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將就一下 第五章
    長安盛夏的夜晚,燠熱難當;因地處內陸,又吹不到涼爽的海風,即使捲起了珠簾也無濟於事。

    挑滅了燭火,半依著床榻;外邊的星月向窗內揮落點點銀光,樹影是銀光中的活潑主角,揮撒寧謐的生動氣息。也算是了無睡意,所以杜冰雁才會手持羅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終於坐不住,赤足下榻,踩著冰涼地板,才稍稍感覺到清涼!到外頭吸一些涼空氣吧!不知為何今晚難以入眠;其實打從知曉他將回來,心頭一直處在亢奮狀態,常也是在輾轉反側中才入眠,今夜卻不盡相同的多存了些期待。

    她的感覺是很敏銳的!白天時湧上的那些不安,必然會成為未來的問題,所以她的心才會如此。而今夜,又會是什麼呢?

    走出房間,便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迴廊,正好環繞住後花園的所有景致;迴廊的兩旁欄杆內擺設了坐凳,供人隨時坐下賞花。廊柱全點上了掛燈,不致太幽暗。夜中賞景別有一番滋味。

    前方廳堂似乎傳來聲響,不會是如此深夜時刻尚有賀客吧?杜冰雁好奇的望向前方,似有什麼在呼喚她似的。前方的漆黑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然後心中怦怦作響;她屏住呼吸,雙手捂著胸口——然後,一抹銀光衣角從黑暗的前端出現,在月光下無所遁形的映出一身卓然挺拔與風塵僕僕!

    他的盔甲蒙塵,披風下擺全是黃土,向來銀亮的戰袍上點點污漬,俊逸的面孔上滿是沒有理過的鬍髭與風霜!但,他那雙灼人心魂的眼眸比任何時候都懾人。

    晃若才凝眸一瞥,尚不足夠慰相思,下一刻她已被巨大的胸懷緊緊抱摟住!

    是他——她輕歎息,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如此告訴她。可是卻又不敢相信,怕仍只是幻想一場而已!

    「子韌!」

    一隻小手悄悄的摟住他腰,一寸一寸的摸索,直到雙手爬上他扎人的臉龐,他終於低吼一聲狠狠吻住她,抱起她大步跨向他們的新房之中纏綿過後,二人髮絲相纏,緊偎的身子仍然貼合不捨分開,粗淺的氣息慚漸平緩,芙蓉帳內是輕柔繾綣的溫存廝磨。

    杜冰雁輕撫著他數日未理的鬍鬚,臻首靠在他肩頭,一身的暈紅尚未褪去,卻仍無法讓自己相信他是真的回來了!

    「我以為你還有四天才會回來。」

    「袁不屈將軍會在四天後回朝,而袁子韌只是個思妻心切的平凡男子,奔去了半條命也非回來不可,一刻也緩不得!日日夜夜,當一切調度完後,我便先溜了!」他握住她小巧的手輕吻。

    「這不算犯了軍紀嗎?身為將領……」

    他笑了笑,有些狂妄,有些淡漠「我只負責打仗,至於揚威回朝接受沿途人民恭迎的風光留給他人吧!我不以為逃離那些錦上添花就是犯了軍紀。」

    這便是他了!狂妄不群的袁不屈。也就因為如此,他在習慣奉承阿諛的官場中備受排斥!換做昏君當朝,他早被莫名其妙的陷害死了!

    呵!這樣孤傲的男人。

    「可是,領頭帶頭跑掉,手下士兵不會有樣學樣?到時全跑了,回朝也不必受封陞官,先治叛逃之罪就夠你們受了。」她低聲吃笑著,幻想著士兵全跑回家的情況,這回他可太沒理智了點。

    袁不屈翻轉過身,將她反壓在身下,輕點她鼻尖「好呀!到時治罪後,你就跟著本將軍一同去吃牢飯吧!袁夫人!」

    「這沒道理,你犯了罪,卻要我一同吃苦。」她睜大杏眼,不服的反駁。

    「我為你而犯罪,你是禍源,不連你一同治罪,難服天下人之心!冰雁姑娘,你以為這可否說得過?」他深沉的眼眸懾住她盈盈的大眼,傳遞著比言語更濃烈的情深意重!

    美人鄉是英雄塚,自古以來沒一個例外。由艱苦歲月獨自走來的袁不屈,在覓得他的真情後,孤寂日漸遠去;而她,成了他心中全部的世界!

    冰雁柔婉淺笑,眼中的水意氾濫成珠淚,幾近虔誠的捧住他臉「我好想你!好想你!你再不回來,我一定會瘋掉。」

    他細吻她,像是承受不住她綿綿情意似的。真的,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待過他!他不知道男女之間可以是這般,也不相信真會有女人真心愛上他。他真的得到了天下至寶!

    「冰雁……我的小女人!我為你而回來。」

    軟語溫存,凝眸訴情;美麗深沉的夏夜,為愛人的重逢吹奏著喜悅的樂章,天空的星子爭相閃動,像在偷瞧著愛情的模樣,頑皮的相互傳送感想。陣陣拂過月夜的風,吹散著沁人的清涼,夜——深了!

    天露微曦,換回一身襦衫錦袍的袁不屈,一邊交代僕人備早膳,也吩咐馬房備馬車。

    將面孔整理得潔淨俊朗,再度回房時,冰雁已起身更衣了!眼下猶有倦意,昨夜沒有機會合眼,在他輕哄下似乎才閉上眼,再度睜眼時他卻已不在身邊,於是再也無心安睡,就要起身找人。她相信昨夜不是她在幻想,他是真實回來了。

    「怎不多休息一會?」他捧住她臉蛋輕吻。

    「你不見了。」

    「等會上馬車補眠。」

    她挑眉,不明白他意指為何。而他一身清爽爾雅又難掩英姿的外出衣著表明了他有出外的準備。

    「咱們上洛陽去。」

    「洛陽?」

    他輕點她俏鼻。

    「你不會以為我真膽大妄為到大剌剌在天子腳下橫行吧?總得給皇上留點面子,也為了避免見到一大票相識的人。而我又很想帶你四處遊玩,悶在府中多無趣!我要與你一同看盡名川勝景。」這四天的時間可是他日夜快馬加鞭偷來的!因為他心中旱有計畫了!

