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神鷹 正文 第七章 各逞心機
    應家祠堂。

    空寂的院子時兀立著一條詭秘的人影一一黑衣蒙面婦,她在這裡已經枯站了一個時辰,耐力可佩,她在等誰?

    管祠堂的老夫妻當然不敢現象。

    有人現身了,自外而入.赫然是浪子十三。

    「哦!是芳駕。」浪子十三步近。

    「十三公子,我等你很久了。」

    「怎麼會到此地來等?」

    「你居無定所,神龍見首不見尾,到你常去的地方等是唯一的辦法。」

    「芳駕找在下何事?」

    「有,很重要的事!

    「請說!」

    「記得我們第—次認識是在應家祖墳……」

    「在下記得。」

    「當時我曾經向你求證跟浪子三郎之間的關係,同時也奉告了『玄功解』的下落,現在這兩樁事都有了結果。」

    「浪子三郎跟一個叫老小子的古怪老人是師徒關係, 一個時辰之前他倆在城門外小店喝酒,而那老小子從種種跡象判,可能便是當年突然銷聲匿跡的 『江湖第一人』江天尺,到太原來的目的是為了『玄功解』。」

    「有這種事?」浪子十三語氣平淡.似乎並不驚奇。

    「江天尺重出江湖是大事,你一點也不感到驚奇?」

    「芳駕只說是可能,在沒證實之前何必庸人自擾。」

    「公子的涵養令人折服。」

    「好說。」

    「公子對『玄功解』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芳駕問這話的意思是?」

    「如果有意,我將提供一條有利線索,如果無意便作罷論。」

    浪子十三深深想了想。

    「在下甚感不解,芳駕如果有意, 『玄功解』並不是可以共享之物,既然得到有利線索,為什麼自己不加以利用而要提供給別人?如果說無意.那又何必如此注重這件事?難道芳駕有很好的理由?」

    「你說對了,我是有很好的理由。」

    「能告訴在下?」

    「當然可以,第一至上玄功不適合女人參修,得到 『玄功解』等同廢物、如果幫助一個有資格得到的人得到,在武林中放異彩,未始不是件快意的事,公子以為如何?」

    黑衣蒙面婦眸光艷艷,看不見臉,但目光已足惑人。

    「芳駕的想法有其道理,第二呢?」

    「第二……」沉吟了一會才開口:「你在山中—處極為隱密的地方碰到—個美麗的少女,她對你一見傾心,而我跟她有很深的關係,有意使你成為天下第—人,這合理麼?」

    浪子十三內心起了極大的震撼.他想到了美如天仙.輕功身法卓絕的少女月華,同時也想到了恐怖的「血堂」,假人身上的「都天令」,還有在巖洞出口竊聽到月華與那傳話老婦的談話,把這些連起來……

    「為什麼、不說話了?」

    「在下在想……」

    「想什麼?」

    「如果在下猜得不錯,芳駕是月華姑娘的姐姐?」

    「你……為什麼要這樣猜?」黑衣蒙面婦顯然震驚。

    「因為在下曾經無意中聽到月華姑娘跟人的談話。」

    「啊!那……我不否認!」

    浪子十三心頭起了異樣的感受。

    「芳駕與令妹是在謀天不共戴天之仇?」

    「對!」艷艷的眸光變成了殺光。

    「令妹已經到了太原?」

    「不錯,她會找機會跟你見面。」

    浪子十三心情有些紊亂,沉默了片刻。

    「芳駕剛才說有利的線索?」他改變話題。

    「對!你現在願意聽了?」

    「唔!」

    黑衣蒙面婦眸裡的殺光變成了怨毒,令人心悸的目光,任誰只要接觸上一眼便終生難忘。

    父死母殉,這種慘事無論發生在誰的身上,仇怨之念是濃如膠堅如鐵的,所謂三江四海之恨,千山萬壑之仇便是如此,許久許久,怨毒淡了下去,她開了口—一一「石中龍中風癱之後,便藏身在機關重重的密室裡,沒有人能接近,但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得到了秘方。」

    「什麼秘方?」

    「密室機關圖。」

    「啊!」浪子十三暗自打了個冷顫,但他竭力克制。

    「有了這張秘圖,我可以自由出入秘密。」

    「那芳駕姐妹報仇豈非易如反掌?」

    「對!但我另有方式,不用流血。」

    「什麼方式?」

    「讓石中龍求死不能,讓他活著飽嘗家破人亡的滋味;一頭凶殘嗜血的猛豹,一旦變成了—只挨牆腳靠門檻的病狗,不是挺有意思的麼?哈哈哈哈……」

    她狂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怨毒之情,這是恨極而發。

    浪子十三內心再想怵栗。

    「芳駕為什麼要告訴在下這些心裡的話?」

    「憋在心裡太久,能有機會發洩—下也好。」

    「不怕在下告密麼?」

    「憑這句話就不會,而且我信得過你。」

    「如果看走了眼呢?」

    「我願冒這個險。」

    「冒這險的目的又何在呢?」浪子十三追問。

    「簡單一句話,希望我們變成自己人。」

    這「自己人」三個字非常有意思,浪子十三立即便想到美得透骨的月華,他忽然省悟,在山裡發現月華是這黑衣蒙面婦刻意的安排.雙方真的能成為「自己人」麼?他不由苦苦—笑,天底下有些「心結」是永遠解不開的。

    「你為什麼要笑?你認為我說的很好笑?」

    「不,在下只是突然想到別的事。」解釋的很勉強。

    黑衣蒙面婦沒繼續追問,人衣裡取出—個小關皮紙卷遞給浪子十三。

    浪子十三接過手.並沒立即展開看。

    一聲冷哼倏告傳來。

    浪子十三與黑衣蒙面婦同時轉過身。

    一個輕裝少女雙手叉在腰上,鼓著腮幫子站在進門處的院落邊,一對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睜得很圓, 一看就給人—種嬌蠻慧黠的感覺,而身材顯示的卻是力與美。

    「小翠!」浪子十三脫口叫了—聲。

    叫小翠的少女快步走近, 目光停在黑衣蒙面婦身上。

    「她是你麼人?」態度語氣極不友善。

    「她……她是……」浪子十三—下子答不上來,黑衣蒙面婦的身份他剛剛才知道,彼此的關係又是什麼呢?

