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心 卷二遊歷天下逞豪強 第三十八掌  我非慕容
    銀涼史書記載:

    惠帝二十三年夏末,太子允燁隨大將軍黃覺同赴邊境衛城,督察佈防事宜,忽遇蒙傲軍隊來襲,強行攻城,受困城中,將軍護主突圍時中箭身亡,太子不知所蹤。

    衛城駐軍激烈抵抗,殺敵數倍,盡數戰死。

    城破,蒙傲軍隊殺入城中。

    有投降之人,引蒙傲士兵,盡入富戶人家,先僅要錢財,後來便是無所不要;衛城女子素因美麗而聞名,不論老少,兵士成群爭搶,瘋狂辱之。

    當夜,蒙傲軍隊遇城中義士抵抗,又有死傷,大怒之下,遂屠城三日。

    次日起,城池變為屠場,到處皆是肢體殘缺之屍首。

    男子被分成五十或更多一堆,以繩捆縛,長矛猛刺,即使撲倒在地者也不能倖免。

    諸婦女長索繫頸,纍纍如貫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滿地皆嬰兒,或稱馬蹄,或藉人足,肝腦塗地,泣聲盈野。

    有人藏於垃圾堆裡,塗滿爛泥贓物,期以此躲開注意,蒙傲士兵不時以長矛猛刺,人如獸蠕動,血痕斑斑;又有人藏於屋內或地下,蒙傲士兵遂放火,或為火所噬,或戰兢奔至街上,亂棒打死。

    之後,遇一卒至,衛城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匐,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

    三日之後,除少數淪為軍妓奴隸外,城中十萬百姓,幾無活口。

    此奇恥大辱,史稱衛城之殤。

    ……

    那和尚說起城中慘景,臉上驚魂未定,拉住殷藍衣,急急央求:「阿彌陀佛,小僧尚有幾名師兄弟,被逼為蒙傲士兵清掃戰場,處置屍體,一旦清理完畢,便是性命不保!先前很多人都是如此下場!求大俠開恩,救他們出來!」說著,伏在地上,不住磕頭。

    先前那兩人聞言,也過來稟道:「回宮主,他所言應當不假,我等在那小屋之中,所見皆是赤裸屍體,其中以老人孩童為多,此等慘象,簡直駭人聽聞……」

    殷藍衣蹙眉說道:「我這一趟,也看到了,那內河之中,全是屍體,河水已經染成血紅……衛城已成死城,蒙傲士兵皆已進駐城內,肆意掠奪,我等勢單力薄,就到此為止吧!太子,你先隨我們回去,回國之事,再從長計議!月神,你看如何?」

    慕容襄尚未從那和尚所講述的慘劇中回過神來,好半天,才說道:「藍衣,我心裡難過,你來安排吧,我沒有意見。」

    那和尚聽說朱允燁是銀涼太子,急忙過來拜倒,朱允燁伸手去扶人,兩人卻是抱頭痛哭起來。

    慕容襄見狀,不禁握緊拳頭,眼裡隱隱有淚。

    這就是死亡,這就是戰爭,人性相殘,導致一座城市的毀滅,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這是一個爭霸天下的過程!然而那些無辜百姓,他們何罪之有,卻是被侵略的鐵蹄踐踏在最底層!勝者,是炫耀,是稱雄,是掠奪;敗者,是屈辱,是流放,是臣服……然而烽煙過處,此刻,有誰,會去默默注視,那些被變為廢墟的城鎮,被燒焦的農田?雁去無痕,數年之後,又有誰,還依稀記得垂死者的厲厲哀嚎,平原上的森森白骨?

    落後,當真就意味著挨打?

    弱小,當真就只能投降受辱?

