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甥兒冒犯了,姨娘請勿見怪。」陸歌巖試探道︰「姨娘,我這次回家,本就無意長住,只想待幾日便離開。當年我家財寶被劫掠一空,現有的一切是你經營所得,我向你保證不會與你爭奪,你不必忌憚我。」
「你懷疑我為了謀奪你家產,所以想害你?」趙姨娘錯愕,無奈道︰「我是擔心過,但我有積蓄,就算你將我趕走,我也活得下去,況且殺人是要償命的,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再說我若要害你,你一進家門,我就該對你下毒,何必大費工夫修個假墓來安慰你?」
「我當然明白姨娘不會害我,只是這番話還是該說,好讓姨娘安心。」這話甚是有理,陸歌巖陷入沉思。看來下手的不是姨娘,只剩下孫二了。
「她是你帶回來的人,我很相信她,還吃過她開的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沒有搜她房間,想將她留給你處置。」
「是啊!我這幾天老是肚痛,該不會就是被她暗算了?」
「姨娘別急,若真是鄺大夫所為,我不會放任她。」
孫二道︰「陸兄,那罈酒還在酒窖裡,你若不放心,可前去察看。」
陸歌巖正有此意,於是告退出了大廳。
無論趙姨娘與孫二是否說了實話,兩人言談間神色不安,顯然有所隱瞞,而孫二八成有涉入。
孫二對他客客氣氣,可也只是表面,此人對他有莫名的敵意,他自問並未得罪對方,為何如此敵視他?江湖上都知道橫山密書落入他手,孫二也是練武之人,莫非他是覬覦密書?
姨娘自承擔心過他來爭家產,她是柔弱膽小的婦人,但若孫二在旁唆使,姨娘說不定會被煽動。人心是會變的,都過了二十年,就算他視姨娘為親人,或許姨娘對他早就沒了同樣的感情。
他最好再打探得清楚點。
他回身走向大廳,離門扉還有幾步,卻聽廳內傳出低語聲。
「好姐姐,你看他會不會信我們的話?」孫二壓低聲音,似乎唯恐被人聽見。
「唉,我看他神情是不太相信。」趙姨娘長歎。
「若是他發現我們幫那大夫下毒,他會殺了我們吧?」
「那有什麼辦法?誰知道那鄺靈心腸如此惡毒,想要『橫山密書』,又鬥不過歌巖,便脅迫我們幫忙,逼你拿下了藥的酒去給他的護衛,我們也被她下了毒,除了乖乖聽命於她,還有什麼法子?」
「我總覺得對不起陸兄……」
「我也是啊,他是陸家唯一的命脈,我這麼做實在對不起姐姐他們,可是我自身難保……」
門外人影震驚地僵直,隨即無聲地疾步離去。
廳內靜了片刻,趙姨娘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好啊,你這計策真毒!」
孫二笑道︰「我本來以為他的護衛必死無疑,沒想到鄺靈居然能救活他,我便想將計就計,設計陸歌巖無意中聽見我們談話,現下他自己回來偷聽更好,更是深信不疑,這麼一來還是將事情賴給鄺靈了。以陸歌巖的個性,咱們今晚就可以給鄺大夫收屍了。」
「好極了!他自己將護衛送走,現在孤立無援,心情又大亂,你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吧?」趙姨娘滿意道。
「當然,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今晚我會去他房外埋伏,見機行事。」孫二露出興奮而殘酷的神色,舔舔嘴唇。「好姐姐,我為你出了這麼多力,等我殺了陸歌巖,他手上的『橫山密書』可以給我吧?」
