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第二章 初戀和合法婚姻 第18節
    「請原諒我,韋拉-巴夫洛夫娜,」洛普霍夫走進她的房間,說道(他輕聲說著,聲音發顫,但是吃飯的時候他卻大喊大叫,並區也不叫她「我的朋友」,而叫「韋拉-巴夫洛夫娜」,「原諒我剛才太莽撞了。你知道我說過:夫妻是拆散不了的。那麼您自由1了。」——

    1他們打算進行「假結婚」。當時一些俄國姑娘為了擺脫父母的管束,離家出走,自謀生路,往往採取此辦法。如果沒有這類合法證件,就要受到警察局懲處,更無法在社會上立足。

    「我親愛的!你看到,你進來的時候我哭啦,我是高興得哭啦。」

    洛普霍夫吻了她的手,連連地吻著。

    「我親愛的,你把我從地下室裡釋放出來,我自由了,你是個多麼聰明、心地多麼好的人啊。你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

    「還是我跟你跳舞的時候就想出來了。」

    「我親愛的,當時我就看出你心地好。你釋放了我,給了我自由,我親愛的。現在我願意忍耐,現在我知道我就要離開地下室了,我也不再覺得那麼憋悶了,因為我已經知道我能出去了。可是我究竟怎樣離開呢,我親愛的?」

    「這樣吧,韋羅奇卡,現在是四月底,我七月初從醫學院畢業,我們要能維持生活,必須等我畢業。我一畢業你就可以離開地下室。只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你忍一忍吧,甚至要不了三個月,你就能離開。我會得到醫生的職位。我的薪水不高,但是也只能湊合。我可以用些時間開業,開業多少,根據需要再定,我們是可以維持生活的。

    「啊,我親愛的,我們的需要非常少。不過我不願意這樣,不願靠你的錢生活。我現在本來也在教課,可到那時候我可能會沒課教了,因為媽準會去對大家說我是個壞女孩。但是我可以找另外的人家去教課。我能生活下去的。是的,不是應當這麼做嗎?我不是不該靠你的錢生活嗎?」

    「這是誰告訴你的,我親愛的朋友韋羅奇卡?」

    「哼,他還問是誰告訴我的!這不都是你自己講的嗎?還有你的那些書呢?書上整整有一半都是講的這個。」

    「書上講過?我對你說過?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韋羅奇卡?」

    「啊唷,什麼時候!是誰說過一切都建築在金錢上面?這是誰說的,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

    「好吧,誰說的那又怎麼樣?」

    「你以為我那麼笨,不會照您1書上說的那樣,從前提中得出結論嗎?」——

    1在關係親密的平輩之間,通常以「你」或名字相稱。但在彼此產生不滿或表示態度鄭重時,也會又改稱「您」或名字加父稱。

    「究竟是什麼結論呢?無知道你說的什麼,我親愛的朋友韋羅奇卡。」

    「哼,這個滑頭!他想做專制君主,想叫我當他的奴隸!不行,這做不到,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您懂吧?」

    「只要你一說我就懂了。」

    「一切都建築在金錢上面,這是您說的,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誰有錢,誰就擁有權力和權利,這是您的書上說的。可見一個女子靠男人養活的時候,她就得依附於他,對嗎,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您認為我不懂這個,認為我會當您的奴隸,不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我不允許您做專制君主來統治我。您想做一個善良仁慈的專制君主,但是我不願這樣,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好啦,我親愛的,我們還要怎樣來生活呢?你去給人家斷臂截肢,灌他們喝苦藥水,我去教鋼琴課。我們還要怎樣來生活呢?」

    「對,對,韋羅奇卡。該讓每個人都竭力保持自己的獨立,不依附於任何人,即使是深愛的人和極為信賴的人。你說能做到做不到,我不知道,可是這幾乎無關緊要了。人只要下定這樣做的決心,他差不多就已經給了自己一種保障。他能感覺到:如果需要的話,他靠自己能生活下去,不要依靠別人;能有這種情懷也就儘夠了。我倆真可笑,韋羅奇卡!你說:『我不願靠你養活,』我卻為此而誇獎你。有誰這樣說話呢,韋羅奇卡?」

    「可笑就可笑唄,這關我們什麼事,我親愛的?我們要有自己的活法,怎樣覺得好,就怎樣過。我們還要怎樣生活呢,我親愛的?」

    「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就我們生活的一個方面向您提出建議,您卻用您的計劃把它完全推翻了,還叫我暴君、奴隸主。那麼請您自己想想,我們關係中的其他方面該怎樣安排呢!我認為提出我的想法也是徒勞無益的,那同樣也會被您全盤否定的。我的朋友,韋羅奇卡,你自己說說你想怎樣生活。我該說的恐怕只有一句話:我親愛的!她考慮一切問題都充滿了睿智!」

