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英雄 正文 十三虎落平陽
    莫雲被捕,整個事件卻並未終了。寶親王與杜英豪作了一番密議後,杜英豪又帶了人悄悄地走了。這次他走得更為秘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怎麼走的,也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是以什麼身份。

    連主其事的實親王也不知道。他只跟杜英豪商量了一個大概,原是約好在第二天再作一番詳談的;那知第二天著人前去相請,才知道杜英豪已經帶了一批人星夜悄然離去。

    杜英豪這一次跑得很遠,他是沿著鴨綠江,乘坐著一條木船下去的,一直來到安東縣。

    說來,這兒還是屬於通化府治;可是府縣之間卻成年沒有一個公人來往,因為兩地相去不下千里之遙,而且都是荒涼的野地山林,連一條規規矩矩的路都沒有,夏秋之際,還可以搭船由鴨綠江順流而下,一到冬季,大江冰封,那就全仗兩條腿一步步地挨了,不知要走到那一天才到地頭。

    說到府城,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該是比京師差不多遠近了。

    這時已近深秋,杜英豪他們搭了一幫運木船同行下來。一根根巨木的原木,自山上砍下來後,用繩子困著,連接成排,順著江水慢慢地淌下去。

    杜英豪裝成一個雜耍班子的班主,帶著個雜耍班子,一路賣藝下來。

    班子裡有個小伙子夥計,那是賴光榮;有著幾個女的,卻沒一個出色的,而且還有個二轉子羅剎人,長得粗眉大眼,看來挺嚇人的。

    其他還有兩頭大熊、四頭猴子,跟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玩意,通通裝在一條船上。

    船是晏菊芳跟王月華弄來的,那些演戲的熊猴,則是從忠勇山莊中帶出來的。她們兩人把密函交給寶親王后,先一步到達河邊,接下了這條船;而船上一切用具,則是四海堂參藥號為他們準備的。

    連這一幫運木船也是杜英豪的自己人。他在東北開發,不但邀來了不少關內中原的江湖朋友,也建立了不少生計,插進了每一行業,而且都是大行業、大資本,自然也要用不少人。

    本錢是杜英豪的,他反正有的是金沙,但是他自己不搭一股,營利都是那些朋友的;只有一個條件,大家好好幹,安安份份做生意,成家立業,還有就是必要時,互相幫幫忙,支持一二。

    這種好事自然人人都喜歡的。幾年來,這些江湖人都混得很出色,也置下了不少產業,當然也聚下了不少的人手,形成了一股看不見的勢力。杜英豪在平時只有運用一切的力量與關係幫助大家,絕不要他們一點回報;但是一旦用到他們時,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杜英豪的死黨。

    所以,杜英豪的雜耍船,搭在仁義堂木材幫的船隊裡走,是一點都不顯眼,既隱密又安全。

    船幫的幫主戚仁義,是長江水上的一個船幫老大,手下有兩三百人。在長江上他混不出什麼名堂,最多只能佔住一段水域地盤而已;但是被杜英豪邀來之後,以雄厚的財力為支持,立刻成為鴨綠江上一股新興的大勢力,發展極速,幾年來,人員擴充到兩、三千,儼然已是一地的霸主。

    這是今年最後的一趟木材,漂到安東後,再由那兒的海船裝運出海,賣到江南、閩粵一帶的海口市集上去。路途雖遙,但是這些由吉林長白山上砍下的巨型大木,體積巨大,木質堅實,品質絕佳,多半是用作高樓巨廈的樑柱,以及上好的壽材,利潤很厚,仁義堂自成一幫,從伐木到載運,都由自家一手包辦了。

    因之,他們的人多勢眾,尤其是在鴨綠江出海口的安東縣,勢力更是可觀。戚老大在這兒的一句話,比縣太爺還要靠得住一點。

    所以,杜英豪要搭他們的船幫到安東來,因為他要在這兒展開另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

    到了安東,船離開了船幫,另靠碼頭,那些仁義堂的夥計們還直向幾個女的調笑。

    杜英豪帶著班子,在縣城的中心,找了塊空她,拉起場子,擺開陣勢來做生意了。

    玩意兒挺不錯,幾個婆娘也很能賣風情;雖然一個個都是滿臉風塵之色,但是腰兒細,胸脯大,在這種邊遠之地,也算得上是絕色了。

    所以場子拉開了兩天後,生意越來越好。這兒自然也有些地方上的混混前來想撈幾個的,可是立刻就有仁義堂的人出來講話了。那些地方痞子自然惹不起仁義堂,乖乖地走開了。

    地方上惹不起仁義堂,但是有人惹得起。這一天,杜英豪才率著班子到場子上,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平常等著瞧把戲的老老少少都站得遠遠的,換了一批挺胸露肚,服飾奇異的高麗棒子。

    那是對一些高麗浪人的稱呼。安東與高麗新義州隔河相對,冰凍時,直接可以走過來;於是高麗的罪犯、流氓、逃兵,在本土無法立足,紛紛就逃了過來。官府抓不勝抓,後來乾脆不管了,聽任他們在安東形成了一股勢力;但他們畢竟還是要有人包庇的,而能包庇的人,自然也是有頭有臉的。

    這些高麗棒子一圍上來,仁義堂的夥計們也不甘示弱,立刻有幾個人也出來了。一個叫廖五的船頭開了口:「各位,這幾個娘們兒是兄弟們的相好,人家賺幾個辛苦錢不容易,各位高抬貴手放一馬如何?等她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謝謝各位。」

    在安東,敢跟高麗棒子幹起來的也只有仁義堂的人,雙方打過幾次,都是主事者出頭說開了,維持個相安無事;這次有廖五出頭,照理說對方該給個面子了,可是對方毫無領情之意,仍然圍立不丟。廖五感到很難堪,將手一招,十幾名夥計也都圍了上來,似乎就將打了起來。忽然一名中年的瘦子由一旁走了出來,首先揮手將那群高麗棒子揮退了下去,然後朝廖五一拱手,陪笑道:「五爺!您誤會了,是我們家五小姐要請他們去出堂會……」

    廖五一聽微怔道:「范五小姐要請他們去出堂會,這可怪了?范五小姐什麼時候對這些江湖未流的玩意兒感興趣了。」

    那瘦子笑道:「事情是這樣子的,咱們堂口裡來了一位貴賓,是位外國的公主;她對咱們中國的把戲很感興趣,聽說這個班子在這兒演出了兩天,非常出色,所以才想請他們去演一場。」

