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看啊,聖騎士!」
「噢——!噢——!馬兒駕——!」
懵懂的少年在常年蒼翠的紅杉林邊奔跑追逐,他們興奮的話題來自行走在大山間的一隊甲冑鮮亮的士兵。這裡是紅河平原外圍最後屏障,經過這片寒冷的山地,再走上兩個晝夜,就可以看到浩瀚的紅河,以及,紅河邊的明珠,積玉城。
紅色的山峰,紅色的河流,紅色的土壤。從太陽城出發往西北行進1200公里以後,展現在特裡爾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副波瀾壯闊的不二之景。事實上,紫羅蘭帝國北方有很多地區都是紅色的土壤,殷紅如血,例如,紅河平原,例如,紅礬谷。
附近村莊的頑童騎著竹馬繞著聖騎士們嬉戲。這讓特裡爾稍稍有些不滿。他討厭孩子,尤其討厭一臉幸福笑容的孩子。於是,在隊伍最前,他沉默著,只是極盡可能的把視野擴展到最大。
這次和特裡爾一起前往紅河平原的聖騎士,都不是泛泛之輩。梅奧德給特裡爾撥調了整個教廷幾乎最精銳的中堅力量。這支暗藏在教廷內部、直屬於教皇指揮的部隊有一個專用的稱呼,光明騎士。
傳說中,聖西蒙在建立光明教廷時,為了保護教廷的核心,也為了保護神的遺跡和聖壇的安全,組建了一支完全由高級天眷聖騎士組成的衛隊,給他們命名為光明騎士。數千年以來,這支大名鼎鼎的教廷衛隊成為各國聖騎士心目中的最高追求,然而,和它的名聲不相適應的,是這支部隊的低調行動。就像現在,即使和他們擦身而過,你也絕對不知道這支部隊就是傳說中的光明騎士。
梅奧德覺得有必要動用光明騎士了。
這無關教廷的安危,但關乎他個人的榮辱。
正當此時,杜林整頓行裝,準備隨大軍返回冰原。照理說,像杜林這樣級別的軍閥,通常是不會自己動手收拾行李的,但前面說了,杜林是個另類,不善交往,不善言辭,尤其不喜歡別人窺探他的隱私。因此,就連熱心的塔克,也從來沒有機會為敬愛的杜林閣下收拾過一次包裹。
這是小事,不影響杜林伯爵偉大的個人形象。在如今的紫羅蘭帝國,這位平定叛亂,榮辱不驚,敢於拒絕皇帝賜婚的伯爵閣下,已經成為街頭巷尾議論的最多的人物之一。因為這些事情,塔克內心裡也是興奮。可不是嗎,能跟著這樣的大人,工作起來才會更加的有勁!
「閣下!」
塔克很小心的敲門,崇拜歸崇拜,杜林的壞脾氣還是要提防。等了很久,裡面才傳出平靜的應答。
「什麼事。」
「陛下宣旨請閣下進宮。」
「知道了。」
塔克對著門板行了個禮,然後恭敬的退下。任何膽敢對杜林的門不恭敬的人第二天肯定會被修理。不要問杜林如何知道的,這是軍事機密。
言歸正傳。杜林聽到宣昭以後便動身前往宮中。此刻他冰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塔克知道閣下的心情至少是不好,可能更糟。因為從早上開始就掛在杜林嘴角邊的那絲若隱若現的喜悅沒有了。杜林閣下是個敬業愛家的紳士,這個塔克心知肚明,所以,他可以理解閣下啟程回家的前一刻被皇帝陛下阻攔下來的沮喪心情。
塔克被阻擋在了熙園門外,和他相伴的還有杜林的愛劍「清泉」。這讓塔克時刻有種想衝進去的衝動。當然,這廝頭腦簡單慣了,我們不用理他。
再見特雷澤,和3月之前相比,已經如風燭殘年的老人,失去了應該屬於一個壯年男人的一切生機和活力。他軟軟的躺在榻上,頭髮花白,臉上的皺紋已經是那樣的明顯。當杜林走近行禮的時候,他摒退左右。
「愛卿免禮。」
皇帝的話微弱無比,儼然已是危在旦夕。杜林直了身子,特雷澤指一下身邊,示意杜林坐下來。
「愛卿給了朕一個驚喜。」
杜林依然是不說話,只是盯著特雷澤的雙眼。未老先衰的皇帝苦笑,然後從袖子裡掏出官牒,赤筆硃砂的字跡,一如鮮血。
