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赤練瀑布滲進水簾洞,映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彩虹,灰塵在若有若無的陽光中飛舞,像精靈。
悟空在瀑布的轟鳴中睜開眼睛,看到那透明的陽光和灰塵,知道天亮了,重新閉上眼睛,昨夜所見所聞晰晰在目,悟空想那或許是夢吧,只是分不清這是美夢還是惡夢。那個發追影指勁的人居然是自己?世事竟可如此滑稽,但如果自己沒那麼做的話,那麼結果會是怎麼樣?也許裂風死,自己活著,可過去的自己還活著,現在的自己又在哪裡呢,或許根本不會有現在的自己。然事實上現在的自己是存在著的。
悟空覺得這世界真是非常奇妙,有時居然連自己怎麼會存在都一無所知,我們知道的僅僅是自己已經存在,原來生命就像座白色迷宮,你只知道自己在某一刻出現,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去的,更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出去,當你努力去尋找時,最後找回的卻是自己。
睜開眼睛,悟空站起。
水簾洞不大,頂多像普通人家的大廳,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石床。如果說這是花果山的禁地,那麼至少有一萬年沒有人來過了吧。儘管如此,洞裡卻整潔乾淨,連蛛網也沒有。也許這之所以是禁地,不是因為不允許人闖進來,而是因為沒人敢闖進來。
悟空看著那張孤零零的石床,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竟然有點想哭,一萬年前無法習慣,一萬年後後依然無法不能。突然想到裂風,他竟然能習慣,所以麻木了,這點上他的確比自己強多了。
腦海裡隱約浮出兩張臉,一張寂寞的臉,正看著赤練瀑布出神,黑色的眼珠映出兩道白色,另一張猙獰的臉,沾滿鮮血,笑,獰笑。漸漸的兩張臉拉近,重疊,模糊,好像蒙了一層紗,那層紗不斷加厚,直到完全把那張臉隔絕。
悟空緩緩合上眼睛,兩線透明的液體從眼縫中溢出……
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洞壁上的浮雕壁畫,雖然有雕得糟糕,但總體上還能看清楚,周圍洞壁約摸有上百幅浮雕畫,內容基本上都是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每幅畫都刻有猴子,或是兩隻,或是兩隻以上,看上去讓人覺得很溫暖,可是當悟空看到最後一幅時,呆了,那浮雕被什麼利刃劃得亂七八糟面目全非,除了知道那曾經是一幅浮雕外什麼也看不見。
……
對面的懸崖有腳步聲,悟空問出去「誰?魑魅長老?」
「是的。王。」
「你們進來。」
「……」
「怎麼了?」
「王,那是禁地。」
「這不是禁地。」悟空環視水簾洞,「這只是曾經的某個人找回自己的地方。」
「可……」
「進來吧。」
水簾洞洞口的瀑布晃了下,魑魅二長老飛了進來,他們看了看洞裡的光景,一臉訝然。
「沒想到你們偉大的王住的地方會是這樣子吧?」悟空問。
魅長老道「這洞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謎。」
「可謎底卻是什麼也沒有。對他而言,這樣可能已經是天堂了。」悟空摸著那冰涼的石床,「其實他很可憐,因為他不能像裂風那樣習慣寂寞,只有以瘋狂的殺戳來麻痺自己。可這種麻痺跟酒精麻痺沒什麼兩樣,總會醒的,而清醒後原來的寂寞非但不能除卻,反而會變本加厲。於是他就躲進這地方,哭……」