    杜冰雁開心的摟住他!他並不打算將她關在繡房足不戶是不是?哦!感謝老天,她真的悶壞了,也悶怕了!

    「真的?咱們何時啟程?」

    「早膳過後!」說完,他含著某種深意笑望她。一個外表纖纖弱弱、受著高等教養薰陶的大家閨秀,內心卻熱情又純真,聰慧又矛盾。遊走於自我與順從之間,尖銳的凸顯出她純真外的另一番掙扎,造成了她偶爾浮現的哀愁。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盈盈大眼,每一抹情緒與不安都騙不了人。

    她是他生命中的驚歎,而他欠她一次盛大的迎娶!待大軍回來後,他要盛大又風光的再一次迎娶她入門。沒有齊家,沒有其他,昭告世人的大禮完成後,她眼中將不再會有任何不安!他一定要好好守著她,調補她的身子,建立一個溫暖的家。二十八年來,他終於相信,屬於他的苦難已經過去,他在她美麗的眼眸中看到了他們的未來。

    冰雁靜靜的任他憐愛的凝視,雙頰布上了粉紅色澤,任他一寸一寸的以眼光侵略她,盈著滿心的幸福。不管將來如何,此刻的情境,受寵如斯,這一生她可以含笑而無怨了!再多的不安,留待將來再擔心吧!這偷來的四天清閒,她要與他共度,好好的將幸福鐫鏤在心中,收藏以供一輩子回味!多麼好!她的情人要帶她遍游天下美景!全天下大概沒有人比她更幸運了!

    用完早膳,在冰雁更衣打理的期間,李成與袁不屈在前廳談話。

    這個八年來與袁不屈同甘共苦過來的耿介老人,與袁不屈有著亦父亦友的感情。李成對他向來有話直說。

    「我到現在仍搞不清楚為何李家小姐會變成了杜家千金。可是你們已圓了房,那家千金是你妻子已無關緊要。但是對李、杜二家要如何交代?若來日有人上門追討要如何?任憑咱們將軍府鬧笑話到天下皆知嗎?」

    「我會處理。」目前尚無需想太多,只要他完全得到冰雁的真心,消除她的不安與罪惡感,其他全不是問題。

    「少爺,李家家有當年老爺立下的草書,今天進門的卻是杜家小姐,若來日李升明又上門勒索要如何是好?」李成很實際的問著,太明白李升明那一類吸血型的人。

    袁不屈冷淡一笑。

    「若他真敢當咱們軟弱可欺,咱們也不妨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李玉湖不是我妻子,我還需對李家客氣嗎?李叔,對付那種人你很有一套的,我不擔心。」

    李成寬心道:「我就怕你腦子又轉不過來!給人當金山銀山來挖!你就是太厚道了才會讓小人得意。」

    顯然李成不滿意他不若外表的冷硬無情!袁不屈笑道:「我若太斤斤計較,那裡能得到一個嬌美的娘子!李叔,冰雁是個好女孩。」

    李成對這一點也大加贊同:「外表端麗高雅,內心善良聰慧,處理事情更有當家主母的氣勢。您就不知道打您戰事大捷的消息回來後,咱們將軍府天天被那些阿諛奉承的人擠得水洩不通;送來巴結的大禮一份比一份名貴,直塞得屋子無法住人。我便請示少夫人處理。她同意將賀禮變賣為金錢濟貧,但反對我們開倉贈糧;反倒建議咱們買下郊外大片無人耕種的田地,出租給窮人,直到田地有了收成再酌量收糧租!這方法好太多了!以往咱們只曉得分糧給人,但失業的人仍失業,貧苦的人仍無法改善生活。同樣花錢做善事,也是要用頭腦的!不然我對那些伸手要飯已成習慣的人還真沒轍呢!」

    「她有多好,我還不明白嗎?」他太清楚了!尤其在二個多月前,天天戰戰兢兢的侍從終於忍不住向他說出曾經害冰雁跌跤的事,以及某些軍醫對她出言不遜。但冰雁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並不是她懦弱,而是她不想有任何人因她而受罪。

    「雖然咱們府中上下全認定了少夫人,但終究少了一道正式過門程序,外人全不知曉少夫的事呢!」

    「這便是我要交代的事了!」袁不屈起身道:「在我去洛陽這四天中,我要你將府中佈置一下,我要風光讓她再過一次門。到時沙叔會替我們主婚,宴請一些軍中弟兄即可,其他不相干的人就別費事了。」

    「是,我會辦好。」

    才談完,穿好外出服的杜冰雁已由側門讓女傭擁了進來。一身嶄新的月牙白羅裳更襯得她嬌嫩出塵。

    袁不屈迎了上去,握住她小巧的玉手。再三交代李成:「別讓外人知曉我回來的事。」

    「放心吧!」

    一上了馬車,袁不屈立即將她緊緊摟住,深吸著她身上的幽香。

    「你好香。」

    雪白的頸子被他親得好癢,她又笑又推的道:「說好要我補眠的,卻又來鬧我!」

    笑鬧到最後,他頭枕到她膝上,雙手輕圈著她纖腰,一雙深邃的眼憐愛的看著她。

    眼光親蜜成纏綿,像是終此一生也看不足似的,不忍移開片刻。

    「你曾經想過會有怎樣的丈夫?」他的聲音輕柔低沉得怕驚嚇到她。目光灼灼,永遠對她閃動侵略。

    冰雁沉吟了下,笑開了花般的芙蓉面,但也帶著些許無奈——「誰能允許我去想丈夫的事?女人只能讓人挑,豈有挑人的份?從小,我只能努力學一些女紅,學一些三從四德的東西,以讓自己手握更多可以順利嫁出去的條件,沒有人會讓我「想」。」

