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菲亞特轎車順著特拉帕尼鎮的邊緣行駛,然後開上了一條沿著海灘的公路。邁克爾-科萊昂和斯蒂芬-安東裡尼來到了一幢別墅,比大多數別墅都大,主體別墅之外還有三幢房屋。圍牆環繞別墅四周,僅在海灘邊上留有缺口。別墅的大門由兩名保鏢看守。邁克爾看到裡面有個身寬體胖的男人穿著與這景色不相稱的服裝:一件運動衫和寬鬆的褲子配著一件織得稀疏的開領短袖式的馬球襯衫。他們等待開門時,邁克爾看見此人寬闊的臉露出笑嘻嘻的神情,他驚奇地發現這個人就是彼得-克萊門扎。
克萊門札是邁克爾-科萊昂的父親在回到美國後手下的一個頭領。他來這兒幹什麼呢?邁克爾最後一次看到他是那個決定命運的晚上,當時他安放了槍支用來謀殺警察上尉和那個土耳其人索羅佐。他想起了兩年多以前那一時刻克萊門扎臉上那副憐憫、悲哀的表情。現在克萊門扎看見邁克爾由衷地歡喜。他把他從小菲亞特里拉了出來,緊緊擁抱著他。
「邁克爾,看到你太好了。我已等了幾年就是要告訴你,我多麼為你感到驕傲啊!你做了一項多麼偉大的工作,現在你的麻煩都過去了。一周內你就可以和你的家人團聚,將要舉行盛大宴會。每個人都在等待著你,邁克。」他親熱地凝視著邁克爾的臉,此時,他那堅實的臂膀依然摟著邁克爾,並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他已經不再是年輕的二戰英雄了。在西西里期間,這孩子已長大成人。也就是說,邁克爾的臉不再那麼坦率;它具有天生的西西里人的那種自豪的隱秘神情。邁克爾即將在他家裡取得一個合法的地位。
邁克爾很高興地瞧著克萊門扎魁偉的身軀,他有一張寬而粗獷的臉龐。邁克爾詢問家庭的情況。他父親遭到暗殺後雖然傷口已痊癒,但健康狀況並不佳。克萊門扎哀傷地搖了搖頭。「任何人的軀體被子彈穿了幾個洞後,無論恢復得怎樣,其身體都不會有多好的。況且你父親被槍擊已不是第一次了,他像一頭公牛,他會好的。索尼被殺,這對他和你的母親是多麼大的傷害。邁克,這簡直太殘忍了,他們用機槍把他掃成肉泥。他們不應該那樣做,因為那是不公正的。那種做法是很惡毒的。我們也正在制定計劃,我們把你帶到家時,你父親會告訴你的。大家對你的到來都會很高興。」
斯蒂芬-安東裡尼朝著克萊門扎點點頭;顯然,他們在這之前已碰過面。他和邁克爾握了握手,說他不得不離開這裡,他要回到蒙特萊普處理些事情。「請記住一點,不管你聽到什麼,」他說,「我始終忠於圖裡-吉裡亞諾,最終他會信任我的。如果他被出賣,那也不是我背叛了他。」他真誠地口吃起來,「而且我也不會背叛你。」
邁克爾相信他。「你不來休息一會,吃點或喝點什麼?」他問道。
斯蒂芬-安東裡尼搖了搖頭。他鑽進菲亞特轎車駛出了大門,緊接著大門砰的一聲將他關在了門外。
克萊門扎領著邁克爾穿過空曠的庭園來到主體別墅,武裝人員沿著圍牆巡邏。在海灘處,別墅直通大海一個小碼頭,一直延伸到遠方非洲的海岸,拴在碼頭上的是一艘飄著意大利旗幟的巨型豪華汽船。別墅內有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乾癟的老太婆,她們身上無一點明快的色彩,她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很黑,黑色的圍巾裹著她們的頭。克萊門扎要她們送一碗水果到邁克爾的臥室。
