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卿為愛 第六章
    連著幾日,他們都沿著古棧道行走。

    古棧道,是先在崖壁上鑿洞,再以木條插入,支撐上方由木板鋪成的信道。

    崎嶇的棧道,傍著萬丈懸崖,窄處僅容一馬通行;深墜的谷底有著洶湧的河流,澎湃的水聲不斷召喚,令行走在棧道上的人馬心驚膽怯。

    柳伶兒一路上都與嚴鈺同騎。

    最初她再三抗拒,但無奈她對騎馬毫無經驗,行走在寬敞舒緩的山路上已是驚險萬分,更別說是高架在深崖上的狹窄棧道;所以她只好安分地待在嚴鈺堅不可摧的懷抱裡,悠閒地觀賞四方山色,遇到驚險難過之處,就閉上眼埋在他的胸膛中,無一絲疑慮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嚴鈺。

    嚴鈺自覺對她的佔有心日愈加強,當她毫無防備地偎著他,溫軟香甜的如蘭氣息不斷聳動他的自制。明知每次的乘騎對他都是痛苦的折磨,他就是捨不得把她交給別人;基於安全上的考量,他不放心將她交給騎術泛泛的龍蜻,但是龍螗他們也不行,因為……他不喜歡她靠近任何男人!

    別無選擇,嚴鈺只得忍受這種甜蜜的折磨,直到過了古棧道,只待翻過山頭就進入劍閣時,才讓柳伶兒與龍蜻共騎。

    柳伶兒坐在龍蜻身後,經她指點,終於見到了耳聞許久的「金璃宮」──只見它傲然高踞於環拱的群山之上,閃亮的暗金色碉堡顯得氣勢磅磚、渾穆無倫。

    翻越山頭之後,看得更加詳細,「金璃宮」據守在劍門關絕頂上,週遭峻嶺層旦,連山絕險,獨路如門,尋常人跡不易接近。

    漸近碉堡,遠近忽傳來幾聲長嘯,龍螗六人也呼應地回以嘯聲。

    一行人催馬快奔,未到宮前,巨大的黃銅大門已經開啟──

    龍-「金璃宮」總管事,畜著短髮,一襲藏青樹袍迎風招展,站在那裡等候宮主回宮。

    嚴鈺翻身下馬,立即有人上來帶走坐騎,他眼綻利光問:「找到了?」

    「是的,現在華南,五日內趕到。」龍-不急不緩地報告。

    嚴鈺頷首表示知道,向前邁步邊詢問:「還有什麼事?」

    龍-跟在後方。「隆山郡、蜀郡兩郡鹽鐵使新到任,我已派人送禮;臨耶又開出一口火井,深已四十餘尺,再過些日即可用來煮鹽,朱提山的銀礦也有──」他突兀地停口不說,表情訝異;因為嚴鈺猛回過身,朝堡外走去。

    「你找個地方安頓她,別讓她亂跑,要是出了事,唯你是問!」嚴鈺朝著龍蜻下命令,硬是不看柳伶兒一眼,不想在眾人面前露出對她的關心之意。

    「是。」龍蜻恭敬回答。

    嚴鈺一轉頭又往回走,經過龍-身邊時,不耐地說:「繼續說呀!」

    嚴鈺不尋常的舉止,令龍-心裡稱奇地來回瞧了他和柳伶兒一眼,才跟了上去。

    ☆          ☆          ☆

    龍蜻帶進柳伶兒進宮裡內苑,請示內管事──蝶姨,好決定她的住處。

    蝶姨管理「金璃宮」內務,舉凡宮內僕傭管理、賞罰,食糧用品採買、儲存,生活用度等,大小瑣事都由她負責。

    剛見過蝶姨,龍蜻還沒找到機會跟她說明柳伶兒與宮主特殊的關係,蝶姨已逕自問起柳伶兒。

    龍蝶一聽柳伶兒自稱是宮主自漢中買回的丫鬟,雙眉微皺,臉色不悅地想著,怎麼宮主這麼糊塗?隨便買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回來!該不會是宮主嫌棄她管教奴僕不力?