    「但你一定想過。你聰慧但卻不盲從。」

    「何以見得?」她揚高了新月眉,美麗的下巴微微不馴的抬高著。

    「否則你不會如此矛盾。」玩弄她絲般的秀髮,又道:「你愛一切禮教所不許的事,卻又逼自己自律以求符合禮教要求,但你又唾棄一切不公平的教導。」

    他當真看得透她!杜冰雁圓瞪大眼,吁了一口氣「你怎能看透人心?而那卻是我極力隱藏的事,我以為我掩藏得很好。」

    「我沒有閒工夫看不相干的人的心思。而你,是我最親愛的人,我關心你,自然要多瞭解。要瞭解你不難,只要投下全副的心神。」

    「可是……為什麼一個男人肯對一個女人付出全部的心神去對待?」她顫聲輕問,對著至情至性的男子,她感動得幾乎無法承受,怕自己回報不了相同的熱情!

    「因為——他愛她,而那女人值得他愛!」

    他臉上的叛逆來自對世俗的反抗;這麼一個孤傲不群的人,她得編織多麼綿密的情網來讓他停佇?她是如此的平凡,又受盡禮教的束縛,他們是如何湊成一對的?他愛她!只這狂猛的幸福便足以使她心滿意足到為他不顧一切!

    「子韌,無論未來如何,今日有你這句話,我便死而無撼了。」她歎息,有夫如此,她豈能再自私的想獨佔他一人而嫉妒將來會湧入的如雲美女?他值得天下美女來愛!她絕對是不配專有他了!

    未來的歸未來,現今歸現今,她只想好好過這無憂無慮的四天……

    袁不屈擁她入懷,對她的哀愁揪心,卻沒說什麼。如今,他只想緊緊抱住她,感受她完全的存在,為他所有,便已足夠!

    洛陽的「靜禪寺」香火鼎盛,香客不絕,尤其春夏二季的賞花人潮更是絡驛不絕。

    「靜禪寺」內有四百多種名花在盛放,以「靜禪寺」為中心點劃分為四大區。前庭一入門便是荷花池,通過九曲橋後又有百花爭艷、百蝶嬉戲其中;來到寺後,左區是梅林,右區是柳苑,中央隔著一條細碎的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兩旁植著黃菊花。此四大區,涵蓋了春夏秋冬的熱鬧。禮佛之外,更是一遊玩勝地。

    來到洛陽第二天,趕了個大早即出發前來「靜禪寺」就是為了避開人潮;在寧謐中靜靜遊玩。

    杜冰雁獨鍾於柳苑中的飄逸,那是她家鄉中常見的樹木,深感親切!趁袁不屈在打點馬車時,她先走了進來。天才大亮,林子間還有一些霧氣,空氣涼涼的很舒服,忍不住在柳樹間跑著轉著,開心嬉戲而笑。一雙水袖揮舞驚動初起的鳥兒,震動林間啼啾,靜謐的早晨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跑得累了,抱住一顆柳樹輕喘,感覺自己像個驚世駭俗的瘋婆子,給人看了,還得了!但她好快樂,子韌一直告訴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別怕他人的眼光!她一定被他洗腦了!竟愈來愈狂放!

    「你是誰?」

    一聲細細的女聲從測方傳來。

    杜冰雁迎上了一雙好奇的杏眼,黑白分明。俏麗動人的臉上有一股嬌蠻之色;看來有些稚氣,十五、六歲的年紀,錦衣華服,看來嬌貴非常。身上的首飾隨便一項便價值連城,卻不顯俗氣,反而使她看來更高貴。想必是大有來頭的千金小姐了!

    突兀的是小姑娘的雪白綢鞋上頭全是泥污,裙幅下擺像是被什麼東西鉤破了好幾處,有些狼狽。

    「放肆!我在問你話耶,不許盯著我看!」女孩子雙手又腰,有些不高興了!但一雙大眼仍離不開杜冰雁柔雅端麗的面龐。

    「你為什麼要問我話?」杜冰雁笑看這個與她一般高,卻小她好幾歲的京城小姐。明明純真而幼小,卻又硬裝出一副大人樣,好可愛!

    「你很好看。是那兒的人?你很窮嗎?為何身上無任何首飾?你丈夫待你不好對不對?」小女孩細心的發現冰雁挽髻,不似她少女般的垂著絲發在肩頭。

    冰雁看自己一身素淡,不覺任何不妥。

    「出門在外,配著首飾有何用?炫耀嗎?」

    小女孩再看自己一身的華麗,很大方的摘下一隻晶瑩玉鐲給她。「寶玉贈美人。你什麼也沒有,太糟蹋了!收下吧。」

    「不!我不能收。小姑娘,先別說咱倆素不相識,還沒到寶物相贈的交情;而且我已有夫婿,你贈我玉鐲等於是侮辱我夫婿了!」

    小女孩顯然不習慣接受拒絕與說教,有些不能理解,只好訕訕然的作罷。

    「沒有人會討厭好東西的。」她嘟嚷。

    「是呀。」

    「嫁人好玩嗎?」

    「端看嫁到什麼人呀!」她笑。

    小女孩撐著雙頰盯她「你的眼睛很美,也會發光。」

    「謝謝。」杜冰雁好奇問道:「你沒有家人跟著嗎?會不會有人擔心?」

    小女孩的嘴又嘟了起來「他們最沒趣了!我好不容易才躲開他們呢,不自個兒玩個痛快才不回去。」

    看來京城的小姐與她們江南人又大大的不同!在揚州,那一個小姐敢這般反叛?每天光忙著繡花就過了少女時光了。

    「冰雁。」袁不屈向她們走了過來。

    「他——」小女孩像是被嚇了一大跳,只說了一個字便結巴了!

