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地 正文 第01節
    漆黑的夜晚,天色漸漸變灰,正處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分。正當凌晨一點時,小巧俊俏的村姑伯納德特-蘇比勞斯沿著山路來到山巖的凹口——馬薩比耶勒山洞。此時,早已有150位村民等候在那兒,觀看著她,盼望著奇跡的出現。

    只見伯納德特,身著白色的帶有補丁的舊衣服,腳穿一雙木板鞋,打火點燃了手中的蠟燭,又從口袋中掏出念珠,面帶微笑,朝著她盼望出現的影像鞠躬膜拜。

    就在12天前,也是站在這個地方,她看見山洞中出現過一個神奇的幻影,一個“白衣女郎”。據伯納德特後來回憶稱,那是個神秘的年輕女郎,穿著白裙子,罩著白面紗,腰圍藍色的束帶,每只腳上各有一朵黃玫瑰。在過去的12天中,伯納德特曾7次來過山洞,這位神奇的女郎六次顯現在她的眼前。這位白衣女郎顯像15次後,最後將證實自己為聖靈懷胎的聖母瑪利亞。

    這個黑暗的1858年2月23日星期二凌晨,正是伯納德特第八次來山洞膜拜的時間。她站在山洞口,面帶微笑,等待著那位女郎的再次出現,期待著不久即將證明她就是聖母,而不是別人。

    在這150位旁觀者中,至少有一人心眼特別多,他叫瓊-巴普蒂斯特-埃斯特拉達。此人是位稅務官員,在盧爾德鎮商城,是一個遠近聞名的要人。

    埃斯特拉達還把他的妹妹伊曼紐裡特及他妹妹的幾個充滿好奇心的朋友拉來,一起觀看這個街談巷議的奇觀。路上,埃斯特拉達對這種迷信謠傳就在同行人中開玩笑:“你帶沒帶看歌劇的望遠鏡?”不過這時,他也夾雜在觀眾中間,眼瞅著那村姑用手指捻著膝蓋上的念珠。事後,他曾講述他親眼目睹的情景。

    只見伯納德特一邊捻動著念珠,一邊卻抬頭朝著山巖望,宛如在等待什麼。突然之間,像一道閃電,她的面容上顯現出奇異的表情,活像換上了另一個生命。眼睛閃著亮光,嘴唇上掛著妙不可言的微笑,她的整個人換成了無與倫比的影像,具有一種難以言傳的優美儀態。……伯納德特將不再是伯納德特了,她變成了一個神聖的影像,臉上放出燦爛的上天的神聖輝光……

    這種神奇的景況持續了一個小時。一小時後她匍匐著從她原先祈禱的地方來到懸掛著野玫瑰花的山巖下,集中她全部身心進行膜拜的禮儀。她吻了吻土地,仍然跪著返回到她剛才離開的地方。最後的一抹輝光照耀著她的臉龐,漸漸地,幾乎是難以覺察地,那種神聖的光輝影像變得越來越淡薄,最後完全消失了。其後,她繼續祈禱了一會兒,不過我此時所見到的只是一張普通的小村姑的臉。最後,伯納德特站起來,走到她母親身邊,消失在人群中。

    伯納德特同她母親一起爬山朝家走去,路上復述著與那位聖影人剛剛交談過的部分內容。在交談中,那位白衣女郎向她披露了三個秘密,而今天早上,她向伯納德特告訴了最後的也就是第三個秘密。

    此後不久,那位持不同觀點的頗具心機的埃斯特拉達與伯納德特成了朋友。他曾經問她,在第七次顯聖時那位女郎告訴她些什麼,而他得到的答案卻是“這三個秘密只授予她本人知道,其內容只與她本人有關,不牽扯任何人”。伯納德特還說,她不可能向任何人洩露這些秘密,甚至對她的懺悔牧師也不能說。那些總好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們,為了從這個小女孩的口裡掏出聖母到底對她賜予了些什麼聖示,不惜巧設機關,獻媚討好,甚至發誓,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伯納德特直到死,也沒有將秘密告訴任何人。

    又有一次,附近村的一位年輕牧師查爾斯-瑪頓大著膽子把這個題目重新提出來。

    “說到你那些秘密,它們都是有關什麼方面的?”

    “只與我本人有關。”

    “如果教皇問起這些問題,你能把這些告訴他嗎?”