    「哼!答不出來,是嗎?」小翠的眼睛發了紅,轉望浪子十三:「你騙我,你對我說的甜言蜜語全是假話,想不到你會是虛情假意的無賴,才分開幾天你就做好事,你以為我好騙是麼?告訴你,沒這麼便宜。」

    「小翠,你誤會了,她是……」

    「誤會,哼!」又同一聲厲哼。

    「我又不是瞎子,孤男寡女相約在沒人的地方會面,想做什麼你們心裡明白,居然還說是誤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小翠,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

    「小翠姑娘!」黑衣蒙面婦開了口,聲音倒是很平和。

    「的確是你誤會了,我跟十三公子只是道義之交……」

    「鬼才相信!」小翠咬牙切齒。

    「我是有丈夫的人,年紀也……」

    「那就更不要臉:」

    黑衣蒙面婦眼時泛出火光。

    「小翠!」浪子十三放大了嗓門。

    「你瘋了,你一向說話不這樣粗野,你……」

    「我是瘋了,被你氣瘋了!」

    「小翠姑娘,十三公子是你什麼人?」黑衣蒙面婦冷聲反問「要你管?」小翠還是凶巴巴。

    「好!不管,我去了。」

    「不許走!」

    「你想怎麼樣?」

    「我要扯下你的面巾,看看狐狸精的真面目。」

    黑衣蒙面婦怒目而視。

    「小翠,你有完沒完?」浪子十三也上了火。

    「沒完,怎麼樣?」最後一個字餘音未了,小翠手已抓出,快逾電閃,抓勢非常特別,在沒有抓實之前,你根本無法判斷抓向什麼部位,而且角度更詭,幾乎是完全不可能也完全脫離武術常軌的角度。

    「小翠,不可以動手!」浪子十三大聲阻止。

    當然,浪子十三出聲阻止是多餘的,頭兩上字才離口,小翠的手爪已將觸及黑衣蒙面婦的下頷。

    黑衣蒙面婦上半身後仰,腰肢柔如弱柳,同時單手向上迎切,如果被切中,小翠—只手非廢不可。

    小翠更滑溜,一抓落空,電疾變勢,改撲為點,並食中二指戳向黑衣蒙面婦的胸腹之處。

    黑衣蒙面婦現在是上半身後仰,空門盡露,要是以手格拒,長度絕然不夠,而變勢又極為困難,同時完全沒有緩衝的間隙,左旋右旋都在小翠掌指控制之中。

    高手,畢竟不同凡響,她原姿不變,倒標數尺.—點挺直。

    小翠—抓—點落空,心頭為之—凜。

    黑衣蒙面婦絲毫不滯,嬌軀—直,雙掌攻出,攻勢更為詭厲,似抓非抓,似點非點,不是切劈,也不是削砍,無以形容,反正她已展開反擊就是。

    小翠也不賴,矯健的嬌軀一扭,旋動,雙掌圈出,用的進手奇招,以攻應攻,兩個女人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浪子十三皺注視著,尋思如何中止這場紛爭。

    雙方用的都是罕見的奇招絕式,令人歎為觀止。

    戰況激烈無比,勁氣湧捲波裂,一旁的浪子十三變成了狂風中的兀柱,衣袂獵獵飄飛,兩三丈外的花樹也疾搖劇擺,枝殘葉脫。

    如果繼續下去,可能就要見傷現紅。

    「嗚!」地一聲銳嘯.浪子十三的鐵簫從兩人之間伸了進去,簫身竟然發出震波,兩人被硬生生分開。

    「芳駕先走—步如何?」浪子十三目注黑衣蒙面婦,黑衣蒙面婦片言不發,掠起身形……

    小翠嬌叱—聲,也跟著想彈身,但被浪子十三拉住。

    黑衣蒙面婦越屋而去。

    小翠跺腳。

    「你袒護這不要臉的女人?」

    「小翠,別口不擇言,她不是你想像中的女人。」

    「是她勾引你,還是你喜歡她?」

    「都不是!」浪子十三苦笑。

    「那你跟他算什麼關係?」小翠紅著眼。

    這裡要改一句俗語:「愛之深,妒之切!」愛與妒是男女感情的產物,如一物兩面,沒有愛便不會產生妒,沒有妒便顯不出愛。

    「同道!」

    「什麼同道?」

    「江湖路很複雜,但我們走上了同一條,我們目標相同.所以行動便一致,為了行動,就必須協調彼此配合,這就是我跟她目前的關係。」浪子十三坦然地說。

    「你這是真話?」小翠的火氣已降了些。

    「小翠,如果我變心,說假話你無從判斷,如果我說的是真話而你不相信,真話也成了假話對不對?」

    「算你能言善道,不過,真話假不了,必須經得起考驗。」

    「完全正確。」

    「她是什麼來路?」

    「這……不知道!」浪子十三不能洩人隱私。

    「說是同道,竟然不知道?」小翠的心火似乎又冒了起來。

    「小翠,—個掩飾本來面目的人,肯公開來路麼?」

    「那你們同什麼道?」

    「只問目的,不及其他。」走上前,伸手撫了撫的香肩:「比如我,我的出身來路能告訴人麼?這是彼此的問題,我既然堅守自己的秘密,當然就不能強迫或是騙別人洩秘,那不公平,你同意我這個做法?」

    「撲哧!」小翠笑了出來:「十三哥,我總是說不過你,讓你贏沒關係,我總是說不過你,讓你贏沒關係,不過話說在頭,要是那天我發現你騙了我,我可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我非常明白!」

    「那就好!」說著把嬌軀貼了過去。

    浪子十三緊摟了她一下,立即放開。

    「走,我們到裡面吃飯,應老兩口子一定等急了。」

    「好!」小翠又變得很溫馴。

    石家堡地下密室。

    石中龍眼鼓鼓地望著室頂。

    訶邊桌上的燈蕊已結了很大一朵燈花。

    密門開啟,進來的是青衣蒙面女,她先仔細觀察了一陣動靜,然後才走到床邊,伸手探試了石中龍幾處空穴,幽幽啟口道:「石中龍,你的威風永遠不再,天下第—家的金字招牌也快要拆換了,你可能樂意聽到一個消息,當年以些微之差敗在你手下的 『江湖第一人』江天尺已經找上了門,這筆賬當然沒有人有能耐代你還。」