    廖五冷笑道:「你們堂口上倒是越來越高昇了,居然有什麼外國的公主來作客了。」

    那瘦子聳聳肩笑道:「五爺!這可不是兄弟吹牛,那位貴賓真是外國的公主,由京中兩位格格陪著一起來的。兩位格格在京師跟咱們五小姐是好朋友,聽說她們在京師也算是大美人了,可是跟那位公主一比,喝!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這個瘦漢子大概跟廖五交情還不錯,居然聊起天末了。廖五笑道:「賽西施!你可少唬人,我又不是沒見過外國人,這班子裡還有一個呢!你看那紅眉綠眼睛,還能美上那兒去。」那瘦子忙陪笑道:「五爺!兄弟小名叫希石,乃是希奇的希,石頭的石,您可別念走了調,那有個大男人叫賽西施的。」

    廖五笑道:「我可沒念過書,希石也好,西施也好,我沒把你念成賽稀屎,已經算客氣了。」

    賽希石的涵養還真好,依然陪笑道:「五爺!別開玩笑,那位公主雖是外國人,可是跟咱們中國人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中國話也說得挺流利。」

    廖正道:「這是那一國的公主?」

    賽希石搖搖頭道:「我可不知道,反正京中來的兩位格格跟咱們五小姐都叫她公主,對她十分恭敬,想來這公主不會假。五爺,咱們五小姐是請這個班子去出堂會,絕不會虧待他們的,這下子您可放心了吧!」

    他這麼一個勁兒的陪笑臉,倒使廖五沒轍兒了。他斜眼看看杜英豪,見他沒作任何表示,心知是不反對,乃笑道:「我放心不放心管個屁用,只是那個穿花衣服的婆娘跟我有過那麼一點交情,人家托我照顧著點,我能不答鷹嗎?既是你挑他們發財,我豈有不同意的;不過,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

    賽希石笑道:「五爺,這事兒還能假得了,反正這次咱們莊主要大請客,給五小姐過生日,你們堂口上好幾位都有帖子,您一問就知道。」

    廖五啊了一聲道:「范五小姐過大壽啊!那可是得賀一賀。她今年多大啦?」

    賽希石笑道:「誰知道伢,姑娘們的年歲作不得數兒,反正是比你我小就是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催著杜英豪快收拾東西,上他們興隆山莊去出堂會。「但杜英豪卻在這時候翻起眼睛拿了。他雙手一抱胸道:「這位大爺,多謝您看得起,請您上覆那位什麼外國公主,說咱們這些粗魯走江湖的人都野慣了,見不得貴人,盛情心領了。」

    賽希石不禁一怔道:「你是說你不去?」

    杜英豪道:「不去,別說她是外國的公主,就是本國的公主,咱們規規矩矩賣藝吃飯,一不逃糧漏稅,二不作奸犯科,犯不著巴結誰。」

    賽希石沒想到杜英豪會有這種態度的,一時傻了眼,頓了半天才道:「好,你有種,你有種,但願你的骨頭能跟你的嘴一樣硬。」

    他一揮手,那群高麗棒子又迅速地圍了上來,刷的一聲,各人的腰間長刀都出了鞘,兩把刀比住了一個人,動作整齊劃一,訓練有素。

    杜英豪也激起了那股子江湖人的拗勁兒,將頭一昂道:「這一套可嚇唬不了人,有種你把我殺了。」

    對這種軟硬不吃的態度,賽希石倒是沒了轍兒。他在興隆莊中的地位不上不下,略微有點權,卻又不夠資格作主;平時由於他嘴皮子活,心眼兒靈,所以興隆莊的外務都由他處理。在安東縣內,他也算是個風雲人物,跟仁義堂的廖五,同樣算是地方上的八面玲瓏人物;只是廖五見了仁義堂主戚仁義,也只叫聲大哥,拱拱手而已,他在興隆莊主范竹軒面前,卻是必恭必敬,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賽希石舐了舐嘴唇,還作繼續的努力道:「五節,何必呢?早先咱們兩家有點不愉快,可是後來都說開了;這次是咱們五小姐過生日,也給貴堂主戚大爺下了帖子,您又何必為幾個耍把式的路兄弟為難呢?」

    廖五卻硬是子頭,哼了一聲道:「你家五小姐過生日也沒給我下帖子,我犯不上巴結他;可是這雜耍班子裡卻有我的好朋友,他們不願意去,誰也不能強迫他。」

    賽希石看廖五沒有退步的意思,只有朝化裝為班主的杜英豪道:「朋友,你在這兒做買賣有兩、三天了,也該打聽一下當地的人物,咱們興隆莊的范莊主可不是沒名沒姓的。」

    杜英豪也發了橫,鼓起眼睛叫道:「笑話,咱們賣藝討生活憑的是本事和玩意兒,不偷、不搶、不犯法,用不著巴結誰;貴莊主在地方上有勢力,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喜歡咱們的玩意見,移駕上這兒來捧個場,我們很歡迎,但是隨便派個人來,就想把我們叫到他莊子裡去侍候他,那可不行。」

    賽希石怔住了,冷笑一聲道:「好,老頭兒!說得好,你這個班子成立多少年了,難道你是一直用這種態度闖江湖的嗎?」

    杜英豪笑笑道:「那當然不是,進廟先拜佛的道理我自然懂,沒來以前我打聽過了,這兒有兩尊菩薩,一尊是戚大爺,另一尊就是貴莊主;但是我也聽人說,這兩尊菩薩只要拜一尊就夠了,要是腳踩兩隻船,很可能兩面都不討好;我本來也沒決定拜那一尊的,可是恰巧在路上跟戚大爺合了一條道兒,因此有怠慢貴莊主了。」

    他巧妙地把爭執的對象轉到了仁義堂頭上丟,使得賽希石翻大了眼睛,瞄向了廖五,然後冷冷地道:「五爺,您聽見了。」

    廖五笑道:「聽見了,他沒說錯,敝堂上的戚大哥對江湖朋友一向很照顧,又趕巧在一路,所以特地吩咐兄弟要多加照顧。」

    「這麼說,戚大爺存心要跟敝莊過不去了?」

    廖五淡然道:「沒有的事兒,說起來是貴莊主存心要找咱們的麻煩還差不多,這班子在此地拉場子邑徑兩天了,一直都是敝堂上的弟兄在照料著,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今天你們卻硬吃上來。」