當日出時,臥室的陽台俯視藍色的地中海,在朝霞光束的照耀下,整個大海似乎在中間分開,鮮艷的藍紅色風帆的漁船在水天連接處浮動,就像一隻隻球在水上跳動一樣。陽台上有一張桌子,上面蓋著一塊深棕色的檯布,兩人坐在桌子四周的椅子上。有一壺咖啡和一罐紅葡萄酒。
「你看起來很累,」克萊門扎說,「去睡一會,然後我再詳細給你說明一切。」
「我可以睡會覺,」邁克爾說,「但首先告訴我,母親好嗎?」
「她很好。她一直在等著你回家。」克萊門扎說,「失去索尼之後,我們不能讓她失望,那樣會使她受不了的。」
邁克爾又問:「至於我的父親,他已經完全康復了嗎?」
克萊門扎笑了;但笑得很難看。「他肯定康復了,五大家族都會發現。你父親正在等你回家,邁克,他正在為你籌劃重大計劃,我們不能讓他失望。不要過多地為吉裡亞諾擔心——如果他露面,我們就帶他和我們一起去,如果他始終隱蔽起來,我們只能把他留在這兒了。」
「這些是我父親的命令嗎?」邁克爾問。
克萊門扎說:「信使每天坐飛機到突尼斯來,我乘船去那兒與他交談。這些是他昨天下達的命令。首先唐-克羅斯應該幫助我們。在我離開美國之前你父親就這樣告訴過我,但你知道昨天你離開後巴勒莫發生了什麼?有人企圖幹掉克羅斯。他們翻過花園的圍牆,殺了他的四名保鏢。克羅斯卻逃脫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哪!」邁克爾說,他想起了唐-克羅斯在旅館周圍採取的一些預防措施。「我想那是我們的朋友吉裡亞諾,我希望你和我父親清楚你們正在幹些什麼。我很累,不願再多想了。」
克萊門扎站起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邁克,睡一會兒吧!醒來時你就會見到我的哥哥。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正像你父親一樣,那麼灑脫,那麼堅強,他是這一帶的老闆,不用擔心克羅斯。」
邁克爾和衣而睡。他雖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他的頭腦仍然很活躍,使他無法入睡。儘管他已經關閉了厚厚的百葉窗,卻仍然能感到早晨陽光的酷熱。還可以聞到鮮花和檸檬樹濃郁的香味。他思索著過去幾天所發生的事情。皮西奧塔和安東裡尼為何能如此自由地四處行走?吉裡亞諾為什麼在這個最不合時宜的時候決定把唐-克羅斯看作敵人?這種過失不是西西里人的方式。畢竟,這人作為亡命徒在山裡生活了七年,確實已受夠了。他一定想過更好的生活,但不可能是這兒,肯定在美國。他確有這樣的打算,否則他不會在先他之前將懷孕的未婚妻送到美國。這種明確的想法使他認識到,這一切不解之謎的答案是吉裡亞諾決心要最後一擊。他根本不怕死在家鄉的土地上。他有一些拖延到最終結局的計劃和密謀,他,邁克爾,不可能意識到這樣的結局,因此他必須異常謹慎小心。因為邁克爾-科萊昂並不想死在西西里。他不屬於這種獨特神話的一部分。
邁克爾在寬敞的臥室裡醒來,打開了懸掛在陽台外面的百葉窗。陽台由白色的石頭砌成,在朝霞中閃爍。在陽台下面的地中海,猶如一塊深藍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天邊。排紅色的條紋像帶子一樣穿過水面。點點漁船,揚帆起航,漸漸地消失在遠方。邁克爾觀看幾分鐘,完全陶醉在大海的美麗景色和北海岸壯麗的埃裡斯峭壁之中。房間裡全是些笨重而又質樸的家俱。桌上有一隻藍色搪瓷臉盆和一壺水。一條粗布棕色毛巾搭在椅子上,牆上掛著聖徒和懷抱幼兒耶穌的聖母瑪利亞的油畫。邁克爾洗了臉,然後離開了房問。彼得-克萊門扎正在樓下等他。