    石中龍兩眼張得很大,胸部因氣急而起伏。

    青衣蒙面女笑了一聲才又道:「你龜縮在密室裡很安全,江天尺掀翻了石家堡也找不到你,你可以放心。」

    石中龍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了一下。

    青衣蒙面女接下去說:「石中龍,被你用武力征服而跟石家堡結盟的附庸幫派已經主動廢棄了盟約,而那些曾經被你荼毒的門戶也在聯手討公道,更有趣的是那些為了 『玄功解』而來的各方神聖已經開始行動,不得手不會罷休,你那寶貝繼承人石家慶絕對應付不了,所以好戲會連續登場,你不必著急,因為你已是廢人幫不上忙。」

    石中龍的眼珠子又動了—下。

    「你嘗過家破人亡的滋味麼?現在快了。」

    「卡卡!」之聲突然傳來。

    青衣蒙面女用手指戳了—下石中龍的額頭道:「老狗,我會常來看你,報告你好消息!」

    說完,迅快出門隱去。

    密門合了,不久又開。

    進門來的是二夫人玉鳳,她坐到床沿。

    密門自動合上。

    「老爺子,你真的不答心我的建議?」

    石中龍睜著眼沒反應。

    「老爺子,你別太固執,石家堡目前已是風雨飄搖,你辛苦創建的基業不能就此斷送,唯一自救之道.就是讓你兩個兒子練成至上玄功,現在我問你關於『玄功解』這本秘笈的意見,說對了你眨兩下眼,對一半就眨一下,你.把它藏在一個極妥的地方?」

    石中龍沒眨眼。

    「你把它交給別人保管?」

    依然沒眨眼。

    「你得而復失?」

    還是睜眼沒反應。

    「你怕發生意外,在熟記於心之後把它毀了?」

    眼皮子完全沒動。

    「你反對你兒子練?」

    寂然如故。

    二夫人深深吐口氣,站起身來,在室內繞了一圈,又回到床前.皺眉望著石中龍。

    「老爺子,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好歹你該讓我明白真相,目前情況已經十分危急,那些鐓未現身江湖的魔頭已經來到太原,有些已經上門試探過,他們如果不達目的,會拆了石家堡,你得讓我信有個行動的依據……」

    停了片刻。」我最後再問—遍,你到底有沒有得到 『玄功解』?」二夫人玉鳳焦急又無奈的樣子,像突想到什麼.眉毛—挑又道:「你莫非認為我會對家輝存有偏私之心,所以不肯告訴我?其實.老爺子,他們都是你的親骨肉,從大夫人不幸之後, 在石家我是名正言順的女主人,我對這個家有責任,這你心裡應該明白?」

    石中龍眨了兩下眼。

    「啊,老爺子.你眨兩下眼是表示我後面的幾句話說對了,是不是?」

    又眨兩下眼。

    二夫人玉鳳伸手按住石中龍的肩膀,一目不瞬。

    「你有『玄功解』?對,你再眨兩個眼。」

    石中龍又回復原先的不作任何反應。

    二夫人玉鳳緊張地靜待了片刻,大為氣餒,歎了口氣道:「老爺子,我真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話已說盡,你就是不表示意見,大半輩子的夫妻你還信不過我,實在教人傷心,眼看著大風大浪就要來臨,你……」

    石中龍閉上眼睛再不睜開。

    二夫人坐在床沿發呆。

    密室門又開啟,進來的是家輝的妻子如萍,滿面淚痕,像帶雨梨花。

    「如萍,怎麼回事?」二夫人起身。

    「娘!」接下來是嗚咽,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娘,您要替我作主,嗚……」

    「你先把話說清楚,我什麼也不知道,要我替你作什麼主?」

    二夫人皺眉。

    「娘,您……去看就明白,家輝他……」

    「好!我們去。」

    內宅角院暖閣,堡裡人習慣上稱之為「大書房」。

    這書房是堡主石中龍未罹風症之前一人專屬的地方,也就是他靜坐休歇之所,家裡人不許擅入,下人當然更視之為禁地。

    此刻,在小小的院地裡,大公子石家慶像一頭瘋虎,對二公子石家輝展開瘋狂的攻擊,彷彿是深仇大怨之人相對,家輝拚命躲閃,不得已時才格架一下。畢竟家慶是兄長,又是接位的家主,他不能放肆。

    暖閣的雕花隔扇門已碎,變成散落的木屑。

    月女站在空了的門框邊,滿面怒容。

    兄弟鬩牆何為?

    「你這禽獸,我非打死你不可!」家慶邊打邊吼。

    「大哥……」家輝已經面紅氣促。

    「我不是你大哥,你……竟敢作出這等事。」

    「誤會……完全是誤會,大哥,你聽我……」

    「不聽,你……簡直不是人。」

    沒人勸架,因為這裡沒人敢犯禁擅入。

    「住手!」厲喝倏傳。

    二夫人玉鳳和二少夫人如萍從角門進入,二夫人的臉色難看之極,如萍則是淚痕斑駁,氣憤又畏怯的樣子。

    家慶住手,直喘大氣。

    家輝退到—邊,臉上的肌肉陣陣抽動。

    「二娘!」

    「娘!」

    「你們兄弟要造反?」二夫人聲色俱厲:「天大的事情也有長輩作主,你們這像話麼?尤其家慶,你已經是—堡之主,豈可不顧身份動輒使用暴力。」

    「二娘,他……他……」家慶戟指家輝,激憤的說不出話來。

    「娘!這只是一樁誤會。」家輝吐口大氣。

    「娘!」月女步了過來。

    二夫人凝注了月女片刻。

    「月女,你說,這怎麼回事?」

    「娘。我們是不該這麼做,可是……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

    說著.湊向二夫人耳邊低語了數聲。

    如萍睜大了淚眼。

    二夫人,聽完之後,皺眉橫了家輝—眼,然後望向家慶。

    「家慶,這的確是一場誤會。」

    「誤會?」家慶氣呼呼:「—男一女躲到這沒人的地方,卿卿我我,又摟又抱,我親眼看到的會是誤會?」

    「唔!」如萍哭出了聲。

    月女怒視家慶,如花似玉的粉靨泛出了紫色。

    「家慶,你眼睛有毛病,沒有的事你會看到?」

    「閉嘴,你這賤人,等會……」

    「家慶!」二夫人大聲喝叱:「別口不擇言,我明白告訴你,月女和家輝是為了應付目前危局,兩個商議之後,進大書房尋找(—玄功解』,因為你爹口不能言,又堅不表示意見才出此下策。兩人這麼做是不該,但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你真的看到?」

