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軍閥 (六百四十七)神秘人物
    輪子濺起的泥水打濕了她的褲腿。街對面的鹵鴨店前,燙了發的老闆娘蜷著一隻腿,靠在門板上吸煙,向過路的行人飛著媚眼。

    仙樂門的舞會分早晚兩場,此刻夜場還沒開張,門口兩個穿了類似滿清時代官服的侍者正拿著掃把,清掃中午舞客們丟下的垃圾。見她來了,臉上都露出笑容。

    「鍾小姐,來得這麼早。」一個年輕的「中堂」擦了把臉上的雨水,親熱地問道。

    「今天坐了電車來的,上午生意好嗎?」

    「不如鍾小姐在的時候好。」

    「豐升藥行的宋經理來了?」

    「是啊,他晚上有飯局,今天特意來跳的早舞,鍾小姐怎麼知道?」「中堂」有些好奇地問。

    鍾珊玟將吸完了的煙頭隨手扔在垃圾裡,向其中一個揉癟了的煙盒努了努嘴:「熟客裡只有他最喜歡抽那種加長了的『哈德門』牌香煙。別的煙他這個老煙槍也抽不慣,嫌勁兒小。」

    「中堂」探頭瞧了一眼,笑著說:「都說鍾小姐耳朵好使,想不到您眼睛也是這麼靈。」

    「沒辦法,天生的。」鍾珊玟抽出一根香煙,向他扔了過去。

    「中堂」接住煙,夾在耳朵上,立馬麻利地向她打了個千兒:「謝鍾小姐賜煙——!」

    鍾珊玟拍了拍他的肩頭,向大門內走去。

    這個關於飯局的消息讓鍾珊玟提起了興趣。豐升藥行是一家中等商行。專門從事各種藥品的經營。後台老闆是大名鼎鼎的「吳氏集團」大老闆吳傑。經理宋良玉為人圓滑,和中**方的交情很好,中**方一直是他的大客戶。只是不知道今晚的飯局是否和中**方的採購藥品有關?如果大規模採購的話,很可能就是華軍發動大型戰役的先兆。不過,這也只是她的推斷,還需要更多的情報來證實。畢竟,在她的工作中,是不允許「也許」這個字眼存在的。

    仙樂門一共三層。底層是餐廳和店面,二樓才是舞池和宴會廳。一樓大廳裡,吃下午茶的客人正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悠閒地聊天。他們中有不少鍾珊玟的熟客,見她來了,都點頭或招手致意。「顏料大王」周宗良的小女兒周燕燕還特意給了她一個飛吻,惹得同桌的年輕人一陣哄笑。

    鍾珊玟向他們招了招手。逕自上了二樓。

    二樓的燈還沒有開,一眼望去,能容納千人共舞的大型舞池空蕩蕩的,宛如暗紅的冰湖。窗外的微光照下來,在紅木地板上形成了幽暗的反she,隱約露出上面細小的磨痕。舞池邊,侍者正把散亂的桌椅歸回原位,再換上清潔的亞麻檯布,擺好煙灰缸和花瓶。外邊的小舞池裡,幾個穿白襯衣的女工跪在地上。給地板打蠟。

    「鍾小姐好!」不時有在工作的侍者工停下來,恭敬地打招呼。鍾珊玟一邊回禮,一邊踩著磨砂玻璃地板,向舞池另一頭的鋼琴台走去。那裡,靜靜擺放了一台jīng美的雕花三角鋼琴。

    這是鍾珊玟第一台,也是唯一一台屬於自己的三角鋼琴。鍾珊玟記得自己當初遇到它時,手指滑過琴鍵的感覺。那種無與倫比的清脆柔和,像加了冰糖塊兒的咖啡,又像林中的清泉,帶著清新的氣息。潺潺流入心田。

    可是,此刻這台鋼琴發出的聲音卻不那麼動聽了。叮叮咚咚的,像剛出生的小狗在琴鍵上踩過,笨拙而幼稚。

    也許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琴聲突然停下來了。

    鍾珊玟來到鋼琴前。發現已空無一人,不由搖搖頭。伸手向琴下一抓。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孩兒便「哎喲哎喲」地叫著,被她揪著耳朵拎了出來。