    蝶姨仔細地盤查柳伶兒,想找出宮主帶她回來的目的。

    「家務烹食,你樣樣不會?」蝶姨提高嗓門再重複一次柳伶兒的回話。

    柳伶兒帶著歉意點頭。

    蝶姨納悶地盯著柳伶兒,看她個兒小小,骨弱身孱,不像會做粗活的;再看她蒼白的顏色,一臉病容,反倒需要人費事照顧,宮主到底帶她回來做什麼?真是自找麻煩!

    「你在以前主人家,到底做些什麼?」蝶姨歎口氣。

    經她這一提醒,柳伶兒才想起自己並不全然是個廢物,她高興地說:「我會刺繡,我家小姐穿的衣棠都是我繡的。」

    蝶姨也鬆了口氣,原來她還有這點用處!

    「阿蜻,這幾天就讓她跟著你,等她熟悉了宮裡的規矩,我再給她安排住處。」蝶姨先吩咐龍蜻,再轉頭對柳伶兒說:「現在你跟我到繡房去!」說著就領著柳伶兒往繡房走去。

    龍蜻一愣,忙跟上去,喊道:「蝶姨,伶兒姑娘她……她不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宮主對柳伶兒的重視。

    「不是什麼?你有什麼話,快說!別在這裡浪費我的時間。」蝶姨橫她一眼。

    「蝶姨,伶兒姑娘跟咱們『金璃宮』的奴僕不一樣,宮主他──」

    蝶姨搶白問:「有什麼不一樣?宮主說過什麼嗎?」

    「宮主是沒說什麼,可是他──」

    「你再囉嗦我就罰你到丹房去煉藥。」

    蝶姨話一說完,龍蜻立刻閉上嘴;到丹房煉藥可是件苦差事,得整天顧著添些煽火,藥還沒煉好,人都給烤乾了,她可不想自討苦吃。

    蝶姨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扯過柳伶兒的右臂,掀衣袖看了看。「你還沒上印,我們還是先到火房去。」

    「上印」?「火房」?柳伶兒聽得是一頭霧水,糊里糊塗就跟著蝶姨走了!

    龍蜻則是嚇得臉色發自,嚴鈺剛才交代她的話──要是出了事唯你是問!一直在她腦中盤旋。怎麼辦?宮主要是怪罪下來,她九命都賠不起呀!她一時慌了手腳,不行,她得去通報宮主才行!

    龍蜻拔腿往議事房去,剛轉過花廳就被人喚住了──

    「阿靖,伶兒小姐呢?」龍蜿看她臉色慌張,又問:「出了什麼事了?怎麼你急成這樣?

    「阿蜿!你回來了!」龍蜻如遇救兵地捉住龍蜿的手。「蝶姨帶伶兒姑娘到火房去上印!」

    龍蜿「刷」地一下神色蒼白。「是宮主的命令嗎?」

    「不是,我正要去報告宮主。」

    「好,你快去報告宮主,我到火房去攔下蝶姨!」龍蜿當機立斷。

    龍蜿一路心惶地朝火房奔去,焦急地思忖:伶兒小姐怎麼受得了?!那燒紅的鐵模烙上肌膚可是痛苦極了!

    另一方面,柳伶兒已經跟蝶姨到了火房──

    原來「火房」是鑄造鐵器的地方,在高熱的屋子裡,好幾個粗壯的大漢正在拉扯風箱,炙熱的火焰條地竄出,另一個膚色焦黃的中年工匠從火爐中取出透紅的鐵塊,舉起大錘奮力敲打,他赤裸的上身滿是汗滴。

    蝶姨站在入門處,以袖遮臉喊著:「龍-,龍-,你過來一下!」

    那中年工匠示意在旁的一個青年漢子接手,抹著汗走過來說:「蝶姨,你怎麼有空過來?」

    「我來是要麻煩你給她上印。」蝶姨出力把受不住高熱站在門外的柳伶兒拉進門。「她是宮主從外地帶回來的丫鬟。」

    「你等等,馬上好。」龍-不多話,立刻從架上取下鐵模放進火爐。

    柳伶兒有種不祥的預感,顫聲問:「蝶姨,他在做什麼?」

    「龍-先把鐵模燒熱才能給你上印呀!」蝶姨彷彿覺得柳伶兒的問題很奇怪。

    「為什麼我要上印?」柳伶兒又問。

    蝶姨不耐煩地拉高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個圓形金蛇圖騰說:「凡是咱們『金璃宮』的人,除了宮主以外,人人身上皆有這金蛇圖騰。你現在也是『金璃宮』的人了,當然也得烙上金蛇圖騰。」