    「我不是瞎子。」石家慶面狠瞪月女。

    月女像是心中無愧,除了憤怒之外沒有絲毫理虧畏縮的表情;同樣瞪大眼睛回瞪。

    「家輝,你說,有無此事?」二夫人轉向家輝。

    「沒有!」家輝回答的斬釘截針。

    「那你大哥怎麼說親眼看到?」

    「二娘!」月女接過話:「我跟家輝在找東西,探索可能設有機關的地方,手腳碰撞接觸難免,如果我們有心做壞事,會蠢到故意點燈讓人看麼?」

    「家慶,你是在窗孔看到的?」二夫人放緩了聲調。

    「不錯!」家慶怒火仍熾。

    「你怎麼知道要去看?」

    「我當然會知道。」

    「有人通風報訊?」

    「我不想問答這句話。」

    「家慶,你冷靜—點,你當時在盛怒中,又是從窗孔內望,燈光投影,難免會產生錯亂的景象,月女說的不錯。如果他們有什麼不軌的心思就不會點亮燈火自敗形藏,同時月女的德行我信得過,家輝也不是無行的小人,這的確是一樁誤會,還好是在此地,沒外人在場,否則傳揚開去豈不是大大的笑話?」

    家慶語塞。

    如萍暗自咬牙,她看出二娘明顯地在袒護家輝。

    「家慶!」月女冷冷地開口:「你這種行為對我和家輝是極大的侮辱,我是你妻子,他是弟弟,你竟然會有這種卑鄙無知的想法,我不怪你,因為你……」

    「住口!」家慶大吼阻止月女說下去。

    這—聲大吼,使二夫人、家輝和如萍全為之,—愕.月女「因為你」三個字之後是什麼下文?為什麼家慶會如此急怒?

    當然,夫妻之間有其隱私,是不能為外人道的,所以誰也不便追問.只在心裡打了問號。

    「你不必吼,我早已認命。」月女神情轉為幽怨。

    「好!現在都回去,好好想一想,大敵當前.情勢危如累卵,你們不思保全禦敵之道,卻在斗這些閒氣,不慚愧麼?」

    說完。轉身便走。

    剩下的兩對珍妻也各自低頭離去。

    月色清如水。

    天宇淨無塵。

    非常幽靜的月夜,是個良宵,但並非美景,從任何角度看,這地方絕對不美,而且也不能稱之為景,因為這裡是墳場,墳場在任何時辰下都不會美的。

    青衣蒙面女出現,她並非特別喜歡這鬼地方,而是她另有目的,附帶的一個原因便是她與浪子三郎約唔之地。

    另一人影出現,不是浪子三郎,是浪子十三。

    「什麼人?」青衣蒙面女立即警覺。

    「區區在下浪子十三!」

    「十三公子!」青衣蒙面女回身。

    雙方相對。

    青衣蒙面女心念疾轉:「該不該拆穿她的真面目?她的來路已經從黑衣蒙面婦口裡得到印證,只是她姐妹的真正目的不明,看來暫裝渾是上策,現在有個小翠夾在中間,女人對這種事極為敏感,如果抖開了場面必然相當尷尬,說不定節外生枝,對自己將來的行動大有妨礙。」

    想著他打定了主意。

    青衣蒙面女的目光透過面巾觀禮孔像兩束會刺人的銀針,直報在浪子十三的臉上,彷彿要刺穿他的內心。

    「姑娘,我們沒有見過?」浪子十三微笑著說。

    「沒正面見過!」青衣蒙面女的聲音很冷很不自然。

    「哦!是嗎?姑娘怎麼稱呼?」

    「姑娘就是我的稱呼。」

    「對,這樣比較單純,這種時候怎會在此地?」

    「那你呢,又怎麼會來到這裡?」青衣蒙面女將話反問,語氣似乎並不友善。

    「在下來找人,姑娘呢?」

    「我也是來找人。」

    「噢!那真巧,有志一同,我們找的不會是同一個吧!」浪子十三故意逗她:「在下找的是老小子……」

    「我找浪子三郎。」

    「啊哈!有意思,我們師徒還真得人緣。」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起自旁側。

    兩人同時一震,齊齊投注目光,只見幾步遠的墳堆草叢中坐著一人個老頭子,衣著跟草色差不多,頭上銀髮也亂如野草,如果不言不動,月光下還真不容易發覺,從剛剛那句話,已經表明他就是老小子。

    他是剛現象還是本來就坐在那裡。

    如果是本來就坐在那裡,兩個人都沒有發覺,這就未免太疏神大意了,如果剛現身,這份能耐便彌足驚人。

    「過來,過來,我老人家要問話。」老小子招手。

    兩人互望一眼,走近前去。

    老小子雙目無神,十足老態。

    「你就是老小子?」青衣蒙面女開口。

    「不錯,你既然先開口就先問你,你叫小浪女?」

    「什麼?」

    「我老人家說你叫小浪女,你既然是小小子的未婚妻,他叫浪子三郎,你不叫小浪女叫什麼?浪子浪女才成對呀!」

    「胡說!誰是他未婚妻?」

    「咦!當在是小小子說的,我老人家還會造謠不成?」

    浪子十三緊閉著嘴,神色自若。

    「他配麼?」青衣蒙面女已生了氣。

    「是你答應經過考驗之後就嫁給他,如果不配你會選中他?小浪女,我老人家警告你,你可不能玩弄他,小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燈,惹翻了他可有你的好看。」