    “絕不可能。”

    許多年之後,伯納德特成了聖吉爾達德修道院的一名修女,該修道院設在法國中部的內韋爾。主持修道院的院長瑪麗亞-特裡斯-沃祖,性情嚴厲,對人多疑,她再次將這個問題提出來,伯納德特又一次地拒絕洩露這些秘密。

    “假如教皇命令你講出秘密,你難道也不服從嗎?”沃祖院長逼問道。

    “我真看不出這能與他有什麼關系。”伯納德特如是說。

    教皇約翰褓羅三世,翻閱完從盧爾德教會送來的這份史料報告後,放下文卷,喃喃說道,“你看,突然之間,過了幾乎130年了,那些秘密真的成了教皇要關注的問題了。”

    “不錯,教皇陛下,”他的國務秘書說。“特別是在第七次顯靈時,說給伯納德特的最後一個秘密。”

    他們是在梵蒂岡宮殿頂樓教室寬敞華麗的私人辦公室裡談起此事的。教室前面擺著整潔的寫字台,坐在白色的絲級高靠背椅上,越過金色緞面的窗帷,向外凝視著,那凹進的窗戶下面正好俯視著聖-彼得廣場。他轉過身,面向這位國務秘書,也是位紅衣主教。這位紅衣主教正坐在對面一張紅緞面的扶手椅上。

    “事到如今,”教皇說,“我們既然知道伯納德特的所有的三個秘密,你對它們是否確信無疑?”

    “沒有問題,”紅衣主教說,“盧爾德教會送呈的全部文件都在您手裡。”

    “這個報告真的絕對可靠嗎?”

    “正如您所看見的,陛下,前兩個秘密倒無關緊要,而且已成事實,無關我們的弘旨。唯獨第三個秘密,最後這個,正如你所斷定的那樣,確實非同小可。是否將第三個秘密公諸於世,這所有等待解決的一切,全賴陛下您的聖裁了。”

    教皇思考了一下。“我必須在什麼時間下達聖諭?”

    “陛下,希望能在周末。盧爾德教會正在待命,等待你的示下。法國全國大朝聖的活動將在三周後開始。”

    “盧爾德教會——”教皇說,“呈報過他們的建議嗎?”

    “陛下,他們把它全部寫在呈報給您的文件中了。”紅衣主教說。他猶豫了一下,“有一次,我偶爾從盧爾德的魯蘭神父那兒聽說,不少牧師和所有的本地商人贊成公布秘密。他們堅持認為,任何此類的宣傳都將提高教會的威望,教會中的所有教徒,以及整個世界,就將從中獲益匪淺。教會中的其它成員,全都是教士,要麼反對公布,要麼不贊成這樣做,以防伯納德特的秘密會危及地方上的教會的最大利益。不過,領導這些教區的佩拉格尼主教對我談得非常正確,最後定音必須依您本人的聖裁為准。”

    教皇點點頭,端詳了一下擺在他面前的那些文件。“我要研究一下這些文件,權衡一下這些發現,願上帝賜予我智慧。在周末,也就是星期五,你肯定能得到我的決定。”

    國務秘書霍然立起,“好極了。”他在轉身前又尊敬地望著教皇,“我是否可以發表我個人的一點看法——”

    “說吧。”

    “陛下,這件事要冒很大的風險。”

    教皇微笑了起來。他確實是個氣度非凡的人,他欣然回答道,“上帝會洞察一切的。”

    當那三個秘密被教會所掌握並被私下控制之後,塔布和盧爾德教區的主教佩拉格尼感到有必要指定一個咨詢委員會——盧爾德委員會。這是當地的一家周報這麼稱呼它的。該報提醒讀者,在本市的現代史上,這是第二次組成令世人注目的委員會。編輯和讀者都想知道為何指定這麼一個委員會?得到的答復是,該委員會的會員將負責討論“一樁具有重大意義的歷史性發現。”對此,各種猜測議論紛紛,但是,委員會以外的局外人,沒有哪一個能知道要進行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第一個委員會是由先前的塔布和盧爾德教區的主教伯特蘭-塞維爾-勞倫斯於1858年11月任命的。目的很明確。從中選出九名成員對年輕的伯納德特的經歷進行調查,以便做出她是否真的從上帝那裡得到過啟示的決定。經過四年的調查,結論終於做出,塔布——盧爾德教區的主教向世界宣布:“我們斷定,聖母瑪利亞確實在1858年2月11日在伯納德特-蘇比勞斯面前顯聖,而後又接連十八次出現,均是在盧爾德城附近的馬薩比耶勒山洞,顯靈事實確鑿無疑……我們對此鄭重聲明。”