    「小豆子,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許你動我的鋼琴。你這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只進不聽?要是這樣,我看你要它也沒什麼用了,乾脆揪下來算了。」說著,她扯了扯手裡的小耳朵。

    被稱作「小豆子」的男孩兒大約十一二歲,略顯瘦弱,但十分清秀可愛,他雖然咧著嘴一臉痛苦,黑亮的眼珠卻嘰裡咕嚕轉個不停:「姐姐,輕點兒,輕點兒,我就是擔心你晚上彈得不順手,替你檢查一下,看看鋼琴壞了沒有。」

    「是嗎?我看鋼琴沒壞,你倒是要壞了。」

    「姐姐是好人,我跟著姐姐,也不會壞的。」小豆子一臉的巴結。

    「你要是幹活兒和耍嘴皮子一樣利落就好了,遲早能升做領班。」鍾珊玟放開了他,手指輕柔地在琴鍵上掠過。

    一竄珠玉落盤般的悅耳音符從琴鍵下流瀉而出,又隨著她手腕的抬起嘎然而止。

    「姐姐,你能不能教我彈琴?」男孩兒抬起頭,企盼地望著她。

    「為什麼要學琴?」

    「不為什麼,就是覺得你彈得好聽,是真的!聽你的琴,就像以前睡覺時被我媽媽摸著頭,暖心哩。」

    鍾珊玟摸了摸她的頭:「要是現在不是在打仗,我肯定教你。」

    「打仗就不能教了?」

    「音樂在戰爭面前是無力的,不像鋼鐵和大炮,可以改變一個民族的命運。」鍾珊玟歎息著說。

    「那你又為什麼學琴?」

    鍾珊玟笑了:「和你一樣,就是覺得好聽。」

    「那……等打完了仗,姐姐你教我彈琴!」

    「好啊,打完了仗,我要是還活著,我一定教你。」

    「姐姐你是好人,一定活得長久!」小豆子一臉的肯定,彷彿作出了理所當然的判決。

    鍾珊玟開始在琴鍵上一根根按著,黑白分明的琴鍵發出或高昂。或低沉的鳴音。猶如隨拍應和的摯友。

    「小豆子,今天和豐升藥行的宋經理跳舞的是哪個小姐?你還記得嗎?」鍾珊玟漫不經心地問。

    小豆子瞪大了眼睛看她試音,頭也不抬地回答:「是『小蘭香』,她們倆個在一起跳了足足十元的舞哩!」

    「小蘭香」的真名是路蘭香,在上海舞女中是少見的北方女子,身材嬌小,容貌艷麗,舞跳得輕快活潑,頗受矮個子舞客們的青睞。仙樂門的舞是一元三跳,十元的舞當然不會有三十跳那麼多。以宋良玉的體力,一上午最多也就七、八跳。不過他為人向來大方,想必是特意給得多了。

    「那她還跳晚舞嗎?」

    「還跳哩,她說新買了件旗袍。要早些把這個月的衣裳錢跳出來。」

    「是嗎?那可真是辛苦她了。」

    「她辛苦?高跟鞋子才辛苦哩,被她整天踩來踩去的!」小豆子撇了撇嘴。

    鍾珊玟啞然失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姐姐,剛才那個鍵的聲音好像不太對。」小豆子突然說。

    鍾珊玟一愣,手指又落在剛才的琴鍵上,一邊側耳細聽。

    果然,這個鍵的琴音比平時多了一絲顫抖。那顫音是如此的輕微,就像一粒塵埃落在蜘蛛網上帶起的波動,細小得不可察覺。

    鍾珊玟略顯詫異地看了小豆子一眼,想不到這孩子的音感竟然這麼敏銳。也許。他真的有做鋼琴家的天賦。

    「是有些問題,看來得調音了。小豆子,去幫我把工具箱拿來,就在更衣室櫥櫃裡,下邊第二格,挨著醫藥箱放著的那個。」

    「我知道!」小豆子一陣風似的去了。

    一轉眼的功夫,他氣喘吁吁地提著工具箱跑了過來。

    「好了,忙你的去。」鍾珊玟打開了工具箱,揀出了一把長長的直尺。

    「我就看一會兒……」小豆子賴著不肯走。鍾珊玟的鋼琴是仙樂門的聖器,除了她自己。沒人可以觸碰,連身為老闆的顧一帆都不行。對於小豆子來說,這個可以發出美妙旋律的龐然大物充滿了和神秘。