    冰雁以為她被袁不屈粗獷的外型嚇到。

    「他是我夫婿,人很好的,不會對人凶。」

    袁不屈已走到她面前摟住她腰,輕道:「外頭人漸慚多了!咱們先去吃早膳,再到其他地方玩。」壓根兒沒看到他妻子以外的人。

    「我也要去!」小女孩大聲應著,挽著冰雁的衣袖。

    「她?」袁不屈皺眉,他可不需要跟班。

    「我叫李翠宇,與家人走失了,好可憐哦!」那一張機靈的臉蛋上可看不出半點可憐的影子,大眼眨呀眨的,就是眨不出與冰雁那種水汪汪的盈波雙眸。

    袁不屈擰起眉頭,整張臉看來很可怕,讓小女孩不由自主的躲到冰雁身後,吐著小舌頭。

    「你家住哪?我們迭你回去。」

    「我忘了!好像在長安某一處,與家人來此禮佛走失了。這樣好了,我與你們一同去玩,傍晚時再送我回來此處如何?」到底仍說出她的目的了!

    「不如何。你好生在此處等著家人來認領吧!你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家不該與陌生人如此熟稔。要遊玩自有她家人陪同。」袁不屈絲毫不容情的拒絕。

    「我這個月及笄了!十五歲了!」小女孩不滿的反駁,嬌蠻的一手叉腰,顯然對年紀很敏感。

    杜冰雁婉言道:「李姑娘,你執意與我們同游,倘若家人遍尋不著,憂心如焚可不好吧!」

    「沒關係的,我只想開心玩一天就好。姊姊,你很好心的,讓我一同跟著你們吧。」李翠宇露出她迷人的小酒窩,直對杜冰雁下工夫。除了有些嬌縱外,這女孩是很甜美討喜的。而且,看情形,甩也甩不掉她。

    「子韌,咱們有一個小客人了。」柱冰雁倒是無所謂;她自幼無女伴,此刻多一個小人見纏著她叫姊姊,怎麼說也推拒不得。而且小女孩一身的華麗又無人陪同,更無防人之心,要是碰上壞人可不好了!

    袁不屈的眉頭沒有舒展。這女孩衣著配飾皆價值連城,想必是官家千金,他記憶中有幾位李姓的大官皆為文官,與他素無往來,這小女孩堅持同行有何心機?他看得出來這個自稱叫李翠宇的女孩心中另有所圖。

    沒有拒絕的,他們一同上馬車去用早膳了。

    袁不屈夫婦都不是多話的人,一路上吱吱喳喳的就只有那位彷彿飛出金絲籠的李翠宇了!小臉攀在窗口對著沿途景色大感好奇。她似乎有些怕袁不屈,自始至終只賴著杜冰雁。

    對這情形,袁不屈當然有些不舒服,千辛萬苦偷來的蜜月假期全告破壞,而且是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可是,他也高興冰雁交到朋友。她太寂寞了!只要她能快樂,便該放手讓她去嘗試各種交誼。他並不能常常陪在她左右,而在京城,那些所謂的上流交遊,卻是勾心鬥角的把戲,沒有真心待人的朋友值得交往。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對她未來的生活更好適應,總比去與那些道人長短的官夫人應酬好太多了。所以他決定今天當個跟班,讓兩個女人玩個盡興,不刻意介入了——反正只有今天。

    手持一根冰糖葫蘆,吃得滿嘴通紅;他們來到了戲樓子看戲,坐在樓上小包廂中,桌上堆了一大包零食——四色蜜餞、八色糕點、各式各樣的糖,與冰鎮梅子湯。全是小孩子玩藝兒。而那個自稱這個月已及笄的李翠宇一手包辦了所有零食,吃得沒有形象,連沾到糖粉的手指頭也舔得津津有味。

    袁不屈讓她們在此看戲,有事出去了,留給她們說悄悄話的時間。

    「杜姊姊,你夫婿看來好凶,你怎麼敢嫁給他?」

    「他並不凶,只是少言了些而已。他並沒有對你凶不是嗎?」

    李翠宇揚眉道:「他不必對我凶我就很怕了!雖說我成年了,可我並不打算立即嫁人。」

    「哦?家人已替你安排夫家了嗎?」冰雁好笑的問著,上上下下橫豎怎麼看都還有待成長,如何擔當起為人妻的責任呢?

    李翠宇眼睛滴溜溜的轉「原本家中內定我得嫁給一個武夫,我好駭怕哦!因為以前曾躲在簾後偷瞧過那個人。哇!又高又魁梧又死板,對待周邊的人也粗野無禮,心想這種男人當丈夫太不幸了。偏偏家中只剩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娃,我父……父親是個惜才重才的人,硬想把女兒許配給有前途的男子,想來是逃不掉了。不過——」她笑瞇了眼。「現在我不擔心了!我不必嫁給他了!我還想多玩幾年呢!」

    「其實嫁給一個武夫並沒有什麼不好。不過你真的太小了些,不必急著嫁人。」

    李翠宇雙手撐頰,真心的說著:「你是個很美的女人,美在神韻氣質,以及體貼的心。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克得住那種男子了。要是我的話,不是被悶死就是被嚇死,再不然就一輩子活得辛苦。」

    杜冰雁只笑了笑。畢竟還是個孩子,卻講著大人的話。對她的溢美之詞感到不好接受,倒不知該如何接口了。

    一天的光陰就在李翠宇的盡興遊玩中度過。袁不屈駕車將她送回「靜禪寺」。一天之中,他雖不言不語,至少有風度的展現包容之心。

    李翠宇跳下馬車,仍依依不拾的拉著冰雁的手「杜姊姊,改日回長安,我一定會去找你玩兒的,你不可以忘記我。」

    「嗯,我不會忘記。你家人會在寺中等你嗎?」冰雁不放心的問著。

    「一定在寺中,跑不掉的,我進去了。」揮揮手,李翠宇輕快的跳向寺中而去,一手還提著食盒,裡頭有她愛吃的零食。才進入「靜禪寺」,即有一堆人向她疾奔而來,李翠宇站在原地翻白眼。

    「公主,您上那兒去了?」

    「公主,奴才們快急死了,這下子……」

    僕人們七嘴八舌的團團圍住李翠宇,生怕一個眨眼,主子又不見了,到時準備人頭落地吧!