「啊!邁克爾,你看起來好多了。」克萊門扎說,「美美地吃一頓會恢復你的力量的,然後,我們再談論事情。」他領著邁克爾進了廚房,那兒有一張長木桌。他們坐了下來,一位老婦人身著黑色服裝,神秘地出現在爐旁,為他們倒了兩杯咖啡,然後同樣神秘地拿出了一大盤雞蛋和臘腸放在桌子上,從烘箱裡拿出烤得黃黃的一大塊圓麵包,便消失在廚房那邊的房間裡。她並不接受邁克爾的謝意。正在那時,一個男子進了房問。他比克萊門扎年長,但他倆看起來非常相像,此時邁克爾立刻意識到,這就是唐-多梅尼克-克萊門扎,彼得-克萊門扎的哥哥。唐-多梅尼克的穿著與眾不同。他穿的黑色天鵝絨褲子塞進了堅實的棕色靴子裡。他穿了一件褶邊袖子、白色絲織襯衣和一件黑色長背心,頭上戴著一頂短沿帽,右手拿著一條執鞭,順手扔進了角落裡。邁克爾站起來迎接他。唐-多梅尼克-克萊門扎友好地擁抱了他。
他們一起坐在桌旁。唐-多梅尼克具有一種天生的威嚴和統帥的神態。這使邁克爾想起了他自己的父親。他也有那種同樣老式的顯貴,雖然他體現出兄長對反覆無常的弟弟的一種寬容的慈愛,彼得-克萊門扎對他的兄長仍然有些懼怕。這些使邁克爾感到既驚訝又有趣。彼得-克萊門扎是他父親回到美國後最信賴和最離不了的得力干將。
唐-多梅尼克雖然眼睛裡閃著光芒,但依然嚴肅地說:你的父親,唐-科萊昂,把你交託給我來照看,對我來說是一種最大的榮耀。現在,你能解釋我的好奇心了。我這兒的飯桶弟弟,他在美國的成功,正如他自稱的那樣了不起嗎?我從不相信我的弟弟能殺死一頭豬,他的職務已經升得那麼高嗎?唐-科萊昂真的把他當作他的得力人物?他說他指揮過一百多人。我怎麼能相信所有這些呢?他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喜愛地輕輕拍著他弟弟的肩膀。
「全部是事實。」邁克爾說,「我父親總說如果不是你的弟弟,他還在賣橄欖油呢。」
他們都大笑起來。彼得-克萊門扎說:「我也會在監獄中度過我生命中大部分時間,他教會了我如何使用頭腦,而不是只知道用槍。」
唐-多梅厄克歎息著:「我僅僅是一個窮鄉村的農民,鄰居們到我這兒來要求保護,的確是這樣的。在特拉帕尼這兒,他們說我是位要員。他們稱我『不忠實的人』,因為我不按照唐-克羅斯的旨意辦事。也許這並不明智,也許教父會找到和唐-克羅斯相處更融洽的方法。但是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我可能不忠實,但僅僅是對那些沒有廉恥的人。唐-克羅斯把情報賣給政府,對我來說那就是一種可恥行徑,不管那有多麼巧妙的理由。老辦法仍然是最好的,邁克爾,在今後的幾天裡,你將會明白這些。」
「我相信我會的,」邁克爾有禮貌地說,「我一定謝謝你現在給我的幫助。」
「我有事要做。」唐-多梅厄克說,「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派人去找我。」他撿起執鞭出了門。
彼得-克萊門扎說:「邁克爾,你父親出於他的友誼和對吉裡亞諾父親的尊敬,同意幫助圖裡-吉裡亞諾出國。但你的安全第一。這兒仍然有你父親的敵人。還有一周的時間,吉裡亞諾將與你約會。但是如果他不出現的話,你必須獨自回美國去。這些是他的命令。我們有專機在非洲等候,我們隨時都可以離開。你只要給個話。」
邁克爾說道:「皮西奧塔說,他不久帶吉裡亞諾來見我。」
克萊門扎吼叫道:「你見過皮西奧塔?見鬼,他們正竭盡全力為了吉裡亞諾尋找他。他怎麼從山裡出去的?」
邁克爾聳聳肩。「他有司法部長親自簽署的特別通行證,這也使我擔憂。」