    賽希石道:「我們只是來請他們去出堂會。」

    廖五笑道:「要是一上來就由你賽西施出頭邀請,事情沒有不好商量的;可是你那些人,一來就圍上了,存心來個下馬威,咱們可不吃這一套。」

    賽希石道:「那是他們性子急了一點,五爺!這些都是那位美枝子公主的隨員,他們都是日本人,不懂得中國規矩,您請多包涵。」

    廖五笑笑道:「你別找我,這跟我沒關係。貴莊要找這個班子去出堂會,人家願意去,咱們管不著;人家要是不肯去,你們也不能倚勢凌人。」

    杜英豪也笑著道:「五爺說得有道理。本來嘛!有人瞧得起咱們的那些玩意兒,是咱們的榮幸;可是貴莊的邀請方法太不對了,派了一批人來,四下一包圍,倒像是吃定了我們似的。」

    賽希石冷笑道;「好,老頭兒!你骨頭硬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直的腰幹兒,看你能夠挺到什麼時候?這會兒你乖乖的走了,咱們還算是客客氣氣的,要是等我下令押你進莊,就有你好看了。」

    杜英豪也毛了起來,大聲叫道:「笑話!你們興隆莊又不是什麼官府,你憑什麼押人,老子就是不去,看你能咬了老子的鳥去?」

    杜英豪的這番話不但把賽希石罵怔了,連廖五也難以相信;因為他是知道杜英豪真正的身份的,他沒想到一位萬人景仰的大俠,口中會罵出這種粗話來。賽希石也是一樣,今天並不是有人過生日,而是他們已經風聞到最近所發生的一連串的事,知道忠勇侯杜英豪已經對他們展開了行動,他們也一直在準備著對付杜英豪;只是還不知道一直跟他們站在對立的仁義堂,跟杜英豪有密切的關係。對突然出現的這個雜耍班子,他們動了疑,才借個理由來試探一下的。

    杜英豪這麼一發火,賽希石倒是軟了下去。

    他已經認定這個雜耍班子不會是杜英豪了,自然也犯不上節外生枝地跟仁義堂鬧翻了;因此,他冷笑一聲道:「好,好!老頭兒,話是你說的,你等著好了,要是明天你不乖乖上咱們莊裡去磕頭陪罪,我姓賽的就算是眾人的孫子。」

    他是為了裝點門面,說了兩句狠話,回頭就想走了;那知道賴光榮早已得了杜英豪的暗示,上前一攔道:「慢著,我代我師父回答你好了,我們絕不會去磕頭陪罪的,你現在就給我跪下來,向每一個人叩頭叫爺爺,是你自己要當眾人的孫子的。」

    賽希石臉色一變,劈頭就是當胸一拳;但賴光榮向來就以刁鑽出了名,早已防到了這一手,說完話,身子已向下一坐,使他那一拳擦過頭頂擊空,跟著把手中的銅槌敲在賽希石的右腳上。

    他是敲小鑼的,鑼槌卻是木棒上套了個鐵球,敲起來聲音很清脆,但敲在骨頭上卻很結實。賽希石痛得抱起右腳,又跳又叫。賴光榮更缺德,反手又是一鑼橫掃,掃在左腿的腿彎上,力氣不大,卻足以把他打得單腿前屈,跪了下來。

    賴光榮順勢一腳踩住了後頸,把他的頭踩得向地上磕去,口中還喊道:「對,跪好,磕頭!一、二、三,現在再喊三聲爺爺。」

    他在把賽希石的頭踩得觸地時,又用棒槌抵住了喉結,用勁往上提。賽希石咽頭被壓得很難過,只有抬頭直減輕壓力,等他直得差不多時,賴光榮腳上一用力,又將他壓了下去。

    加是者三,賽希石身不由己地磕了三個頭,其中兩個是響頭,額頭都撞起了疤,賴光榮還要他喊爺爺,他自然是不肯開口的,而且腰裡用勁向上一挺,想把賴光榮震開的。那知他一用勁,身子也跟著向上飛去,在空中翻了個身,又被一股大力急往下拉,拍的一聲,面向著地,平平地摔下來。

    那是賴光榮算準了他的行動,趁他使勁向上挺的時候,用鐵槌一抬他的下巴,利用他自己的力量,把他向上撥去,卦了超過頭頂時,鑼槌巧妙地一翻,又壓住他的,把他硬接了下來。

    由於人在空中,不易使力,竟被賴光榮像耍子似的,拋上拋下,重重地又摔了一下,這一下子是臉平著落地的,先是鼻子,接著是嘴,硬碰了一下,至少有五六顆門牙砸掉下來,嵌進了嘴唇裡;而鼻樑更是砸得歪過一邊,滿臉是血,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再也起不來了。

    其實,賽希石的技擊功夫不弱,在道上頗有名氣,卻因為碰上了一個刁鑽古怪的賴光榮,名不見經傳,大意之下,被賴光榮搶了個先手,整得死去活來,至少也送了半條命去。

    這一手是杜英豪教的。杜英豪自己是用急智來打下盛名的,他發現只要眼明手快,懂得利用機會,掌握先機,不怕對方是成名高手,照樣也能克敵致勝。賴光榮是學得最像的一個。

    他把賽希石打倒之後,才向杜英豪一笑道:「師父!您看我這一手如何?」

    杜英豪卻急聲道:「小心!背後!」

    那是一名東洋武士裝束的漢子,手擎長劍,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長劍舉過頭,正要劈下來。

    這傢伙的劍氣很凌厲,一望而知是劍道的高手,又在賴光榮的背後出手,看來小賴這下子是完蛋定了;但是賴光榮卻如同未覺,依然笑嘻嘻的。

    就在那東洋武士雙手握劍要劈下之際,忽地一條灰影飛快地撲了進去。那是胡若花手中抱著的那頭金絲猴,是她在山中抓到的幼猿,養馴了經過調練的,特地要晏菊芳與王月華去帶了出來。

    一則是用作雜耍班中變把戲時的幫手,二則是掩護身份,三則在打時,它們都能有兩手巧妙的攻擊,這時就派上用場了。由於情況緊急,她把猴子拋了出來。這傢伙動作如風,一下子抱住了那武士的頭,張口就咬。那劍士不知是什麼,連忙丟開了劍,伸手要去抓開頭上的金絲猴。

