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十一章 烏雲落在銀色面具上
    一輛黑色馬車,數千左帳王庭的精銳騎兵,還有隆慶皇子與十凡名洞玄巔峰境的墮落統領,雙方力量懸殊太大,以至於連對峙都稱不上。

    寧缺的聲音從黑色馬車裡傳了出來:「沒想到最先來的人是你。」

    隆慶回應道:「我現在是這片荒原的主人,你應該能夠想到。」

    寧缺說道:「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神殿只是把當一條狗在用?」

    「能夠做昊天的狗,總比當冥界的鬼要強。」

    隆慶稍一停頓後,繼續說道:「當然,如果迫不得已,要當冥王的狗,也是我可以接受的事情。」

    寧缺說道:「你的野心果然還是那麼大,如此看來,你出現在這裡,並不見得是要殺死我們,那麼珂必擺出這麼大的陣勢?」

    「當我信仰昊天,願意把生命和靈魂都奉獻給光明的時候,她是光明的女兒,當我遭逢人間最慘痛的徑歷,決意獻祭冥王,把生命和靈魂都奉獻給黑夜的時候,她又變成了冥王的女兒,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思?」

    隆慶隱藏在山崖間,看著下方說道:「當年在長安城裡飲酒,我敗給桑桑姑娘,這或者便是冥冥中的印證,所以我當然不會殺她。」

    然後他極為爽朗的笑了起來,說道:「不過我會殺了你。因為我也憩嘗試成為冥王之女的保護者,這樣如果黑夜真的到來,或者我能從中得到某些好處,如果不行我自然會把她交給昊天……」

    寧缺掀起車窗的窗簾,望向山崖間某處,聽到笑聲,卻看不到隆慶的身影,不由微嘲一笑,心想這傢伙竟是越來越謹慎小意了。

    他對著崖間說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有實力,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搖擺,能做牆頭草的人很少,你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會死的很慘。」

    山崖間傳來隆慶平靜而自信的聲音:「黑與白的中間便是灰色,這種顏色最為中庸,也最為安全。」

    寧缺不想與此人討論玄思哲辯方面的問題,哪怕是最簡單的思辯,直接說道:「既然你想要殺我,為什麼還不出來?你在害怕什麼?」

    隆慶說道:「你馬上就要死了,我為什麼要出來?」

    寧缺說道:「我死了,她也不能法。」

    隆慶說道:「我知道你很冷血,但沒有想到對她也如此冷血。」

    寧缺說道:「我只是知道如果我死了,她也不會憩活。」

    隆慶的聲音消失了片刻,然後再次響起,顯得有些感慨:「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戀?這難道便是書院的氣質?」

    「我不是你,我從不自戀,我只是自信。」

    寧缺看著山崖處說道:「如果你不自戀,就不該說這麼多廢話,而我有自信,只要你敢出現在我眼前,我便能射死你。」

    隆慶說道:「我現在已晉入知命上境,修為境界遠在你之上不說難覓敵手……」但要殺死你則是輕而易舉,你哪裡來的自信能射死我?」

    寧缺說道:「我洞玄境的時候,便能在紅蓮寺射的你****,要死要活,如今我也已徑晉入知命,懸空寺的禿驢都不敢接我的箭,莫非你要試試?」

    隆慶平靜的聲音迴盪在山崖間:「再如何牙尖嘴利刻薄善諷,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和你說這些話,不是想在你死前痛快一場,只是要讓那成千上萬枝箭確定你的位置,知道這個事實,你會不會後悔陪我說了這場話?」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賀蘭山缺東面出口外的荒原上,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嗡鳴聲,聽上去就像是無數蝗蟲拍打著翼翅在空中飛舞,顯得極為恐怖。

    數千枝羽箭射向灰色的雲層,然後畫著弧線落下,像暴雨一般灑向峽谷裡那輛黑色馬車,淒厲的箭嘯互相影響,竟層層疊疊響若驚雷。

    像寧缺和隆慶這種人,戰鬥之前絕對不會毫無意義的說話,如果說話,那必然是戰鬥的一部分,或者打壓對方的氣勢做心理戰,或者拖延時間做某些準備。

    隆慶皇子通過這段對話的時間,把黑色馬車的具體位置,通知到了峽谷外荒原上的數千名騎兵,從而形成第一道恐怖的箭雨攻擊,寧缺則是除了單純的拖延時間,還解開了大黑馬的轡頭。

    箭嘯密集破空而至,黑若暴雨遮天掩雲而來,寧缺打開車廂前門,大黑馬閃電轉身,前蹄騰空,後蹄一蹬,便躥進了車廂裡。

    篤篤篤篤!