    「烙……烙上……用那……那個鐵……」柳伶兒吞嚥困難她說。

    「沒錯,等過些日子燒焦的皮肉脫麻,再塗上特製的金漆就好了。」蝶姨說得輕描淡寫,完全不當一回事。「阿蜻她們一入宮就上印了,年紀小比較不覺得痛,你啊!可就麻煩點了,誰教宮主……」

    「燒焦的皮肉!」柳伶兒一聽,心裡害怕得想奪門而出,她一步一步地往門外退。「我不要上……上印,我家老爺很快就會來接我回去了!」這時,柳伶兒心裡好懷念孫家老爺。

    蝶姨一把將她洩回來,緊箍住她的手。「這可由不得你!馬上就好了,龍-都已經預備好了!」

    柳伶兒恐懼地看著龍-舉著燒紅還冒著煙的鐵模一步步向她逼近,心口碰碰急跳,全身冒著冷汗,拚命地想抽回被蝶姨扣住的右手,可是怎麼也抽不回!眼見鐵模快觸到她的手臂,她害怕地閉上眼,感覺那股熨燙的熱氣愈來愈近,在碰上她肌膚的那一-那,傳來燒灼的劇痛──

    「住手!你們快住手!」

    龍蜿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龍-、蝶姨訝異地停手,往外一瞧,她已經衝進屋裡。

    「阿蜿,你匆匆莽莽地做什麼?你離宮兩年,宮裡規矩都忘了嗎?」蝶姨先開口斥道。

    「對不起,蝶姨。」龍蜿匆忙解釋,不想得罪蝶姨。「只是事出突然,所以──」

    「婉容?!你怎麼也在這兒?!」柳伶兒驚呼,暫時忘了手上的劇痛。

    原來龍蜿就是被嚴鈺派到孫家潛伏兩年的婉容!

    「小姐,你的手──」龍蜿搶過柳伶兒身邊,抬起她的右臂審看。她來得太晚了!龍蜿立即拿出一瓶藥膏,將藥膏小心地擦在紅腫的烙痕上。

    「痛──」柳伶兒嬌喊一聲,抽回手,明眸雙眼已淌出豆大的淚珠。

    「小姐,你忍耐一下,我──」龍蜿安撫她。

    「阿蜿,你在幹什麼?」蝶姨一把推開龍蜿,拉著柳伶兒的手端詳一下,對龍-說:「這烙痕不夠深,再來一下吧!」

    柳伶兒痛楚地嚷著:「不要!不要──」

    「蝶姨,請你等一下,等宮主來了再說!」龍蜿擋在柳伶兒與龍-之間。

    「這等小事,不必勞煩宮主!」蝶姨長袖一揮,龍蜿不由自主地跌開一旁。

    「我自個兒來吧!」蝶姨接過龍-手中的熱鐵模,往柳伶兒的手壓下──

    一道快速疾飛的灰影將她震退三尺,龍蜿等人因這陣勁風瞇上了眼,待他們再張開眼──

    「宮主!」眾人不禁齊口驚呼。

    「誰讓你們動她的?」嚴鈺長袖捲住暈厥的柳伶兒,冰例的聲音足以令聽者血液結凍。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蝶姨身上。她從地上爬起,帶著困惑回答:「啟稟宮主,是我帶她到這兒的。」

    嚴鈺銳利如劍的視線射向她,無言地命令她解釋清楚。

    蝶姨背脊竄過一股冷顫,多年的經驗讓她知曉嚴鈺正處於暴怒之中,若是她的解釋不能令宮主滿意,後果不堪設想;但她不懂她哪裡有錯,遂理直氣壯地說:「凡是屬『金璃宮』的人,身上皆該烙上金蛇圖騰,我見她手上並無──」

    「她不必!」嚴鈺獨斷地說。

    「可是,這是宮中的規矩,從無例外。」蝶姨不放棄地說。

    嚴鈺冷冷地瞧她一眼,從腰帶內拔出一枚銀製「金蛇釘」,以內力將之彎曲,圈在柳伶兒細若無骨的手腕上。

    「她身上已有『金璃宮』的標記,不須上印!」他的口氣嚴厲,表明不容他人置疑,便身命令龍蜿、龍蜻:「你們兩個跟我來!」

    語尾末歇,他帶著柳伶兒口飛身旋出,不見蹤影。

    龍蜻瞪大眼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龍蜿扯她一把說:「還不走!」按著,兩人也飛身離去。