魑長老囁嚅道「我們一直無法瞭解王。一萬年居然無法瞭解一個人。」
「他自己都不瞭解解自己。何況你們。」
「……」
「人活著應該是一個瞭解別人的過程。但是所有人都希望這是一個被人瞭解的過程,於是永遠沒人去瞭解別人,所以越想得被人瞭解越會感到不被人瞭解。」
「……」魑魅二長老無言,只看著那在陽光中飛舞的灰塵,看它們被微風揚起,飄遠,然後重新落地,可惜的是它們一落地就分不清誰是誰了。
「你們見過這些畫嗎?」悟空指著那些浮雕問。
魑魅二長老搖頭,然後細細把那些浮雕看了一遍,魅長老說「好像是渤雲山。」
「沒聽說過。」
魑長老說「那是王的的故鄉。據說在很遠很遠的陸地上。當年有兩支人類軍隊交戰,其中一支被另一支圍困在山裡,糧草斷絕,就四處捕食野生動物,包括猴子。王所有的親人都被殺害,唯獨他一人挖地道逃了出去。後來遇上荊紀七世國王,兩人結好。」
悟空問「那兩支人類軍隊後來怎麼樣?」
「一夜之間兩座城池一同被王掃蕩,屠城!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王殺人,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身上染有別人的血,之後他就不斷地殺人,不斷地用別人的血來把自己染成紅色。每次殺人王都會笑,那笑聲讓所有人心膽俱裂。」
「……」
魅長老凝望著那幅被劃花的浮雕,雙唇翕動,悟空問「怎麼?」
魅長老說「這幅畫只有一個人。」
悟空盡量排除那些糟糕的線條的視線干擾,隱約辨得出那浮雕的是一條大河,河邊坐著一隻猴子,其他浮雕內容無不是兩隻猴子或者兩隻猴子以上,唯獨這幅例外。
「王有一個故事。」魅長老說,「他原來有一個哥哥,王五歲那掉到河裡洗澡,誤入深水區,他哥在旁邊,毫不猶豫就撲過去救王,可等他陷入深水區才記得自己也不會游泳,他沉下去的時候奮力把王往上頂,後來有人來救,王被救醒,他哥卻溺死了。」
悟空注視著那幅亂七八糟的浮雕,想起美猴王對戩刎的樣子,口裡喃喃道「難怪,難怪……」
「難怪什麼?」魑魅二長老齊問。
悟空笑笑,「難怪我會說難怪,難怪你們會問難怪。」
「……」
經過時間的沉澱,沙僧對小沙的死的悲傷減輕了許多,第二天在貴賓府一醒來就化悲傷為力量,一口氣把洞裡五十多顆夜明珠全部塞進了自己的百寶袋裡,但因為能力所限,怎麼也提不動那袋子,沙僧沒想到人有錢了還是那麼麻煩,為了解決這一高深的哲學問題,沙僧索性坐在那袋上抱頭苦想,想到底是有錢好還是沒錢好呢?如此一耽誤,就被送早點進來的猴子發現了,沙僧一氣之下衝到洞口要跳崖自盡,幸好唐僧等人從內洞出來,豬八戒上前一把拉住沙僧,說你不能死啊,你跳下去我看不見你死的樣子多可惜啊,這樣吧,我給你刀子,你割手腕吧,電視裡的人自殺都這樣的。
忻欣以為他還在為小沙的事傷心,忍不住哭著了起來,一個勁地說「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順便。」
沙僧咆哮起來道「不是那回事!他媽的我做賊做了幾百年,今天居然被當場發現,那多沒面子,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就讓我死吧!」
那棒著早點的猴子訝然道「幾位客人在玩什麼呢?早餐來了,你們過來拿吧,我瞎子,看不見桌子在那……」
「……」
早餐畢,悟空和魑魅二長老來到貴賓府。悟空道「大家都用完膳了吧,是時候回望風號了。」
唐僧一邊用牙籤剔牙一邊站起來,說「今天天氣好啊,花果山又美,我們好歹也要誑幾圈再走吧,難得有個不需要門票的自然保護區……」
「船已經準備好了,大師。」悟空道。
「八戒,你說你師父今天氣色棒不棒,不在花果山誑一會怎麼對得住自己那麼好的心情……」