    接著就是腦袋上挨了重重的一擊,勁道大得出奇。他搖幌了兩步,頹然倒下。

    這是拴在一邊的那頭大黑熊,也是杜英豪指定帶來的好幫手。它的一身皮肉粗厚,不畏刀劍,力大無窮,而且還懂得搏擊之技,這時站了起來,上前一掌下拍,將那劍士擊昏了過去。

    一聲發喊,那些東洋武士再度圍攻了上來。這次他們是出手就拚命了,杜英豪這邊也早已準備好了,能動武的全動了。只有杜英豪袖手旁觀,他卻不是光看熱鬧,而是在指揮作戰。

    他指揮的對象卻是兩頭金絲猴、一頭大熊、兩條大狗。這些都是他閒下無事時,調教來好玩消遣的,可是真到打起架來還真管用。對方有三、四名用劍的高手,都被這些畜生纏住了不得脫身。

    正在混戰之際,忽然兩乘彩轎,由十六名轎夫抬著,飛快地來到,跟著一個嬌脆的聲音喊著:「停!停!」

    這嬌弱又尖利的聲音竟似十分有威力,那些東滿武士全都停止了攻擊,收刀退後;甚至於其中一人在停手後被廖五的弟兄砍了一刀,他也毫不閃避,硬挺著在肩頭挨了一下。

    轎子抬到決場前停下,那十六名轎夫分成兩列站在轎子的兩側,面向外,每個人都用手按著腰間的刀柄。他們也都是武士裝束,個個目光明銳,神態堅毅,一望而知都是訓練有素的高手。做轎夫只是他們臨時的工作,而他們真正的身份,則是轎中人的侍衛。

    轎簾輕掀,裡面竟並坐著兩個年輕女子。一個遍體羅綺,作旗人宮裝打扮,另外一個則是東瀛的貴族婦女打扮,想必就是那位美枝子公主了。而這位宮裝打扮的女子,必是京中下來的什麼格格了。

    這兩人下了轎子後,美枝子公主是由那位格格扶出來的。看她那種嬌弱可憐的模樣,沒有一個男人忍心去傷害她的;所以,場中雖是殺氣騰騰的,卻因為這兩個女子的來臨而消弭無蹤了。

    這時候才有幾騎快馬飛馳奔到。馬上是兩個著官裝的侍衛,兩名著東洋宮裝的侍女,以及一個穿著勁裝的年輕女子,長得雖然不錯,可是無論在氣質與容貌儀態上,都無法與轎中的兩名女郎相此,顯得絲毫不起眼了。

    廖五低聲對杜英豪道:「這後來的就是興隆莊的五小姐,叫范竹娟,是本地最出色的大美人,不過現在看起來,卻像鳳凰面前的烏鴉。」

    杜英豪低聲笑道:「廖五,你別被那兩個女的姿色迷住了,那位美枝子公主的身份不清楚,但是另一個是忠親王的大格格玉佳,聽說是大內有數的高手之一,她的玉手這麼輕輕一捏,就能捏碎你的腦袋,所以你千萬要小心。」

    廖五伸了伸舌頭道:「我的媽呀!我剛才還在想,要是能叫她那隻玉手在臉上摸一下,不知道是怎麼個銷魂勁兒呢,聽您這縻一說,我還是老實點,別去做那個夢了。」

    范竹娟她們可能是同時出發的,可是快馬未抵,轎子卻已先到,可知那十六名轎夫的腳程快到什麼程度,杜英豪儘管在嘴裡說得輕鬆,心裡卸比誰都緊張,因為他知道雙方實力的懸殊。

    美枝子公主的十六名衛士,就是一股堅銳的精兵;而那個玉隹格格,寶親王還特別介紹說是大內三位高手之一,藝出密宗,功力深厚而招式詭異。她的老子忠親王由於先人是鰲拜的黨翼,一直不太得意,所以也加入了皇室對頭的行列,要杜英豪碰上了特別小心。杜英豪之特別注意她,則是因為她的美艷嬌柔,但是沒想到會在此地碰上了。

    范竹娟到了玉佳面前,恭聲低語了片刻,然後才出來,沉下臉道:「廖五!你出來。」

    廖五看看杜英豪,杜英豪低聲道:「出去好了,跟她磨纏一陣子,然後著人通知戚老大帶人來援手,今天的場面不好收拾。」

    廖五點點頭道:「是的!杜爺,老大那兒不必派人去通知了,咱們隨時有人盯著,把一切報告給堂口的,若有必要,老大會立即帶人來的。」

    說著走了出去,笑嘻嘻地道:「五小姐,聽說今兒是你的生日,恭喜,恭喜!」

    范竹娟哈哈地道:「不敢當,小生日,所以不敢驚動你大駕,剛來了幾位遠客,只是在宅子裡自己湊乎一下,沒想到會冒犯你們貴堂口了。」

    廖五眉毛一掀道:「五小姐別說這種話,咱們仁義堂只是規規矩短做生意,並沒有仗勢凌人。」

    范竹娟手一指道:「那麼這兒又怎麼說呢?」

    廖五看看四周,自家弟兄雖有幾個掛綵的,卻都還活著,倒是對方躺下了五、六人。

    仁義堂為了暗中照應杜英豪,派出的弟兄都是精選的,一個個雖然瞧著不起眼,卻無一不是好手,所以動起手來,才略佔上風,因之哈哈一笑道:「這是你們那些東洋客人自找的,他們到此地來作客,咱們管不著,但要欺負我們的客人可不行。」

    范竹娟怒道:「什麼叫欺負?我是叫賽希石來請他們上莊裡去演出一場堂會的。」

    廖五道:「人家不樂意去,也不能用強!」

    范竹娟冷笑道:「他們既是賣藝的,只要不少他們的銀子,他們就沒不去的理由。」

    杜英豪道:「這位姑娘,這話就不對了;咱們是走江湖露天賣藝的,一不設攤,二不落戶,全靠各位鄉親父老捧場,看得高興,任憑賞幾個,那怕是一個小錢兒,我們不敢嫌少,一個子兒不賞,我們也不能強迫著看官們非給錢不可;這是兩廂情願的事兒,可沒規定誰該怎麼樣。」