    「這是什麼話?您要對我說客氣話了嗎?您要獻慇勤嗎?我可瞭解得很清楚:人們阿諛奉承,為的是裝出一副馴順的樣子來支配別人。請您以後說話直截了當吧!我親愛的,你誇讚起我來了!我很慚愧,我親愛的。不,別誇我,免得我要飄飄然了。」

    「好的,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就要對您講些不客氣的話了,既然您覺得這樣愉快。在您的天性中,韋拉-巴夫洛夫娜,太缺少女性味,您要發表的大概是男性十足的觀點。」

    「哎呀,我親愛的,你倒講講看,這『女性味』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女人嗓音高,男人嗓音低一些。那有什麼關係?反覆談論嗓音高,有必要嗎?用得著為此來央求我們嗎?幹嗎還總是對我們說,要我們保持女性味,這不是毫無意義嗎?我親愛的?」

    「毫無意義,韋羅奇卡,而且極為庸俗。」

    「那麼,我親愛的,我不再管什麼女性味不女性味了。好吧,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關於我們以後的生活,我有些純男性的觀點要對你說。我們會成為朋友。不過我希望做你的第一名朋友。哦,我還沒對你說呢:我恨透了你那親愛的基爾薩諾夫!」

    「不應該恨他,韋羅奇卡,他是個很好的人。」

    「可是我恨他。我不許你跟他見面。」

    「好厲害的開場白,她哪裡是害怕我專制,是要把丈夫當玩偶!我們住在一塊,怎麼可能不見面?」

    「是呀,你們總是摟著待在一起。」

    「那當然。喝茶和吃飯的時候就是這樣,不過手裡有東西,不便於摟著。」

    「你們整天形影不離。」

    「也許是吧。他差不多總是不離開他的房間,我也不離開我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不能完全不跟他見面呢?」

    「因為我們處得好,有時想談一談,要是彼此不覺得有負擔,我們就聊一陣。」

    「你們總待在一起,摟摟抱抱,吵吵鬧鬧。我恨他。」

    「你根據什麼這樣說,韋羅奇卡?吵鬧我們可從來沒有過。我們差不多就是分開住的,可處得挺好,這都是實話,這又有什麼相干?」

    「啊哈,我親愛的,你上了我的當,我很巧妙地叫你上了當!你不願對我說我倆將來怎樣生活,結果你自己卻都講出來了!你上了我的當!聽我說,照你的講法,我們該怎樣生活:第一,我們要有兩個房間,一問歸你,一間歸我,還有第三間,我們在那裡喝茶、吃飯,招待客人,客人一般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不是專來找你或者專來找我的。第二,我不進你的房間,免得你厭煩。正是因為基爾薩諾夫不進你的房間,你們才沒吵過嘴。你也別進我屋裡。這是第二。現在講到第三,嗨,我親愛的,我忘了問這一點:基爾薩諾夫干預你的事或者你於預他的事嗎?你們有權利相互查問嗎?」

    「哦,現在我才知道,你談這個基爾薩諾夫是什麼用心了!我不說啦。」

    「不,我還是恨他。你不說就不用說了,我自己知道:無論什麼事你們都無權相互查問。所以,第三,我也無權查問你,我親愛的。如果你願意或是需要對我說說你的什麼事情,你就自動來對我說。我也同樣這樣來對你。這就是約法三章。還有什麼呢?」

    「韋羅奇卡,第二條需要解釋一下。我跟你見面,只能是在「中立房間」裡喝茶和吃飯的時候。現在你設想這種情況:我們喝完早茶,我就待在自己的房間,往你房裡探頭都不敢,那麼,我到吃中飯才能見到你,不是這樣嗎?」

    「當然。」

    「好極了。一個熟人來對我說,兩點鐘的時候,另一個熟人來看我。但是我一點鐘得出去辦事。我可以請你把必要的答覆轉告那位兩點鐘來訪的熟人嗎,我可以求你幹這事嗎,如果你打算待在家裡的話?」

    「當然可以求我,至於幹不幹卻是另一個問題。如果我不幹,你可不能強求,也不能查問我不幹的緣由。但是,問問我是否願意為你效勞,問問這是可以的。」

    「好極了。不過喝茶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要發生這事,現在又不能進你的房間,我可怎麼問呢?」

    「老天啊,他頭腦多簡單,簡直是個小孩子!有什麼不明確的地方就請說吧!您可以這麼辦,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您走到『中立房間』,叫我一下:『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在自己房裡答道:『您要幹嗎,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您說:『我要出去。我不在的時候有位A先生(您講出您那位熟人的姓名)來找我,我有些事情要請人轉告他。我可以不可以請您呢,韋拉-巴夫洛夫娜?』如果我回答說『不行』,我們的對話就告終結。如果我回答說『行』,我會走到『中立房間』,您就告訴我應該轉告您那熟人的話。現在您知道該怎麼辦了吧,小孩子?」