    「退一邊去,我要休息了。」她一揮手,僕人立即退到兩旁恭立。

    而她——昌平公主,當今聖上的么女,手提寶貝零食,大步的往她暫住的閣樓走去。臉上笑咪咪的像是解決了一件人生大難題。

    所有鬆了一口氣的僕人全緊跟在後頭,再也不敢擔起任何疏失的風險了。

    遊玩四天回長安後,趁著深夜,袁不屈披上戰袍出城與回朝的隊伍會合。

    一切正如預期中的熱鬧。從薛延陀運回的戰利品共有百來車之多,全是奇珍異寶;皇帝一一分贈給所有士兵,並且正式下詔策封官勳。

    所有將領級以上的軍官全召入皇宮御花園參加皇宴,預計舉行三天三夜,狂歡慶祝勝利。

    杜冰雁不安的預感終於浮現了!

    目前袁不屈的人正在皇宮官宴中與皇帝把酒慶功,可是全長安城已傳遍數日後皇上將替公主主婚,下嫁袁不屈,因為聖上對袁不屈太滿意了!一心想招來當乘龍快婿;就只差沒正式召告天下了。

    原本袁不屈的計畫是回京城後立即與杜冰雁拜堂以召告世人。但一連串的活動耽擱了形式上的婚禮。從「將軍府」改為「王爺府」的袁家,已裝飾好的喜氣洋洋霎時黯淡失色。如果皇上決意將昌平公主嫁入袁家,那麼她這個「袁夫人」是不會有人承認的。

    皇家的人那容得駙馬爺有別的妻妾!沒有人能共享公主的丈夫。這下子,她真的是妾身不明瞭!

    就連生性耿直正義的李成也不敢多說什麼,恐怕袁不屈在身不由己下,負她是負定了。

    他會怎麼做呢?杜冰雁自責的搖搖頭;她不能永遠都把事情推到子韌頭上,這樣太自私了!以為不做決定使不必負任何責任,她不能再這樣了!帶給他更多麻煩是她該做的嗎?愛一個人豈是這種愛法?

    然而她的困擾還不止這些。在官宴進行的第二天傍晚,袁府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她的父親與二位兄長!

    由於前廳仍有大批賀客,李成將他們領來後院主人專用的「芙蓉廳」招待。並且不放心的守在一旁。這下子,袁家對杜家更無法交代了!

    杜知祥從不曾對唯一的女兒疾言厲色過,但這回,他面色凝重,口氣嚴肅,見著了女兒,立即開口道:「你與他圓房了?」

    杜冰雁垂下眼睫,沉默的點頭。

    「我們高攀得起這樣顯赫的人嗎?你為何如此不知羞恥!你們甚至沒正式拜堂,卻把身子許給了他!這將咱們杜家的臉置於何地?二個月前,為父生怕你嫁入齊家會受委屈,動身前往泉州齊家去看你!不料,那個在齊家自稱杜冰雁的女人卻不是我的女兒!而是李家那個沒教養的丫頭!當時你知道我有多焦急嗎?為什麼嫁入齊家的人是李玉湖?那我的女兒呢?轉而匆匆回楊州質問張媒婆與林媒婆,才知在土地廟中弄錯了人。張媒婆更聲稱你不願返回揚州與李玉湖交換,因為你想當官夫人,更不願年少守寡!我知道要你嫁給齊家是委屈你了!但我不相信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女兒竟是這般虛榮自私!倘若你今日得寵於將軍也就罷了!但你瞧瞧,全長安城上上下下,都盛傳袁將軍是未來的駙馬爺!你又是什麼?連個娼妓都不如!沒名沒份的住進袁府任人玩弄!這就是我教出的女兒!很好!」杜知祥說到最後,怒氣攻心直咳嗽不已!二個兒子連忙輕拍他背部。

    杜冰雁跪下身子,抿緊櫻唇。那個怕事的張媒婆竟把一切過錯全推到她頭上,她也只好認了!但惹父親如此傷心便是她的不該了!早知道一切的錯都會有所報應的。

    她不後悔走過的路,卻自責讓父親如此失望。

    杜家長子杜伯川歎了聲,對她道:「雁兒,一切錯事到今日已快半年,齊家的公子並不似傳聞中體弱。李玉湖冒充你嫁入齊家,傳已懷有身孕,咱們揭穿她的身份於事無補,齊家是要定了李玉湖了,如今成為笑柄的只有你!楊州城內傳說你貪慕虛榮,什麼壞話皆傳絕了!爹擔心你的處境,趕了過來,卻是聽到袁家將辦喜事。沒有人知道你是袁夫人,只待皇詔一下,全國皆知後,你要將自己置於何地?為何當初你不回家呢?即使嫁不成齊家,總還有清白的名聲,如今——唉!」

    「女兒不孝,讓爹失望了。」沒有辯解,在父兄面前她太習慣逆來順受,千錯萬錯,和著淚吞下腹。她不願多說什麼。事情走到這地步,她還能如何?

