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貝日記 38年一月日記(4.1)
    1月18日

    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到煙柱沖天,縱火取樂還在繼續。9時在寧海路5號我們總部召開全體難民收容所負責人會議。我們已經做好日本人破壞甚至禁止召開會議的準備。我在牆外佈置了一個崗哨,萬一我們的房子像上次那樣被日本憲兵包圍起來,他就立即通知德國大使館。我很高興的是,羅森博士、克勒格爾和施佩林都來出席了。大家都有些緊張,不知日本人是否會來干涉,結果我們空等一場。謝天謝地,會議進行得平靜而正常。

    下午,斯邁思博士和菲奇帶來消息說:我們1月17日的信已被日本人拒絕,是田中的口頭答覆。就是說,我們在城裡既不可以運送米,也不可以運送其他糧食;既不可以從城裡的倉庫運糧,也不可以從上海運進。日本人似乎是想把難民們餓死。必須挫敗這個企圖。我們向上海發了如下電報:致上海全國基督教總會博因頓

    吃飯問題更嚴重了,因為平民得不到正常的糧食供應。自12月13日起,只從現有大批存糧中拿出2200袋米和1000袋麵粉售給25萬難民。平民至今靠帶來的私人存糧度日。這存糧現在即將耗盡!5萬難民現在每天從我們這裡得到免費的定量大米。我們申請運進在當地購買的米和小麥,請求准許從上海船運600噸糧食到這裡,均遭拒絕。請爭取在上海進行必要的談判。如在上海能購到蠶豆,請盡快船運100噸來這裡。並請繼續進行募捐。我們十分需要救濟款。

    簽名:菲奇1938年1月18日15時

    1月18日

    美國大使館又可以發電報把一個"精彩的事件"傳到華盛頓國務院。這裡的美國學校今天又被搶了。搶劫者把圍牆砸開一個大洞後將一架鋼琴搬走。可惜美國大使館的官員來得遲了一些,沒能當場把日本兵抓住。在美國大使館官員重又回到這裡後,人們一定認為日本軍隊是不會幹出這類醜事的。

    我絞盡腦汁思考我應該怎樣停業的問題,因為我收到了"結束商務事宜"的電報。現在搞不到木板箱,也找不到木匠和運輸工人。我該如何收拾我的東西呢?丟在這裡不要了,這不行——這等於就是損失。我若是走了,就是說去上海,我這整個院子怎麼辦?儘管如此,一定還是會有辦法的。日本人或許會發給我通行證,我甚至感覺到他們也許樂於擺脫我,但是我院子裡的650個難民怎麼辦呢?在我為南京做了許許多多工作並且取得成績之後,這是一個多麼痛苦的結局!

    1月19日

    電台廣播說,柏林一家報紙警告日本,勸其放棄繼續入侵中國內地,並提議日本向中國提出一項體面的和平建議。這條消息"好得沒法讓人相信"。這裡沒有人相信日本人會接受這個很好的建議。隴海鐵路線上大規模的戰鬥一觸即發。中國軍隊在那裡約有4萬兵力,似乎已經進行了整編——至少電台是這麼報道的。據說所有不稱職的軍官都被撤職。儘管如此,但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對中國軍隊能在這些戰鬥中取勝仍不敢抱有希望。這期間,青島也被日本人佔領了,濟南的命運也相同。據說煙台的中國警察發生嘩變,並進行搶劫(根據日本人的報道)。山東省主席韓復矩和其他兩名將軍,據說根據蔣介石指令被中國人按緊急狀態法槍斃了,因為他們對敵人抵抗不力。關於韓復矩這裡有人說,他把全部現錢都存在日本銀行裡,此事用不著懷疑,因為消息很可能來源於日本。今天又來了消息說,張學良已被槍斃。他是張作霖的兒子,西安事變的領導人,一年前他在西安扣留了蔣介石。從漢口開始的清洗行動來得太遲了,它現在是否還有作用,令人懷疑。

    今天我給這裡的幾個僱員寫瞭解雇通知書,因為根據上海總部的指示,我應該關閉這裡的辦事處。我對來自上海的"結束商務事宜"的通知不可能作出別的解釋。我還要給這些人發1月份的整月工資,但是沒有新年獎金。這固然相當冷酷無情,因為中國人的新年(1938年2月1日)即將來臨,食品的價格(若是還能買到的話)已經非常高了,而這裡的數十萬人的生活情況並不比以前好。不過,只要我能夠留在這裡,我的全體職員都會有房住;若是伙食錢不夠了,那就依靠國際委員會的粥廠,反正住在我院子裡的650名難民中的絕大部分人吃的就是這個粥廠(每天2袋米)的粥。

    我的房東本人(謝先生)及其代表已經逃走。儘管如此,我還要給他們寫解約通知書,因為如果洋行召我回去,按照合同我可以退掉房子。約翰·拉貝南京1938年1月19日致西門子洋行(中國)經理部上海南京路233號第985號文件/卷13事由:南京辦事處停業

    關於您本月10日中午要求我關閉這裡辦事處的電報,我謹向您報告,我已給此處的中國僱員發了書面通知,鑒於戰爭原因,至月底終止他們在我洋行的聘用。

    我請求您告訴我,除了1月份的薪水外,是否可以再付給店員一份新年獎金或一份額外薪水。由於此處糧食價格已大大上漲,我們的中國僱員中沒有人擁有一筆可供自己及其家屬較長時期生活的積蓄,為此我最誠懇地建議,友好妥善地解決這一問題。