「你要就拿去吧,不過,記得把鄺靈那些毒藥毀了,想到家中放著這些東西,我心裡總是毛毛的。」
「等他們兩人一死,我立刻燒了她那只毒箱子,此後咱們就高枕無憂,繼續過先前逍遙快活的日子了。」孫二道,嘴角勾起一道恭恭敬敬、但意味深長的笑。
晚膳過後,鄺靈又熬了藥送到阿衛房裡,他卻不在,打掃的丫頭說他已在午後離府。陸歌巖也不在房中。
她猜想,他應該是擔心阿衛再被人暗算,所以硬是遣走他吧,否則阿衛絕不肯離開主子。幸好她已將藥方寫給阿衛,只要他按時服藥,應無大礙。
依她猜想,下毒的人本來要致阿衛於死,阿衛卻活了下來,陸歌巖必定追查到底,對方無法再隱匿太久,近日之內,定會有所行動。
她也該準備了。她回到房中,思索片刻,配了幾帖藥。近來她每天清點箱中的瓶瓶罐罐,不再有藥物遺失。
「爺爺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自語。自己並非寬容之人,若非爺爺長年的耳提面命,意圖陷害她的人老早被她宰了。她忍耐固然是因時機未到,也因為爺爺的教誨,對方能活到現在,真該感謝她過世的爺爺。
不過,有時候她不大聽爺爺的話呢……她秀臉漾起淡淡詭笑,取來一個小瓶,將剩餘的血繡菊藥粉「全部」裝入。
她不會挨打不還手,對方若當她是軟綿綿的小羊,以為可將她欺壓到底,可要當心她反咬一口。這一口,絕對會讓那人終身難忘。
她收好藥包,正要解衣就寢,有個丫頭來敲她房門。
「鄺大夫,陸公子請你過去他房裡,要請你喝酒。」
他怎麼忽然想找她喝酒?他找她,她就得去嗎?她撇嘴,揚聲道︰「請你轉告陸公子,我要睡了,不去陪他喝酒。」
「可陸公子說,你若不去,他就帶著酒過來找你。」
她惱怒,知他說到做到,只好隨丫頭來到陸歌巖房中。
她進了房,就見陸歌巖備了幾樣小菜,桌上有兩副碗筷與酒杯,小火爐上溫著一壺酒。他請她坐下。
「聽說,你把阿衛送走了。」經過今早的事,她依然不快,故意板著臉,神色冷淡。
「他不在我身邊,想對付我的卑鄙小人就只能衝著我來,我比較好應付。」
「公子特地請我來,就為了說這些?」她冷道。所謂卑鄙小人,是指她嗎?
「阿衛臨走前告訴我,他中毒那日午後,孫二請他喝酒,我將酒取了來,想請你看看。」陸歌巖在兩人杯中斟滿酒。
她以指尖蘸了點酒液,嗅一嗅,嘗了點。「這酒是乾淨的。」
「是嗎?我想下毒之人不會將毒藥放進這整罈酒,連孫二一起殺了。」
「你認為下毒者另有其人?」她以為他在懷疑孫二。
「你說呢?」他語氣平淡,淡得聽不見一絲信任,他俊魅眼眸在燭火映照下,深濃如墨,宛如最深沉的試探。
夠了,她何必讓他糟蹋?她輕哼了聲。「這就請公子自己去查吧,時候不早了,我想回房就寢——」
「在我允許之前,不准你離開。」
她錯愕。真是欺人太甚!他憑什麼不准她離開?但他若以武力相逼,她根本無法招架。
「這杯敬你,鄺大夫。」他向她舉杯。
她怒目瞪他,不動也不碰酒杯。
「你不敢喝?怕酒裡下了毒?」燭火在他墨眸深處閃爍,閃著看不透的神秘意圖。「喝了這杯,我就讓你回房。」
她於是舉杯一飲而盡,酒極烈,入口如火燒,她喝得急了,嗆咳起來。
他也飲了一杯,問她︰「這酒如何?」
「難喝。」他是在測試她吧?若她是下毒之人,就不敢飲酒,他是這樣想吧?「我喝了,可以走了嗎?」
「何必急著走?你回房也是孤獨一人,何不留著與我作伴?」
「我看見你就討厭,寧可回去一個人待著……」腦中一陣暈眩,她微微一晃,突然眼前天旋地轉,她摔下椅子——卻沒摔到地上,而是跌進一雙穩穩等待的臂膀,柔如春風的男人嗓音輕輕在她耳膜上震動。