「若愛卿還記得先祖之間的承諾,便帶著朕的詔書去南甸吧。或許,你還可以守護一方子民,或許,在必要時,你還可以守護帝國皇室。」
「陛下,微臣的領地是冰原。」
特雷澤笑了笑,勉強而冷淡。他抓起杜林的手,把官牒按在杜林手中,緊緊的,如同落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證明你的忠誠,證明你的家族榮譽。杜林,這不僅僅是朕的希望。」
杜林低頭,下跪,吻了特雷澤手背的戒指,接下那張官牒,默然走出熙園的大門。
不同於皇宮的宜人景色,直到烈日當空的中午,充滿霉臭的地牢裡才會透進一星點的陽光,給早已經麻木發霉的犯人的內心,也帶去一星點活和死的區分。在這暗無天日的世界裡,雅歷安爵士已經是度過了第二個年頭。到現在,這位原本的南甸公爵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什麼身份,背負著什麼樣的使命。當牢門打開的那一剎,他甚至被嚇了一大跳。
展現在杜林眼前的是個披頭散髮的瘋子,耷拉著腦袋,一雙混濁的眼睛漠然望著進來的幾個衣著鮮亮的貴族。「瘋子」端著一個石缽,裡面可以看到黑糊糊的乾涸的野菜。面對這樣的情景,塔克的眼神中充滿憐憫,然而杜林卻沒有任何波動。
「閣下,這就是您要找的人。」
獄卒點頭哈腰,像他這樣最地層的小人物,得時刻保持小心謹慎。
「帶走。」
兩個士兵架著一身臊臭的「瘋子」起身,杜林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等等!先洗乾淨!」
同樣作為囚犯,新北的克莉娜的待遇就要好上許多。為了不給自己造成壞的口碑,海森還是在表面上對克莉娜「以禮相待」。她住在城主府原來的房間,每天有三餐供應,有一個侍女伺候她的起居,門口還有兩個身材魁梧的戰士保護她的安全。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海森給她安排了每天12小時的功課,內容就是在繡染坊和那些女工一起勞動。
梅因作為仰慕克莉娜的紈褲青年,在海森的安排下和美麗的克莉娜小姐共進晚餐。陪同人員差不多集中了新北一半的高級官員,尤其是在新北生產和財政領域的官員。至於為什麼一個侯爵家的紈褲能讓新北公爵如此給面子,還要從幾天前說起。
接到愛麗絲的信以後,梅因曾經就是否參與新北之爭進行過劇烈的思想鬥爭。最終的結論是,以他尷尬的身份,留在太陽城和安格魯斯攪在一起並非好事,但現在就回雨城和老爹相對之時也頗有些難於開口。不如就此機會去淌新北的混水,一來為自己積累一點政治資本,二來也可以趁機換換心思,淡忘那倒霉的龍血內幕。
前面說了,梅因是乘風龍來到新北的,但是他並沒有在新北城附近停下來,而是一直飛到了藍湖和新北的交界處,在那裡換成馬車,雇了幾個傭兵裝成護衛,一路大搖大擺的就進了新北的領地。這位紈褲的「英明」在他著陸後不到三天的時間內,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整個新北。他年輕,多金,風liu,花錢大手大腳,更重要的是,他肩負格蘭度老侯爺的委託,想在新北開闢一快貿易直通市場,以採購新北的物資直接出口。
對於海森來說,梅因無疑是他最大的福音。作為新北的當家,海森是個糟糕的稅吏,他並不懂得提高稅率以外的其他增加財政收入的辦法。但是,海森又是個在海外混跡多年的人,新北的海外貿易一直是他經手,所以,在那批班底中有他很強大的勢力,如果能夠同雨城合作,把新北的出口市場做大,對於海森來說是個一件事半功倍的事情。