    范竹娟沉聲道:「老頭兒!你再說一遍。」

    杜英豪將胸膛一挺道;「我沒什麼不敢說的。咱們在露天拉場子賣藝,看官們來捧場,我們十分感激,不樂意來的,我們也不能強拉著來;因此,瞧不瞧,給不給錢是看官的自由,可是玩意兒賣不賣卻是我們的自由。」

    范竹娟道:「說得好,若是你們沒拉開場子,誰也不能硬架著你們出來,可是既然拉下了場子,有人看,你們就得演。」

    杜英豪道:「不錯,可是在那兒演卸是我們的自由,我不高興上你們宅子丟,這卻不犯法。」

    一邊的玉佳格格卻笑了起來:「這位老大爺!你倒真能說話。不錯!王法雖沒規定賣藝的該如何作生意,有人請你們去出堂會,你們可以不去,但總得有個理由,可不能說不想去就不去,是嗎?」

    她的話很合情合理,廖五怔住了,杜英豪卻不在乎。他出身市井,磨嘴皮子講歪理是看家本領,沒理也能變出個理來,因此他一笑道:「是,是,還是這位大姑娘明理,我們賣藝也有人格,在場子裡給多少由各人高興,我們不會爭,因為這是規矩;可是要我們出堂會,至少得先說明一下酬勞是多少,我們能不能接受,這可不能由著東家高興賞的,要是東家只給一個小錢兒,我們一大幫人吃什麼?」

    范竹娟怒道:「混帳,你還怕興隆莊會少了你的。老頭兒,你也不打聽打聽?」

    杜英豪道:「我不必打聽,我講的是理,至少你們那位管家也得先談好個價錢。」

    范竹娟怒道;「笑話,叫個雜耍班去耍一出猴兒戲還得講價,你開價出來好了,只要你開得出口,興隆莊不會少你一個子兒。」

    玉佳格格突然道:「竹娟,話別說得太滿,這個班子你們的確請不起,堂堂的一等忠義侯,天下第一技擊名家杜英豪,偕同四位夫人,這個班子你們請得起嗎?」她一口就把杜英豪的身份叫穿了,倒是使得杜英豪一怔。玉佳又笑道:「侯爺,咱們在京裡會過,您不會這麼健忘吧,」杜英豪乾脆大方地摘下了氈帽,扯下了鬍子道:「格格好眼光,杜某自信這喬裝已經很像了。」

    玉佳格格道:「侯爺的喬裝是無瑕可擊,只是您這四位夫人都太漂亮了,不像個賣藝的。」

    杜英豪笑道:「反正我們也是闊著好玩兒,沒指望真由這個來掩藏身份。格格,到了這兒大家也不必再掩飾,杜某是為什麼來的?你一定清楚。」

    玉隹格格的神色也轉為凝重,點點頭道:「清楚,您是受了寶親王殿下之托,前來搜捕莫雲的餘黨的,也許您查出興隆莊跟莫雲有來往。」

    杜英豪淡淡地一笑道:「實親王托過我,不過那不關我的事,我也管不著,莫雲要不是直接惹到我頭上,我也不會去找他的麻煩。」

    玉佳格格笑道:「對了。侯爺,您在江湖上的身份何等崇高,又享盡了人間富貴,實在犯不著扯進這個圈子裡丟;皇家的事由他們去好了,寶親王手中有的是證據,他大可以敞開辦的,幹嘛要請您私下來了結呢?可見他們也有站不住理的地方。」

    杜英豪搖手道:「格格,杜某來此不是為皇家效力,我是為了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我們知道侯爺在關外,唯恐會引起侯爺的誤會,所以才躲得遠遠的。」

    杜英豪冷笑道:「格格,這些東洋人隱身潛伏在我的忠勇山莊附近,偷偷賣鴉片給忠勇山莊的人,暗藏奸細,陰謀唆使我山莊中的人謀動暴亂,要奪取我的產業,我不能坐著等人來宰割。」

    玉佳神色一變道:「有這種事?侯爺不會弄錯?」

    杜英豪道:「我會弄錯?人證物證俱全。」

    玉佳格格轉向美枝子道:「公主,這是怎麼同事,家父一再告誡你們,不要去冒犯侯爺的。」

    美枝子公主顯得很迷惑地道:「格格!我不知道,我沒有叫他們這樣做過,而且我也告訴過他們,杜侯爺是中國第一位大英雄,不可以冒犯他。」

    玉隹也道:「侯爺,我想一定是誤會,因為我也聽見美枝子公主對她的屬下親口交代過。」

    美枝子慼然地道:「妾身不幸,流亡海外,連家國俱將不保,怎麼還會去圖謀他人呢?

    這中間必然有誤會,請侯爺移駕到興隆莊去,妾身一定會給侯爺一個明白交代的。」

    廖五忙道:「杜爺,去不得,今天根本不是什麼人過生日,他們早已打聽到杜爺的身份,千方百計要誆您丟,一計不成,現在又來第二計了。」

    玉佳格格道:「胡說!我們先前只是懷疑這個班子有問題,想叫他們去瞧瞧究竟,既然知道是侯爺,誰敢對他無禮。侯爺,我敢保證。」

    美枝子道:「侯爺總不會怕我一個弱女子。」

    她楚楚之態使人心碎。杜英豪的憐惜之心油然而生,點頭道:「好,我就去一趟。」

    杜英豪決定了的事是不容人反駁的;他答應了上興隆莊,別人都不開口了。

    晏菊芳問道:「爺,我們是不是跟了去?」

    杜英豪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吧,讓青娘跟著我去就行了;另外叫小賴帶了和子去一趟。」

    他雖然只選了三個人,卻已相當的堅強了。水青青的武功高、經驗足,而且還懂得使毒解毒,掌中一手好袖箭;賴光榮則刁鑽古怪,十八般武藝俱全。至於要堀內和子去,則是因為她對這批東瀛武士的底子熟,必要時可以作為證人。

    其實,對方並沒有限制杜英豪帶多少人去,杜英豪身邊這些人一起去也沒關係。

    可是,晏菊芳那樣一問,而杜英豪只挑了兩、三個人隨行,使得幾個人人惑不解;尤其是胡若花,更感到不解道:「爺,應該讓我跟著您去的。」

    杜英豪笑道:「幹嗎?我又不是去打架。」

    胡若花道:「這可難說。一路上他們對我們發動好幾次明攻暗襲,誰知道他們懷著什麼鬼胎?」

    杜英豪哈哈一聲大笑道:「我相信美枝子公主是誠懇地請我去一談;但如果他們有什麼陰謀的話,我也沒放在心上。李諾爾是知道的,在霍爾果斯堡中,我一個人面對著成萬的羅剎人,幾千枝火槍,我照樣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這興隆莊總不會比霍爾果斯堡更艱險吧?」胡若花道:「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知道爺英雄了得,不會硬來的。」

    杜英豪笑笑道:「這倒是。孫悟空有七十二變,還在老君爐中被煉了七七四十九天呢!