    以上便是1862年第一屆盧爾德委員會所做的結論。

    眼下,多少年過去了,第二屆盧爾德委員會的16位成員又聚集在市府大廳的會議室裡,討論的問題不是對顯聖一事做什麼決定,而是聽取梵蒂岡教皇所下的最高聖諭。他們經過六周毫無結果的辯論,這16位成員還是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因為任何一方都不能取得大多數,塔布——盧爾德教區的主教佩拉格尼只好將委員們的不同意見上呈圖盧茲大主教決定。而圖盧茲認為,對於這種事關重大而又意見相左的問題,最後的決定必須由羅馬的教皇陛下決定。

    現在,他們都興奮異常,因為就在這個早上,教皇便要公布他的聖諭,委員會的所有成員都聚在那兒靜候聖斷。所有成員宗教意識都很濃,把會場選在市府大廳會議室內,是由魯蘭牧師提議的,認為這樣做比較周到。魯蘭牧師本人是盧爾德的歷史學家,他對此議的決定持不偏不倚的態度。

    雖說這樣的爭論已經毫無意義,委員們仍在唇槍舌劍地吵個不休,這時,市長茹爾丹的隔壁辦公室裡電話鈴響起來。埃默裡牧師,是盧爾德教區十個牧師之一,這時開口道:“宣布這項秘密,對教會、對信徒、對盧爾德城,都是一個危險。任何閃失,都會激起社會和公眾對教會的失望,招來種種嘲笑和非議。我的看法是順其自然,別弄巧成拙。”坐在長桌對面的瓊-克勞德斯-詹姆斯,此人是大名鼎鼎的餐業老板,馬上進行反擊,“我們必須宣布這項秘密,這可以重新振奮人們對宗教的興趣,促使眾多的信徒到這兒來朝聖。通過宣布這項秘密,我們正好可以阻止不斷低落的宗教信仰。”

    隔牆的電話暫時使激烈的爭論中止下來。茹爾丹市長離開會議室到隔壁接電話。接著,很快返回來,召集主教和魯蘭神父去商量。

    對其它成員來說,這種等待似乎是漫長得難以忍受,而事實上,總共等了不到兩分鍾。

    瘦高個的主教又來到長桌的桌頭。他穿著黑色的教袍,那副威嚴莊重的神態,活像從艾爾格雷考油畫上走下的顯赫人物。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他的話語異常堅定,落地有聲。

    “教皇陛下希望我們做好准備,立即向世界宣布——不錯,是向世界宣布——伯納德特的秘密。如果不這樣做,是嚴重的失職行為。教皇陛下還說,有人認為此舉滑稽可笑,而他本人卻是堅信不移的。”

    主教頓了一下,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人。有了教皇聖諭,沒得說,否定意見便不攻自滅了。他們又重新集合在這一決定下,看得出,個個都很激動。

    “事情既然決定了,”主教又說道,“我將向圖勞斯夫主教報告,立即安排召開一次發布會,由巴黎的布魯內特紅衣主教宣布。”他淡淡地一笑,“從現在算起,三周後的八天是至關重要的,是盧爾德歷史上最輝煌、最重要的日子,這也是自從伯納德特於那天下午聽到沙沙風響後便在山洞裡見到的白衣聖母顯靈以來,最為偉大的日子。我敢肯定,這項秘密的宣布,其本身對整個地球上的許多人來說,是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偉大事件。這些人將聽到我們宣布的消息,並會蜂擁而至,來到我們可愛的盧爾德。”

    往常,每當利茲-芬奇駕駛她那二手貨雪鐵龍從協和皇宮駛向埃裡塞斯時,盡管巴黎的交通混亂無章得近乎瘋狂,她仍能神態自若,老遠就瞧見前面那壯麗的凱旋門建築物。凱旋門在她心目中乃是巴黎所具有的一切象征——它顯現著古典美,神奇的氛圍,令人興奮不已。這也是支持和誘發她在這裡落腳謀生的精神支柱。

