雇我。"
  "你醉了,"特納先生說。
  "嗯,對,"威廉·坎貝爾直接貼著被單說話,嘴唇挨到 被單布料子。
  "你是個糊塗蟲,"特納先生說。他關掉電燈。電燈通宵 都亮著。眼下是上午十點了。「你是個酒糊塗。你幾時進城的?"
  "我昨晚進城的,"威廉·坎貝爾貼著被單說。他發現自 己喜歡隔著被單說話。"你隔著被單說過話沒有?"
  "別逗了。你並不逗。"
  "我不是在逗。我只是隔著被單說話。"
  "你是隔著被單說話,沒錯。"
  "你可以走了,特納先生,"坎貝爾說。"我不再為你工作 了。"
  "這你反正知道了。"
  "我知道的事多著呢,"威廉·坎貝爾說。他拉下被單,瞧 著特納先生。"我知道的事多得很,所以根本不屑看你。你想 要聽聽我知道的事嗎?"
  "不要。」
  "好,"威廉·坎貝爾說。"因為我其實什麼事都不知道。 我只是說說罷了。"他又拉上被單蒙住臉。"我喜歡在被單下 說話,"他說。特納先生站在他床邊。他是個中年人,大肚子, 禿腦瓜,他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你應當在這裡歇一陣子,比 利,治療一下,"他說。"如果你想要治療,我會去安排的。"1
  "我不要治療,"威廉·坎貝爾說。"我根本不要治療。我 完全過得快快活活。我一輩子都過得快快活活的。"
  "你這樣有多久了?"
  "什麼話啊!"威廉·坎貝爾隔著被單呼吸。
  "你喝醉有多久了,比利?"
  "難道我沒做好我的工作嗎?"
  "哪兒呀。我只是問你喝醉有多久了,比利。"
  "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狼回來了,"他用舌頭舔舔被單。 「我的狼回來一星期了。"
  "見你的鬼。"
  "哦,是的。我的寶貝狼。我每次喝酒它都走到屋外。它 受不了酒精味兒。可憐的小傢伙。"他在被單上用舌頭劃圈兒。 「它是頭可愛的狼。就像一貫那樣。"威廉·坎貝爾閉上眼,深 深吸口氣。 1比利是威廉的愛稱。
  "你得治療一下,比利,"特納先生說。"你不會反對基利1 的。效果不壞。"
  "基利,"威廉·坎貝爾說。"離開倫敦不遠啊。"他閉上2 眼,又睜開眼,眼睫貼著被單眨巴眨巴。"我就愛被單,"他 說。他瞧著特納先生。
  "聽著,你當我喝醉了。"
  "你是喝醉了。"
  "不,我沒醉。"
  "你喝醉了,你還得了震顫性譫妄症。"
  "不,"威廉·坎貝爾把被單裹住腦袋。"寶貝被單,"他 說。他輕輕貼著被單呼吸。"漂亮的被單,你愛我吧,被單? 這都包括在房租裡了。就跟在日本一樣。不,"他說。"聽著, 比利,親愛的滑頭比利,我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跟你講。我 沒喝醉。我乍看起來胡話連篇。"
  "不,"特納先生說。
  "瞧一瞧,"威廉·坎貝爾在被單下拉起睡衣的右袖,然 後伸出右前臂。"瞧這。"前臂上,從手腕到肘拐兒,在深藍 色的小孔周圍都是藍色的小圈。小圈幾乎一個挨著一個。"那 是新鮮玩意兒,"威廉·坎貝爾說。"我現在偶爾喝一點兒,把 那狼趕出屋外。"
  "他們有治療這病的辦法,"「滑頭比利"特納說。 1基利在此處指基利療法,是美國著名醫生萊斯利·基利 (1832-1900)在1879年起致力研究並推廣的一種 專治吸毒與酒精中毒患者的療法。 2威廉·坎貝爾把基利誤作地名,所以說離開倫敦不遠。
  "不,"威廉·坎貝爾說,"他們什麼病的治療辦法都沒 有。"
  "你不能就此這樣罷休,比利,"特納說。他坐在床上。
  "小心我的被單,"威廉·坎貝爾說。
  "你這樣的年齡可不能就此罷休,因為走投無路就此老往 身子裡注滿那玩意兒。"
  "有明文禁止。你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我意思是說你得鬥到底。"
  比利·坎貝爾用嘴唇和舌頭親親被單。"寶貝被單,"他 說。"我可以吻這被單,同時還能透過被單看外面。"
  "別再胡扯被單了。你不能光是迷上那玩意兒,比利。"
  威廉·坎貝爾閉上眼。他開始感到有點兒噁心了。他知 道在用某種辦法把它壓下去之前,要是沒有什麼可以緩解的, 那麼這股噁心就會不斷加劇。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建議特 納先生喝一杯。特納先生謝絕了。威廉·坎貝爾就從酒起裡 倒一杯喝下去。這是個臨時措施。特納先生眼巴巴看著他。特 納先生在這間屋裡待的時間比原定的長多了。他有好多事要 做;雖然他日常同吸毒的人打交道,可是他對毒品深惡痛絕, 他很喜歡威廉·坎貝爾;他不想扔下對方。他為威廉感到難 受,覺得治療一下有好處。他知道堪薩斯城治療條件好。可 是他不得不走了。他站起身。
  "聽著,比利,"威廉·坎貝爾說,"我要告訴你些事兒。 你叫做'滑頭比利'。因為你會滑。我只叫比利。因為我根本 不會滑。我不會滑,比利。我不會滑。只是卡住了。我每試 一回,總是卡住。"他閉上眼睛。"我不會滑,比利。如果你 不會滑可真要命。"
  "是啊,""滑頭比列"特納說。
  "什麼是啊?"威廉·坎貝爾瞧著他。
  "你那麼說啊。"
  "不,"威廉·坎貝爾說。"我沒說。這一定搞錯了。"
  "你剛才說滑。"
  "不。不會談到滑的。不過,聽著,比利,我告訴你一個 秘密。別離開被單,比利。避開女人,避開馬,還有,還有 —-"他停一下"--鷹,比利。如果你愛馬,就會得到馬 —-,如果你愛鷹,就會得到鷹--"他停下了,把腦袋蒙 在被單下。
  "我得走了,""滑頭比利"特納說。
  "如果你愛女人,就會得到梅毒,"威廉·坎貝爾說,"如 果你愛馬--"
  "是啊,這你說過了。"
  "說過什麼?"
  "說馬和鷹。"
  "嗯,是的。如果你愛被單。"他隔著被單呼出氣,鼻子 在被單上摩著。"我不知道被單的事,"他說,"我只是剛開始 愛上被單。"
  "我得走了,"特納先生說。"我的事多著呢。"
  "那好吧,"威廉·坎貝爾說。"大家都得走。"
  "我還是走的好。"
  "好,你走吧。"
  "你沒事吧,比利?"
  "我這輩子從沒這麼快活過。"
  "你真沒事吧?"
  "我很好。你走吧。我要在這裡躺一會兒。到中午光景我 就起來。"
  但等中午特納先生來到威廉·坎貝爾屋裡,威廉·坎貝 爾還在睡,特納先生這人知道人生什麼事最寶貴,就沒吵醒 他。 陳良廷譯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