    請從速答覆為盼(盡可能發電報)。謝謝。

    最忠誠的

    簽名:約翰·拉貝約翰·拉貝南京1938年1月19日第980號文件/卷13致韓湘琳先生南京尊敬的韓先生:

    由於所有商務因戰爭而停止,我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您,根據我們總部的指示,我們在南京的商務辦事處必須關閉。

    由此您在我們洋行的工作令人遺憾地也將結束。但我們也準備一旦條件許可,在戰後繼續聘用您,請您告訴我們您今後的地址,以便我們在許可的情況下能和您聯繫。

    借此機會,我們謹對您在過去6年中為我們洋行所做的忠誠服務表示我們誠摯的感謝。

    致以崇高敬意

    簽名:約翰·拉貝

    西門子洋行(中國)駐南京代表類似的信函也發給了下述人員:

    佟柏青蔡子良張福根孫龍生約翰H.D.拉貝南京1938年1月19日第986號文件/卷13致謝(K.S.)南京尊敬的謝先生:

    本月10日我收到上海西門子洋行(中國)總部電報指示:關閉本洋行在這裡的辦事處,和韓先生盡快返回上海。

    根據我們達成的協議,在此情況下我們的租房契約即告自動終止,為此我請您對此提前採取相應的措施。

    您的房子完好無損,狀況良好,因為我把一切試圖闖入我們這裡的日本士兵(確實非常多)都趕了出去,但是出於人道原因,我允許一批中國難民(600多人)住在我的院子裡。一些難民在城市遭轟炸時於12月12日夜間來到我院子的防空洞裡躲藏,另一些以後才來,以便在我的保護下免遭日本士兵的騷擾。南京淪陷後,日本士兵在全城橫行霸道,肆無忌憚地搶劫、縱火和強姦婦女,長達數星期之久。

    致以友好的問候

    您十分忠實的

    簽名:約翰·拉貝

    南京1938年1月19日致阿利森先生,美國大使館普裡多-布龍先生,英國大使館羅森博士先生,德國大使館南京尊敬的先生們:

    你們中的每個人都曾友好地對如何解決城裡25萬平民的食品問題給予過關注。正如斯邁思博士先生1月17日致阿利森先生的信(曾有副本寄給你們)中所表達的,我們已向日本人著重提出3點建議,即:

    1.盡快實現由自治委員會通過商業渠道分配米、麵粉和煤;

    2.准許國際委員會運進我們從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購買用於救濟的3000袋米和9000袋小麥(這些糧食目前存放在下關、三漢河和漢西門外);

    3.准許國際委員會將600噸補充食品從上海裝船運往這裡。

    昨天當斯邁思博士先生第三次請求答覆這些建議時,福井先生要他去找田中先生。斯邁思和菲奇先生隨即找了田中先生,後者告訴他們,日軍沒收了上述倉庫裡的米和小麥。他們提醒他注意那是私人財產而不是中國軍隊的財產時,他認為這些存糧有可能會被日軍用於中國的平民。上述兩位先生一再請求日本當局准許從上海船運3000袋米,但每次請求均被一個簡單的"不"字加以拒絕。他對他們說,也不會有船來裝運這3000米以及另外的6O0噸補充糧食。斯邁思和菲奇先生提到日本船隻時,田中的解釋是"均已用於軍事目的"。當兩位先生又提出用英國船隻時,田中先生沒有回答他們。他們只得詢問日本人現在有什麼打算,田中先生對此回答說,日本軍隊將會承擔解決中國平民食品問題的責任。

    斯邁思和菲奇先生隨即對他解釋說,日軍自12月13日起只提供了2200袋米和1000袋麵粉出售給中國平民。田中認為,供應量比這要多,但手頭沒有數字材料(日軍1月10日交給自治委員會1200袋米,1月17日1000袋米和1000袋麵粉,第二批糧食應在城南出售。國際委員會幫助運輸了這些糧食,因為日軍不提供運輸工具)。

    談話結束時,斯邁思先生向田中先生詢問,他是否應該告訴我這樣一件事,即我們請求准許運進在下關購買的大米以及從上海船運糧食之事現在已被日本當局拒絕了。對此的回答是:是的!

    隨後立即發出了由菲奇先生簽署的致上海全國基督教總會博因頓先生的電報(在這事情上我們一直與他有信函往來),現在只有看上海對此能採取什麼行動了。

    我的先生們,我不知道你們在這件事上打算採取什麼行動,但是我將設法使你們經常瞭解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情況,並向你們轉告我們對此提出的建議。我們並不認為當前再進一步強調我們的要求是可取的,因為田中先生已經聲稱,日本軍隊將負責解決中國平民百姓的食品問題。如果你們遇有機會時,非正式地要求日本人告訴你們他們做了些什麼,也許是合適的。

    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是恢復秩序和整頓好交通,重新通過商業渠道分配大米。國際委員會關心的只是敦促日軍注意到食品問題的嚴重情況,並在此期間採取補救措施,使無力購買食品的窮人們能免費得到大米。

