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陽 第一卷 第五章 感冒藥治好癌症
    今天午飯時(1969年7月28日),就在這棵具有傳奇色彩的大榆樹下,二萬津津樂道,侃侃而談,村民們聽得津津有味。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這棵榆樹下邊是人們天造地設的納涼所在,是本村的「人民大會堂」。人們吃飯時都愛聚到這一塊兒,一人端一海碗飯,蹲地下一邊吃一邊閒扯,野風吹拂著,竟然不覺得多麼熱。

    萬家是1962年下放到該村的。老萬名金,祖籍河北,身形高大,板栗色四方臉,劍眉大眼,懸膽鼻方海口。他膝下三子,長相都和他一般相似。長子萬佛光,次子萬佛笑,三子萬佛童。據萬金高興時透露,他是原國民黨西北軍的圖書管理員,所以他家藏書很多。三個兒子中兩個不愛摸書,唯老二喜歡研讀,所以學識淵博,故而村人捧頌他為「二先生」。因為以前有個孔明先生的緣故,所以村人習慣性地把有學問的人稱作「先生」。

    二先生只要端碗一出門,他妻子龍玉香就要說:「肚裡的貨要燒酵,又要拿出去晾晾。」

    人群中有位美麗的少婦叫龍玉瓶,是龍玉香的二妹,也就是二萬的姨妹子。玉瓶膚白如玉,貌若天仙,雖然如今夯著個大肚子,卻不掩風韻雅姿,反而又增添了一番美態,那叫孕相。她的「孕」味十足乃!

    玉瓶頭伸得像鋤頭鉤,正聽得帶勁,不料那句「『生而為人不能免於此』的浪漫」竟撩動了她的思緒,有股力道失禁,衝動了穴鎖,小腹立時疼痛起來,疼得鑽心。她咬緊牙關,愁眉緊擰,心道:「冤家,早不生晚不生,當著人場裡要生了。不生會把我疼死,生了會把我羞死。可咋辦?」

    正在她大汗淋漓、身心俱痛得無以復加時,葛媽是過來人,看出了苗頭,吆喝男人們趕快迴避,捋袖子挽胳膊幫她接生。

    玉瓶正在盼地上裂道地縫藏進去時,不料天上卻出了大變化,對她有利的變化:天突然黑下來,對面不見人,伸手不見五指。她心中大慰,謝天謝地,總算把身子藏起來了。

    葛媽接生已畢,關大炮把玉瓶剛背進家門,太陽就從黑暗裡冒了出來,就像雞蛋從母雞屁股裡生出來一樣,帶著溫度。

    二先生的兒子萬山、巴結的兒子巴山在伏龍山下剜豬草。離這倆孩子三丈遠,有兩套牲口犁耙停駐在地頭,兩個掌鞭的坐在土塊上吸煙歇歇,一個是關大炮,一個是溜光錘苟屁。

    倆小山清清地聽到苟屁說:「關三哥,教點經驗吧!」

    「什麼經驗?」

    「那事,一光一光的,怎麼進不去?」

    「壞蛋,又招惹誰家閨女吶?」

    「不正在給你說嗎,沒弄成!是這回事兒:就在你得兒子的那一天,我到九里崗上辦件小事,碰到了這個奇遇。『晌午頭,鬼玩猴』,真是不假!我清清地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女鬼從相公墳裡冒出來。估計鬼也怕熱,她脫得通體不粘一根絲線,仰到水面上涼快,還擺弄些花樣姿勢,好看死了。她耍了一會兒,覺得百無聊奈、了無情趣,竟羨慕起山埡子裡的母牛來。母牛正在結婚。她飄落到牛群中間,對著手心吹出兩道『魅力』,兩頭公牛馬上不爭母牛了,轉而爭她。我也著了她的道,管她是人是鬼,不顧死活地衝過去,抱住就捂,一光一光的,進不去。她故意想把我嚇死。一搖身,變成了男鬼,也伸出個「彈簧」,反過來要耍我。虧得我跑得快,也虧得我膽子大,總算沒被她嚇死。最後她『咿——呀』鬼叫一聲,放了個屁。她的屁不同凡響,太厲害了。『哧——哧』,從她的光腚下不斷冒出濃重的黑煙,迅速把太陽遮住了。等煙子散盡,她已把三頭牛吃得骨頭都不剩,回墳去吶。直到如今我還後悔,後悔沒經驗。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幻想:要是有經驗,當時進了,她一滿足,也許就不會嚇我吶,或許還要跟我回來做長久夫妻呢!換成你,你咋進?」