悟空微笑,道「船在8號碼頭,你們打那走吧。」
豬八戒忍不住道「猴子你是不是在逐客,是也輪不到你呀!」
悟空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走就走吧,那麼多廢話。」
唐僧還想說話,悟空已轉身,大步走開,踏繩過了對面懸崖,道「你們還傻著幹什麼?走吧!」
唐僧和忻欣望著豬八戒,豬八戒道「靠,看我也沒用呀,這是人家的地盤,哪輪到我們說話,奶奶的,等豬爺爺有錢一定把這裡給買下來,蓋樓!開飛機場!看你們猴子往哪蹲!」
巳牌時分,唐僧、豬八戒、忻欣和沙僧在花果山一百猴子五艘戰船的護送下離開了花果山,一路西航,速度非一般的快,天黑前應該可趕上望風號。
唐僧等人乘坐的是一艘被花果山猴子們喚作「流風號」的怪船,又用船帆又用人力槳,駛起來快得讓人在船上站也站不穩,沙僧說花果山的猴子真牛啊,居然把船當飛機開。
流風船上,因為船急浪高,時不時有浪花飛上甲板上,忻欣嚇得咿哇亂叫,到處飛竄,豬八戒本來睡得好好的,後來被忻欣吵醒,老大不高興,就用眼睛去瞪忻欣,但忻欣只顧跟浪花打鬧,壓根兒沒把豬八戒的目光放心上,豬八戒只恨沒有目光殺人這功夫,否則忻欣死上一百遍了,終於忍無可忍,霍地站起,鐵耙一豎到地,喝「喂我說……」
「哇豬,你這姿勢好帥啊!」
「……」
「真的不騙你!」
「那還不趕快去拿相機過來。」
……
唐僧雅興很高,竟然坐在甲板邊沿釣魚。沙僧看了覺得奇怪,不敢想像世界上會有魚為了吃魚餌而跟著一艘船瞎跑的,如果真有,那一定不是一條普通的魚,而是一條極有恆心和毅力的魚。
「師父,出家人不是不殺生嗎?」沙僧問。
唐僧說「當然。「
「那你還釣魚?「
「我釣魚不是殺生,我把它們釣起來,再放它們走,是放生。懂嗎你?」
「……」
「沙僧,」唐僧跟沙僧說話但眼睛卻盯著手中的魚桿,「為師的問你,在花果山你有沒有偷什麼東西?」
沙僧忙道「沒偷,我不可能會偷夜明珠的。」
唐僧回過頭來,道「可你的胸部怎麼一下子那麼挺拔了,比葉子楣還厲害。」
「我……我隆胸。」
「那還好,我以為你生乳癌呢。」
這時護航的那些猴子突然亂了起來,忻欣連忙問「怎麼了?」
豬八戒感到身體一陣不適,一抹額頭,滿手是汗,周圍的氣溫不知不覺高得驚人。
「暖流?!!」豬八戒臉色突變,大喝,「小心美人魚——」
*
中午,慵懶的陽光無力地掉下來,片片枯黃的樹葉慵懶地懸浮在風裡旋轉,不捨落地,這樣就可以表明它還是樹葉,清澈見底的水裡有魚在游,慵懶而安靜,只在樹葉飄落水裡才驚起一波翻騰,嘩啦啦的水聲響成一片。
悟空靜靜地躺在湖邊的草坡上,雙手枕頭,口裡叨著一根狗尾草,微笑著看著天上的流雲,看它們一朵變一團,一團變一片,一片變一團,一團又變一朵,一朵再變一團……
旁邊那湖叫夜光湖,花果山二十七個淡水湖之一,傳說在很久以前這湖一到晚上就會發光,那光從湖底一直透到湖面,再四向散射,極為美麗,這一神奇現象激起了一些有科學精神的猴子的興趣,它們組成專項研究小組進行調查研究,結論是湖底的石頭能在白天吸收陽光晚上釋放陽光,於是就把那些石頭全挖上來,打磨成了一顆顆夜明珠。打那以後這湖再也沒有發過光,人們也漸漸把它的全名淡忘,以前叫它夜光湖都改叫夜湖了。這樣反而引起後一輩們的誤解,以為那湖叫「夜壺」。所以大家都養成了到那裡撒尿的習慣。一些有環保意識的猴子對此事表示強烈的抗議,那湖邊原來有一警告牌,上書「嚴禁在此談情說愛」,後來修正為「嚴禁在此談情說愛和大小便」。蒙此恩惠,夜光慢慢恢復了清轍。悟空此時就躺在那塊「嚴禁在此談情說愛和大小便」的牌子下面。
遠處有腳步專用傳來,人走路的聲音猶如人的指紋,絕不雷同,悟空不必看便聽出來人有三個,魑魅長老在其中,還有一個……沙僧!