    「老小子,我這盞燈也很費油。」側顧了浪子十三一眼。

    「哈!」老小子拍了下手:「太好了,是絕配,月下老小子的紅線是不會系錯的,你兩個三生石上早已刻了名字。」

    「老小子,你少裝瘋。」

    「你對我無禮,我就揍小小子,看你心疼不疼?」

    「哼!瘋言瘋語,師徒兩一副德性。」

    「照啊!不然怎會是師徒?小浪女,放心,我老人家會替你們作主,你今晚是跟小小子約了見面?」

    「誰約他?我只是來找他。」

    「那好,不必找了,他今晚有事不會來,你走吧!」

    「你管我走不走?」

    「小浪女,我老人家是為你好,別不知好歹。」

    「為我什麼好?」

    「我老人家跟這大小子談的可是男女之間的葷話,不適合你聽,所以你還是迴避為錄,不然會羞死。」老小子一本正經,像煞有介事:「我老人家會轉告小小子,說你在找他,這樣成嗎?」

    青衣蒙面女又側婦了浪子十三一眼。

    「老小子,我只問—句就走。」

    「好!你問吧!」

    「你師徒來到太原可是為了 『玄功解』。」

    「什麼?『玄功解』?嗨!什麼狗屁東西,我老人家連聽都不想聽。」老小子用手掌在耳朵邊扇了幾下。

    「那為了什麼?」」你說只問—句.已經問完.可以走了。」

    青衣蒙面女窒了一窒,向浪子十三道:「十三公子,我們以後會再見面的。」

    說完,轉身疾掠而去。」老前輩!」浪子十三開口。

    「什麼老前輩,難聽,叫老小子。」

    「好!老小子前輩……」

    「前輩兩字不要,叫老小子比較順耳。」

    「好吧!老小子,你老人家要跟我談什麼?」

    「咦!大小子.你剛才不是跟小浪女說要找我老人家,怎麼反過來問我老人家要談什麼?現在我老人家問你.你找我老人家做什麼?」

    浪子十三略作沉吟。

    「沒有任何別的用意,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之心。」

    「好什麼奇?」

    「你老人家姓江?」

    「哈!」老小子站起身來,昏昏的眸子裡精芒—閃而逝:「大小子,你編排我老人家姓江是不是?」

    「不是編排,是請問。」

    「去去去,天下的姓氏盈百上千,為什麼偏姓江?」

    「因為……」浪子十三在考慮如何措詞。

    「因為什麼?」老小子緊迫著問。

    「因為聽說失蹤了幾十年的『江湖第—人』江天尺重現太原,目的是要向 『武林千歲』石中龍討舊債,所以有此—問。」

    老小子的目芒又一閃。

    「大小子,你看我老人家象江湖第一人?」

    「只是猜想,因為年齡相仿,而且你老人家也去過石家堡。」

    「江天尺要找石中龍討債與我老人家屁相干。」

    「你老人家不是也要找石中龍算舊帳嗎?」

    「你怎麼知道?」

    「凡是說出口的話便不是秘密,而人的嘴是封不住的,耳口相通,只要進入耳朵,便會從嘴漏出來。」

    「少跟我老人家談歪理,說半天你找的是江天尺?」

    「不錯!」

    「找會幹什麼?」

    「練武的人都想往上爬……」

    「呵!聽口氣你想鬥鬥江湖第—人?」

    「有這麼點意思?」

    「哈哈哈哈……」老小子狂笑起來,說話聲音沙啞,但笑聲激盪排空,顯示出其內力的沉厚已到驚人之境,笑夠了才道:

    「大小子,你野心不小,竟然想吞進一隻象,你也妄想做江湖第一人?」

    「不是妄想,是打算。」浪子十三表情嚴肅。

    「我老人家替你把了脈、算了命,你這輩子沒希望,意思就是休想,不過……自個兒做做夢倒是可以。」

    「在下一向不信邪的。」

    「大小子,話出自我老人家之口,你就非信不可。」

    「不見得!」浪子十三一副很自負的樣子。

    「大小子,你無妨等著瞧。」抬頭望了望月又道:「據我老人家所知,江天尺絕不會跟後生小子動手,退一萬步說,他破例出了手,而你又贏了他,依然無法得到江湖第一人的頭銜,這—切全是注定了的,你抬頭看看,小星星能與皓月爭輝麼?小星星能變成月亮麼?除非奇跡出現,而天下本無奇跡.對不對?」

    老小子這向句話倒是說得很正經,一反他突梯滑稽的作風。

    「你老人家把江天尺比作皓月?」

    「對,江湖第一人只有一個。」

    「他早已不是江湖第一。」

    「誰說的?」老小子眸光大盛,很怕人。

    「四十年前,他就已敗在石中龍手下。」

    「胡主,烏支蔽日只是暫時。」

    「這一暫時就暫了四十年,人生有幾個四十年。」

    「很多,火盡薪傳,一脈相承。」

    浪子十三星目也放射奇芒,沉默了一會,點點頭,拱手一揖,什麼也沒說,轉身舉步離開,筆直的背影,顯示了他驕傲與尊嚴。

    老小子腳步一挪似乎想追上去,但他止住了,喃喃自語道:「又是一聲瑰玉,是誰調教出來的?江湖第一人,武林第一怪,天下第—家,都是第一,誰是第二?第一隻能有一個,就是我老小子的傳續,哈哈哈哈……

    石家堡後院上房。

    石家輝母子對坐。

    「家輝,你都安排好了?」

    「一切妥當,萬無一失。」

    「我希望你不會做得太過分。」

    「娘,不會的,我自會分寸,不過……」陰陰地笑笑:「如果事情逼到頭上,我的意思是萬不得已之時,為了自保,我就不能不採取有效方法了,雖然和一向反對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的說法,可是人往往會被逼上本來不想走的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家輝,希望這種事不會發生。」