    「你以為我是三歲娃兒,編幾句鬼話就想套出我們的房事,然後叫你說出去當笑話傳,作夢吧,我才沒那麼二蛋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苟屁的「一光一光的」五個字,像五枚鉛彈一樣射入兩個小男孩的腦袋,無論份量和殺傷力,對於五、六歲的孩子來說,都從未承受和忍受過,就算最高明的取彈專家也取它不出了,定要埋一輩子深。這個太異乎尋常的詞彙和信息,太令他們神傷和神往吶。他們實在是不明白在哪兒一光一光的,但從大人們熱衷此話題的勁頭看,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神秘和神奇的地方,誰都不厭惡去那兒。

    兩個孩子聽得肉麻心跳,提著籃子正準備離開,被大炮看見了,喊:「山娃!噢——兩個都是山娃。萬山娃,晚上讓你爸在家等我,我找他有事!」

    傍晚,二萬家堂屋中,主客分賓主落座。

    「老三,找我啥事啊?」

    「大哥(二萬媳婦是大炮媳婦的大姐,所以這樣稱呼),您是我們這一帶敲得響、打不爛、響噹噹、大名鼎鼎、名不虛傳、赫赫有名的明白人,我想請你給我解疑釋惑啊!」

    「可莫這麼說,再說,我的頭髮辮撅起來,把房頂打個洞,漏雨了你可得負責修啊!哈哈!——什麼疑惑?」

    「我在想,我那兒子是不是個妖精?要是的話,還不如趁早把他擩尿罐裡淹死。」

    「咋見得?」

    「您看他,早不生晚不生,一出生就弄得黑煙蔽日的,就像《西遊記》裡的妖怪現身。」

    「不是你那個說法,世界上根本沒有妖怪和妖精。正確的說法是,侄兒子的出生時辰和日食巧合了而已。兩者從物質世界上講,根本沒有任何聯繫,但從精神世界上講,聯繫可大著哩!侄兒子在這個時候出生,是他的貴處,我在此向你表示祝賀!你知道精神是個邪門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但對人的影響可大著哩!原因就在於它從內部左右人,直接抓住心疙瘩讓人受它支配,就像孫悟空治服鐵扇仙那樣。這方面的例子很多,這裡我只給你講兩個。——前年,韓溝的韓旺,你知道是怎麼死的嗎?」

    「那年我在航校跟汪大叔學木活,只聽說他沒了,具體的,我就不知道哪。」

    二先生捧起黑瓦碗,舉了舉,示意大炮喝茶,自己也呷了一口柳葉茶,然後放回豬血漆槐木桌上,說:「韓旺和我玩得不錯,還經常翻山越嶺過來聽我講前朝古代呢。就在他死的前兩月還來過,那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兒。那天他說他有點感冒,我勸他到宋抗衛生院看看。後來就聽他們村裡韓乎說他見馬克思吶。死因當時不明,今年才聽人們是這樣傳的:他到宋抗衛生院看病,遇著個馬虎醫生,叫什麼苟奈,據說和我們村上的苟屁是叔伯兄弟。同時有個蓮花堰的癌症病人,叫饒幸福,也到他那兒看病。苟奈開的病歷龍飛鳳舞,活像天書。兩個病號單從這書法上就得高看人家醫生的水平,認不得只怨自己文化水平低唄!加上人家是專門搞醫學的——醫科學,就講個嚴謹認真,吃啥務啥嗎,根本沒朝別處想。實際上他竟把他倆的藥發岔吶,他倆卻像撿了個寶一樣揣回家。那饒幸福以前在別處看過,早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這次回來,一看藥瓶上印著:[功能主治]…用於感冒…。他恍然明白,自己以前是被誤診啊,原來根本沒得癌症,僅是小感冒而已。他喜出望外,心情大好,吃了感冒藥,蒙被子大睡。身子就這麼一焐,被藥勁一燒,癌細胞全被燒死了。出了幾斤汗,身輕如神仙。聽著你就不信,癌症竟讓感冒藥治好吶。我們的倒霉蛋兒韓旺回家一看,開地全是抗癌藥,淅瀝瀝,身子當現打了一個冷戰,猶如被冰鎮電擊了一回,心涼肉木,不知陰陽所屬。自此他是分分秒秒心跳肉蹦,腳顫手抖,惶惶不可終日。他感冒的時間長,身子本來就虛,被這致命的一嚇,不到倆月就沒了。揣回的藥至死蠟封未扣,一粒沒吃。」