    絕對有必要使日軍明白,承擔中國平民食品的責任意味著什麼。至今他們只把這個問題當作兒戲,難得一次拿出1000袋大米交由自治委員會出售。

    市民必不可少的需要如下:

    1.每天正常供應2000擔(相當於16O0袋)大米或約同等重量的麵粉(按1擔供100個成年人1天正常消耗計,25萬人每天需要2500擔;較小孩子的定量當然要相應地減少)。

    2.每天至少需要40噸∼50噸煤或其他燃料。

    3.由於自治委員會沒有足夠的運輸工具來運進這個數量的大米、麵粉和燃料,而日軍的卡車又遍佈全城,因此應由日軍負責運到自治委員會的店舖。(在我們就供應食品事宜與石田少佐商談時,他曾表示準備負責運輸。可惜這些協議由於日本上級部門的命令而作廢。)

    除了大米和麵粉供應,還應採取附加措施保證一定量的其他食品的供應,以防止發生各種疾病和瘟疫。我們還打算從上海運進這類食品。運輸之事也得由日本陸軍承擔。

    如果能夠將所需糧食提供給自治委員會,自治委員會在分配工作上就不會有困難。

    當然,對於那些回到原住處的市民,日本人必須保證給予任何一個像樣的政府都會提供給自己市民的保護。日本人也同樣應當保護食品及燃料的正常分配和出售。

    感謝你們對我們事業所表示的關心。

    你們十分忠實的

    簽名:約翰·拉貝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

    1月20日

    暴風雪!難民們的狀況實在令人同情,即使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之動容。我這個院子裡的難民收容所已變成了一個很大的泥潭,每個帳篷和草棚的四周都挖了水溝,以便排除雪水。現在,當我再看見低矮的草棚屋頂下生起明火時,常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外面飄著大雪,火要燒起來也不會持久。要想暖和一下,也就只好冒險了。每當看到我這院子裡難民收容所的淒慘狀況時,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德溫格(譯註:德溫格,1898∼?,德國作家。)的著作《鐵絲網後的軍隊》和《白紅之間》。

    我們最近從附近一棟剛建築一半的新房那兒偷來幾千塊磚頭,在帳篷和草棚之間鋪了條狹小的步行道,以免陷到泥濘中。我們還在茅廁坑周圍築起磚牆,使這宿營地變得"雅觀"一點。這些改善帶來的好處當然並不多,整個院子依然是個無法想像的沼澤地,每個人都在咳嗽和吐痰也就不足為奇了。我最大的擔心是怕發生傳染病。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我們就完全無能為力了!我們的紅十字會主席約翰·馬吉牧師帶來了一位中國女護士的報告。她來自設在外交部的紅十字醫院(專門收容傷兵),那裡禁止我們外國人進入,只有護理人員偶爾獲得准許可外出購買東西。他們就利用這機會找到我們,向我們報告。她報告說,傷兵每日的定量只有3小碗稀飯,有個中國傷兵抱怨他吃不飽而遭到一頓毒打,之後他還問日本人:"你們之所以打我,是不是因為我餓了?"日本人便把他帶到院子裡,用刺刀把他活活刺死。護士們從窗戶裡看到了院子中的這一處決的情景。

    許多人回到自己原來的住家中,但受到日本士兵扔石頭驅逐或更惡劣的虐待。在他們返回安全區之後,再沒有哪個難民願意離開。與此同時,在城裡可以看到日本的大幅佈告上面印著:"回到家鄉來!給你飯吃!信賴日本軍!可得救助!"

    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財務主管克裡斯蒂安·克勒格爾先生(禮和洋行工程師)的報告:

    南京受難的日日夜夜南京,1938年1月13日

    到今天,南京城落入日本人的手中已整整一個月了。在這樣的時刻,有必要對過去的日子,對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作一番回顧,因為在這次兩個黃種民族為了自由或統治而進行的具有亞洲人殘酷性的戰爭中,對於我們親身經歷者而言,過去的日子和在這些日子中所發生的一切是絕無僅有的,又是非常重要的。

    11月21日,絕大多數德國僑民登上"庫特沃"號船,離開了我們,同時隨船載去的還有我們存放在船上的貴重物品。12月8日,最後一批外僑登上了恰和洋行的三桅帆船,也離開了南京。但是船上的人絕對沒有料到,此番行程凶多吉少,在前面等待著他們的是日本人的飛機轟炸。相比之下,我們這些留下來的人反倒沒有那麼大的危險。這一天,日本人已經推進到了麒麟門,實際上已經兵臨城下。沉悶的炮聲第一次從遠處隆隆地越過南京城的上空。12月9日,日本人的轟炸機對南京進行了猛烈的俯衝轟炸,不過轟炸的目標只是城外的陣地以及南京的城門和部署在城南街道上的軍隊。南城門一大早就已經關閉。事後我們才聽說,日本人差一點就拿下中華門進入城區。後來在最後一刻竟然還能把城門關上純屬偶然。南京城已經被大火所包圍,滾滾的濃煙像一條帶子沿著地平線延伸。空氣中硝煙瀰漫,大量的灰燼紛紛散落下來。