    他們若要存心算計我,自然是防不勝防的,所以我才把你留下來,到時候我若有了什麼意外,你好幫著他帶人殺進來,那時候就用得著你這員猛將軍了,見人宰人,見屋燒屋,夷為平地,雞犬不留。」

    說得范竹娟的臉上微微變了色,但廖五還及時補上一句道:「五小姐一你可別以為杜爺是說大話,唬你們的。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他是專為你們興隆莊來的,自然得有充分準備。咱們仁義堂大小四十多條海船,全部都載足了人,泊在附近,你們若是想突圍出海,剛好攔個正著。」

    范竹娟道:「我們好好地出海去幹嗎?」

    廖五笑道:「我只是這麼提醒你一聲,告訴你水路上走不通了;至於陸路上,除了咱們仁義堂本身的人員外,這些天藉著運木的方便以及販參的商客行幫,陸續地淌進了三、兩百人。」

    范竹娟道:「那有什麼了不起?安東每年在這時候,外來的行客最多。」

    廖正道:「不過今年來的行客不同,他們沒有斤斤計較價錢的高低,一到之後,三言兩語就成交了,然後就留下盤桓沒走,說是要等山裡最後的貨出來,實際上卻是在等候杜爺。」「難道那些人又是杜侯爺帶來的?」

    杜英豪笑笑道:「這些年來,杜某見到關外遍地黃金,幹那一種行業都能賺大錢,所以邀請了一批江湖朋友來加以開發;這些行業利潤雖高,但也只有武林道上的朋友不畏艱險才能賺得到……」

    范竹娟道:「我們知道關外就添了很多關內的江湖朋友,打進了各種行業,沒想到是杜侯爺在後台當老闆。」

    杜英豪笑道:「杜某只是告訴那些朋友們一條賺錢的路子,其餘可是他們自家在經營。」范竹娟冷笑道:「侯爺,從事這些行業利潤雖大,但是本錢也得相當充足,所以以前才沒什麼人干。這些本錢可都是你拿出來的?」

    杜英豪笑道:「杜某只是在創業之初,幫大家融通一下而已;三、五年下來,俱已本利還清,現在所有的生業全是人家自己的。」

    范竹娟還要開口,廖五笑道:「五小姐,杜爺幫人家的忙是沒有任何附帶條件的,不像你們興隆莊,借人家幾個錢,就像是寫了賣身契,要讓你們牽著鼻子走。」

    范竹娟怒道:「他還不是在拉攏黨翼,收買人心,要不然怎會有那些給他賣命的人?」

    廖正道:「那不一樣,杜爺只是請求我們幫忙,我們為他出力是出乎自願的,跟你們做事情有那麼自由嗎?現在我們幹著的都是自己的買賣,不過才三、五年,我們已經不欠人了;可是興隆莊在此立足十年,許多一開始跟你們合作的人,還是欠了你們一身債,叫你們拴著鼻子走……」

    范竹娟還要開口,玉佳格格已經沉下了臉道:「小五!你少開口,你哥哥唯利是圖,才把事情弄糟了的,回頭我要好好的跟你們算算帳呢!」

    她又轉向杜英豪道:「侯爺!我們只是請你去解釋一下一些誤會,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你似乎也太慎重了一些,用不著另外佈置人手的。」

    杜英豪一笑道:「杜某這些朋友原是要來做生意的,只是順便為杜某打個接應而已;廖五把內情說出來,也是希望大家能好好地談談,萬一貴莊想倚仗人多生事,也得把那些江湖朋友考慮進去。」

    美枝子公主這才輕倩地一笑道:「杜侯爺說這話,不怕辱沒了天下第一大英雄的美名嗎?」

    杜英豪哈哈大笑道:「公主!杜某只是一個江湖人,可不承認是什麼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而且杜某也不想做什麼英雄。一頭活著白狗熊也比一個死去的英雄強,為了表現什麼英雄氣概而打腫臉充胖子,硬要往死路上闖,杜某是不做這種傻事的。」

    美枝子道:「侯爺,一個武士維持他的尊嚴與氣節是極為神聖的事,這可不是傻子。」

    杜英豪笑笑道:「公主,我不跟你抬,因為我是老百姓出身,跟你談不攏。」

    「侯爺現在已經是有爵位的貴族了。」

    「沒有的事,我永遠都是老百姓、江湖人;在我的觀念中,只有道義與正義兩個義字,跟你們貴族的看法永遠不相同的。」

    美枝子道:「其實,我們的武士盡忠為主,生死不渝,也是一種美德呀!」

    杜英豪道:「不錯!你們的武士忠義無雙,很值得欽佩,但都要出乎他們的自願才行。」「我的臣屬每一個人都是自願效忠王室的。」

    「他們每個人都是自願的固然不錯;但是你身為主子的人,卻不能要求他們必須捨棄生命來盡忠,來無條件地服從你們。」

    美枝子低下了頭,不再辯論了。她到中國已久,知道中國武士的忠貞與服從都是有限度的;他們的道德觀中,把是非是真理看得比忠貞更重要,大義之下,可以滅親,可以背主,一樣可以受到人家的讚美,說他是棄暗投明。這在日本的傳統中是不允許的。日本的武士們跟定一個主子,便當終生效忠,尊奉服從,至死不渝;不管主子做什麼事,武士是無權去判定是非的,他們只有跟著走。

    從前,她以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但來到中國後,尤其是接觸到中國的江湖人之後,這種觀念受到了挑戰與震湯。她不知孰是孰非?但私心比較之下,她不得不承認中國的這一套是比較合乎人性的。