    凱旋門把她的夢想變成現實。它幫她看見了她在將來的巴黎生涯:薪金豐厚,名聞遐邇,像受人尊敬的詹姆特-弗蘭納那樣的一名專業外國記者;在伊勒——聖——路易斯區擁有一所氣派豪華、舒適優雅的公寓,成為一個令人羨慕不已的富有、英俊、成熟的法國商業公司總裁的妻子(此人具有非凡的才華和永不枯竭的旺盛的性欲,對美國懷有敬意,結婚時把法國罕見的原始藝術珍品囊而括之地全買下來);生有兩個聰明絕頂的胖娃娃,由一個善良、伶俐、厚道的英國保姆照料,在盧森堡公園盡情戲耍。當利茲-芬奇看見前面的拱形凱旋門時,她亦看到了自己的飛黃騰達的未來。閒暇時節,她可以與世界各地的她或他的朋友一起,在周末沙龍裡聚會。

    然而,今天早上,這也許是她來巴黎三年中的第一次,利茲-芬奇對凱旋門不再那麼感興趣了。她對那混亂的交通亦熟視無睹,她所專注的是雪鐵龍反光鏡中自己的映像。

    她從反光鏡中所見到的映像,對她實現自己的夢想絲毫也增添不了多少光明,相反,倒使她深感沮喪。別說實現夢想無望,連繼續呆在巴黎都成了問題。

    因為,今天早上,當利茲-芬奇在國際聯合通訊社巴黎分社比爾-特拉斯克辦公室時,她偷偷瞥了一眼桌上的一份備忘錄,然後,接受了特拉斯克分配給的任命,而且,她亦知道,她的競爭對手瑪格麗特-拉馬奇在她之前已有了另一項工作。利茲心裡明白,她失去了或者說正在失去信任。她感到,她陷入的是一場姿色的競爭,而不是才智的較量。一旦憑姿色決定勝負時,她就沒有任何勝利的機會了。

    特拉斯克桌上的那份私人備忘錄是從紐約發來的。備忘錄上說,紐約總部要求巴黎分社在一個月內緊縮開支,實行裁員,分社的法國人,主要是辦公人員,將辭退一半。至於編輯人員,只能從兩個特寫記者中保留一個名額。這兩個編輯,就是瑪格麗特和她本人。兩人中只有一人留住,留下的人要負更大的責任,承擔更多的任務,這被裁的一個,只可能是利茲。特拉斯克在談起裁員時,在具體人選方面閃閃爍爍。然而利茲卻洞若觀火,這不能不使她感到恐慌。

    三年前,利茲離開威斯康星州的一家報社來API的曼哈頓分社謀一個更好的差使時,她很快被分配到巴黎分社。她的生活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她胸懷著美好的理想,躊躇滿志。最近,她甚至還遇上了一個年輕的公司總裁。這個小伙子是巴黎當地人,風流倜儻,對她頗具好感,對她的法語也贊不絕口。這樣發展,可以慢慢發展,一兩年也許會定下來。不過現在才一個月。如果她被辭退,在一個月內她就不得不被迫離開法國,從此便也失去與查爾斯進一步發展關系的機會。也就不可能再重操舊業。如果運氣好,她或許能在塞達爾-拉普狄斯或切茵尼公司謀個差事,處理日常的雜務。往好裡說,頂多與一個保險公司的小職員結婚,生下兩個呆頭呆腦的孩子。

    整個局勢就擺在這兒,要想在API的分社裡謀得這唯一的一個特寫記者的名額,她就必須打敗瑪格麗特。而這場競爭又恰恰酷似選美比賽,盡管利茲並不樂意去扮演這個角色。她明白,她與瑪格麗特相比,在記者業務方面,更具才華和能力,但若較量姿色,自己便遜色得多。利茲淨干那些出力的苦差事,什麼經濟狀況或汽車展覽的報道啦之類的采訪,定會派到她頭上。每次,瑪格麗特總會委以美差,被派負責一些能大出風頭的任務,報道時裝表演啦,采訪著名的政治家、作家以及影視明星等等。