    12月10日,日本人繼續推進,已經直逼城門腳下。機槍子彈不斷地在中山東路上嗖嗖劃過。街道和南城門在日本轟炸機的狂轟濫炸下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唐生智將軍肯定已經意識到了陣地是無法守住的,在他的提議下,國際委員會在當天開始了停火斡旋。斡旋內容包含:停火3天,中國軍隊將利用這段時間不受阻礙地撤出城市並和平地交出城市。儘管日本人很有可能會拒絕這些條件,我們仍然於次日通過美國炮艇給漢口發了一份電報。但是局勢的迅速發展使得這次停火斡旋不得不提前終止。就在這一天的晚上,紫金山燃燒起來,根據中國一個諺語的說法,這是南京淪陷的徵兆。12月11日,南京城區和中國軍隊的陣地第一次遭到了炮擊。

    留下來的22名歐洲人在11月中旬成立了"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這個安全區雖然從來沒能宣佈"成立"過,也就是說它從來沒有被看作是一個沒有任何軍事人員,僅用於難民的區域,但它仍然起到了極大的保護作用。日本人雖然沒有承認這個安全區,但是它注意到了這個區域的存在,因此安全區只遭到了為數不多的炮擊,戰鬥期間死亡的人數也很少。到12月12日這一天,當時滯留在城內的居民可以說全部逃進了安全區,總數約有20萬∼25萬人。當時已經作出了足夠的準備,如設立大型難民收容所安置難民,運進的大米儲備可維持兩個月,提供數目可觀的經費等,在這裡一一細述就沒有必要了。總之,這座城市的管理權實際上已落在我們的手裡。如果沒有這幾個歐洲人留在這裡,日本人佔領南京後的所作所為肯定會更加窮凶極惡。

    12月12日,星期日,這一天開始非常安寧,幾乎可以說是太平的。日軍炮兵部隊不再炮擊城市,戰場上空只有為數不多的飛機隆隆飛過。中國的防空部隊也只是在飛機從空中掠過約時候才開火射擊。下午,戰局發生變化,日軍在西面已經逼到了水西門下。但是詳細情況不得而知。只知道11日的白天和夜晚非常不平靜,天空一片火紅,到處濃煙滾滾,遠處大炮、追擊炮的隆隆聲和機關鎗的噠噠聲不絕於耳。

    中國軍隊開始陸續撤退,撤退首先從城南開始,最後撤退的是城西守軍。圍繞南京外圍展開的保衛戰由於佈陣失當,所以從剛開始就已經決定了這次撤退必定是一出史無前例的大悲劇。時至今日,每當想到這些,尤其是每當想到最高指揮官唐生智的可悲境地,我都會感到極大的震撼。他曾經和多少人一起聲稱要和南京城牆共存亡,但是到了關鍵時刻卻首先渡江逃跑。根據中國軍官的報告,局勢早在前一段時間就已經很可悲。前線的各個陣地各自為陣作戰,和兩翼陣地根本沒有聯繫,各部隊之間缺乏統一的最高作戰指揮。重武器陣地戰前就已經準備完畢,但是預定的重武器卻沒有進入陣地,因此剛剛在上海被打敗、戰鬥力還沒有得到足夠補充的步兵便不得不承擔全部的壓力。一名軍官見局勢發生變化,便從城南趕來,希望能得到指令,這時他發現總指揮部已經全部撤空。撤退隨即在沒有發出命令的情況下像潮水般地開始了。下午將近5時,撤退剛開始的時候,只有零星的部隊後撤,而且排隊行軍,秩序井然。在這之後其他部隊開始後撤,行動開始變得慌亂,人員之間相互推擠搶道,秩序混亂。到了半夜時分,撤退演變成了逃亡。通往下關的挹江門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關閉了一半,到了星期六則被全部關閉,門前還被沙袋街壘完全堵死。此外在鐵道部前面不遠的街道上也構築了街壘,封住了半邊街道。洶湧的撤退人流在狹窄的街道上擁擠著,而且道路越往下越狹窄,人流終於窒塞了,中國軍隊的災難也隨之降臨。這場撤退究竟奪去了中國最優秀部隊中的多少人的生命,永遠也無法統計。揚子江在默默地流淌,耐心地收容著一切,向大海流去。軍隊根本沒有做好擺渡過江的準備,留在下關港的只有幾艘拖輪、小艇、帆船和小舢板,成千上萬的人過江就靠這些東西,而且還是在夜間。許多人自己紮了筏子,但數量仍然不夠用。有多少人因此而在第二天早晨死於追趕而來的日本飛;暮湔ǎ氈救說姆苫Z12月12日就已經對江面進行過猛烈的轟炸。這天夜晚的情景是令人難以忘卻的。優秀的部隊還能列隊行進,有些部隊甚至還帶著傷員和全部的軍械,但是更多的部隊則是亂糟糟的一切,你推我操蜂擁往前,一部分人已經沒有武器,只帶著乾糧,大部分人帶的是米。街道上遍地都是被拋棄的各種各樣的軍械物資:大米、軍用器材、自行車、彈藥箱、步槍、機關鎗、手榴彈、印有德文標籤的炮彈箱、軍裝、帳篷、扔在路上的裝載汽油的卡車、被趕到路邊或躺下歇息或靜靜吃草的騾馬等等一切所能想像的東西,當然還有傷員。在夜晚的月光下,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骷髏之舞中跳出的一隊隊死神。交通部燃燒起來了,離我們不遠的顧祝生(音譯)將軍(譯註:疑為顧祝同)家的房子也燃燒起來了,這些可怕的場面預示了戰爭,預示了毀滅。最悲慘的要屬傷兵,沒有人去幫助他們。他們從被扔棄的板車和卡車上爬下來,對日本人的恐懼驅使他們拖曳著身軀艱難地沿街前行。次日早晨清點的街道上的死亡人數表明,有多少人就這樣被踩死、碾死或死於筋疲力盡。