    ☆          ☆          ☆

    不一會兒工夫,兩人到了嚴鈺居住的「潛龍閣」。

    這兒是「金璃宮」的禁地,非經傳喚,不得擅闖;因此龍蜿、龍蜻在外廊躊躇不進,忽聞──

    「你們還不進來!」嚴鈺在屋裡輕喝。

    她們進了樓,看見嚴鈺已將柳伶兒放在軟榻上,正在處理她手臂上的烙傷,她們安心地在旁邊等候。

    上好藥,嚴鈺臉色凝重地巡視過柳伶兒失去血色的雙唇,緊閉濕潤的眼睫,心中隱隱抽痛!看著擱在自己龐大手掌上的纖細玉臂,更覺得她的脆弱;他不該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而疏忽了對她的責任,他該好好保護她的!嚴鈺臉又一僵,記起心中的痛處,要不是……要不是她不認得他,他也不會這樣對她!

    心性高傲的嚴鈺心中始終不能釋懷,兩人再次相見時,柳伶兒竟然認不出他就是那個被她糾纏不休的融哥哥。他為瞭解她身上的毒想盡辦法,而她卻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愈想他愈忿忿難平……

    直到柳伶兒身子輾轉不適地扭動,嚴鈺才發現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緊握著她的手臂;他猛然放手,她潔白的柔膚上已泛出淤紫。

    「宮主,伶兒小姐怎麼了?」龍蜿關心地詢問。

    「她沒事。」嚴鈺突兀地直起身,掩飾住心中奔騰情緒,說:「我點了她的睡穴,兩個時辰以後才會醒,你留在這裡照顧她。」他指指龍蜻,又朝龍蜿說:「你跟我出來。」

    在書房裡,嚴鈺詳細地詢問龍蜿在孫家時柳伶兒服藥的情形,及孫朝元對她的態度,聽了龍蜿的報告以後,嚴鈺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才令她退下。

    龍蜿剛跨出了門,又被嚴鈺叫住──

    「如果她問起你為何在此,你就說你跟她一樣,是我從孫家買來『金璃宮』當丫鬟的。」

    「丫鬟?」龍蜿完全摸不著頭緒。「為什麼要騙伶兒小姐?宮主對她……」

    嚴鈺用稜利的眼光制止她,厲聲交代說:「你別多嘴!」

    「是。」龍蜿心裡嘀咕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          ☆

    月色明晰,銀灰色的天空閃爍著無數的星子,是一個清朗的秋夜。

    龍小蜚坐在高高的樹幹上,專注地盯著底下看,小腦袋裡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一雙靈活得嚇人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就像她肩上站的那隻小金絲猴一樣。忽見她眼一眨,身手敏捷地直起身,跟金絲猴勾著樹枝,由一棵樹蕩過另一棵樹,似乎趕著去什麼地方。

    因心頭疑問重重而失眠的柳伶兒坐在涼亭裡,對四周的異動渾然不覺。她柳眉輕度,心裡想著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她怎麼也想不透!她手上的烙傷已經不礙事了,為什麼蝶姨不讓她到繡房去工作?她想幫阿蜻的忙,阿蜻也不讓她幫,她們都說怕宮主生氣。她告訴她們,她是被宮主買回來當婢女,宮主怎麼可能因為她工作而生氣呢?她們全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理由,只叫她自己問宮主!

    但,自從到「金璃宮」以後,她都沒有再見到宮主。

    阿蜻和婉容告訴她,那天她暈了以後,是宮主出面,才讓蝶姨停手不再給她烙印的,手上的金蛇鐲子就是那時宮主給的,如果有機會見到宮主,她一定得記得道謝;當然也要問他,為什麼不派工作給她?

    這實在不合理!婉容的身份跟她一樣,為什麼婉容就可以開始工作,她就不行?她承認自己的手腳沒有婉容俐落,但多少總幫得上忙呀!

    她不喜歡這樣無所事事……還是在孫家好,雖然小姐給的工作多,但總覺得自己有用,不像在這兒,她好像是個多餘的人!唉──

    她心裡真羨慕婉容,來這裡不過幾天,就跟宮裡的人處得像認識多年的朋友,每個人都親熱地叫她「阿婉」;而他們總是叫她「伶兒姑娘」,怎麼也不肯叫她「阿伶」,這「金璃宮」人真是奇怪!