    今天早上的這次安排就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

    時下,有不少轟動一時的冷門消息要去報道,利茲一再懇求去采訪,從而可以證明自己是一位出類拔萃的記者,分社必須留用,然而,特拉斯克把這任務指派了瑪格麗特-拉馬奇,淺薄輕浮的瑪格麗特自然感到心滿意足了。

    比爾-特拉斯克確有自己的精明之處——他善於抓住那些最能吸引公眾注意力的新聞事件——比如,法國內政部長安德烈-維隆,一心想當總理,不幸卷入了一場會震驚全國的丑聞中而被搞得焦頭爛額。他與一個名叫韋德曼的地下分子搞了一些交易,發行了一些欺騙性的高額債券。通過內政部長簽名同意,金錢源源而來,但債券的實際價值卻不能保證。現在的問題是,維隆因為相信韋德曼而不知情地跟著干了一些非法的交易,還是原本就是秘密聯合搞這種獲取暴利、發不義之財的勾當?比爾-特拉斯克嗅出了這個事件的轟動效應,看准了可以來一次大作文章,為搞個像30年代使法國聲名狼藉的斯塔維斯基事件的丑聞造勢。

    說真的,讓利茲-芬奇去報道這個丑聞,那真是恰得其人。但一小時前,這個機會已落到瑪格麗特手中了。利茲分到的是去報道這項毫無興趣的宗教案,去參加一次記者發布會。巴黎的紅衣主教要發布什麼事情,這樣的消息,紐約總部的任何人都會不屑一顧的。

    瑪格麗特之所以搞到這份差使,是因為可以靠她的美色去引誘維隆吐露真情,利茲被充軍去於這種出力不討好的苦活兒,是因為上天沒有給她能夠用肉色去引誘男人的天性。

    這一切都映現在她的汽車反光鏡中。

    她那一頭紅發,在最近一次漂染中成了枯黃色。她那副鼻子的德性,也不像羅馬人那樣受看。雙唇很薄而阻繃得太緊。下頜有些突出。雖然她的膚色可說是無可指責,她的情態卻仍然低沉、悲哀。她清楚,有些在反光鏡中是映現不出的,但那些更令人神傷。她的碩大的乳房豐滿得有點出格,而且有些下垂。她的臀部也太大。兩腿有點向外彎。她的身高大約五英尺三英寸,身材的外形更加不中看。她的最好的部分——也是自然賦予她的真正殘酷的一面——反倒看不出來:她的智慧。她極其聰慧,富有創造力,辦事果斷。

    然而,就連她的大腦也有點不自主,魂不守捨,瑪格麗特在辦公室裡的情景竟浮現在面前。瑪格麗特,28歲,比她小4歲,生就的一副模特兒的身材,而事實上,她確經培訓當過一段時間的模特兒。她身材修長、優美,烏黑的頭發,容貌艷麗,雙唇飽滿紅潤,堅挺適度的法國女郎的乳房令人傾倒向往,她的雙腿長長的,一個十足的色艷俱佳的尤物。她的頭腦簡單、智力平庸,可誰去在乎這些?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利茲把車拐向蒙特格尼大街時,她又把神收回來。她突然意識到,比爾-特拉斯克之所以指派瑪格麗特去完成這趟美差,不僅是他指望瑪格麗特去勾引內政部長維隆,還因為他本人也對她有非分之想,說不准,他已經把她弄到手了。

    利茲心裡一直在嘀咕,如果她的判斷無誤,弄不好就會是這樣,下月,她競爭這個唯一的名額的希望就很渺茫。瑪格麗特有接近上層的機會,可以充分地賣弄和表現自己,而她利茲,默默無聞,去作那些不起眼的報道。

    她把車開到阿特內廣場前,剎車停住。穿制服的門衛替她把車門打開,用一種貌似謙恭、卻又不那麼真誠的,或者說有點輕佻的微笑向她致意。她取出棕色的公文包,匆匆走進飯店。寬敞的門廳裡有幾個皮膚黝黑的來自中東國家的賓客在閒聊,但沒有一個人對她看一眼。