彼得-克萊門扎搖了搖頭。
邁克爾繼續說道:「帶我到這兒來的那傢伙,安東裡尼,你認識他嗎,彼得?」
「認識。」彼得-克萊門扎說,「他在紐約為我們工作,一兩件毫不足道的工作,但吉裡亞諾的父親很正直,一手好瓦匠活。他們倆從美國回來真蠢。但很多西西里人都像他們一樣。他們忘不了在西西里的破爛小屋。這次我帶過來兩個人幫忙。他們20年沒回來過。因此我們在靠近埃裡斯這座美麗鎮子的鄉野裡散步。邁克,我們來到田野裡喝酒,周圍全是他們的羊群,我們大家都要撒尿。我們在那兒撒尿,撒完尿後,看這兩個傢伙朝空中蹦了大約十英尺高,大喊:『西西里萬歲!』你們要幹什麼?西西里人就是這樣,到死也改變不了。」
邁克爾說:「是的,但是安東裡尼怎麼樣呢?」
克萊門扎聳聳肩,「他是你父親的堂弟。過去五年裡他一直是吉裡亞諾的得力助手之一。但是在此之前他與唐-克羅斯走得近,誰知道?他是個危險人物。」
邁克爾說:「安東裡尼即將帶吉裡亞諾的未婚妻到這兒來。她有孕在身,我們必須送她去美國。然後,她給吉裡亞諾發回密碼信件,說明該路線奏效。吉裡亞諾然後就到我們這兒。我敢保證我們會做到的。行嗎?」
克萊門扎嚷道:「我從沒聽說吉裡亞諾有個妞。肯定我們能做到。」
他們走到一個大花園。邁克爾可以看見在大門口的保鏢,在海灘上至少六名武裝人員來來回回地踱步。一艘大型摩托艇停泊在短短的船塢旁。在花園裡,一群人顯然在等待著與彼得-克萊門扎的會見。大約20人左右,全部是典型的西西里人,身穿上灰色的服裝,頭戴有邊沿的帽子,正如唐-多梅尼克所說的那些窮人。
在花園的一角檸檬樹下,有一張橢圓形的木桌子,周圍圍著幾把做工粗糙的木椅子,克萊門扎和邁克爾坐在其中的兩把椅子上。然後克萊門扎召喚那群人,其中一人走過來坐了下來,克萊門扎詢問有關此人個人生活的一些問題。結過婚嗎?有孩子嗎?為唐-多梅尼克工作了多長時間?在特拉帕尼的親戚是誰?是否考慮過去美國發財?對於最後一個問題的回答必然是肯定的答覆。
一個穿黑色服裝的老女人,拿出來一大罐摻和著鮮檸檬的葡萄酒,然後端出擺放著很多玻璃杯的托盤。克萊門扎給他接見的每一個人一杯酒和一支煙。當他分配完畢,最後一杯酒下肚後,這群人離開了花園,克萊門扎對邁克爾說:「你感覺到有人不合你意嗎?」
邁克爾聳聳肩說:「對我來說,他們看起來都一樣,他們都想去美國。」
克萊門扎說:「我們需要帶一些新人員回家,我們失去了很多人,或許還會失去一些。每隔五年左右,我回到這兒來,都要帶12個小伙子和我一起回去。我親自訓練他們,首先,做一些微不足道的活——收款、搶劫、警衛等,我考驗他們的忠誠。當我感到時機成熟、機會來了,我就給他們一次機遇,訓練他們的素質。但是,對此我非常小心。一旦他們達到那種程度,他們明白只要他們保持忠誠不變,他們今後的生活會過得很好。這兒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是為科萊昂家族招募人員。這個省的每一個人都想見我。但是,我的哥哥對他們有所挑選,沒有他的允許,沒人能夠見到我。」
邁克爾環顧著鮮花盛開,散放出檸檬樹芳香的美麗的花園,從古代廢墟裡挖出來的眾神的古老雕像,其它較晚一些聖徒的雕像和環繞著別墅的玫瑰色圍牆,這是一個檢驗12名凶煞惡魔的可愛場所。
傍晚,一輛小型菲亞特出現在別墅門口,保鏢們揮手放行。安東裡尼開著車,在他旁邊坐著一位有著烏黑發亮長髮的姑娘,長著一副俊美、橢圓形的面孔,猶如畫家筆下的聖母。她下車時,邁克爾發覺她有了身孕,雖然她穿著西西里婦女穿的那種端莊、寬鬆的連衣裙,不是黑色的,而是由玫瑰色和白色組成的一種俗裡俗氣的花紋,然而她的面孔如此美貌,以至於衣著顯得並不重要。