    「我也這麼希望。」

    一條淡淡的黑影從窗外晃過。

    由於屋內有燈,所以窗外的影子顯得極淡,如果不是警覺性高目力又好的高手是不可能發現的,而石家輝正是這等高手,所以他發現了。

    但並不吭聲,迅捷地離開窗子, 目光朝外一掃,隨著標了出去。

    二夫人玉鳳也機警地從房門閃了出去。

    空庭寂寂,殘月斜掛,什麼也沒發現。

    石家輝上了屋脊,四下掃了掃,依然—無所見,他又落回到院中, 二夫人正好也繞了過來,母子倆對望眼。

    「你發現了什麼?」

    「窗外有人影—晃而過,我並不慢,可是……」

    「家輝,這不止一次了,我懷疑不是外人!」

    「內奸?」

    「對!」略頓:「不然不會有這麼快消失無蹤。」

    「會是什麼人呢?」

    「只有慢慢查。」

    「對了,娘,我到大哥那邊看看。」

    「你去吧!」

    隔院正房。

    窗內人影映碧妙,極美的輪廓。

    石家輝呆了一陣才出聲叫道:「大哥,還沒睡麼?」

    挪步近窗,窗內燈光明亮,月女穿著寢衣,妝已卸,雲鬢蓬鬆,露出衣外的肌膚瑩白如玉。美人,在這種情況之下更富魅力,足以讓柳下惠動心。

    「二叔麼,這麼晚了……」

    「我有要緊事找大哥淡。」

    「你大哥不在,要進來麼?」

    「這……」石家輝的心弦在顫,他不能自己,貪婪地望著窗內,隔了—層紗,實際上相距咫尺,他幾乎可聞到那股淡淡的幽香,經過了書房的誤會,他不能不避嫌,心裡渴望,但卻不敢:「那就算了。」

    「你不是說有要緊事麼?」

    「不急,等大哥回來再說不遲。」

    「可是我卻有事要告訴你,到客廳來吧!」

    「好!」石家輝進入客廳。

    月女披了件外衫從房裡出來。

    「二叔,坐!」

    「唔!就站會兒好了,請問大嫂什麼事?」

    石家輝表現的彬彬有禮,他對這美麗的大嫂除了私心家慕之外還存在著—份尊敬,當然,這份尊敬也許是屬於愛慕的衍生物,不完全是基於倫理,不過他表現的是如此。

    「你大哥是赴約!」月女天生萬物,不柔不媚。

    「赴約?赴什麼約?」

    「他的心腹侍衛王強被人扣作人制裁,要他去談判。」

    「有這等事?」石家輝兩眼瞪大:「對方是誰?」

    「傳來的字條上沒有表明身份。」

    「扣人的原因是什麼?」

    「為了…—個煙花女子。」

    「大哥一個人上去?」

    「姚長明陪著,另外帶了六名武土。」

    「什麼地方?」

    「東城門外。」

    「想不到石家堡的人居然也有人敢綁架,事情恐怕沒那麼單純,大哥也真是……以他的身份怎可隨便去赴沒頭的約會,我去看看。」

    「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擔心了,我們一道去,等我換換衣服。」

    說完,匆匆進房。

    「大嫂,我去帶兵刃,順便叫人備馬,大廳外見。」石家輝也急急離去。

    月將沉。

    村雞開始啼唱。

    赤山巖酣睡在拂曉前的寂靜裡。

    此地距東城門約莫五里,沒有山當然也沒有巖,只是一片黃土沖刷而成的斷溝,形狀象層峰,寸草不生,所以為赤山巖,最高的也不過十來丈,形勢非常特殊,人行其間,彷彿走在斷巖谷道裡。

    兩騎駿馬衝入幽暗的谷道,馬上是一男一女,是石二公子家輝和他的嫂子月女。

    谷道錯雜崎嶇不適騎馬,兩騎自然而然地緩了下來。

    「二叔,你怎麼會想到是這裡?」月女在馬上問。

    「這裡地形複雜而且隱僻,約會的人可以減少許多顧慮,如果情勢不利,脫身也比較容易。」石家輝回答。

    「對方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為了什麼煙花女子……」

    「當然不是,聽起來就不是理由,為了一個風塵女子,不惜劫人為質,還公然約晤大哥,不成話。」

    「二叔,我看對方對我們的情況相當瞭解,綁架的是你大哥最寵愛的心腹,篤定你大哥會不惜任何代價救人。」

    「只怪大哥太魯莽。」家輝搖頭:「大嫂為何不阻止他?」

    「能麼?他連我的話都沒聽完就氣沖沖地走了。」

    「很明顯是個圈套,也只有大哥才會往陷阱裡鑽。」

    「希望沒事才好。」

    「最糟的是連對方是什麼角色都不知道。」

    三拐四轉,眼前是—段寬大的谷道,遠遠看幾條黑影橫在地上,很像是人,兩人—夾馬腹衝上前去。

    「啊!」月女驚叫了—聲。

    「是堡裡的武士!」石家輝慄聲說。

    兩人下馬。

    地下橫陳著七個屍體,六名武士外加管事姚長明。

    「你大哥出事了!」月女花容失色。

    「什麼人會有這大能耐?」家輝猛咬牙。

    「我們……該怎麼辦?」月女似失去了冷靜。

    「讓我多想想……」家輝舉頭向空。

    沉默了片刻。

    「二叔!」月女又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和機智:「我們回堡裡去等。」

    「等?」家輝似乎有些不解。

    「對,目前我們只有等,對方如此設計,必然有其目的,你大哥現在已經變成了人質,能殺人擄人,足證對方不是普通人物,如果猜測不錯,對方的目的是『玄功解』,第一步詭謀得逞,必有第二步,我們回去靜侯反應,富有行動無濟於事,還會讓敵人笑話。」月女冷沉的說。

    「堂堂天下第一家從此沒落了麼?」家輝感慨自語。

    「爹這—病倒,這些人全無顧忌了。」月女歎息。

    「我們回去吧,先派人來收屍……」

    「走!」兩人上馬離去。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前端的裂隙裡冒了出來,赫然是浪子三郎,他慢慢走進屍體,看了看,搖頭自語—

    「紅龍、—流武士,還有姚管事……」

    「綁架石大公子的是誰?目的何在?堂堂天下第一家的繼任人功力竟如此不濟?不可能,現場沒有打鬥的跡象,顯然是遭人暗算,用這種卑鄙的手段的絕對不是什麼好貨色,可惡,非把他揪出來整治一頓不可。」