    利茲走向電梯要到第二個小門廳處,那裡有一處供賓客喝午後茶的長廊。利茲努力回憶她應該到哪裡去。她原來想到樓下會議室去,但走到電梯前,她記起來她的目的地,她停下來。特拉斯克指派她時曾給她一封電報,電報上說,巴黎紅衣主教布魯內特,將於今天上午十時,在阿特內廣場飯店薩隆大廳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發布重要消息。薩隆大廳是大飯店內一間專供發布重要新聞用的場所。利茲轉身向著通向大廳的過道走去,思忖著天主教會要發布什麼樣的重要消息,大概是些宗教教規的改進,無關緊要,在API聞報道中毫無分量。

    通過開著的玻璃大門,利茲大吃一驚,沒想到這樣一個有關宗教的記者招待會,居然出人意料地有吸引力。這間又窄又長的大廳內,布置得很莊重,頂上懸掛著三支枝型吊燈,牆壁上裝修著棕色雕刻鑲板。大廳內座無虛席,擠得滿滿的。利茲用力擠過去,來到大廳後面的一張桌子旁邊,桌子的上方有一張路易十五的巨幅油畫像,桌子擺好了咖啡。利茲意識到,大廳內有陣騷動,招待會馬上就要開始了。那些仍在站著的記者也紛紛搶占座位。

    利茲在就近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她認出在座的布裡安-伊萬斯,倫敦《觀察家》報駐巴黎的一位記者。她在無數的雞尾酒會上見過他。“布裡安,”她喊道:“怎麼回事,這麼多人?”

    伊萬斯來到她身邊,小聲對她說:“我聽說,教會將宣布來自盧爾德的一條重要消息。具體情況不得而知。不過,這種事盧爾德不常有,可能有什麼重大的事要公布。”

    “等著瞧吧,”利茲不無懷疑地說,她坐在那把空椅子上,打開公文包,找出鉛筆和筆記本。

    她剛准備就緒,突然聽到那扇高大的玻璃門-地一聲關閉了。接著,她看見大理石的壁爐前,有一臨時搭好的平台,一位身穿白色法衣的人正在結束簡短的開場白。她聽到“紅衣主教布魯內特”,看見個身穿教士法衣,戴著眼鏡,身體健壯的老者走向講台。此人拿著兩份文稿,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誦經架上,用手校正了一下角質眼鏡框。

    “現在,我宣讀一項簡短聲明,”他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大聲用法語宣布。“宣布之後,我將回答諸位的問題,時間為十分鍾。”

    接著,他開始宣讀他的聲明。

    “在坐諸位必定知道,1858年在盧爾德的馬薩比耶勒山洞,聖徒伯納德特-蘇比勞斯目睹聖母瑪利亞顯靈的事。許多教徒前往山洞祈禱,飲用伯納德特在山洞內發現的泉水,使得殘疾以及種種病疼立即治愈了。教會曾及時地宣布了這種具有神奇的源泉的療效,大約有70例。盧爾德也一舉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宗教聖地。

    “聖母瑪利亞在顯聖時,除了向伯納德特談到宗教信仰外,還向她揭示了三個秘密。的確,伯納德特一直嚴守著這三個秘密,直到她去世。最近發現,伯納德特在離開盧爾德到內韋爾的聖吉爾達德修道院當修女後,曾把這三個秘密寫進了日記中,她把日記留在她在巴特裡斯的一位親戚家中保存。

    “伯納德特的這本日記現在已被發現,其手跡已經由科學方法得以確認。

    “我們已經知道,在日記中,伯納德特親筆記下了聖母瑪利亞對她講的三個秘密,前兩個秘密都是有關她本人的,不那麼重要,也已成為事實。而第三個秘密,就是1858年2月23日聖母瑪利亞在第七次顯靈時授予伯納德特的那個秘密,至今未得到驗證。”

    紅衣主教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下去:“伯納德特已經記下了告訴她的這個秘密應驗的具體日期和時間,即在今年從今天算起的三個星期後。在教皇約翰-保羅三世陛下的恩准下,聖母瑪利亞向伯納德特親授的第三個秘密,今天就向世界宣布。

    “聖母的啟示是——

    “她,聖母瑪利亞本人,將在20世紀重新在盧爾德的馬薩比耶勒山洞顯靈。‘她告訴我’,伯納德特寫道:‘她像見到我那樣再次顯靈,將會在另一個人面前顯現,這個人將得到她的神奇的治療。她囑咐我,我在世時,不准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不過,如果我願意,在我進入天國之前,我可以記下她重新顯靈的日子。因此,在我自己的私人日記裡記下了這個秘密,以便有朝一日別人可能讀到。’於是,伯納德特便記下了聖母瑪利亞重新顯靈的日子。這就是今年從現在算起的三周後,即三周後的連續八天,從八月十四日至八月二十二日,是她重新顯靈的准確日期。