    接近凌晨的時候,撤退的人流開始逐漸減少。通往下關的城門關閉並用街壘堵死。已經沒有希望了,此時還在城裡的,就被關在了城裡。這個時候聚集起來的還有很多人,而這些人恰恰都是最優秀的軍人,他們堅持與日本人戰鬥到最後一刻。我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些可泣的場面。德國顧問指導下的部隊,人員出色,裝備精良,敢於作戰,他們成小股部隊疲憊不堪地向西部山區撤去,或者往其他方向尋找出路。我們後來聽說,有些零散部隊3次突破日軍封鎖線,付出了很大的犧牲才進到廣德-蕪湖一線。有些士兵則放下武器,穿上早就在背包裡預備好的或是買來的平民服裝。我們讓人把委員會辦公室門前以及附近街道上的武器都搜集起來,有235枝步槍,約80把毛瑟手槍和左輪槍,2挺重機槍,6挺輕機槍和許多其他武器,搜集到的大量手榴彈全扔到了一個池塘裡。

    12月13日早晨,還有少數部隊撤了下來,他們大部分集中在鐵道部的街壘路障前,由於交通部大火的蔓延,這裡的街壘也燃燒起來。撤下來的一部分部隊還準備在這裡和日本人繼續戰鬥。但是第二天,日本人一開始便採用坦克打前陣,所以他們很快就敗下陣來。在這一天我用其他卡車從已經無人看管的倉庫運了一批大米,但是有些倉庫已經被打開,大批老百姓擁了進去弄糧食。我們希望這樣能改善區內難民的糧食供應情況,但是許多人的米後來都被日本人搶走了。

    中午時分,全城一片死寂。中國人都躲在家裡,他們在等待著日本人,但是日本人沒有出現。顯然,中國軍隊成功地完成了撤退,但是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和日本人的第一次接觸既平靜又特別,一支日本巡邏隊在上海路美國大使館附近攔住了坐在車裡的一個俄國人,接著允許他繼續開走,沒有任何阻礙。被攔住的還有一輛公共汽車,乘客必須下車檢查武器,然後允許繼續開走。委員會很快便和日本人取得了聯繫,但是日本人拒絕承認安全區,理由是安全區裡到處有中國軍人,儘管他們已經放下了武器。在這天,日本人在兩側和前鋒的良好掩護下,橫向展開,向前推進,一直推進到了新街口廣場。顯然,他們還不相信中國人。

    我和日本軍隊的第一次接觸是深夜12時30分在外交部,外交部這時已經變成了一所醫院並得到了日本人的承認。一名日本軍官對醫院進行了簡短的視察,表現出了非常配合的態度,給人的印象似乎是日本先遣戰鬥部隊具有良好的紀律,只可惜這種印象很快就被抹得一乾二淨。

    為了切斷後撤的中國軍隊的退路,日本飛機早在12月12日就對浦口進行了猛烈的轟炸。遺憾的是,幾乎所有的英國船隻也遭到了猛烈的攻擊,這其中包括幫助德國人逃走的怡和洋行的那艘三桅帆船。這天,日本人的摩托艇也出現在江面上,但是行動非常謹慎。12月13日日本軍隊繼續進行追擊。日本人派出一支部隊渡過揚子江到達浦口,從而阻斷了剩餘中國軍隊的最後退路。幸運的是這支部隊沒能按照預定的計劃於12月12日迅速突進到浦口。12月13日晚上,揚子江上的日本軍艦也開始開炮射擊,到了深夜仍然能聽到隆隆的炮擊聲和爆炸聲,炮擊的目標顯然是城外的公路和鐵路。軍艦的炮擊也遲了一天,所以中國軍隊雖然付出了無法統計的沉重代價,但仍然完成了撤退。如果情況不是這樣,中國軍隊根本不可能撤出南京城。

    12月13日下午,我接管了已經改成醫院的外交部。那裡的狀況糟糕得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這簡直可以說是中國軍隊的恥辱,傷員們都被扔在那裡,兩三天來得不到護理,沒人去照料這些最可憐的人,所有的醫護人員都逃走了。令人欽佩的是,中國紅十字會向這些傷員送去了關懷,派去了男女護理人員,但是醫生太少。這裡要做的首先是清理武器,那裡到處都是武器,數目眾多,而且完整成套。日本人是很喜歡找借口的,他們很有可能會以武器為由把傷員都處死。這天下午人們終於清除了不堪入目的污穢,當然,首先要清理的是屍體。傷員們吃到了第一頓飯。但是醫療救治的狀況仍然非常糟糕,我希望日軍完成佔領後情況會有好轉。這天夜裡幾支巡邏隊來到這裡進行了檢查,星期二的上午日本人佔領了全城。我先是帶著一名高級軍官開車到各處轉了一圈,他好像是得到命令要準確地根據時間來確定視察進程。我告訴他,一直到國際俱樂部已經沒有整支的中國軍隊了。他准予我們從中央大學(後來也變成了一所醫院)運兩卡車包紮用品、夾板和藥品等物資。在中央大學人們也給予了很大的配合,沒有創造任何困難。