    默默地上了車,杜英豪這邊則騎上了馬,一直向前行走。晏菊芳一面讓廖五遠遠地跟著,一面則急急地著手佈署與聯絡,而且還捏了一把心事。

    杜英豪倒是很瀟。他的馬傍著轎子,不住地跟轎中兩位嬌貴的女郎談笑風聲。水青青跟在後面,打量著一切;賴光榮是最不甘寂寞的,他居然去跟美枝子的侍女們去調笑了,因為他的兩個老婆都是日本人,他的日本話居然說得不錯,逗得那些女孩子格格嬌笑。只有范竹娟緊繃著臉。那是難怪的,本來她在這/裡不僅地位崇高,也是第一大美人、突然之間變**

    什麼都不是了,心裡自然不是滋味。

    走出了幾里路,來到鴨綠江邊。興隆莊是傍江而建的,氣派很宏大。土石圍牆高高地圍住了一段江岸,而且還設有十幾座碉樓,後莊有碼頭,進來的海船可以直接停舶裝卸貨物。

    這在別處是絕不容許的;但是在安東,興隆莊的後台太硬了,官府根本不敢去管他們、特權形成了他們特殊的環境。

    但杜英豪的到來,封使他們不敢搭架子。莊前的大門早已洞開,兩旁站立的莊丁,擺出了歡迎的儀式,莊主范竹軒竟然著了三品的參將袍服恭迎。

    杜英豪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沒想到范莊主還是有品有銜的正統武將,失敬失敬,范竹軒訕然道:「不敢當!不敢當!小的蒙忠王爺慈悲,在兵部掛了一個候補參將的缺,只是為了進身頂戴而已,未授實缺。」

    杜英豪一笑道:「只要朝中有人,這候補參將隨時隨地可以補實的;奉天將軍莫雲出了缺,還沒有遞補,莊主大可活動一下。」

    范竹軒臉上不自然地乾笑一下,身子立即起了一陣顫抖;因為他的確在活動中,卻沒想到被杜英豪一口叫出來,只有說道:「全仗侯爺栽培。」

    杜英豪只是隨口一說,但是看了范竹軒的形狀,卻有了幾分眉目,因而笑笑道:「我整倒莫雲是因為他冒犯了我,其實並無私人的恩怨,對於誰來補這個缺也沒有什麼成見、莊主若是有意,我是很樂意幫忙的,但也要看莊主的表現如何?想必你也知道,我若具本推薦,還沒人會打我的回票。」

    才說著話,路邊突地竄出四條黑影,直撲馬上的杜英豪,每個人都是挺著一柄舀的倭刀。

    美枝子驚呼出聲;水青青拍馬上前,袖箭射倒一人;賴光榮奮力敵住其一。另兩個直撲過來,卻見范竹軒橫裡岔身,一拳擊出,打倒了一個,但仍是有一柄長刀狠劈了下來。

    杜英豪仍然很從容,手中的馬鞭突地點出去,拍的一聲,鞭梢剛好擊在刀身上,把勢子擊偏了一點,使那一刀砍在馬身上,而且正好落在馬鞍上。馬匹受驚急跳,杜英豪巧妙地飄落地上。那個武士再度揮劍要政上來,范竹軒已拔出了佩劍,大喝一聲:「大膽刺客,居然敢行刺侯爺。殺!」

    一劍揮出,將那人砍為兩截,跟著踏上前,將那個被擊倒的黑衣武士削落了腦袋。

    被水青青射穿咽喉的那個武士固然是倒地嚥了氛,還有一個被賴光榮截住的正在作狠命的拚鬥,見狀呆了一呆,卻被另外一名莊丁打扮的漢子由背後過來,拉刀砍為兩截。

    整個過程不過才眨眨眼的工夫,就結束了,四名東滿武士次第受戮,無一幸者,也沒留下活口。他們狙殺的對象雖是杜英豪,但杜英豪只用馬鞭點偏了一個人的刀,露了一手而已。這一招是在萬流歸宗秘笈上學下來的,十分玄奇奧妙。

    但真正使他化除危機的,還是對范竹軒的那番談話,使得范竹軒利祿動心,才全力阻遏了這次狙殺計劃;如若他不全力擊倒一個人的話,從杜英豪的估計,那兩名殺手的聯手合擊,將無人能倖免。

    杜英豪看出了東瀛殺手的厲害了,那是中國的殺手所不能及的;這倒不是他們的武技精、手法決,而是他們在狽擊時,芭把本身的生死安危擱置一邊,根本不作考慮,拚命地將對方置於死地。其實應說是同歸於盡才適當,因為他們絕少有生還的機會,狙殺失敗是死,狙殺成功而無法脫身也是死,為敵所虜更是死。許多的戒律,使他們接下任務時,幾乎就判定了死刑;因此他們在出手時,根本沒有保護或防禦的招式,可以說是一批瘋子。

    范竹軒連忙上來慰問道:「侯爺受驚了。」

    杜英豪笑道:「沒什麼,此這更驚險的場面我不知經歷多少,還會為這個嚇著嗎?」

    范竹軒道:「是,侯爺技擊為天下第一,這些小丑跳梁自然不在侯爺眼中了!是在卑職的地方發生這種事,實在是卑職的疏忽。」

    這時那位玉佳格格沉著臉上來道:「范莊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要負全責。」

    范竹軒苦著臉道:「格格!卑職不能說全無責任;可是這些刺客都是公主的隨員,卑職受命招待他們,卻無權管束他們,而且他們有什麼行動也不會告訴卑職,叫卑職防不勝防。」玉隹哦了一聲道:「你是說你全不知情了?」

    范竹軒忙道:「卑職發誓絕不知情,否則卑職有兩顆腦袋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若是侯爺在興隆莊內有什麼失閃,別說朝廷的降罪卑職擔受下起,就是侯爺的親朋好友,也能把興隆莊給踏平了。」

    他說得倒也不為無理;但杜英豪若真的被殺死了,情況如何又很難說了。

    杜英豪倒是很落檻地道:「算了,格格!我在忠勇山莊外殺了不少的東洋武士,這些人可能是想為他們的同僚報仇,倒也怪不得他們,事情過去了就算;只是,范莊主!我希望以後再也沒這種情形發生了;再者,假如再有人想行刺,你讓我自己來對付,至少要留下一兩個活口,問問主使的人。」