    杜知祥拍了桌子站起來,面對李成「你們將軍對我的女兒有何安排?」

    李成正色道:「相信我家少爺不會虧待夫人,明日主人會由皇宮回來,他會圓滿處理的。」

    「如何圓滿?另設小公館安置她?我們杜家好歹也有頭有臉,養女兒當正室綽綽有餘了。如果公主入了門,誰能保證什麼?不行!我要帶我女兒回揚州。」杜知祥下了決定——」與其在袁府沒名沒份,我寧願隨便讓她嫁人當填房!冰雁,去收拾你的衣物,立即跟我回去!至於袁府內的珠寶名器,咱們得小心別拿錯了,給人當成小偷可不好。」

    「爹……」杜冰雁驚呼的抬頭。她還沒見到子韌,不想現在就回揚州。更不願再嫁他人。

    「你還巴望大將軍回來施捨你什麼嗎?別再令我丟臉了!」杜知祥低吼,別過臉不看女兒淒慘的臉。

    李成走近他道:「你不能帶少夫人走,她是將軍的人,不會任人帶走她!」

    「如果他當冰雁是妻子,他就得照程序來,親自到楊州明媒正娶,消除楊州城對她所有不利的傳言。如果他不當我女兒一回事,我自是更應當帶她回去!難不成還要等到公主親自趕人嗎?別欺人太甚!」

    眼看二個老人就要互吼起來了。杜冰雁起身走到二個老者身邊,對李成道:「李叔,我還是先回楊州好了,這樣對大家都好,你也不會為難。我會留一封信給子韌,他會明白的。他對我的好,我記在心中。目前我只希望讓他獨自一人去選擇對他最有利的決策,我留著,只是徒增負擔而已。」

    「少夫人……」

    「別說了。你不能代替子韌決定什麼。」她歎口氣,轉身回房收抬衣物。

    想必現在的楊州城正等著看她笑話吧?不過,她發現自己並不擔心,她已被世俗禮教壓得太久了,不想再拿那些看來很重要、實則不值一文的東西來壓制自己的心神。敗壞名譽就敗壞吧!最好讓所有想娶她的男人都退避三舍!她會決定回揚州,除了想安慰雙親外,也是想讓袁不屈有完全的自由。如果他有心,一定會來找她。她會等。

    將幾件簡單的行李打包好,她坐在桌子前,提筆寫下娟秀的字跡:子韌:我回揚州了。

    幾個月來的憐惜,深銘於心,無一日或忘。身為一個弱勢女子,能得至情如你的愛,人生夫復何求?我回揚州,絕非睹氣或放棄這份倩感,只走目前城中熱絡盛傳之事,怕惹你煩心。因此決定留給你清明的空間思考。

    千萬別為愧疚而來找我。

    你一定明白我要的是什麼。

    不管你最終的打算為何,我支持你。

    冰雁留書。

    「袁大哥!」

    沙平威終於在御花園一角的涼亭中找到了袁不屈。喘吁吁的叫了聲,立即坐在欄杆上休息。

    「你來做什麼?」袁不屈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你將氣氛弄擰了後一走了之,卻不允許我們這些受池魚之殃的人溜出來喘口氣嗎?」沙平威口裡應著,心中仍有餘悸。

    今夜是皇家宴會的第三天,原本開心的氣氛,因皇上提及要招袁不屈為女婿的事遭袁不屈拒絕而弄僵。

    袁不屈直接說出已有妻室的事。但皇上並不甚在意,直說不介意他有幾個小妾,只需把公主當正室便成。接著就是文武百官一齊湧上來的恭賀聲。原本一切應當很美好的,但因袁不屈站起身道:「貧賤之交不可棄,糟糠之妻不下堂。請皇上原諒,微臣沒有打算納第二個妻子。微臣一介草莽武夫,擔當不起駙馬爺的重責大任!」所有好氣氛全告破滅。

    話完,立即走遠,惹得皇上面色鐵青。文武百官冷汗直流,每個人心想這回袁不屈沒被丟入大牢也該革職了!

    「幸好皇上很瞭解你,更幸好我爹與房大人極力安撫,平了皇上的情緒,否則你豈能安然在此!」這等莽撞沙平威自認比不上。袁不屈簡直拿自己項上人頭開玩笑。

    「我不會娶別人來讓冰雁傷心。」袁不屈抬首看月。已經三天了!他好想她,卻無法立即回去。這種無聊的慶功宴與他格格不入,卻不得不虛應。升了官,發了財,受皇上寵信都比不上摟冰雁入懷的溫馨幸福。

    「你已惹怒皇上一次了,難道還想再惹第二次弄到拖累別人呀?咱們皇上雖是明君,但君無戲言,他說出口的事絕對不會收回,何況在文武百官面前。在這當口,你可別耍性格!快些回宴會上,好好與皇上說,他若能明白,必不會強迫你。你這樣一走了之,分明表示與皇上對上了。」這是父親教他說的話,沙平威一字不漏的傳達。

    袁不屈臉色沉重;他真的學不來圓滑巧舌那一套;哄得龍心大悅對他只有好處,可是只要一想到皇上打算把冰雁擠到偏房,他心中立即產生怒氣!去他的鬼公主!他絕對不會娶她的。

    「我還欠冰雁一個迎娶的儀式。」

    「要是你想如願娶她,就快些去與皇上解釋吧!到時弄僵了只會更難收拾。」

    袁不屈想了下,點頭道:「我去找沙叔,你要不要一同去?」

    沙平威揮了揮手。

    「我被那票宮女嚇到了,先在此休息一下!」連續二天二夜,皇上允許宮女與官員調情,就有一大票宮女朝他這個年輕小伙子下手!他兩個晚上都躲到屋頂去睡,避免受到侵犯!有些女人是很可怕的!