    但是到了這一天的下午,日本人的態度出現了巨大的轉變。我說服了4名醫生到醫院去,但是那裡卻禁止我入內。在這段時間裡,城市已經完全掌握在日本人的手中,日本人佔領了所有的公共建築,所有地方都禁止我們入內,就連我們建立了大型難民收容所的地方也不例外。人們答應我們,等到最高司令官松井抵達後情況會改變。在這裡有必要先說一下,即使到今天,醫院方面的情況仍然沒有絲毫好轉。日本人對我們說,我們可以安葬死者,傷員由軍方負責照料。截至今天,我們所能弄進去的只有大米,而護理人員、醫生和醫療物資一律不准進入。根據接收醫院時查明的情況來看,裡面的死亡率相當高,只有輕傷員才有希望活下去,當然還得要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沒有緊接著就被日本人槍斃掉。根據報紙的報道,醫護人員的護理是不錯的,對傷員也還是有照料的,儘管這種照料是很不周全的。有關這方面的情況我們也得到了護理人員的證實,但是儘管如此,我們一直到今天仍然不准進入醫院察看。

    從12月14日起,局勢出現急劇惡化。日本的戰鬥部隊因為進軍過快,出現補給不足,城市便聽任他們處置,他們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對最貧窮最無辜的人的所作所為,完全超出了常人所能想像的地步。他們搶走難民(窮人中最窮的人)的大米,凡是能拿走的糧食儲備他們悉數掠定,他們還搶睡覺用的棉被、衣物以及手錶、手鐲,一句話,凡是他們覺得值得帶走的東西,就全部搶走。誰要是稍有猶豫,就會立即遭到刺刀戳刺,有不少人就是在不明不白之中在這種野蠻行徑之下慘遭殺害,成千上萬的人就這樣被殺害了。這些已經墮落成野獸的兵匪不斷地闖進難民區和擠滿難民的房子,甚至連先行搶劫的士兵不屑一顧的東西也不放過。今天在南京城,幾乎已找不到沒有被日本士兵砸開、野蠻搜查和搶劫的房子。上鎖的門和櫥櫃被強行砸開,裡面的東西被翻得七零八落,東西被搶走,或被弄壞。日本人從一開始到現在根本就不尊重外國國旗,對德國國旗也同樣如此。

    我們必須採取強硬的態度並指明我們的德國國旗,才能保護我們的財產和我們的傭人,但是這樣做經常要面對日軍軍官和士兵的威脅。每個人離開自己家的時候,時時刻刻都要做好思想準備,家裡會被偷,會被搶。我的車停放在車庫裡,前輪已經拆下來,可是就在我和日軍後勤部隊幾個高級軍官商討電廠和水廠恢復生產事宜時,就這麼一輛車竟然也被從車庫裡偷走了。傭人們在刺刀的威脅下被迫打開大門把所有的東西都交出去。在我們的房子前面,有3具屍體已經暴露街頭達3周之久。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麼能指望我的傭人們能夠拿出英雄主義氣概來呢?它只會招惹日本人的殘酷報復。顯然日本人特別注意的目標是運輸工具,他們四處搜尋偷搶汽車和自行車,如果弄不到運輸工具,他們就命令傭人或收容所的難民為他們搬運偷搶來的物品。經常可以看到一個士兵在後面用槍逼4名苦力拖運偷搶來的物品。拖運的工具有童車、手推車、驢子、騾子等等,總之,凡是可以找到的東西都用上了。這種有組織的偷搶持續了兩個多星期。即使到了今天,也不能說哪所房子肯定不會受到某些旨在"徵收軍用物資"的日本軍隊的騷擾。貴重物品拿完了,就拖傢俱、地毯、門和門窗框。有些部隊甚至還帶上專門偷盜保險箱的大盜,其實有些保險箱只需用步槍子彈或手榴彈就可以打開。54所德國人的房子中,有14所受到輕微損壞,4所完全燒燬,15所遭嚴重搶劫,也可以說裡面的東西全被破壞掉了,其餘的房子遭到了偷搶。13輛汽車被盜走。當然遭受災難最深重的還要算各個難民收容所,因為每一個第一次到安全區大行搶劫的日本部隊都以為,靠威脅和暴行就可以從難民身上訛詐到更多的東西,難民由此而被逼上了絕路。

    中國軍隊撤退的時候,砸開並搶劫了一些糧店,也有幾處發生了火災。但是絕大部分城區在日軍進城的時候完好無損。日本人用大手筆完成了一個巨作,也許唯一使他們感到遺憾的是,他們只能在各個地方一所一所地燒房子,他們恨不能一下子把整個南京城燒個精光。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已經是太不像話了。他們挨個兒撬店砸鋪,搶劫店內的東西。如果單個士兵人手不夠,就會有小分隊在軍官的指揮下開著卡車搶走所有值得拿走的東西,完後還要把房子付諸一炬。整個城南夫子廟地區,主要商業街太平路、中山東路、國府路、珠江路就是這樣被掠奪一空縱火焚盡,現在輪到了中山路。這種有組織的縱火焚燒開始於12月20日,自那以後一直到今天,沒有一天晚上夜空不被火光映照得通紅。如果有房子遺漏或跳了過去,那還要細心地給它補上一把火。截至今天,全城估計約有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六十的房屋被燒燬。