邁克爾-科萊昂吃驚地發現赫克托-阿道尼斯矮小的身材離開了車子後座。阿道尼斯作了介紹,姑娘名叫賈斯蒂娜。她毫無年輕人的靦腆;僅僅17歲的年紀,面孔卻有著年長婦女的那種堅毅,好像已嘗試過生活中和她們同樣的悲劇。她仔細地看著邁克爾,然後點頭對他的介紹表示感謝。她好像正在研究他,以便發現在他的臉上有任何背信棄義的跡象。
一個老婦人把她帶到她的房間,安東裡尼將她的行李搬出汽車,行李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手提箱,邁克爾把它搬進了自己的房問。
那天夜晚,除了安東裡尼留在菲亞特車裡,他們都在一起用餐。赫克托-阿道尼斯留下不走了。在餐桌上,他們制定了把賈斯蒂娜帶到美國的計劃。唐-多梅尼克說開往突尼斯的船已準備就緒,能隨時出發,因他們不清楚吉裡亞諾何時到達。他一來,他們將立即行動。「誰知道隨他而來的將會是什麼不幸呢?」唐-多梅尼克微笑著說。
彼得-克萊門扎說,他將陪伴賈斯蒂娜去突尼斯,確保她登上專機,帶著使她能夠順利地進入美國的特殊文件,然後他再返回別墅。
賈斯蒂娜到達美國後,她將發回密碼信件,這樣解救吉裡亞諾的最後行動將會開始。
吃飯的時候,賈斯蒂娜沉默寡言,唐-多梅尼克問她一整天的旅途勞累後,今夜能否啟程。
她回答問題時,邁克爾可以看到她對吉裡亞諾肯定具有吸引力,她有著一雙同樣明亮的黑眼睛,堅定的頷部和最堅強的西西里女人所特有的一張嘴,說起話來一樣的專橫。
「旅行比幹活容易,也不像東躲西藏那麼危險,」她說,「我在深山裡睡過覺,也在田野陪伴過羊群睡過覺。因此,我為什麼不能在輪船上和飛機上睡覺呢。肯定不會那麼冷吧?」她帶著年輕人十分驕傲的口吻說這番話。然而,她拿起酒杯時,雙手顫抖著,「我只擔心圖裡是否能夠逃脫,他為什麼不能和我一起來?」
赫克托-阿道尼斯溫柔地說:「賈斯蒂娜,他不願由於他的存在而使你危險。對他來說旅行更加困難,要採取更多的防範措施。」
彼得-克萊門扎說:「黎明前,船帶你到非洲。賈斯蒂娜,或許你最好休息一下。」
賈斯蒂娜說:「不,我不累,我非常興奮,睡不著覺。我再喝一杯酒好嗎?」
唐-多梅尼克為她斟了滿滿一杯酒。「喝吧,這對你的孩子有好處,也能幫你多睡會覺。吉裡亞諾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消息嗎?」
賈斯蒂娜對著他們苦笑了一下。「我有幾個月沒見到他了。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是他信任的唯一的人,並不是他認為我會背叛他,而是由於他認為我是他的薄弱點。他們通過他的這一薄弱點,對他設圈套。這是他閱讀那些冒險故事得出的經驗,在故事中,對女人的愛導致了英雄的毀滅。他認為他對我的愛是他最可怕的弱點,他當然不會告訴我他的計劃。」
邁克爾十分好奇地發現有關吉裡亞諾更多的事情,他可能會成為吉裡亞諾這種人,如果他父親呆在西西里,索尼也可能成為這種人。「你怎麼遇見圖裡的?」他問賈斯蒂娜。