沙僧?!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悟空一下子彈起,未等沙僧開口,悟空便問「出事了?」
沙僧渾身漉漉的,整一落湯雞,來到悟空面前只顧瞪著兩隻眼睛喘氣,好幾次張口欲說話,卻被壓進喉裡的空氣頂了回去。
魑長老告訴悟空「我們的船中途遇襲,三藏大師和豬先生他們都被美人魚抓走了。」
悟空奇怪地看著沙僧,「你怎麼逃掉的。」
沙僧嚥了口唾液,說「媽的我不能打還不能跑嗎?這本事普天之下就我老沙一個人有了!」
魅長老說「我猜美人魚是故意放他回來報信的,據說負責帶隊的偷襲的是沉煙,世上能在她箭下逃掉的人屈指可數。」
「老頭你這話什麼意思?敢情是不把你沙爺爺放眼裡了!」沙僧捋手捋腳,「來來來,跟你單挑一百米!」
悟空閉目半響,睜眼,盯著魑魅二長老,魑魅二長老眼神不定,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把視線移開。
悟空笑笑,沒說話,但已經明白了一切護送老和尚一行離開是花果山內部消息,而且抉擇倉促,美人魚不可能神通廣大到一夜之間完成探消息、確定消息、引暖流、調軍等一系列過程,唯一可能就是花果山方面早在昨晚就把風聲放了出去。難怪魑魅長老昨晚無端端開晚會,搞那麼多事都是想引開悟空他們的注意,然後乘機把老和尚翌日離開花果山的消息當成流行歌曲四處亂唱,好讓美人魚有所準備。而今早負責護送唐僧等人離開的也非精銳部隊,甚至算不上常規軍,悟空當時就覺得奇怪,搞不懂怎麼精銳軍士竟然衣衫不整,好些猴子還把底褲穿在外面,一看就知道是超人迷。
悟空心裡很清楚,魑魅二長老這麼做只是出於故意而不是惡意。他們欲把此事當成導火線,讓自己重當花果山之王,率軍大舉進攻百慕達,以報萬年家仇雪萬年國恥。
「這招真絕啊!」悟空看著魑魅二長老,冷笑,「糊里糊塗竟被你們將了一軍。」
魅長老搖頭不語,魑長老偷望悟空兩眼,吱唔道「我們……對不起。沒辦法只好出此下策!」
悟空笑笑,道「罷了,誰叫我許下過一個承諾。」樹下又有一片枯黃的葉子掉了下來,悟空攤開手掌把它托住,「一萬年,一萬年了!我拖了一萬年,你們等了一萬年,一萬年改變了世界的一切,唯獨我們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什麼也沒有變!」
「我們都很執著,王。執著是唯一不會因為改變而改變的東西。」魑長老道,「希望王能履行一萬年前的承諾,我們老了,等不到下一個一萬年了。」
悟空凝視著腳下的夜光湖,手一震,掌中枯葉疾飛出去,在透明的湖面打了十幾個水漂,鋸入一塊石頭裡。
「王……」
「我說過一定做到,不管是一萬年還是一百萬年!悟空昂起頭,」我從不失信於任何人!」
魅長老說「裂風他們目的只是十字寶石,不盡早作出抉擇我怕豬先生他們有性命之危。」
悟空道「還不是時候,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為什麼?」魑魅二長老同時問。
「這事不必花果山出一兵也卒也可擺平,裂風是天庭逃犯,玉帝知道他的下落不可能坐視不理。」
「你想利用天庭勢力對付裂風?」
悟空道「兩虎相爭往往是兩敗俱傷,花果山和美人魚勢均力敵,打起來誰也佔不到便宜,會死很多人的,而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天地間最牛最強的莫過於天界,若說美人魚是虎,天庭就是龍,龍能輕易制服虎,避免見血。」
「……」魑魅二長老互望,無言,良久,魑長老道,「王,我們很失望!」
悟空笑笑,說「失望也許是件好事,我不是他,他在的話,一定會揮軍殺進百慕達,不把西海染成紅海絕不罷休。可惜啊,為什麼我不是他呢?」
「……」
悟空看著魑魅二長老,說「給我三天時間。在這三天時間裡,花果山一切照舊,不可妄自出兵——如果你們真把我當王的話。三天後我從天庭下來。」
「如果天庭不出面干涉呢?」
「這是天庭的一個傷疤,把它揭了天庭不可能不理!」
「萬一不行呢?我是說萬一……」
這語氣?悟人猛然想起荊紀七紀問美猴王的情形,頓了片刻,斬釘截鐵道「三天後,不管天庭是否出兵,我一定會讓美人魚在百慕達徹底消失!」
「那我們再等三天,王,希望這個承諾不必再等一萬年。」魅長老道。
微風掃過夜光湖,湖水輕蕩,看似天上的魚鱗雲。
悟空按下雲頭,告別魑魅二長老,起。跟頭雲像高速電梯般往天上飆升,升到一定高度,悟空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妥,低頭一看,嚇了一跳。
「沙僧!你怎麼跟來了?」
沙僧爬起,嘿嘿笑道「不是去搬救兵救老和尚他們嗎?我是他徒弟,怎麼也該做點事吧。」
悟空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飛出去,好氣又好笑,問「你能幹什麼?」
「笑話,我除了不能打架什麼都能做。上天庭是要拍馬屁的,沒我你能行嗎?」
「為什麼要拍馬屁?」
「猴子我真是高估你了,現在你是去見領導呀,見領導不帶手信不拍馬屁能行嗎?」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什麼意思?你不要誤會,我可不是想去偷天宮的珠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