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子時一過,城內的人全都擠到香火鼎盛的善福寺,參與一年一次的搶頭香活動。
這項活動已經流傳了數百年,傳說,只要搶到頭香的善男信女,這年的運勢必將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小姐,你確定這樣妥當嗎?」佟陌桑微擰眉,狐疑的審視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華服。
「怎麼會不妥當?我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好看極了。」夏華月拍了拍貼身婢女的肩膀,一臉燦笑。
好不容易可以溜出府透透氣,她可不想被身上的華服壞了興致。
身為夏府的千金小姐,一出大門就成為眾人注目的對象,還有可能被陌生的紈褲子弟搭訕,著實不方便,所以,她才會一時興起,想出與婢女互換身份的主意。
「我覺得怪彆扭的,而且,待會兒搶頭香也不方便。」萬一弄髒小姐的漂亮衣服,她可賠不起。
「這你就別擔心了,這套衣服就當是我送你的,更何況,以你敏捷的身手,待會兒一定搶得到頭香,我去外頭看花燈了。」話畢,不待婢女回話,她就像陣風似的跑得無影無蹤。
佟陌桑的小臉垮了下來,嘴裡喃喃的嘀咕著。「也不想想我是為誰搶頭香?竟然自己跑去玩了。」
她跺了跺腳,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一臉不自在。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身漂亮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會如此不方便,平常看小姐穿得挺自在的,大概是身份不同,想裝派頭也裝不起來。
算了,既然與小姐互換身份,她就得認命一點,佯裝成千金小姐的模樣。
只是,當搶頭香儀式開始後,吆喝聲一起,眾人爭相往香爐奔去時,她壓根顧不得身上的華服是否會弄髒,沒命似的跑著,就連有人拉破她的衣袖一角,她也渾然不覺。
僅只一瞬間,就決定了搶得頭香的善男信女。
「恭喜小姐、公子搶得頭香,想必二位今年必定能心想事成、諸事順心。」廟祝揚聲恭賀。
佟陌桑抬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名長相俊美、鼻樑高挺、五官端正深刻,又具有剛毅氣息的男子。
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但隨即定了定心神,神色自若的嚷著。「明明是我搶到頭香的,這位公子只能算第二名。」
好運若是被分去一半,這樣還算什麼好運?
事實擺在眼前,明明是她搶得頭香,她當然得據理力爭。
「姑娘,你的眼力是不是不太好?怎麼會分不清自己是第一還是第二?」男子揚眉,不以為然的睨著她。
眼前的女子,個頭嬌小,手腳卻挺利落的,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靈活大眼,彷彿一面鏡子似的,那麼清澈明亮,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雖然穿著上好的絲綢及金線織成的衣裙,但舉止動作卻不似一般大家閨秀那麼矜持與不自然。
總之,她給人的感覺,充滿了矛盾感。
「公子,若是你不服,可以請在場的鄉親父老們評評理。」佟陌桑不甘示弱的反駁。
她的唇角微勾,露出一對小梨渦,臉蛋紅撲撲的,像顆熟透的蘋果一樣,模樣煞是可愛。
文仲爵差點忘了自己正在與她爭論。
「好,既然咱們兩人都不服,不如請鄉親父老們評理。」他朝前方拱手一揖。「請各位做個公證人,評斷剛才是在下搶得頭香?還是這位姑娘搶得頭香?」
他的態度謙虛有禮,長相又俊美無儔,令在場的女子們紛紛對他投以愛慕的眼神。
「公子,當然是你搶得頭香,你的動作那麼快,這位小姑娘怎麼搶得過你?」眾女子全都被他迷得團團轉,一面倒的支持他搶得頭香。
「不對、不對!小姑娘的動作比較快,應該是她搶得頭香。」幾名大漢出聲駁斥。
緊接著,現場便響起爭吵聲,一片嘩然,比巿集還要吵雜。
眼見情勢快要失去控制,廟祝趕緊出聲圓場。
「各位,公子跟姑娘年紀輕輕的,前來搶頭香,應該是想求得好姻緣,兩位郎才女貌,不如湊成一對,這樣也不必爭論誰搶得頭香了。」
廟祝半開玩笑的話,引起在場眾人的認同,大家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廟祝大哥,你別開玩笑了,我來搶頭香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我家……」小姐二字尚未出口,廟祝就急著打斷她的話。
「姑娘,你就別害羞了,你與公子一同搶得頭香,代表你們兩人有緣分,你不如跟公子交個朋友。」廟祝試圖說服眼前長相清麗卻固執的小女子。
文仲爵見小姑娘微噘嘴,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興起一股想逗弄她的興致。
「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榮幸,能與你交個朋友?」文仲爵朝她拱手,露出迷人的燦爛笑容。
只要是女人,看到他的笑容,全都會被他給迷得忘了自己是誰,相信她也不例外。
孰知,她僅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別開臉。「小女子只是平庸之輩,哪有資格與公子結交。」
她垂下小臉,原本發亮的雙眼瞬間變得黯淡無光,為自己奴婢的身份感到有點自卑。
文仲爵的表情看似波瀾不興,事實上,他眼中有著難掩的訝異,他的魅力在她身上似乎發揮不了作用。
以往,只要他勾勾手,他甚至不必開口,女人就會主動投懷送抱,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今夜是他首次踢到鐵板,被一個小女人拒絕。
不過,越艱難的事往往越有挑戰性,他不是輕言放棄的男人。