    “這就是教皇鄭重向世界宣布的秘密。聖母瑪利亞將重返盧爾德。”

    利茲-芬奇坐在那兒,手中的鉛筆凝固住般停在筆記本的上方。她坐在那兒一動也沒動,她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

    利茲-芬奇坐在API辦公大樓三樓的辦公室後面,寫完了這則不可理喻的神奇的新聞。她把文稿送進身邊文字處理機旁的打印機上,然後,整理好印完的紙頁,帶著走到比爾-特拉斯克的裝有落地玻璃窗的辦公室內。

    特拉斯克的襯衫卷著袖口,肥胖結實的身軀坐在木制的搖椅上,似乎是在圈點新到的《費加羅報》的重點新聞。利茲的目光又被特拉斯克的頭發吸引住了,因為他總是把頭發梳成他所崇拜的新聞偶像——H-L-門肯的式樣,一種20年代巴爾蒂莫流行的發式。這同他的體形並不相稱。利茲倒想知道,他的情婦瑪格麗特對這種發型是什麼看法。

    她悶不作聲地把她的新聞稿交給特拉斯克。“全寫好了,請過目。”

    特拉斯克看了一眼標題,抬起頭。“真有其事嗎?”他嘟噥著。他繼續讀下去,又重新抬起眼來,“它將把半個世界的人吸引得擁到盧爾德去。”

    特拉斯克再次被這篇文稿所吸引,他看完了第二頁和第三頁。他把文稿交還給利茲,“好,太好了。我很喜歡它,一字別改,照發。”

    利茲倒猶豫起來了,“你認為它真值得占這麼大的版面嗎?”

    “值得,為什麼不呢?這是條重大新聞。”

    利茲感到不以為然。“這是騙人的,比爾,這你清楚。你對這則胡說八道的消息壓根兒就不相信,是不是?”

    特拉斯克費力地在椅子上坐直。“親愛的,”他說,“我相信不相信並不重要。世界上7.4億天主教徒大多數相信它。每年到盧爾德去的500萬信徒相信它。5000名聲稱在山洞治好病的人相信它。幾乎70位出現奇跡,恢復健康的幸運者相信它。考慮到這些情況,報道聖母瑪利亞顯靈的新聞其影響可謂大矣,這也正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不過,我仍感到這是胡說。”利茲說,“總算把這篇文章寫完了,我倒感到高興。”

    就在她轉身離開這間辦公室的當口,又聽到特拉斯克叫住她。“繼續干下去,親愛的,”他等她把臉轉過來。“你還沒有干完,利茲。你只是剛剛開始,我會讓你到盧爾德去作追蹤報道,這便是你下一步的主要任務。”

    這無疑是一個打擊,利茲感到很不受用。“你怎麼總是讓我去干這些事,比爾?別讓我再去寫諸如灰姑娘、金鑰匙、三個狗熊之類的故事了。這種事還是讓特約記者去干吧。這根本沒有報道價值。為什麼不派我去干我能發揮特長的事——比如,類似維隆丑聞什麼的。”

    特拉斯克面無表情。“我敢肯定,瑪格麗特有能力寫好維隆丑聞。她有維隆,你有了聖母,利茲。別再寫什麼別的了。寫一篇聖母顯靈的目睹性文章,那肯定是個大題目,定會令所有人皆大歡喜。”

    利茲原來想與特拉斯克舌戰一場,告訴他指派她到那個荒涼的比利牛斯地區,真的令人大失所望;可他卻派瑪格麗特報道一件十拿九穩會成功的差使,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

    不過,此時她所看見的只是他的頭頂,那個門肯式的發型。看得出,他與她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所以又伏案工作起來。她明白,與他繼續打嘴官司根本沒有用。

    他意識到她仍在眼前,他頭也沒抬地大聲說:“去吧,年輕的小姐。那地方許多可憐的靈魂等候著拯救呢。”

    “去他媽的,”利茲壓低聲音說,轉身離開了那兒。“發布這些新聞,天曉得地球上有誰會相信這勞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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