    城裡到處被丟棄的軍裝告訴日本人,城裡還有許多中國士兵,他們已經穿上平民的服裝藏了起來。因此日本人在12月14日佔領全城後,立即開始在整座城市,尤其是在難民收容所進行了嚴厲的搜查。他們打著這個幌子,幹著各種各樣殘暴的事情。為了一點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濫殺無辜,無緣無故處死人,這類事件每天不知要發生多少起。對收容所的搜查完全是隨意進行的。平民百姓中根本沒有人開槍射擊,但是在幾天中估計有5000人未經臨時軍事法庭審判就被槍斃,這個估計只會少不會多,大部分人在江邊被處決,這樣連埋葬屍體的辛勞都可以免去了。即使在今天,在強迫每個居民進行登記的時候,這種把人篩選出來予以處死的無謂的殺戮行為仍然在繼續進行,只不過人數比以前有所減少罷了。如果說在開始的時候毫無意義地屠殺大批已經放下武器或者已經受傷的士兵、市政管理部門人員、水電廠的工人以及和平的居民和農民是為了顯示對南京城的軍事佔領的話,那麼在這之後再大肆屠殺成千上萬的人就是不可饒恕和不可開脫的了。在12月14日到12月26日期間,交通部不遠的街道旁躺著約30具苦力和士兵的屍體,他們是被捆綁起來槍殺的。距山西路不遠的一個池塘裡泡著約50具屍體,在一座寺廟裡我看見了約20具屍體,在江蘇路的盡頭,至今仍有約20具屍體暴露於街頭。以上所說的一切還不包括那些在山裡被槍斃後草草掩埋的那些人。今天,日本人還想讓我們相信,許多被抓走的人都被關押在八卦洲島上或者被運到了其他什麼地方,其實顯然根本不存在戰俘。

    16日開車去下關,經過海軍部時,汽車簡直就是碾著屍體開過去的,這裡也有一批人被捆綁著雙手遭到了槍殺。城市的清理工作一直持續到了12月29日。在這之前,人們不得不天天從這些屍體旁邊經過。我甚至連做夢都會夢見這些屍體。前面已經提到過,我們的房子前面就有3具屍體和一匹死馬。日本人嚴格禁止殮屍。那匹死馬一直到了1月9日我才找人埋掉。

    日本軍隊暴行的另一個悲慘的篇章是虐待和強姦成千上萬的姑娘和婦女。毫無疑問,這種暴行在各個軍隊都會發生,遠東地區的軍隊尤其如此,但是虐待、致人殘廢以及肆無忌憚的、甚至連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的施暴則是毫無意義的。指導日本軍隊犯下這種種罪行的就是日本古老的武士道精神。

    12月28日我第一次開車去棲霞山,一路上所見讓我感到震驚。當時是嚴格禁止我們出城的,但是我急需糧食,因此我還是開車去了那裡,我一路暢通沒有遇到困難。我原先以為,日軍的報復行為只發生在南京,因為它是抗日運動的首都和中心,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日軍在這裡的所作所為即便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是絲毫不亞於城裡的。

    中國軍隊在撤退的時候,已經燒掉了農民的房子和村莊,桌椅和農具等物品則被扔進村子的池塘裡使之得到挽救。日本軍隊則在更大範圍內將縱火行為延續了下去。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地槍殺莊稼地裡的男女老幼,為此打出的口號是:"搜捕可惡的中國士兵。"許多水牛、騾馬被打死在農田里或馬路旁,任憑狗和烏鴉啃噬。農民們白天帶著財物逃進山裡,家裡只留下老頭老太,然而就連這些人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脅。在一個小時的車程中,我連一個人都沒有看見,就連較大一些的村莊也是空無一人。房子被燒光了,人被打死了,活著的人一見到汽車立即就逃得無影無蹤。千佛山腳下形成了一座難民營,逃到裡面的約有1萬多人,全都是附近地區的農民。然而日本士兵在這裡也沒有絲毫收斂。他們任意拉出年輕小伙子槍斃,任意強姦少女。喝醉酒的士兵見到哪個人不順眼就用刺刀捅死或捅傷,以此取樂,而這一地區恰恰又沒有任何醫治救護條件。寺廟裡的佛像或被搶走或被破壞,就連和尚他們也不放過,也要加以虐待。水泥廠因為有兩個外國人,一個是德國人京特博士,還有一個是丹麥人,所以日軍的恐怖行徑有所收斂。約有4000名難民帶著所能帶走的家產逃到那裡安身。

    根據中方報道,日本人從上海到南京,到蕪湖,一路上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對農村地區進行了大肆破壞和蹂躪。農民沒有了農具,沒有了種植水稻不可缺少的水牛,沒有了每日農田勞作必不可少的安全感。這一切都沒有了,農民怎麼才能進行農田耕種,這是很難想像的。尤其是安全感,到目前都沒有保障。如果情況沒有根本性好轉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會爆發饑荒。這種情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30年戰爭(譯註:1618年一1648年在歐洲爆發的一場戰爭,戰爭造成的後果是饑荒和瘟疫),當時的情況不僅在當今的20世紀發生了,而且是發生在亞洲民族之間,這簡直讓人無法想像。