    「不行。」

    「為什麼?」

    「我工作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擾,一旦分神。就容易出錯。而我現在不允許出錯。」鍾珊玟將直尺平行地放在鍵盤上,檢查是否有檔木變形引起琴鍵凸起。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

    小豆子只好嘟著嘴走開了。

    鍾珊玟沒有心思顧慮一個小小鋼琴家的心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這台黑se的jīng靈上。一架鋼琴有將近九千個零件,任何一個細微的鬆動或錯位都可能對鋼琴的音se造成影響。不過歸根結底,鋼琴的發音只有三個基本要素:琴弦,打擊槌,音響板。鋼琴演奏時,演奏者的手指按動琴鍵,帶動琴槌敲響琴弦,從而使雲杉音板則發出飽而均勻的共鳴。

    鍾珊玟將那個琴鍵按了按,琴鍵的力度很穩定,沒有鬆動和失衡的情況。她皺了皺眉,如果打擊槌出了問題,那就得把打弦機卸下來了。她想了想,決定先檢查一下琴弦。

    事實證明,她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這根琴弦的纏絲斷掉了。

    鋼琴的琴弦有裸鋼絲和纏弦兩種。高、中音琴弦是裸鋼絲,而低音琴弦由鋼絲加上紫銅纏絲製成,同音弦組中又分單雙根兩種形式。三根弦為一個同音弦組的弦則大都是裸鋼絲。讓鍾珊玟頭痛的是,這偏偏是一個低音區的雙弦鍵。和簡單的裸鋼絲更換不同,纏弦銅絲的規格有幾十種,長度直徑各不相同,一旦斷了,就必須去專業工廠定制。現在的上海,定制這樣的琴絲怕是有些困難了。在那之前,她必須保證今晚的演奏。

    一根琴弦斷了,另一根琴弦自然也產生了鬆動。鍾珊玟將斷弦解下,隨手揣到了口袋裡,準備留著它作為樣本去工廠定制。接下來,她用鬆動的琴弦在掛弦釘處靈巧地打了一個環套,扭成了麻花扣,又剪斷了多餘的弦,將環套掛在掛弦釘上,再放回琴橋,扭緊音釘。這樣一來,雖然音量小了些,這根琴弦卻依然可以使用。

    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全神貫注。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而協調,充滿了難言的韻律之美。

    輕吁了一口氣,他習慣xing地敲了下音板,聆聽那泠然的嗡鳴。

    「小玟——」甜美的呼喚在對面響起,一個婀娜的身影搖曳著穿越舞池,向她走來。

    那是思思,仙樂門最紅的舞女,她最好的朋友。

    「來得怎麼早?」鍾珊玟隨口說著,將琴蓋輕輕合上。仙樂門的晚舞雖然七點鐘就開始,可那時進場的舞女一般都是姿se平平的所謂「湯團舞女」。像思思這樣的紅舞女一般都要八點鐘以後才會進場。

    「昨天榮老闆在他華新公寓的新家開PARTY,我多喝了幾杯,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下了雨又沒法去逛街,一個人閒得發慌。就來上班了。」思思貼到她懷裡,宿醉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艾佩芝香水味兒,慵懶迷人。今天她穿了一身珍珠毛的大衣,裡面是一身墨綠的金絲鳳紋旗袍。雖然天氣很冷,她卻依然穿了絲襪。作為仙樂門最紅的舞女,思思身上的每一絲se彩都意味著時尚和華麗。她一身雪白穿在身上,宛如開倦了的瓊花。