    大炮一邊聽一邊在搓手捲煙。他又搓好了兩支,遞過來一支,二萬接在手上點著,吸了一口,從鼻孔噴出兩道煙子,續道:「精神作用大的例子,我再舉一個吧!你知道老賀一家都是酒鬼脫生的,光買酒他們哪兒喝得起。老賀從他的一個河南親戚那兒學會了做黃酒。他那煳鍋巴拌大曲做的酒看著紅殷殷的,我嘗過,怪好喝,後勁還大。前天,他家不是失火了嗎。當時只有老賀和他的小兒子缸娃在家,別的東西老賀都不稀奇,才做的一缸酒不能糟蹋了。一老一少衝進屋裡抬那缸酒。那缸大,那門窄,他們『哧溜』一下就抬出來吶。等火救滅了,房子簡單修了一下,老賀、罈子、缸娃三個人又要把酒抬進去。同樣是那個門,那個缸,還多了一個人,卻在門框上歪來側去,試了無數遍,怎麼也進不去了。你說邪門不邪門?接著還發生了個笑話,我給你講講。——正在他們進不去時,老大杯子也趕過來幫忙。他也不問青紅皂白,插手就昧著頭抬。那三個人往裡使勁,他往外使勁,你說咋抬得進去。最後缸娃一瞄,發現了問題,說:『我們這樣拔河,肯定抬不進去。大哥,您先搞清往哪兒抬呀!』杯子說:『我想屋裡燒得煳臭拉焦的,東西不都要搬出來嗎?』缸娃說:『錯,是往裡抬!』『好,往裡就往裡。』杯子一邊說一邊往裡猛一掀,那三個人剛好在這個節骨眼上鬆了手。他這一掀,缸終於進去了,酒也進去了,只是酒先進了一步,灑了一地。老賀顧不得責備杯子,爬地下就喝。『嘰扭嘰扭』喝了一氣子,扭起頭看三個兒子都在幹什麼。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三個兒子都像木樁子一樣栽那兒,干看他喝呢!他手指頭搗著他們仨吼道:『你們傻站那兒幹什麼?還等菜哩!』三個兒子這才被雷打醒了,趕緊爬地下喝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您可莫講了,笑得我肚子疼,腸子都扯青哪。」大炮強忍住笑,遞給二萬一支捲煙,接著說:「您說精神作用與我兒子有啥關係?」

    二先生接煙在手,用汽油打火機點著,說道:「迷信是什麼?迷信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編圈圈安慰人的方法。神婆給人治病,也有治好的。治好的原因是:她起了個心理醫生的作用。精神世界的東西太空靈了,信則有,不信則無。當它對我們有益處時,不妨寧信其有。」

    大炮問:「我兒才出生,您咋看出來他有病?又找神婆子又找醫生的,簡直把我搞糊塗吶。」

    「我說你啥都會就是不會話。聽我往下說唦!侄兒子的出生與日食同步純屬巧合,但有迷信思想的人不這麼認為,你還能拽住他不行嗎?人們好說某某犯星相,侄兒子犯的星相可大吶,他犯的可是太陽啊!人們認定了他有星相,所以看他的眼光異樣,待他的方式有別。人們非要拿手捧他,用眼光鞭策他,將來侄兒子不往人路上走還不行呢。就他本人來說,小時候不覺察,大了他自然要知道自己的身事。那時他從內心裡,從肉骨子裡就要做奇人、干奇事。我們知道汽車跑得快不快,關鍵就在發動機勁大不大。人的心就是人生的發動機,侄兒子的心要是與眾不同,那可不得了,我看他必定是個幹大事的料啊!」

    一席話說得大炮沒人咯奏,自己坐那兒「嘿嘿」直笑。好不容易止住笑聲,說:「您可莫說戲院子話了,再說我是會笑,但是腸子受不了,會斷。——對了,我找您是有個正經事要辦。」

    「什麼事兒?」

    「您看我們村上有些家長自以為是、自不量力,給自己的娃兒起的啥玩意名兒,什麼肥瓜瘦秧、豬屎狗屁的,太粗俗吶。您知識大,我想請您給娃兒賜個名兒,響亮的、好聽的。我看您給楊樹的倆娃兒起的名兒就不錯,兄叫春風,妹叫明月。據說還源自一句詩呢,叫什麼『春風有簍姜難賣,明月何時找我錢』,是不是?」

    「錯,是『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看我,只會污蔑孔夫子,就是您那句。您看我娃用哪句詩呢?」

    「不從詩上來就有現成的一個。」

    「什麼?」

    不知二先生要給大炮娃兒起個啥名兒,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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