    「唉──」柳伶兒又一次歎息。

    「咦!你是不是那個新來的宮女?」盛氣凌人的女童聲。

    柳伶兒驚訝地抬頭,一個著石榴紅衫,腰繫紅底黑菱錦帶,辮發成雙環,機靈秀麗,年紀大約十歲的粉妝女娃,小手插腰,臉上微慍地打量著她。

    「你不會是個啞子吧!」她的口氣甚是不耐。

    「不是。」柳伶兒一笑,婉和地說。

    「你叫什麼名字?」女娃像是審犯人地問。

    「我叫柳伶兒。」柳伶兒看她臉上表情有點疑惑,猜測她大概是不識字,就以指為筆,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是『柳樹』的『柳』,這個字是『伶』,這個是『兒』。」寫畢,她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娃不答又問:「咱們『金璃宮』的人,姓必從龍,名中含蟲;你是『金璃宮』的人,為何沒改換姓名?」

    「我沒聽說這個規矩。」柳伶兒搖搖頭。

    「從今以後你就叫「龍蛉」。」女娃也在地上寫下兩字。

    柳伶兒又搖頭:「人家說:「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父母給的姓名,還是不能隨便更改的。」她歇口又說:「而且,也許過幾天,我以前的老爺就會來接我回去了!」

    「你敢背叛『金璃宮』?」女娃一臉吃驚,不可思議她思忖:她是宮主親自帶回的人,宮主為她改了「金璃宮」的規矩,她竟然不知感謝宮主,還想著要離開「金璃宮」!」

    「背叛?」柳伶兒不禁失笑。這女孩真是超乎年齡的早熟,說起話來像是習於指使人的老爺。

    「你笑什麼?」女娃怒聲問,心裡不悅地想,她確實需要被教訓一下!

    「對不起,小妹妹。」柳伶兒忍住笑,輕聲解釋:「我不是故意取笑,只是你說話的模樣真是可愛。」

    女娃嘟嘴道:「不准你這樣叫我!你應該叫我「小總管」,我爹是「金璃宮」的總管事──龍-!我長大以後也會跟我爹一樣當總管事。」

    原來她是總管事的女兒!柳伶兒這時才注意到她腰上繫著長長一大串的鑰匙,看她的說話舉止,還真像個「小總管」──

    「我不追究你意圖背叛『金璃宮』,只要你好好聽我的話!」女娃板著末脫稚氣的圓潤臉蛋說。

    「謝謝,小總管。」柳伶兒好脾氣地應道。

    「嗯,很好。」女娃滿意地笑了。

    忽然樹上傳來一聲夜梟的叫聲,女娃立刻斂起笑容,老氣橫秋地說:「現在你既是『金璃宮』的人,就該學學如何捉蛇、養蛇、馭蛇。」

    柳伶兒嘗戒地退了一步,求證地問:「你說什麼?」

    女娃察覺到她害怕地握緊拳頭,神色得意地拍起腰間繫的紅底黑菱錦帶,舉到柳伶兒面前,狡猾地說:「你看,這是什麼?」

    柳伶兒定神一看──「啊!」地一聲尖叫,猛退一步,神色驚惶地嚷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女娃動作快捷地一手捉住柳伶兒的手,把手中的錦帶湊近她的臉頰,頗有輿味地問:「你怕不怕呀?」

    說也奇怪,那條紅色錦帶的兩端竟慢慢糯起,較粗大的一端還不斷吞吐出捆長有光澤的鮮紅捆線……想不到那女娃身上系的竟是條蛇!

    柳伶兒使盡吃奶的力氣想掙脫女娃勁道十足的手,沒料到她用力掙出女娃的掌握後,女娃就軟倒在地,手中的紅蛇在地上緩緩爬行。

    柳伶兒避開蛇,蹲在女娃身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條地,她如遭電極般的縮回手,慌亂無措地自喃:「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死了?」

    她放眼四周,不見一人,心裡一團亂,讓怎麼辦?該怎麼辦?我害死她了!她……她得去找總管事!可……可是她不知道總管事在哪裡……對了!問婉容,她……她一定知道!