    「榮家的榮寶公司剛剛虧了二十萬,他哪來那麼好的興致搬家?」剛才思思提到的榮老闆是榮寶公司的榮義弘,一個jīng明到了骨頭裡的大胖子。令人驚奇的是,這個看起來俗不可耐的胖子最喜歡的竟然是貝多芬。每次鍾珊玟彈起那些奏鳴曲時。他都會淚流滿面。

    「聽說最近接了一大筆藥材生意,又起死回生了。」

    「大生意?和誰?」鍾珊玟敏感地問了一句。

    「我怎麼知道?我對他的生意經沒興趣。」思思擺了下手中的蕾絲手套,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點了點:「琴又壞了?」

    「這琴缺乏保養,很多零件都要換了,可這裡卻根本沒有備件。沒辦法,只能對付著用了。」

    「要不,我和盧上校說一聲,讓他想想辦法。」

    「不必了,這點小事麻煩他,不太值當。再說了。他也不懂鋼琴。」

    「做人幹嘛那麼死板?你不是常說,音樂是誰都能聽懂的嗎?」

    「他們的腦子裡光想著打仗,音樂又不能阻止戰爭。」鍾珊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感興趣的是榮義弘的大生意。豐升藥行和榮寶公司同時有動作,這僅僅是巧合嗎?如今戰況激烈。國內藥品緊缺,除非是花大價錢。否則不可能購入足夠多的藥品。宋良玉和榮義弘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和zheng fǔ及軍方的關係不錯。儘管中國現在的主要兵力都在蘇聯戰場,但現在中國zheng fǔ對ri本作戰的態度並沒有絲毫放鬆,難道……

    「昨天都有誰去了?」

    「什麼?」

    「榮胖子那裡。」

    「好多人都去了,一大幫姐妹呢。」

    「他一個年老體衰的胖子,能有多大胃口?吃得消嗎?」

    「還有他那些軍界的朋友,不過大家都是些文明人士,只是喝了點兒紅酒,打打牌而已,別的沒什麼。」

    「哦。」鍾珊玟並不相信這個狡猾的胖子只是為了喬遷新居就搞這麼大排場,這些人聚集在一起,一定是為了商議什麼,思思和她的姐妹們不過是一道美麗的煙霧而已。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認識了一個從běi jīng來的,好像是個大人物哎……」思思說道。

    「噢?怎麼認識的?」鍾珊玟隨口問道。

    「在孔老闆的家裡。看上去和孔老闆很熟,但我那回是第一次見到他。」思思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哈欠,「那天來了不少名流,似乎和他都認識,他們叫他白先生。他那天多數時間就在那裡坐著,不過我知道,我跳舞的時候,他在看我。」

    「奇怪的人。」

    「他人很帥氣,關鍵的是,我看不出他多大歲數。」

    「哦?」

    「他看上去挺年輕的,但我總感覺他有六七十歲的樣子。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呵呵。」

    「你沒去和他好好談談?沒準兒是個大人物,他若是看好了你,你就可以不用整天拋頭露面了。」鍾珊玟笑道。

    「當然談過啦,孔老闆特意給我們介紹認識的呢。」思思從她懷裡起身,淘氣地捏了捏她的臉蛋,笑著說道,「他說我的舞跳得好,但伴奏的鋼琴差點,我就想起你來了,說我有一個好姐妹,是全上海最好的鋼琴師,我只有她伴奏的時候,舞才跳得最好。他說想聽聽你的鋼琴,我們就約好了,今天晚上,他會來的。」

    「就這麼把我也賣出去了!死丫頭!」

    「好東西,就是應該分享嘛!他要是也看好了你,我們倆就一起『從良』好了,哈哈哈哈!那仙樂門可就要黃鋪嘍!顧老闆非哭死不可!」

    「說的那麼難聽,也不怕顧老闆進來聽到,給你小鞋穿!」

    兩個好朋友笑鬧了一會兒,「好了好了,他既然要來,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幫你一下子俘虜他的心。」鍾珊玟笑著說道。

    「有你助陣,肯定馬到成功嘍!」思思開心地抱住了她,「希望他的真實歲數,小一點兒了,呵呵。」

    「看樣子仙樂門真要有關門大吉的危險了。」鍾珊玟注意到了思思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知道她這一次是真的動了「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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