    袁不屈獨自走後,沙平威愜意的翹著二郎腿喝酒吃小菜,皇宮御院又廣大又美麗,看三天也看不完,到了晚上還是離人群遠一點好些,免得又被宮女纏上。

    亭子旁有一顆年老的榕樹,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沙平威好奇的湊過去看,冷不被一個尖叫聲嚇到!一個雪白的身影從樹上掉了下來,他直覺的伸出雙手將那白衣人兒抱了個滿懷,否則這小人兒不摔死也剩半條命了。

    李翠宇直撫著胸口喘大氣,一時之間還不明白自己掉落在大男人懷中。直到她順過氣才抬頭瞄到一雙詫異的眼,二張面孔近在咫尺.她低呼:「你是誰?誰允許你在這兒?」

    當這種不知感恩的女人的救命恩人恐怕有些不值得!沙平威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感激涕零,反而是咄咄逼人的質問,當下想也不想的收回雙手,讓懷中的小丫頭經由自由落體定律跌到地上;不過也是先算準了亭子中鋪著地毯,跌傷的「傷」只會是自尊而不是其他。

    「你好大膽!我要你的人頭!」李翠宇跳了起來。一手捂著臀,一手指著眼前那個大熊似的粗蠻男人!竟然敢對堂堂的公主無禮!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償罪!

    「小丫頭!你給我聽著!」沙平威一手拎起她的衣領,很大人樣的斥責她:「大爺我沒空陪你玩!小小年紀就學會耍手段!以為爬到樹上就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嗎?乖乖回房睡覺,別來妨礙我!」

    「我十五歲了!不許說我小!放開我!你太放肆了,我要叫人殺了你,還不快些放開我!」李翠宇拚命掙扎著,猛地一腳踢向他的脛骨,結果她又被丟到地上去了!而那個大熊男子在原地跳腳!嘿嘿!話該!她穿的可是硬底皮靴哩!痛也要痛死他!撫著二度摔疼的臀,她四下找她的包袱!發現它仍掛在樹上沒有隨她一同掉下來。她對剛從樹上掉下來的事仍心有餘悸,不敢再爬上去,只好讓那大熊來替她服務了!

    「喂!」她踢了他一下,以引起他的注意,並沒有發現他要拆人骨頭的眼光。「替我把小包包拿下來,快點!」

    「你以為你是誰?」他吼了一聲,因為沒有打女人的習慣,滿腔怒意化成一拳挺向精雕的木栓,立即打下了一角!「我要你向我道歉!否則我會開戒打女人。」

    「你敢!你知道我是誰嗎?」李翠宇端起公主的架子,打算給這不長眼的軍人一點教訓!雖然她是個心地善良、連一隻螞蟻被風吹走都會為之掬一把眼淚的好公主,但是對冒犯她又出言不遜的人她可不會對他太客氣!她這不是仗勢欺人,是伸張正義!所以她邊說邊逼近他,心想他若心存悔改,倒是可以放他一馬。畢竟他長得不錯,又不像其他人拚命對她巴結奉承。

    沙平威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這個小小宮女恁地大膽,拎著包袱看來像是要逃出皇宮,還一副凶巴巴的模樣;他的軍服顯示出他的官階,她竟然還不知道駭怕!不過她看來小不隆咚的,也許分不出官階大小,只當他是小嘍囉看了!可惜了一張好容貌,就是太潑辣了些!沒有大人管教的關係吧!沒關係,他不介意代為教導一些禮節。

    「你是誰?一個小宮女罷了!」

    「哼!睜大你的狗眼,我是個公主!還不快跪下!」她不可一世的說著,等待著這個軍人對她三跪九叩。

    「公主?」沙平威哈哈大笑的指著眼前衣著平凡、灰頭土臉的小丫頭。「你要是個公主,那些穿金戴銀抹胭脂的女妖老宮女都是皇太后了!」

    「放肆!」李翠宇揚手便一個巴掌打下去,自是打掉了沙平威臉上的笑容。

    不過,十年風水輪流轉,只一下子,她立即面孔朝下趴在他的膝蓋上,二度受創的尊臀正在遭受第三波攻擊。她一時之間呆了!當她明白是怎麼回事後,才後知後覺的用力掙扎,但那抵得過他的蠻力!幸好他下手不重,可是侮辱得很徹底,這會兒她全身上下那裡還端得起公主的架子?再顧不得什麼身份了!又羞又氣的哭了出來「放開我!放開找!我要叫我父王殺死你,哇——」

    這一哭,倒教他慌了手腳。

    「喂!小宮女!你不是企圖逃出宮嗎?你這種哭法連死人都會被你吵活了,更別說會引來多少禁衛軍了!」

    她哭得更大聲,坐在他腿上,雙手又抓又捏的直打他胸膛。

    「別哭了,好好的一張臉哭得像猴子屁股——」

    「啊——」霎時收住哭聲,她朝他大叫:「你說什麼?你敢說我的臉像……像……」她說不下去。

    沙平威吁了口氣,見她雙頰涕淚縱橫,好笑之餘心中竟泛起了一股疼愛。真可憐!這麼小便被送進宮,莫怪她想逃了。

    「現在就不像了,像一朵芙蓉,很好看的。你知不知道妄想偷跑出宮會犯大罪的!不如這樣好了,我向皇上求情,請他將你賜給我,我送你回家。你還小,待在宮中不適合。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才想逃?」他解下領巾替她抹臉,粗手粗腳的抹疼了她的嫩臉。

    但她並沒有推開,只是好奇的瞪他。他居然真當她是想逃出宮的宮女?還以為有人欺負她呢!這個人粗魯了些,卻也是個頗善良的人,還要請父王將她賜給他呢!一思及此,俏臉不覺泛起紅暈。

    「你在胡說些什麼呀?皇上才不會將我賜給人呢!」她一下子便忘了適才的不愉快,只新奇的看著這個不討人厭的男子。明亮的廊燈映照出他飛揚的神采,他有一雙赤子的眼。

    沙平威搔搔後腦勺,有些懊惱「對哦!我已經拒絕皇上冊封的美人了,這會又回頭跟他要,我那敢?」

    「你也是打勝戰回來的將領嘍?」她打量他披膊上的鷹形標誌,猜想他的官位。「你是誰?」

    「我是沙平威,袁將軍的手下。」雖已被封為將軍,但他仍不習慣新身份,依舊自認是袁家軍的屬員,那樣比較自在。

    原來他就是沙太師的兒子呀!李翠宇上下打量他;可一點也沒有大將軍該有的威嚴沉肅。難怪她不怕他!他與袁不屈相同的熊腰虎背,她理應擔心這種大塊頭的,但是她沒有……瞧瞧她,還坐在他腿上呢!這是否代表她怕的只有袁不屈那種死板嚴肅的人呢?駭怕到父王一意允婚,她立即想逃亡!不過也實在是夠倒楣,她好不容易才爬出閣樓的窗口,一路辛苦又冒險的走在長廊的脊背上,嚇得半死後決定「腳踏實地」想攀樹枝下來,卻失足跌落。