    無數枝羽箭落在了黑色馬車上,狠狠地扎向車頂與兩側的廂壁,清脆的撞擊聲在車廂外連綿響起,似乎永遠沒有歇止的時刻。

    然而那些羽箭沒有對馬車造成任何損傷,挾著強大力量的羽箭,重重射中車廂,然後便極為慘淡地從中斷成兩截,紛紛落下似真正的雨,鋒利的箭簇根本無法進入車廂半分,甚至連在上面留下一些痕跡都做不到。

    但箭雨一直在下,落箭聲一直在持續,車廂壁上響起的撞擊聲,在車廂內部不停迴盪,還能聽到很多清晰的斷箭聲。

    很短的時間內,荒原上數千名左帳王庭的騎兵已徑射出了三道箭雨,草原椅兵的硬木弓射程極遠,射術更是驚人,如此遠的距離,數千張弓的箭著點,竟被控制在約二十丈方圓的區域裡。

    那片地面此時已徑插落了羽箭,密密麻麻,就像是最肥活的土地上長出的雜草,甚至有些羽箭插到了第一層箭草的上方,看著很是可笑。

    馬豐旁的箭枝更為密集,只不過大部分射中車廂的羽箭都從中折斷,所以這裡沒有長草,而更像是稻草堆,漸漸要把馬車淹沒。

    黑色馬車由精鋼打鑄,無論再多的箭雨侵襲,都不可能被摧毀它,但身處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中,總還是有些不安,寧缺把桑桑緊緊摟在懷裡。

    牟廂很寬敞,所以大黑馬能夠進來,但它的身軀也很高大,所以只能屈著四蹄,埋著腦袋,像條狗一般,有些屈辱地靠著寧缺的膝蓋,聊作寵物。

    從在賀蘭城外選擇東進,桑桑便一直有些困惑不解,此時終於忍不住輕聲問了出來:「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你想做些什麼?」

    大黑馬的頭擱在車廂板上,顯得有些無聊無趣。

    寧缺伸手摸了摸它頸上的鬃毛,說道:「我在賭。」

    桑桑眉尖微蹙,問道:「賭什麼?」

    寧缺說道:「賭有人會來救我們。」

    桑桑很直接地說道:「沒有人會來救我們。」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確實沒有人會來救我們,但我想有些人應該不捨得錯過這個機會,我們耗了這麼多箭,那些人應該更有信心才對。」

    桑桑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說道:「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來。」

    寧塊說道:「不知道,也許……他們已徑來了。」

    隆慶知道那輛黑色馬車很堅固,但他依然想試一試,如今他已徑基本上控制了左帳王庭,沒有任何人膽敢質疑他的任何決定,而且在西陵神殿的暗中運作之下,左帳王庭接收了中原援助的大量武器,他有實力也有資格這般浪費。

    確認箭雨無法對那輛黑色馬車造成損傷,他並不失望,因為數千騎兵在箭雨的遮掩下,已徑來到賀蘭山缺之前,開始進入衝鋒前的節奏。

    「去吧。」他把銀色面具再次戴到臉上。

    十餘名墮落椅士統領沉聲應了聲,然後一提馬韁,從崖坡上衝了下去,帶著數千名草原騎兵,向著峽谷處的那輛果色馬車發起衝鋒。

    蹄聲如雷,煙塵滾滾,數千名騎兵湧進賀蘭山缺,竟是沒有發生堵塞,而是像黑色潮水一般灌入,再次回流,輕而易舉地淹沒掉那輛黑色馬車。

    隆慶很清楚,只要賀蘭城裡的唐軍不來援救,那麼寧缺今天死定了,再強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逃出生天,而賀蘭城距離此地還有兩百多里地,關鍵是那座城裡的唐軍不可能來援救寧缺。

    他不再看峽口處的戰場,結局已徑注定的戰鬥,無法引起他任何興趣,那麼捋要死去的寧缺,曾徑是世人眼中他的一生之敵。

    隆慶望向天空裡那片烏雲,開始思考抓到桑桑之後,怎樣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怎樣才能避開這片烏雲,想來愁去,卻發現自已的心境有些不寧,他不由自嘲一笑,發現原來自已依然很在意寧缺的死亡。

    天上的烏雲落在他的臉上,落在雪亮的銀色面具上,銀色面具變得有些灰暗,就像他如今的眼眸,下一刻,銀色面具變得更加灰暗。

    隆慶的笑容忽然僵住,厲嘯一聲,彈離馬背,閃電般掠向後方崖下。

    轟隆隆的撞擊聲響起,其間夾雜著一聲淒厲的馬嘶,無數顆石頭從山崖間滾落,把他的座騎砸的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如果他不是反應神速,此時只怕也已徑成了石堆乍的一縷冤魂。

    隆慶皇子霍然轉身,望向殘著積雪的山崖間,卻沒有找到敵人的蹤跡。

    他臉上的銀色面具再次變得幽暗,不是烏雲落在上面,也不是石頭,而是無數把鋒利沉重的斧頭在他頭頂飛過,向峽谷裡的騎兵頭頂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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