    柳伶兒站起僵直的身體,兩腳不聽使喚她抖個不停,舉步艱難她穿過花園,忽然前面的樹上掉下一個東西,她仔細一看頓時嚇得臉色發自,怎麼是她忖她再回頭看那女娃的屍體,還直挺挺地躺在那裡;難道,那……那是她的冤魂!

    柳伶兒鼓起勇氣看仔細,頭低腳高地倒吊在樹上的,確實是那個女娃,她五官扭曲,眼睛直瞪著她,淒厲地低吟:「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讓……我先去把你爹找來,再……再向我索命……」柳伶兒悠著氣,強自鎮靜地說。

    她一轉頭,又看到一個「她」,「她」站在拱廊下,兩顆圓溜溜的眼睛掛著淚水,又驚又怨地看向她柳伶兒不敢多看,沒命地跑離現場,沒發覺這個「她」跟樹上的那個有什麼不同。

    「她」走近樹下,驚嚇地看著樹上埋怨說:「小蜚,你裝得好可怕哦!」

    「龍小蜜,你真沒用!明知道我是假裝的,你還怕成這樣!」從樹上翻下一個女孩,正是方才匆匆離開的龍小蜚。

    在潔白的月光下,可清楚看見兩張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龍小蜜委屈地輕咬下唇:「小蜚,對不起嘛!」

    龍小蜚不答腔,對樹上做哨聲,一道黑影立刻竄下,停在她的肩上,正是剛才跟她一起出現的金絲猴。

    「小蜜幫了你,你還凶她?」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爬了起來,拾起地上的蛇,纏繞在腰間,走了過來。

    哇!她們三人無論長相、聲音都相同。

    「小螢,小蜜根本什麼都沒做,只是呆呆地站在……」龍小蜚在龍小螢的瞪視下,不得不改口說:「……好嘛!算她有幫我的忙好了!」

    「小斐,你可不可以把香香還給我?」龍小蜜低聲央求。

    龍小螢又說:「小蜜,你不必求她,小蜚一定會還給你的,她根本沒有耐心一天喂香香吃奶六次。」

    「我本來就打算還給小蜜,傻瓜才喜歡香香。」龍小蜚不以為然地說。

    「真的?謝謝小蜚。」龍小蜜欣喜地說。

    「大姊,我們趕快跟上去看好戲吧!」龍小蜚著急地跳著,不管龍小蜜。

    雖然她們出生時僅相隔少許時間,不過龍小螢自小就有大姊的風範;她牽著龍小蜜的手,對龍小蜚說:「我們一起去吧!」

    三個小人影便順著剛才柳伶兒跑走的方向去──

    ☆          ☆          ☆

    另一方面,柳伶兒跌跌撞撞地跑回「潛龍閣」,想找龍蜿幫忙,她一推開房門就撞上了堅硬的肉牆!

    嚴鈺伸手扶住她,皺著眉問:「深夜你不待在房裡,跑到哪裡去了?」

    剛才他到她房裡見不到人,即刻命令龍蜿、龍蜻出去找人,她們還沒回來,她自己倒先回來了!

    柳伶兒就如即將溺死的人緊緊地攀佳浮木,她整個人縮進嚴鈺的懷裡,顫抖地合上眼,輕喘地說:「宮主,我……害死了一個人……怎麼辦?」

    「你說什麼?」嚴鈺懷疑自己聽錯了。

    柳伶兒斷斷繽續地把事情敘述一遍,最後頭聲說:「……總管事一定會殺了我償命的……」

    嚴鈺吐了一口長氣,摟著她坐在圓凳上,冷笑地說:「龍-不敢要你償命的,他的女兒還活得好好的!」

    柳伶兒訝然仰頭看他,水汪汪的雙眸仍有驚悸。

    嚴鈺不自覺地抬手輕撫她因倉皇奔跑而紅撲撲的粉頰,說明道:「你手無縛雞之力,龍-的女兒年紀雖小,內力修為卻不弱,不可能經你一掙就甩倒,還斷了氣,這是故意裝死嚇你的。」

    「可是,她真的沒氣了,還變成鬼魂飄在樹上。」柳伶兒心有餘悸地說。

    嚴鈺眼神一閃,突然朝柳伶兒背後喝道:「你們三個還不出來!」

    柳伶兒不明所以地條而回頭-咚!咚!咚!三個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蘿蔔頭從窗外冒出──

    「就是她……死的就是她……她們?!」她先是驚懼,後轉為困惑。

    「進來!」嚴鈺一聲令下,她們便拖著步伐魚貫走入。他低頭對柳伶兒說:「你看到的鬼魂就是她們三個裝神弄鬼的。」

    龍小螢保護地牽著抿嘴、眼眶紅紅的龍小蜜,龍小蜚則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柳伶兒瞧瞧這個,瞧瞧那個,要不是服飾色彩不同,她還真以為她們是一個人呢!