    范竹軒滿臉通紅地道:「是,是!這是卑職的魯莽;不過這四名刺客都是很危險的人物,很難要他們親口招認什麼。」

    杜英豪笑道:「我有我的辦法。」

    范竹軒又道:「侯爺要知道主使人也很簡單,這四人都是原田慎太郎手下的武士。」

    杜英豪道:「原田慎太郎又是誰呢?」

    「是妾身所屬的武士統領,也是毛利王室的家臣,原田英澤的長子。」這是美枝子的聲音。

    杜英豪道:「那麼這些刺客是公主的人了?」

    美枝子痛苦地道:「我不能否認,因為他們的確是我的臣民;只不過他們的行動絕非出自我的主使,我也指揮不了他們。」

    杜英豪不禁驚奇地道:「公主不是他們的主上嗎?毛利老王爺已經身故,並無後人,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毛利王室的當然繼承人。」

    美枝子痛苦地道:「說起來是如此的,可是一個流浪的王室就很悲哀了,大權都掌握在幾個權臣之手,他們只是表面上奉我為主而已。」

    杜英豪沒想到內情有如此的曲折,他從花子跟掘內和子的口中,對日本王室之爭以及毛利王室的流亡海外有了一點瞭解;但她們所知道的顯然還不夠,因此點點頭道;「我們進去詳細地談吧!」

    范竹軒忙道:「是,是!進去談。侯爺!卑職先進丟,把裡面再行清查一遍,免得再有人會對侯爺冒犯。」

    杜英豪笑笑道:「這也好。我雖是不怕人行刺,老實說要刺殺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不想在談話時受人打擾。范將軍,寶親王己脛出關,不日即將到來,這正是你表現的一個機會。」

    他鞠躬如也地帶著一批人走了。玉佳格格看著他的背影道:「那四名刺客埋伏莊門,他絕對是知情的,只因為聽說侯爺要保薦他出任奉天將軍,他才改變了立場。」

    杜英豪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一見面就先挑他個大好處,要他站到朝廷這邊來。格格!有幾位皇室宗親自行結黨,意圖掌握大權,朝廷十分清楚。寶親王認為這是很不好的事,極力要加以消弭,而令尊忠王爺跟他們湊在一起更為不智。」

    玉佳格格也低下了頭,低聲道:「是的!家父早時因為不慎而被他們拉了過去:心中十分後悔,這次特地遣我出關,就是看看有什麼效力之處。」

    杜英豪笑道:「難得格格明白就好。」

    他跟玉佳格格、美枝公主三個人並排而行,邊走邊談,心中十分高興;因為他接受寶親王的委託時,還十分的惶恐,對頭勢力太強、太大,朝廷又不肯公開地辦以免引起大變,幾乎是責成他一個人身上,要敉平這場變亂與奪權之爭。

    他接手時茫無頭緒,一點點地摸索起來,現在總算真正地接觸到問題的核心了。

    到達大廳口,范氏兄妹在那兒率隊恭迎。杜英豪一看,四周都已佈滿了人,卻都是中國的武師,想必是他自己真正的心腹,可以靠得住的人了。

    進入了大廳後,杜英豪嘉勉了幾句,把他們兄妹倆支了出去守衛,玉隹才問道:「侯爺真打算保薦他為奉天將軍嗎?」

    「不錯!此人雖熱中富貴,卻是個聰明人,看出效忠朝廷比跟那些人鬼混更有前途。」

    玉佳睥睨地道:「可是他那個候補參將也是花錢買來的,他只是個江湖人混混出身,能擔此職嗎?」

    這番話便杜英豪反感很大,淡淡一笑道:「江湖人中未必沒有人才,而且在我的看法中,朝中那些將帥總督們也沒幾個人是有人才的。」

    玉隹想起杜英豪也是江湖出身,深感歉然地道:「侯爺別多心,我可沒有藐視侯爺的意思。侯爺技鎮天下,以及後來威懾羅剎、劍誅番借等種種英勇事跡,朝野無不欽服,豈是范竹軒那種混混可比的?」

    杜英豪聽了心中暗笑,他自己的出身的確是范竹軒不能比的,因為他只是碼頭上的一名苦力,是真正的小混混,比范竹軒差上十萬八千里呢!

    所以他只笑了一聲道:「將相無種,有些人的未來是無法以常情去推測的,好在寶親王對於將帥的人選,只要求一個忠心,並不指望他們有多大才具,范竹軒只要肯忠心辦事就夠了;我們別談他,還是說正經的,現在我想聽聽二位的意見。」

    所謂意見,就是她們所知道的實情與現狀;至於如何制敵機先,鋤奸懲宄,杜英豪有他自己的通盤計劃,無需間計於婦人的;所以這兩位金枝玉葉的絕色女郎,也沒妄自作聰明地作什麼建議,只把她們所知道的說了出來,當然也順帶敘述了她們的立場與衷心的希望。

    玉隹格格希望保全她父親在王室的地位,而美枝子公主的希望較為大一點,她希望能在清廷的支持與保護下重歸故土,保有一城之地而為藩主,放棄跟足利王室爭權的雄心;但這兩個願望都不是杜英豪這個侯爵所能作主的。

    杜英豪若是在官場中爬起來的,他自然會懂得如何得體的推說,說些不著邊際的保證,如將來盡力在朝廷力爭等等,事實上他也保證不了什麼。

    但是我們的杜大英雄卻是由布衣一步登天而踏上了公侯之林,他只知道做事,從不懂得做官,他的是非取決於他本身的評斷。

    所以,他拍胸膛保證了下來,末後還加上了一句豪語說:「二位請放心,你們的要求合情合理,朝廷應該加以支持的,我負責達成二位的心願。」

    菊芳在一邊卻直著急。她本是站在門口,監視不讓閒人靠近的,因為這一席談話的內容十分秘密,絕不容外的;這時忍不住過來道:「侯爺,您別答應得太早了,右些是您的能力以外的,像忠王爺的事,寶親王點了頭,倒是沒問題,而格格出了這麼大的力,寶親王沒理由不點頭;但是公主的事,卻非您能力所及。」

    美枝子惻然道:「是的,妾身知道所望太奢;不過若是大清朝廷肯予全力支持,足利王朝應該要賣這個面子的,他們究竟還惹不起天朝上國。」

    杜英豪傲然地道:「公主!別擔心,大清朝廷支持最好,不支持也沒關係,我憑自己的力量也要幫你達成這個願望。」

    這句話實在太狂了,但是玉佳格格和美枝子公主卻不認為是狂,根據杜英豪以往的事跡,他的保證似乎比京中的皇帝的允諾還要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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