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第二八五章 獻土(上)
    下朝之後,楊允賢叫住了高智升,一臉陰沉道:「我怎麼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皇帝沒有徵求我們的意見,就擅自在朝堂上宣佈了決定。」高智升的臉色也不好看,頷首緩緩道:「分明吃準了我們投鼠忌器,要說沒有算計,鬼都不信。」

    「他想幹什麼?」楊允賢吹鬍子瞪眼道。

    「我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高智升淡淡道。

    「沛公?」楊允賢奇怪道:「是哪個?」

    「我的意思是,」高智升苦笑道:「他封城,名為抓刺客,實際上是困住我等;遣使,名為去道歉,實際上是求封!」

    「啊……」楊允賢登時火冒三丈道:「這小子活膩了麼?難道他能半年不放我出城?」

    「就算你的地盤再大兵再多,但大理城還是段家的,」高智升露骨道:「他真要鐵了心困住你,你有什麼辦法?」

    「我硬要走,他還能硬攔住不成?!」楊允賢冷聲道:「我好歹還有兩千侍衛!」

    「他一定會硬攔的。」高智升淡淡道:「留太師在京城,他才能睡安穩了……」

    「球!」楊允賢憤憤地啐一口。他真後悔自己,還想著再看看光景,沒跟兒子一道返回謀統,沒想到卻大意了——窩囊了半輩子的段思廉,竟然真敢把自己扣住。

    「太師好自為之吧。」高智升知道過猶不及,便一抱拳道:「不過太師放心,小弟永遠站在你這邊,但有吩咐,小弟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嗯……」楊允賢點點頭,抱拳還禮道:「有你這句話,我心裡踏實多了。」

    服侍著父親上了馬車,高昇泰恨聲道:「段思廉瘋了。」

    「沒想到,他竟是個魚死網破的性子。」高智升輕撫著鬍鬚道:「我現在懷疑,這廝根本就是在賊喊捉賊。」

    「父親的意思是?」高昇泰瞪大眼道:「刺客是他派的?」

    「他的反應太快了,」高智升幽幽道:「快得讓人覺著,像是早就設計好的。」

    「可這不是自取滅亡麼?」高昇泰道:「如果宋朝還是不答應封貢,他怎麼辦?」

    「沒有退路的人,不會瞻前顧後的,」高智升緩緩道:「而且我估計,昨夜裡他去禮賓館,達成了什麼協議……讓他有信心,宋朝一定會答應他,而且一定會出兵的。」

    「那我們怎麼辦?」

    「不能坐等他把謎底揭開,到那時,我們的大計也休矣。」高智升沉聲道:「不過也不必大費周折,只要把楊允賢送出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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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真讓高智升猜著了,昨夜的禮賓館中,段思廉確實與宋使達成了協議……在陳恪面如鍋底的遺體前深深鞠躬後,他走出寢室,對外間的王珪深深鞠躬道:「上使在我大理遇害,小王有罪啊!」

    「使節,乃一國之代表,殺害大宋使節,無異於向我大宋開戰。」王珪病得厲害,咳嗽連連道:「王上若不妥善處理此事,咳咳,兩國免不了兵戎相見。」

    「千萬不要。」段思廉連聲道:「萬事好商量。」

    「咳咳,老夫本來就病了,現在又痛心仲方去世。」王珪搖搖頭道:「實在沒有精力跟王上談,咱們還是改日再說吧。」

    「不不,不能改日。」段思廉搖頭道:「過了今夜,就萬事皆休了!」

    「那,就在這裡說吧。」王珪道聲失禮,在左右的攙扶下,坐在一張躺椅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道:「請講吧。」

    「請屏退左右。」

    「你們出去。」王珪點點頭,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和段思廉兩個……裡間還有個『死了的』陳恪。