「你以為我會提防你下毒,卻沒想過我也會對你下藥吧?」
他對她下藥?她驚瞠星眸,但藥效發作極快,她瞬間便全身麻痺,四肢僵硬,只能任由他抱起她,將她安置上床。
「我在你的酒杯裡下了毒藥,烈酒把味道蓋過了,所以你察覺不到。這藥會令你動彈不得,只能再活一個時辰。現在起,我問什麼,你都好好回答,我就給你解藥。」陸歌巖坐在床沿,悠然欣賞她倉惶小臉。「『橫山密書』的口訣是什麼?」
「給我解……解藥……」她喉頭都僵了,只能擠出嗚咽似的聲音。
「給我口訣,我就給你解藥。」
她不說,星眸噴出怒火,想將他含笑俊顏焚焦。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會讓我更想欺負你啊!」他勾唇,低沉笑聲酥人心坎。
她怒目瞪他,粉唇緊閉,頑強不屈。
「堅持不說?那我只好——」他忽然利落地解開腰帶,跟著脫下外衫。
鄺靈愕然。他脫衣做什麼?莫非他終於發現她是女子,想用齷齪的手段逼她……錯愕轉為驚惶恐懼,她小臉煞白,拚命想掙扎,用盡全身力道,遲緩的肢體卻彷彿成了石頭,動也不動——
就見他脫下外衫,給她穿上。
她懵了。他脫衣給她穿?是怕她著涼嗎?給她蓋被不是簡單得多?
「若是有人要對我不利,今晚來暗算我,看見一個穿著我衣衫的人,躺在我的床上,你猜,他會拿這人怎樣?」
他要借刀殺人?她又驚又氣。「我……我會大叫……」
「我會點你啞穴。說吧,口訣是什麼?」他撩起她一把髮絲,懶懶把玩。
她節節敗退,至此已無路可退,若不交出口訣,怕是活不過今夜——
但她不服氣,不願屈服!她惱得呼吸紊亂,胸口急促起伏,美眸灼灼怒瞪他。
如此生氣勃勃的眼神,怒火難馴得動人……他癡然凝視她,人這麼倔,髮絲卻如斯柔軟,纏綿他的手指。最初是她來糾纏,如今是他不放。
他輕觸她泛熱的腮,她肌膚有種頑強的柔軟。
「你是算準了我不會當真這麼做,所以硬是不說吧?」指掌在她肌膚上留戀徘徊。「是,我是捨不得。我對你下的也非毒藥,只是強烈的麻藥罷了。」
他在說什麼?鄺靈茫然。
「算我求你吧,把口訣告訴我,我需要它去救一個人的性命。」
他求她?這可稀奇了,那人是誰?竟有如此重要,讓他低聲下氣求她?
「還是不願說?好吧,我用一個好消息與你交換口訣。」他漂亮黑眸突然迸出笑意。「我已經肯定不是你對阿衛下毒。」
「你、你逮到下毒的人了?」她急得結巴,渾忘他拇指過於親暱地撫著她頸膚。
「沒有,但快了。有人演了一齣戲,想騙我相信下毒的是你,可惜弄巧成拙。」陸歌巖回思在大廳外聽見的對話,眼神陰寒,撫摩她肌膚的指掌仍極溫柔。
「他們說,你對他們下毒,逼他們害阿衛,以便你取得『橫山密書』。他們不知道,你確實想偷秘籍,甚至已對我下過藥。你自己說過,對我下藥的機會只有一次,既然第一次沒有成功,怎會試第二次?」
「秘籍是我家之物,是取回,不……不是……偷。」她奮力辯解。
「你說是就是吧!」他微哂。「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你心高氣傲。那回下藥,阿衛不過是被波及,你的目標只有我。你太驕傲也太有自信,連自己下藥的湯都敢喝,不屑拿我之外的人來脅迫我。何況對阿衛下毒徒然激怒我,無助你取得秘籍,你不會傻得這麼幹。但最重要的是……你對我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