    「你也是個將軍了嘛,權勢很大唷。」

    「還不足以大到可以幫助你。」他很愧疚的說著:「但是,你不可以莽撞行事,宮中禁衛森嚴,你逃不出去的!被抓到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反正以後我爹會天天進宮,我叫我爹爹罩著你一些,就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了,好不好?對了,你叫什麼名宇?」他熱心的老毛病又犯了,老是以強者自居,想去保護弱小。

    李翠宇楞了一下,笑道:「我的閨名叫翠宇。」

    後宮的那端似乎有著騷動,原本已熄的燈立即全部點亮,人聲沸騰了起來。

    李翠宇跳下他膝蓋,心中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怎麼了?」沙平威也緊張起來,想到有人發現小宮女不見了,這下子一傳開,她一定得吃苦頭。

    「你快回前面的酒宴上,可能是公主又不見了,才會有大批人馬在找;這邊你們是不能來的,給人發現了,有事的是你!」她推著他走。

    「那你呢?會不會有事?」他不肯走,拉住她小巧的雙手問著。

    李翠宇楞了一下,月光下看不清雙頰上的紅潮,心頭猛地泛過一波震湯,忙收回雙手背在身後。

    「我不會有事的,你快走呀!」

    「哦!」遠遠傳來「公主」的叫聲,看來這小宮女是不會有事了!他才有些放心的揮手。「我爹是沙紹。我會請他老人家關照你的。」

    眼見他已走遠,李翠宇咬了咬下唇,猛地低喚了聲:「沙平威。」

    「嗯?」他回首。

    「你娶我好不好?」她說完,不敢看沙平威下巴掉到胸前的蠢面孔,提起裙跑回後宮的方向。

    直到她雪白的衣角再也看不見,沙平威還呆呆的站在原地!這時候他才有些深刻的感覺到這個宮女相當的美麗;他一直沒注意的,直到她說要嫁給他……第一次有女人向他求婚,他想不呆也難皇上最後的讓步是:袁不屈可以同時迎娶二位妻子當正室,並且由皇上親自主婚。仍堅持要把公主嫁入袁府。

    所以皇宴完畢後,袁不屈沒有直接回家,與沙家父子一同到沙府研商對策。

    平常話多的沙平威顯得有些魂不守舍的癡癡呆呆,悶聲不響的坐在書房角落。

    談話的自然只有沙紹與袁不屈了。

    「三天後就要正式下詔了!我們必須在三日內說服皇上改變心意。該死!現在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娶公主的消息!我不要冰雁受傷害!」袁不屈猶如困獸般的在書房內踱步。

    「子韌,你心神全亂了,是想不出好法子的。」沙紹冷靜的提醒他。

    「明日我向皇上辭官。」

    「別意氣用事。你這樣等於打了皇上一巴掌,事情更不可能干休。你以往衝動是你一人的事,現在你不能不為冰雁想。你很清楚與皇上決裂,遭受皇上怒氣的會是誰。若皇上決意召冰雁入宮呢?皇上是個明君,但他有他的面子要顧——唔!昌平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小女兒,不如咱們從公主那邊下工夫。」沙紹拂著鬍子,走了幾步,不等袁不屈細問,即道:」明日咱們進宮覲見皇上,要求私下讓你倆培養感情;只要公主不鍾情於你,向皇上反應,到時皇上的一廂情願也告破減,他絕對不捨得女兒受委屈。這法子如何?」

    袁不屈坐在椅子中,全是抗拒的臉色。

    「當然不是真要你們去相處,而是你不妨向公主坦誠你與冰雁的事,請她成全。到時公主肯幫你,請來皇后說服皇上更見功效,就無需用玉石俱焚的方式與皇上交惡了。」

    「倘若那公主嬌縱又蠻橫呢?」對於冰雁以外的女人,他提不起好臉色,更不知道哄女人的手段,更別說去扮演讓人同情的角色了!

    沙紹搖頭。

    「會讓咱們聖上如此疼愛的公主,絕對不會是蠻橫嬌縱的。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了,不妨一試。你先到客房休息一下,醒來後咱們進宮見皇上。」

    已是四更天了!沙紹傳喚傭人準備房間。

    袁不屈道:「我先回府看看冰雁。」

    「事情尚未解決,先別惹她擔心比較好。」沙紹建議著。

    他想了想,又坐了下來,滿肚子的怒氣無處發洩!但沙叔的顧慮是對的,與其惹她擔心,不如待事情解決後給她一個好消息。想必現在的她,心頭也同樣難受吧?這會不會是數日來一直存在她心頭的不安呢?

    次日清晨,沙氏父子與袁不屈又被急召入宮。而整個皇宮亂成一團!

    公主失蹤了!

    這大消息在皇上命令下不允許走漏出去。所以皇宮以外沒有人得知。而因為公主的失蹤牽涉到她的婚姻大事,所以才召來他們三人。

    公主留下的手絹寫了幾行字。大意是她不嫁袁不屈,若她父皇有心要她幸福,就讓她嫁給沙平威。最後她說,她決定去玩一個月再回宮。

    不僅皇上看了呆楞不已,連沙氏父子與袁不屈都為這件事的急轉直下而錯愕不已、無法反應。

    而皇上的意思很簡單,既然事情牽涉到他們,他們就得負責找回公主,婚事可以研商,但前提是要把完整無缺的公主找回來,限期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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