    見沒了外人,段思廉卑躬屈膝,高高舉起一方印璽道:「下國之主段思廉,願將大理國九郡之地四千里國土,一百二十七萬戶百姓,十萬軍隊獻於上國!」

    聽了段思廉的話,王珪打了個激靈,一下坐起來道:「是我幻聽了,還是大王說胡話。」

    「上使沒幻聽,小王也沒說胡話。」段思廉咬牙道:「我確實願意把大理國,獻給大宋皇帝!」

    「為什麼?」王珪沉聲道。

    「冠冕堂皇的說。求大宋冊封,是我大理歷代國主的夢想,但均遭上國拒絕,看來是我大理誠意不夠,」段思廉道:「這次小王拿出最大的誠意,上國總沒有理由拒絕了吧。」

    「……」王珪點點頭:「那實事求是的說呢?」

    「實事求是的說……」段思廉苦笑道:「如今大理國的局勢,我段家已是岌岌可危,不得不以此保命了。」

    「什麼人要害王上?」

    「楊家,還有高家。楊家已經礪兵秣馬、磨刀霍霍,高家也包藏禍心,虎視眈眈。」

    「王上消滅不了他們?」

    「是的。」段思廉苦笑道:「往事不堪回首,除了國都大理,我這個國主的話,只在段氏的故鄉通海管用。其餘七郡之地,三歸楊氏,四歸高氏,他們的實力,遠在我段氏之上。」

    「原來不是什麼『四千里錦繡河山,十餘萬帶甲精兵』啊……」王珪歎口氣道。

    段思廉心說,這不廢話麼?我要有這實力,還用得著獻國?其實他的算盤打得很精,之前幾任國主數次求封,均無功而返,為什麼?不就是大宋對這種名義上的主從關係興趣缺缺麼?現在亡國滅族在即,何不把這只在名義上屬於自己的國家獻出來……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讓高、楊兩家奴佔了去!

    更何況,大理境內部族眾多、民風彪悍,大宋要想得以安生,還得靠段家來管,也只能靠段家來管:「但上使肯定明白,段家在大理當了一百三十多年的皇帝,僅這個名分,就能讓大宋少費大半力氣!」

    「……」王珪這才對段思廉刮目相看,原來這看似昏庸的皇帝,十分清楚自己的價值,也很清楚自己會得到什麼。不過他再精明,也料想不到,大理對大宋的重要性,已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他不獻,大宋還想謀取呢:「王上不會是想,讓大宋給段家做嫁衣吧?」

    「大宋的兵在大理,」段思廉道:「還可派駐官員,這能算做嫁衣麼?」

    「呵呵……好叫王上知道,大宋納土與否,不是下官一個小小使節能決定的。」段思廉算是坦誠以待,王珪也不能一味裝腔作勢,想一想,他字斟句酌道:「不過王上如此誠心皈依大宋,我想官家是不會令你失望的。」

    段思平也覺著,宋朝沒有理由,不接受自己:「明日我便會派出使團,到大宋去獻土。請上使能派人同行,以免他們不懂規矩,誤了大事。」頓一下道:「不過不能公開打此旗號,以免打草驚蛇。」

    「這沒問題。」王珪點點頭道:「我也可以派人先行一步,回汴京做諸位相公的工作。」

    「多謝上使!」段思廉大喜道:「如此,希望就更大了!」

    兩人又就具體細節說了一會兒,見王珪確實精力不濟,段思廉便告辭了。

    替王珪把大理王送出禮賓館,王韶轉回抱拳道:「恭喜大人為朝廷立下大功。」

    「立功還是惹禍,現在還兩說。」王珪卻絲毫不興奮,反而一臉氣憤道:「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你們胡來,卻還是惹出潑天的事端!」

    「王公冤枉啊。」王韶苦笑道:「確實是有人行刺我們。」

    「哼……」王珪怒道:「我看不可收拾了,你們的前途怎麼辦!」

    「若能為朝廷收服大理這四千里河山,我等就算搭上前途又如何?」王韶卻昂然道。

    「唉……」王韶被堵住了嘴,半晌才歎氣道:「年輕氣盛,膽大妄為!」說著奇怪道:「他怎麼還在挺屍?」

    「他要等人,」王韶笑笑道:「王公回去睡吧,咱們不要攪了某人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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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折騰了一宿的禮賓館上下都撐不住,紛紛睡去,就連侍衛都懨懨欲睡,正是警惕性最差的時候。

    一條修長的黑影,從禮賓館兩丈多高的外牆上一躍而入,無聲無息的落在地面上。然後這黑影辨明方位,摸向了禮賓館的前院。其手腳極輕,侍衛的防守重點又在後院,竟讓其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架設在前廳的靈堂中。

    靈堂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具蒙著白布單的身體,靜靜躺在正中的靈床上。

    看到那一動不動的『屍身』後,黑影的身形明顯一滯。在門口站了很久,才艱難的移步過去,走到靈床邊,顫抖著伸出手,掀開了白單。藉著微弱的燭光,看到了那張漆黑如墨的臉……她登時身子一軟,摀住嘴,靠在床邊掉下淚來。

    她雖然緊緊捂著嘴,但哭得極慘烈,那眼淚如穿了線的珠子,成串的滴在那張黑漆漆的臉上,竟然硬是沖淡了漆黑,露出了一片白色的斑點。

    淚水又順著陳恪的面頰,淌到他的眼窩裡,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的眼皮竟然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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