唯一讓海森頭疼的是,這個風liu的梅因公子,似乎對他的妹妹極端的感興趣。於是,就有了上面那個聚會,以及克莉娜的姍姍來遲。由於梅因來的時候克莉娜實際還在染坊工作,為了顧全自己在貴族們面前的顏面,海森讓侍女伺候克莉娜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但這樣還是沒能掩飾周全,克莉娜罩在手套裡被凍得通紅的小手出賣了一切,梅因第一眼就看出了這個破綻。
「這就是舍妹克莉娜。這是雨城的梅因少爺。」
海森白皙陰鬱的臉上掛著冷冷的笑容,犀利的眼神中透著威脅。克莉娜並不知道梅因的來路,所以,梅因邪惡的笑容讓她對梅因的第一印象糟糕到了極點。
「幸會幸會!」
說話間,梅因已經抓起克莉娜凍紅的手。雖然隔著手套,但海森還是露出了一絲的不安。克莉娜對梅因厭惡,所以沒有多餘的話,禮貌的抽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次梅因少爺光臨新北,是為了葡萄酒和農產品的出口問題……」
海森在主位上還準備向克莉娜介紹多一些梅因的情況,沒想到那邊廂梅因已經火熱的展開了攻勢,搞得身邊的大小臣工齊齊側目,就連一向臉皮賊厚的哈吉爾也不得不承認,頭兒瘋狂起來,比他還厚臉皮。
「小姐平常都愛好些什麼?文學嗎?藝術嗎?小姐會跳舞嗎?不如今晚我們舉行一個舞會好嗎?小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聽說小姐在經營方面頗有造詣,不知道能否指點在下一二……」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克莉娜恨不得一腳踩死身邊的蒼蠅。好在海森也覺得這麼搞下去於面子上過不去。於是,在簡單的招呼過客人以後,克莉娜就以身體不適回了房間。梅因本準備追出去的,被侍衛攔了下來。
主賓既然都已經無心於宴會,那些陪同吃飯的人自然也就有了離席的由頭。一場半鬧劇的宴會就這樣結束。但海森突然覺得上天把一個極合適的機會和一個極合適的冤大頭送給了自己。於是,他走上前去,樂呵呵的拉了正在和侍衛爭吵的梅因。
「哈哈,梅因少爺可真是性情中人吶!舍妹頑劣,能有您這樣的翩翩少年追求,是她的榮幸啊!某代舍妹向您陪個不是。」
「公爵閣下太客氣了,是在下失態在先。罪過罪過!」
「哪裡哪裡!說起來,舍妹如今也是到了待嫁之齡。哎,可惜啊……」
「可惜?」
「可惜尊上早逝,南甸又受叛軍波及,如今已是府庫空虛,帝國諸侯都道新北是窮鄉僻壤,舍妹若要嫁得體面,難啊!哎,是某這個當兄長的罪過啊!」
說罷,海森覺得還不夠過癮,又抹了幾滴眼淚下來。梅因也是義憤填膺,擲地有聲的進了海森的套套。
「公爵閣下請放心,為了克莉娜小姐,我梅因原為新北之地的繁榮盡力。只不過……」頓了頓,梅因用低沉顫抖的聲音道「只不過,還望閣下能夠多給在下一些機會……」
「呵呵,那是當然,當然!梅因少爺請先回去休息,晚上某安排了幾出興余節目,到時候再談細節,如何?」
「好好好!閣下真是細緻周到,名不虛傳啊!」
兩位帥哥打著哈哈相互道別。當梅因的馬車消失在院門口的時候,海森輕蔑的笑了笑,然後招來心腹。
「去,把這個人的來路和過往調查清楚,看看他到底是來談生意的,還是來搞破壞的!」
當然,梅因少爺過去可沒少做「壞」事,至少,包下雨城的頭號暗娼赫蓮娜就是其中最十惡不赦的一條。所以,在雨城,那些嫉妒梅因好艷福的人免費為他製造了不少花邊新聞。而這些,在過去自然不利於梅因的形象,但現在,卻歪打正著的給梅因製造了有利證據。再加上他刻意造成的大手大腳的印象,海森的人能調查出來的事情實在有限。
唯一的破綻在於龍血的調查,但是,像這些敏感的話題,自然會有一些不願意真相暴露的人幫他隱瞞。
晚上,一隻渡鴉從梅因的房間飛出,直奔太陽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