「姑娘,相逢自是有緣,更何況,咱們兩人在善福寺相遇,這種機緣是別人想求也求不到的。」
他傾身靠近她,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比太陽還要耀眼。
佟陌桑的鼻端突然竄進他獨特的男人味,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容,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變得急促,但她刻意忽略這種異樣的感覺,並藉著深呼吸讓自己躁動的心平靜下來。
「公子,咱們只是萍水相逢,不算有緣分。」她的雙腳悄悄的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試圖退出他的氣息之外。
像他這種太有吸引力的男人,才是最危險的。就算他真的出色又有才華,但未必能成為良婿。
她看過太多登門向小姐求親的紈褲子弟,早就對男人有了防備之心。
「姑娘,現場看熱鬧的群眾越來越多,只要你肯配合我,咱們兩人都能給對方一個台階下。還是,你寧願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他意有所指的暗示,薄唇靠在她的耳畔低語。
一股熱氣拂上她的耳朵,讓她有種麻癢的感覺。
她低頭思忖,覺得他說的話不無道理。
來搶頭香的群眾,多半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沒有公平心可言,如果她不肯和解,豈不是白白被人看笑話。
「好,算你有理,我就聽你一回。」她聳肩攤手,不再堅持己見。
文仲爵揚唇一笑,主動伸出手,想與她握手言和。「姑娘,今年搶頭香,咱們兩人動作一樣快,不分軒輊,算打平了,誰也沒有佔上風,你同意嗎?」
佟陌桑隨即端起一臉假笑,附和他的話。「公子說得是,我沒有異議。」她伸出手與他交握。
經由肌膚相觸,她可以感受到由他的身上傳遞出一股熱力,像滾燙的火球般,讓她全身不由得都熱了起來。
兩人一握完手,眾人便一哄而散,沒人想多逗留。
佟陌桑快步走出廟外,眼角餘光卻瞥見剛才的公子,尾隨在她身後。
深怕他對自己糾纏不休,她加快腳步,走得更急。
走了一小段路,文仲爵終於忍不住開口喚道:「姑娘,請留步!」
聽到他低沉的嗓音,佟陌桑的心跳漏跳了一下,腳下的步伐不僅沒停下來,反而走得更快更急。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得趕緊回家。」她沒有轉頭回話,只是用不耐煩的口氣想打發他。
她原本就希望今夜一別後,兩人最好別再見面的。
反正,她只是一個假千金,不可能與他有交集。
「姑娘,我勸你最好留步。」他的聲音更低更沉,隱隱帶著警告。
佟陌桑對他的警告語氣充耳不聞,反而皺了皺眉頭,堅決的回答。「我真的有急事,很急!」她故意說得咬牙切齒。
嘴裡嘀咕著,這男人是聽不懂人話嗎?一再要她留步是想怎麼樣?她真的沒見過這麼愛死纏爛打的男人。
她往前走了兩步,見身後沒了動靜,暗暗鬆一口氣的同時,腳底卻冷不防的打滑,往前頭跌去。
就在她即將跌個狗吃屎之際,一隻有力的大手攬抱住她的纖腰,止住了她的跌勢,她被擁入一堵溫暖的胸膛裡。
「呼!好險、好險,差點就跌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慶幸沒有糟蹋身上華麗的衣服。
「姑娘,你的眼睛是有問題還是長在背後?怎麼會沒看到前面有一灘水?」文仲爵用著涼涼的口氣詢問。
佟陌桑意識到擱放在腰間的大手,她的小臉轟的一下子漲紅,轉過頭,囁嚅的開口。「謝、謝謝公子出手相助,可以請你放手了嗎?」
被他抱在懷裡,簡直就像置身在大暖爐裡,熱到令她發昏。
文仲爵鬆開手,悄然深吸一口氣,他竟然有一股不想鬆開手的衝動。
「夜色昏暗,姑娘若不留意腳下的步伐,很容易出事。」
「如果公子沒有跟在我身後,害我分心,我會更加留意路況。」她撇撇嘴,喃喃地抱怨。
「我是好心跟在你身後,想提醒你外頭有幾灘水,你卻一點都不領情,看來,是我多管閒事,告辭。」他越過她,快步往前走去,心裡有些微不悅。
這下,換佟陌桑急急的喚住他。「公子,請等一下!」
如果就這麼讓他走掉,似乎不太禮貌。
「還有什麼事嗎?」他的口氣不善。
「我……那個,真的很感謝公子出手相助,之所以對公子心存戒心,實在是因為聽聞有太多閒閒沒事做的富家公子,專門調戲良家婦女……」
話未竟,文仲爵就打斷她。「姑娘的言下之意是,你認為我是不學無術,專門調戲良家婦女的紈褲子弟?」
他的俊臉垮了下來,眼裡隱隱跳動著一簇火焰。
「不、不是,我只是打個比方。」她著急的揮手,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
她承認,自己的心態的確不對,對方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剛才,我只是出於好心,想提醒你留心腳步,既然你認為我居心叵測,那我無話可說。」
「公子,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得額際冒出一層薄汗。
見他臉色不悅,她的的內心感到不安,臉部的線條因為尷尬而變得僵硬。
「不必再多做解釋,反正,誠如你所說,咱們只是萍水相逢,或許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不如就此告別。」他拱手行禮,便急匆匆的離開。
須臾,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佟陌桑只能眼睜睜的目送他離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起他大步離開的堅決模樣,她的心裡莫名湧起一股愧疚感。
隔日,佟陌桑又在夏華月的央求下與她偷溜出府,兩人同樣互換身份。
再次穿上自家小姐的衣服,她已經不再感到彆扭,只是很無奈,無法拒絕小姐的要求。
她一個人在廟裡等小姐,突然看見到一個小男孩,蹲在一座石獅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