    站在最左邊,穿著石榴色紅衫的,就是跟她說話的那個女娃。她始終昂著頭,佯裝不懼;柳伶兒的視線停在龍小螢的腰間──她誤以為是腰帶的那條蛇還在那兒!她貼緊背後的嚴鈺,趕快移開視線。

    站在中間的那個女娃,穿著銀白色的衫裙,畏縮地倚靠著紅衣女娃。銀衣女娃膽怯偷抬起眼,正巧對上了柳伶兒注視的目光,柳伶兒對她微笑,她一驚,又低下頭。

    站在最右邊的女娃,身上是一襲鵝黃衣衫,最吸引人的是她肩上端坐著一隻金毛猴,皺著小臉像大難臨頭似。龍小蜚一雙靈活的眼睛一會兒夾帶敬畏地飄向嚴鈺,一會兒又好奇地看著坐在嚴鈺膝上的柳伶兒,心裡納悶:宮主為何讓她坐在那兒?

    「紅色是小螢,銀色是小蜜,黃色是小蜚;她們是三胞胎。」嚴鈺出聲打破沉默。

    「今天的惡作劇就是小蜚的傑作。」

    龍小蜚天不怕地不怕,鬧遍整個「金璃宮」,就怕嚴鈺一個人。她縮縮肩、眼珠骨碌轉了兩圈,哀求地說:「宮主,我下次不敢了!」

    嚴鈺「哼」地一聲,冷冷地斜倪她,看到龍小蜚膽顫地白了臉,他才滿意地移開視線,來回地巡視三人說:「你們三個都有分,先回房去,明天我再好好處罰你們!」

    這一說,連龍小螢都垮下了肩,龍小蜜的眼淚已紛紛落下。

    龍小蜚知道自己闖大禍了,硬著頭皮說:「宮主,那不關小螢、小蜜的事,是我強迫她們幫忙的,請你……」

    「立刻回房去!」嚴鈺並未提高聲調,但命令的口氣很明顯。

    柳伶兒看著她們三個垂頭喪氣地走出去,很想替她們求情,她遲疑地看了嚴鈺一眼──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替她們求情?」嚴鈺洞悉地說。「說!你為什麼深夜不待在房裡?」

    「我睡不著。」她垂首回答,心裡不明白地嘀咕,她又沒犯錯,怎麼被宮主一問就覺得自己理虧?

    「睡不著也不應該亂跑!」嚴鈺霸道地說,害他不放心,叫起龍蜿和龍蜻,令她們出去尋找。

    「下次我不敢了!」柳伶兒扭著手怯聲回答。

    現在她完全瞭解剛才那三個女孩的心情,宮主有種渾然天成的氣勢,讓人見了他就變得氣短,面對他的陳責不敢申辯,只能乖乖認錯。

    難怪每次宮主在她身旁時,她都有種特別的感覺──唉!柳伶兒身體忽然變得僵硬!怎麼……她跟宮主坐得這麼……接近?!難不成……她……真的坐在宮主的……腿……腿上?

    「我……我該回房去了!」柳伶兒猝然從嚴鈺身上彈起,快步走到門邊,她緊急煞住腳步──不對,這裡就是她的房間,該回房的是宮主才對!

    但是,嚴鈺正坐在屋內,看不出有要離開的跡象,柳伶兒站在門邊進退維谷。

    經過短暫卻難耐的沉靜,她試探地問:「宮主不累嗎?您該安歇了。」

    嚴鈺悶不吭聲地起身,走到她跟前,出乎意料地探手扣住她的手腕,迅速地檢查她手臂上的傷癒合情形,又快速地放開她的手,在離開前拋下一句話:「快點休息!」

    柳伶兒愕然地呆立著,窗外已是更深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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