    「對,親愛的韋羅奇卡,開玩笑歸開玩笑,要知道,照你說的那樣生活,的確再好不過了。可是你這套思想是從哪兒得來的?我倒是還熟悉,我記得在什麼書上讀到過。但是這些書我沒帶給你,我帶給你的書上又沒有這類具體的細節。是聽誰說的?不可能有人對你說,因為你碰見的頭一個正派人大概就是我了。」

    「哎,我親愛的,想到這類細節難道困難嗎?要知道,我觀察過家庭生活——並非指我的家。我的家太特殊了。我不是還有些女朋友嗎,我常去她們家。我的天,他們夫妻之間鬧過多少不愉快的事啊,你是想像不到的,我親愛的!」

    「得了吧,我倒是能想像到,韋羅奇卡!」

    「你知道我怎麼看嗎,我親愛的?人不應該像他們那樣生活:老待在一塊,待在一塊。夫妻見面只應當在有事情或者準備一同休息、娛樂的時候。我經常觀察和思考:為什麼每個人對外人都那樣有禮貌?為什麼在陌生人中間大家都竭力顯得比在家裡好?而在外人面前往往也確實好些。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對自家人反而比對陌生人壞,雖然心裡更愛自家人?我親愛的,你知道我向你請求的是什麼:永遠像你在今大之前那樣來對待我。因為這並不妨礙你愛我,我跟你還是最親的親人。到今天為止你的行為舉止如何?你回答我的時候不禮貌過嗎?申斥過我嗎?沒有!人們認為,怎麼可以對一個外邊的女人或姑娘不講禮貌呢,怎麼可以申斥她呢?好,我親愛的,現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並且將要做你的妻子,你還是像對待外人那樣對待我吧。我的朋友,為了持久的和睦,為了永葆愛情,我覺得這樣做更好。對嗎,我親愛的?」

    「我不知道怎樣看你才對,韋羅奇卡。你早已讓我刮目相看了。」

    「我親愛的,你想誇獎我!不,我的朋友,這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難於理解。這種想法,不止我一個人有,很多姑娘和年輕婦女都有,我親愛的,而她們也跟我一樣普通,但是她們不能把她們的想法告訴自己的未婚夫或丈夫,她們知道,人家會因此而把她們看做是沒有道德的。而你卻不這樣看,我親愛的,我就為這才愛上了你。你可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是我過生日那天我們第一次談話的時候。當你說起婦女多麼不幸、多麼值得同情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我又是什麼時候愛上你的呢?我已經說過也是那一天,不過在哪一刻呢?」

    「你真好笑,親愛的!你說不應該猜不著,可我猜著了,你又來誇獎我。」

    「你還是猜一猜吧。」

    「顯然是那一刻,當我問你是否真能使人們過上好日子的時候。」

    「為此我應該再吻吻你的手,韋羅奇卡。」

    「得了,我親愛的,我不喜歡婦女被人家吻手。」

    「到底為什麼,韋羅奇卡?」

    「哎,我親愛的,你自己知道為什麼,幹嗎還問我?別這樣盤問我,我親愛的。」

    「是,我的朋友,你說得對,不應該這麼盤問。這不好。只有當我確實不知道你想說什麼,那時才可以問你。你剛才想說的是:任何人的手都不應當吻。」

    韋羅奇卡哈哈大笑起來。

    「現在我可以原諒你了,因為我達到了嘲笑你的目的。你看,你想考我,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吻手不好的主要原因。任何人的手都不應當吻,這是對的,但我本不想說這個,我不是泛泛地談,我只說男子不應該吻婦女的手。我親愛的,這對於婦女應當說是一種很大的屈辱。這表示男子不把她們當作同等的人看待,男子們以為一個男子決不可能在婦女面前降低自己的尊嚴,因為她比他低得那麼多,以致於無論他對她怎樣俯首屈膝,他還是跟她不一般,而是比她高得多。你本來並不這樣看,我親愛的,那麼你幹嗎要吻我的手呢?你聽我說說我的感覺,我親愛的:我和你似乎不像一對未婚夫妻吧?」

    「嗯,你說得對,韋羅奇卡,是太不像了。不過我和你到底是什麼呢?」

    「天知道,我親愛的,也許我們倒更像一對老夫老妻吧。」

    「沒錯,我的朋友,這話倒也對。兩個老伴兒,依然如故。」

    「只有一點已是今非昔比了,我親愛的:現在我知道我從地下室走出來,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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