她大笑起來。「我11歲時就愛上他了,」她說,「差不多是七年前,圖裡成為亡命徒的第一年,但那時,他已經在西西里,我們的小村莊出了名。我和弟弟同父親一起在地裡勞動,爸爸給我一疊里拉帶給母親。弟弟和我手裡有這麼多錢,非常興奮,傻乎乎地炫耀這筆錢,兩個武裝警察在路上看到我們,搶走了錢,而且在我們哭的時候嘲笑我們。我們不知道怎麼辦,害怕回家,也害怕回到父親那兒去。後來,這位年輕人從灌木叢中走出來,他比西西里大部分男人都高,有著相當厚實的肩膀,看起來像我們在二戰中見到過的美國士兵。他端著一挺機槍,然而,他有著一雙溫柔的褐色眼睛,非常英俊。他問我們:孩子們,這樣一個美好的天氣,你們為什麼哭啊?小姑娘你在糟踏你美麗的容貌,誰還想娶你啊?他哈哈大笑,你可以發現,由於某種原因,我們的樣子使他發笑。我們告訴他所發生的事情,他再次哈哈大笑,說我們必須始終當心武裝警察,這是我們在年幼時一個很好的教訓,接著,他給了弟弟一大疊子里拉要我們帶回家給母親,也給了我一張送給父親的字條,我依然記住字條上的每一句話:『不要責備你的兩個美麗的孩子,他們將是你晚年的歡樂和安慰。這筆給他們的錢遠遠超出他們丟失的。請明白這一點,從今天起你和你的孩子們在吉裡亞諾的保護之下。』我想那個名字是如此地奇妙,他是用大寫字母寫的。幾個月來,我在夢中經常看到那個名字,就是那些字母,拼成了『吉裡亞諾』。但是,使我愛上他的是他在做好事當中所得到的歡樂。他的確樂意幫助其他人。這從未改變過。我總是看到同樣的快樂,好像他從給予中得到的多於他們從索取中所得到的,這就是為什麼西西里人愛戴他的原因。」
赫克托-阿道尼斯輕輕地說:「直到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事件為止。」
賈斯蒂娜低下了她的雙眼,憤憤不平地說:「他們仍然愛戴他。」
邊克爾迅速地插了一句話:「你是如何又一次見到他的?」
賈斯蒂娜說:「我哥哥是他的朋友,可能我父親是他隊伍的成員,但我不知道,只有我的家庭和圖裡手下的一些頭目們知道我們結婚了。圖裡讓每個人發誓保守秘密,唯恐當局逮捕我。」
飯桌上的每個人都被這消息驚呆了。賈斯蒂娜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裡,掏出一個小包,從包裡,她拿出一份印著濃重印章的奶油色硬殼紙文件,把它交給邁克爾,但是赫克托-阿道尼斯接過來讀了文件內容,然後對她微笑著說:「明天你就在美國了。我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圖裡的父母嗎?」
賈斯蒂娜羞紅了臉。「他們總以為我未婚先孕,」她說,「為此,他們不太關心我,你可以告訴他們。」
邁克爾說:「你見過或讀過圖裡藏起來的那本證據嗎?」
賈斯蒂娜搖了搖了頭。「沒有,」她說,「圖裡從未對我提過此事。」
唐-多梅尼克的臉變得冷漠起來,但他看起來還是十分好奇。他聽說過關於那本證據的事,邁克爾想,但並不贊成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呢?西西里的人們肯定不知道。只有羅馬政府成員、唐-克羅斯和吉裡亞諾的家人以及他圈內的亡命徒知道。
赫克托-阿道尼斯說:「唐-多梅尼克,在賈斯蒂娜安全到達美國的消息傳來之前,我可以要求當你的客人嗎,我會設法讓吉裡亞諾得到這一消息,最多再過一個夜晚。」
唐-多梅尼克斬釘截鐵地說:「這是給我的無尚榮耀,我親愛的教授。你願意呆多久就呆多久。但是,現在我們大家都該休息了。我的年輕的太太必須為她的長途旅行睡一會覺。我年紀太大了,不能熬這麼晚。快點。」他像一隻富有感情的大鳥,做出了一種催促他們上路的手勢。他親自拉著赫克托-阿道尼斯的手臂帶他到了一間臥室,大聲喝斥著女傭人們要好好照顧其他的客人。
當邁克爾第二天早晨起來時,賈斯蒂娜已經走了。
賈斯蒂娜安全到達美國的快件發來之前,赫克托-阿道尼斯不得不寄宿了兩個夜晚。信中的某些地方用了密碼,阿道尼斯對此感到滿意。清晨,他將離開,他要與邁克爾進行一番密談。