    1月1日,公開宣告成立南京臨時自治機構。在音樂的伴奏下,在誇誇其談的致辭的吹捧聲中,昔日的五色旗在飽經世事歷經滄桑的古老的鼓樓上升起。這個自治委員會幾經周折才成立起來,但是今天它仍然是一個不能自主行動的擺設,中國人對它幾乎沒有什麼信任感,日本人雖然答應提供各方面的支持,但實際上卻拒絕給予支持。僅有的幾個有修養的中國人態度不積極。紅卍字會也只是為了使合作有一個起碼的基礎才表示願意合作。由於日本軍事當局反覆無常無端猜疑,因此合作的成績可以說是零。

    就在五色旗升起的同時,俄國大使館著火了。根據日本人的解釋,這只是一個偶發事件,是一次事故。

    因為城門關閉,所以從12月9日起南京城的自來水供應停止了。電廠的生產則一直堅持到了12月12日的深夜。儘管發電廠的兩台機組沒有受到任何損壞,但是日本人還是花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在1月2日使電廠臨時恢復發電,水廠恢復供水是在1月3日。水電的正常供應到1月7日才真正恢復。由於局勢普遍不安寧,再加上有43名電廠工人就因為是國營工廠的職工而遭槍殺,所以工人們都不敢報名,招募工人十分困難。

    地下水源受到了嚴重的污染,好在水的供應對日本軍隊也是至關重要的,所以他們全力以赴,盡快恢復自來水正常供應。

    電話線路網受到徹底破壞,短期內修復是不可能的。

    城市的糧食供應形勢十分嚴峻,預計形勢不僅不會好轉,反而會惡化。居民靠著他們的儲備過日子,他們沒有收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可能復甦經濟恢復生產。在南京被佔領前,我們成功地把大約8000袋大米和1000袋麵粉運進安全區。我們把這批儲備分成了無數份,一部分提供給粥廠,免費分發給大約5萬名難民,一部分則出售給居民。在城內城外,還有大約10萬袋大米和4萬袋麵粉,但是被日本人全部沒收。我們進行了反覆交涉,日方也一再答應歸還,但是新的糧食儲備至今沒有運進安全區。看來日本人是在靜等饑荒出現,迫使居民變得更加順從,達到解散安全區的首要目的。我們至今未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雖然還有新鮮蔬菜運進城,但這都是從農民荒棄的農田里勉強收上來的,一旦菜田收完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因為什麼都沒種。此外農村到處都不安全,農民無法耕種,或者說只能推遲耕種。從上海調運則完全取決於日本人的恩賜,雖然上海方面已經將糧食準備妥當,但是日本人至今未准予調運。

    南京的居民至今不敢回到其他城區,一方面是因為絕大部分房子已經被燒燬,另一方面是因為日本人仍然在肆元忌憚地為所欲為,所以絕大部分的居民仍然滯留在安全區。在日本人的花言巧語號召下,許多難民回到了他們原來的住所,但是一部分人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一部分人則遭到了日本士兵的野蠻折磨。整個安全區共有較大規模的難民收容所26個(譯註:安全區內為25個,可能克勒格爾將雙塘難民收容所也計算在內),安置的人數從數百上千到5.5萬不等。在最危險的那一段時間,我們最大的一個收容所收容了約7萬難民。今天,仍有5萬人沒有糧食,一無所有,僅靠粥廠救濟過日子。怎麼才能讓這些人重新恢復正常生活呢?

    南京城被佔領前後進行了緊張激烈的戰鬥,這一段時間剛剛過去,南京卻又在連續許多天可怕的暴行下陷入到黑暗的悲慘世界之中。要想逃脫這個世界,只有一個途徑,就是日本軍方恢復理智,保障居民起碼的生活條件,首先要保障他們的安全和他們行動的自由。在這種情況下,原本由普通工人、小商販、職員和農民組成的居民結構肯定會發生變化,因為很多人在掠奪搶劫下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生存基礎,社會各階層將會出現新的調整,南京在今後的幾個月內仍將是一座難民的城市,居民必須繼續依靠救濟和救援才能生存下去,直至社會階層調整完畢。當然,調整還得有一個前提,這就是全部現存的物資沒有被消耗殆盡。

    在南京城受難的日子裡,我和大家一起經歷了多少可怕的日日夜夜,這一方面使我們認識到,中國軍事領導人的素質是可悲的,中國軍隊完全不具有軍人的氣質;另一方面,我們也極為失望地看到,日本軍隊只是一支通過絕對服從組織起來的軍隊,一旦這種服從不存在了,或者說被人為地取消了,這只亞洲野獸就會拋棄所有人所具有的克制和約束,赤裸裸地登場亮相。正是這隻野獸把自己標榜為反對共產主義的先鋒,聲嘶力竭地要為中國的變革和解放而不遺餘力,而它在中國的所作所為,卻助長了赤裸裸的共產主義和一切醜陋的因素。這難道不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嗎!

    簽名:克裡斯蒂安·克勒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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