    「石家堡的招牌算是砸了,誰想得到……」

    自語聲中,他側耳聽了聽,就地躺了下去。

    不久,又一條人影出現,接近,是一名紅龍武士,長相可以算得英俊小伙,他望著屍體道:「哥們,這叫生死有命,江湖路上就這麼回事.走上了這條路,老命脆得很,怪不得誰。」

    浪子三郎—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

    「啊!」驚叫聲中,那武士暴退數尺,劍已掣在手中,反應之快,不愧是石家堡的—流武士:「你……」

    「你應該認識我。」

    「浪子三郎?」

    「對,我三郎跟石家堡打過不少交道,該是熟人。」

    「你……怎麼會躺在屍堆裡?」

    「不是挺好玩的麼?嘻!」

    那武士端詳了浪子三郎幾眼,臉色陰晴不定,最後舉步就想離開。

    「別走!」浪子三郎橫身攔住。

    「你想怎麼樣?」

    「想跟你談談。」

    「我有急事,沒工夫……」

    「不行,非談不可,我不讓你走你便飛不了。」

    「找死!」喝聲中,長劍抖出,一連掣出七劍。

    浪子三郎也連閃了七個,依然站在原地,嘻態不改。

    「相好的,省了吧!如果你想站著跟我談放規矩些,不然我要你趴著回話,現在你聽著,你的同伴都死了為什麼你還活著,快回答?」

    那武士又是惡狠狠一劍攻出,分指喉、臉、腹三處要害, 一招三式,同時分攻三個部位,身手的確是驚人。

    浪子三郎的峰軀陀螺般一旋,左腳順勢勾出。

    「砰!」那武士趴了下去,摔得相當不輕, 一下子竟爬不起來。

    「我要你規矩些你偏不聽,摔跤不好受吧?」

    那武士掙了起來,怒瞪著浪子三郎,—副像要吃人的樣子。

    「臭小子,你……啊!」

    —記耳光,打得那武土向乎又栽了下去,手撫臉頰暈了好一會才回氣來, 口角已沁出鮮血,張口無言。

    「小子二字可不是隨人叫的,你居然還加個臭字,當然該打.現在回答,人家為什麼沒殺你?」

    「留……傳信的活口!」他不敢再嘗試了。

    「不對,你剛才對死人說話,不像死裡逃生的樣子,而且還帶著兵刃.老實說,你同伴是怎麼死的?殺人者是誰?石大公子被囚禁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浪子三郎在運動手指,看樣子他準備出手:「你不知道也可以,我要你永遠不必開口。」

    「浪子大俠……」

    「嘻!很好聽,再叫—遍!」

    「浪子大俠!」那武士的神情很狼狽:「我們跟石大公子來到這時忽然刮起一陣怪風,莫名其妙地便向躺了下去昏迷不醒,等到醒來,大公子已失蹤了,同伴也丟了命,我被帶離現場到一個土坑裡,現在放我回去傳訊……」

    「真是如此?」

    「半字不假!」

    「好,你說,傳的是什麼訊?」

    「說是……用『玄功解』交換石公子。」

    「如何交換?」

    「沒有說,外加一句是三天後再聽消息。」

    浪子三郎翕動鼻子,像是在聞什麼氣味,突然伸手抓向那名武土,看似乎平無奇的一抓,那武士竟然避無可避,持劍的手腕被扣牢,長劍掉地,臉色立即變得十分難看,眥牙咧嘴,眼鼓鼓地望著浪子三郎。

    「好小子!」浪子三郎做出很生氣的樣子:「我的鼻子最錄為過,我聞出你主的話中有假味,你膽子不小,竟然敢對我這樣的大人物放胡屁,哼!你知道我會怎樣治你麼?嘿嘿!我要你吃土,黃土填滿肚子是接不出來的,除非開腸破掏出來,你看好不好?」

    浪子三郎邊說邊彎下腰用左手抓起一塊土,作勢就要往那武士嘴裡塞。

    「浪子大俠,我……我說的……是實話。」那武土額上青筋浮現。

    「我浪子三郎做事一向不胡來,講理讓規矩,我現在點破給你聽,石大公子出門時帶了姚管事和六名武土一共七個,加上你豈不變成了八個?」

    「這……浪子大俠……」

    「你叫王強,是石大公子最寵愛的心腹手下,你被綁架,石大公子和這幾個倒霉的是為了救你而來,對是不對?」

    「我……」

    「說,怎麼回事?」

    王強面色如土,汗珠子滾滾而落。

    「浪子三郎,我……我說實話……」

    此際,天色已經濛濛發亮。

    浪子三郎放開了扣住王強的手道:「快說!」

    王強突然塌地一個疾滾,脫兔般竄進旁邊一條窄巷似的坑道中,逃命,動作當然非常快速。

    浪子三郎想不到王強會來這一手,他的反應也不慢,—個箭步標了過去。

    「哇!」坑道裡傳出半聲慘號。

    浪子三郎腳落坑口,王強正好倒地。

    坑道很長很窄,兩側彷彿是切開口的兩片黃糕,筆直平滑,一眼望去,沒半個人影,浪子三郎彈了過去,檢視王強的屍體,發現他頸邊有一小撮羽毛,他對這些江湖小門道可是行家,一眼便看出是苗疆慣用的吹箭,見血封喉,照這箭的長度來說,至多三寸,應該是近距離發射,可是兩側壁立,前端不見人,除了鬼魅,世間沒這快的身法,這太不可思議了,他下意識地心頭一凜。

    緊接著是—陣迷憫。

    這分明是殺人滅口, 王強是回去傳信的,為什麼要殺他滅口?

    王強朝坑道逃,顯見這是條生路,卻成了死路。

    事情發生在王強要說實話之前,顯然對方不許他說實話,如果王強不逃,對方又如何阻止他說實話。

    所渭實話是代表了什麼?

    工強是石大公子的心腹,何以先不說實話?

    照此推斷,所渭綁人是為了「玄功解」未必確實,這當中可能大有文章。

    石家慶雖說為人有些粗魯毛躁,但身為天下第—家的家主接掌人,功力似是未可輕視的,竟然自身難保,對方究系何等人物?