邁克爾帶著期待的緊張心情度過了兩天,急切想回到美國自己的家裡。彼得-克萊門扎對索尼謀殺的描述使得邁克爾對圖裡-吉裡亞諾有一種災難的預感。在他的頭腦中,這兩個人漸漸地交織在一起了。他們看起來有點相似,而且他們都對自然界的生命力和權力有著同樣的感覺。吉裡亞諾僅是邁克爾的年紀,邁克爾對他的名聲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想到他倆將最終面對面地會晤,他感到焦急不安。他極想知道在美國他父親將派吉裡亞諾什麼樣的用場。因為他毫不懷疑那是他父親的目的。否則,委派他把吉裡亞諾帶回家便毫無意義了。
邁克爾和阿道尼斯走下海灘。武裝保鏢向他們兩人敬禮:「爵爺。」在穿戴講究的,矮小的赫克托-阿道尼斯的眼裡,他們中間沒有人表現出任何嘲弄的跡象。汽船已返回,現在更接近邁克爾了,他看到它幾乎像一艘小遊艇那麼大,船上的人配備了短筒獵槍和機槍。
6月的太陽非常熾熱,湛藍的大海,如此平靜,猶如金屬一般將陽光反射回去。邁克爾和赫克托-阿道尼斯坐在船塢上的兩把椅子上。
「今早離開前,我對你有一條最後的忠告。」赫克托-阿道尼斯輕聲地說,「這是一件你能為吉裡亞諾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我會全心全意的。」邁克爾說。
「你必須立即把吉裡亞諾的那本證據送到美國你父親那兒去。」阿道尼斯說,「他將知道怎樣使用它。他可以確信唐-克羅斯和羅馬政府只要知道證據在美國安然無恙,他們就不敢傷害吉裡亞諾,他們會讓他安全移居國外。」
「這本證據在你身上嗎?」邁克爾問。
這個小個子狡黠地對他微笑著,接著又大笑起來,「在你這兒。」他說。
邁克爾很驚訝,「你聽錯了。」他說,「沒有人把它交給我。」
「不,他們給了你。」赫克托-阿道尼斯說。他友好地拍了一下邁克爾的肩膀,邁克爾注意到他的手指是那麼小巧玲瓏,像個孩子的手。「瑪麗亞-隆巴多,吉裡亞諾的母親給你的。只有她和我本人知道它在哪兒。甚至連皮西奧塔都不知道。」
他看著邁克爾不理解的表情,「它就在黑色的聖母像那兒。」赫克托-阿道厄斯說。「確實聖母像在這個家庭傳了幾代人,非常珍貴,大家都知道。給吉裡亞諾的卻是一件複製品,裡面是空的。證據寫在非常薄的紙上,每一頁都有吉裡亞諾的簽名。在最近幾年裡,我幫助他整理這些證據,還有一些控告的文件,圖裡始終明白,結局會是什麼樣子,應該有所準備。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他有一種了不起的戰略眼光。」
邁克爾笑了起來,「他母親是個了不起的演員。」
「所有西西里人都是。」赫克托-阿道尼斯說,「我們誰都不相信,在所有的人前都裝傻。吉裡亞諾的父親確實值得信任。但他可能有些輕率,皮西奧塔自孩提時,就已是吉裡亞諾最信任的朋友。斯蒂芬-安東裡尼在與武裝警察的戰鬥中,救過吉裡亞諾的命,但人會隨著時間或在嚴刑下發生變化,所以最好還是不讓他們知道。」
「不過他信任你。」邁克爾說。
「非常有幸,」赫克托-阿道尼斯直率地說,「但是你要明白吉裡亞諾是多麼的聰明。在證據方面,他相信我,在他的生命安全方面他相信皮西奧塔。如果他要失敗的話,我們兩人必須同時背叛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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