    「撲!」實際上並沒有聲音.是浪子三郎感覺到的聲音.同時任何物體的移動,尤其是快速移動,不管是輕東西,都會與空氣發生摩擦.這就產生了人耳聽不到但能感覺到的聲音, 當然,武林中能具有這種能耐的絕不多,浪子三郎是不多之中的—個,他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閃了—閃。

    「撲!」這回是真正的聲音,一撮羽毛釘在對面土壁。

    浪了三郎目光—繞,倏然省悟。坑道中有看不見的暗道.就在土壁裡,因為他銳利視力發現了壁間小孔,吹箭就是從小孔裡射出來的。

    再審視,小孔不止一個,每隔—丈有一個拳頭大的小孔。

    在這種地方設計這等玩意,顯然是處心積慮。

    笑了笑,他抓起土塊一路塞過去,塞了五孔,現在,五丈之內是安全地帶了,他判斷暗沿的土壁定然不厚,否則便會影響裡面人的視力。

    於是,他背抵對面土壁,立掌、運功,以十成功力推出。

    「轟!」地—聲,土塊崩落,果然是中空的洞道。

    他鑽了進來.耳朵貼上洞道地面。「咚!咚!」的快速踏地聲傳入耳鼓,但已經很遠,裡面的人正在逃離。

    略作思索,他順穴道奔去。

    天已大亮,那些特鑿的吹箭變成了光源,穴內並不黑, 一路暢行無阻,約莫十餘丈遠近,天光大盛,已到了出口, 口外不用說又是土切的谷道,視力所及,還是不見人影,想了想,他飛身登上斷層頂端。

    這鬼地方他從沒來過, —切都陌生,放眼四望,這片稱作「赤山巖」的黃土小山林綿延約半里,赤裸裸寸草不生,並非土不生物,而是積年累月地風蝕雨刷,留不住任何可生長的東西,重重疊疊的黃土坯塊零亂排去,人入其間等於進了迷宮,如果有人掘穴而匿,還真不容易挖出來。

    他索性坐了下去。

    天邊已幻出絢麗的朝霞。

    他在想—一

    石大公子當然是被禁藏在這些土片中,如何找?該不該找?

    有理由救人麼?這是問題的關鍵。

    想了又想,他覺得該救人,即使是一個死刑犯,在沒依國法處決之前,生了病還是—樣要為他治療。

    心意已決,但如何行動呢?盲目胡搜麼?

    突然地,他發現不遠處的—條谷道中有人影在移動,沒經任何思索,他起身施展看家本領,像巨鳥般飛撲而下。

    「站住!」

    他俯衝飄落在那人身後。

    那人回轉身,是個大絡腮鬍的漢子。

    「你……是誰?」

    「嘿!本人是鼎鼎大名的『天理人道流』開山祖師浪子三郎,聽說過沒有?」

    浪子三郎本性難移。

    「哈!原來你就是在本堡傳位大典上攪局的小叫化,你怎麼會攪到這裡來?」

    大鬍子似乎已安下心來。

    浪子三郎倒是呆了一呆。

    「你是石家堡的人?」

    「我……」大鬍子一下子說溜了嘴,答不上話來。

    「你怎麼啦?說呀!」

    「老子要宰了你!」

    大鬍子亮了劍。

    「且慢!」浪子三郎好整以暇:「你要宰我還差十萬八千里,咱們先把話說清楚,石家堡的人參與綁架主人,這叫大逆不道,八成你是吃裡扒外的奸細,你叫什麼名字,主使你的是什麼貨色,說出來聽聽看。

    大鬍子冷哼一聲,振腕,長劍挾絲絲破風之聲迅厲無比地刺去,勢如靈蛇出洞,論劍術較之王強又喲了許多。

    浪子三郎歪身避過。

    大鬍子再出擊,不是一劍,而是綿密凌狠的招式,像暴雨驟降,大狂濤怒卷,把浪子三郎整個人罩蓋其中了。

    浪子三郎成了戲波逐浪的游鉭,環滾陷現,看來還十分自得。

    大鬍子攻勢更緊,招招辛,式式辣.似乎存心把浪子三郎攪碎,但他無論變幻何等招式,都沾不到浪子三郎的秀角他每—招中都留一虛隙供對方利用,愈打他愈是心寒,因為他發覺雙方功力有極大的差距,而且對方尚未反擊,但他卻又無法收手,他知道只要一懈,致命的反擊便踵而至,他只有拚命出劍。

    浪子三郎十分優遊,從容已極。

    大鬍子已經發急,這是劍手的大忌,一急便會心浮氣躁,不但功力大打折扣,出劍的章法也跟著紊亂。

    持續了半盞勢茶時間?大鬍子已氣喘汗現,招式凌亂,氣勢大減,至多再半盞茶時間,他非元傷倒地不可。

    浪子三郎的用意正是不出手而把對方累倒,功力是不能拋下的,所以他現在等於是練功活動筋骨,像這種對手,他實在不屑對招。

    逐漸,大鬍子已呈不支,身形隨著招式亂晃。

    終於,大鬍子自動收劍,以劍拄地支持住身體不倒,狂喘如牛,口中白沫已沾連鬍鬚,眼皮子也告下垂。

    「沒意思,不好玩!」浪子三郎抹了抹手掌:「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話了吧?」

    大鬍子眼皮撩了—下.只顧喘息沒開口。

    「看樣子你想吃土?」浪子三郎又說了—句。

    大鬍子仍不開口。

    「這黃土填滿了肚子.絕對拉不出來,最後是活活脹死,這才叫好玩。」浪子三郎隨手在地上抓起了—大塊土。

    大鬍子兩眼突然瞪大。

    就在此刻,谷道兩端人影出現,不下二十人之多。

    浪子三郎心念疾轉,耗下去白費氣力不划算, 自己的目的是逮個活口究明真相,救不救人尚在考慮之中,對方能用吹箭,說不定還有別的歹毒玩意,還是先帶人離開為上,心念之中,食中二指隔空一彈,大鬍子栽了下去。

    一陣吶喊,兩端的來人加速奔近。

    浪子三郎左右—望,抄起體型幾乎比他大了一倍的大鬍子騰空而起。驚人,震世駭俗的功力。

    人湧到,浪子三郎已挾人登上了土谷壁頂。

    來人全仰頭上望,驚呆了。

    浪子三郎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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