    耳邊隱約聽到朱允燁的哭訴:「蒙傲士兵是人,我衛城百姓也是人,都是血肉之軀,都有爹娘妻兒,難道就因為我們是別國人,就因為我們不夠強大,就可以任意毀掉我們的家園,取走我們的生命嗎?」

    她心中一慟,面向殷藍衣,眼中晶瑩欲滴,面容卻是堅定不移:「藍衣,我在此發誓,我慕容襄有生之年一定會窮我之力,強盛大漢,決不讓大漢子民也受這錐心之痛。」

    殷藍衣一時呆住,但見眼前之人站在山嶺近處,長身玉立,一陣晨風拂來,惹得髮絲紛飛,那張柔弱的臉龐,散發出奪人的神采,只覺得儼然就是畫中女神降臨亂世,令得自己心如雷鳴,哦,月神,那是他的,也是這世間唯一的女神!

    「快天亮了,我們趕快回去吧!」慕容襄抹去淚痕,見他目光呆滯望著自己,提醒道。

    殷藍衣如夢初醒,傳令道:「原路退回!」

    「我……我不走!」朱允燁挺直身子,過去抱住旁邊的樹幹,朝眾人哭喊道:「我是銀涼太子,我要回昌都,我要回父皇身邊去!我要留在銀涼,哪裡也不去!」

    「你瘋了嗎?」慕容襄沉聲喝道:「現在不知衛城之後,情形又是如何?恐怕是越深入銀涼,就越糟糕……你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是一國太子,便更要學會忍辱負重!」

    「國難當頭,我怎麼能扔下國民自己逃走……」他哭聲悲涼。

    殷藍衣冷冷說道:「你的生死本來是與我無關的,不過是看在月神的份上,才予以收留,你走不走不要緊,但是如果惹來巡視的士兵,生出禍害,我便一掌斃了你!」

    朱允燁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居於深宮,一直養尊處優,從未見過這等慘事,本來心中淒苦,聽到這般威脅,更是不能自持,拉了和尚的手,說道:「父皇的援軍一定就在附近了!走,我們回去找銀涼的軍隊,去解救那衛城之中的倖存百姓!」

    說著,兩人撇開眾人,向著那衛城又急急走去,走出幾步,心急之下,竟撒足飛奔起來。

    慕容襄一跺腳,急道:「你跟他說這些幹嘛,他不過是個孩子啊,這樣魯莽,非出事不可!還不快去追他回來!」

    殷藍衣並不移步,只一揮手,兩名門徒便縱身追了出去。

    「回來,快回來!」他們眼見就要跑到兩人身邊。

    這時,城牆背後突然轉出幾名騎兵,遠遠望去身材很是魁梧,看那盔甲服飾,依稀是蒙傲士兵,正揮舞著長槍,朝平地上交纏的幾人飛馳而去!

    慕容襄暗叫不好,一把拉住殷藍衣的衣袖:「藍衣,快去救他們!」

    殷藍衣不為所動,只拉了她往來路而去。

    「喂,你幹什麼?就算你對小朱子見死不救,那裡還有你的兄弟啊!」慕容襄狠狠甩開他的手,瞥見幾人已被騎兵團團圍住,更加著急。

    「此地危險,我必須在你身邊!」殷藍衣頭也不回。

    「殷藍衣!」慕容襄怒道:「我生平最討厭冷酷無情之人!你不要逼我討厭你!」

    「月神!」殷藍衣見她對自己一臉冰霜,心中微微刺痛,原來愛著一個人,情緒便完全不是自己的,她喜,他便是同喜,她悲,他亦會更悲!

    遠方傳來刀劍碰撞之聲,雙方已經開始動武,那朱允燁和那和尚不會武功,一味閃躲,甚是狼狽不堪,而別離宮兩人因為既要護住他們,又要抵抗對方的長槍,勉強招架,也很吃力。

    那馬上之人的獰笑之聲,卻是不絕於耳。

    慕容襄叫了一聲,便要向那交戰處衝去。

    「好,月神。」殷藍衣拉回她,神情有些懊惱:「我去,你在這裡等我!」

    他施展輕身功夫,飛馳而去,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有些擔憂,說不出什麼理由,只覺得自己離開她身邊,應是十分不妥,越往前去,這種感覺便越強烈。

    慕容襄正盯著殷藍衣遠去的背影,忽然聽見身邊咚咚聲響,回過頭來,不禁大吃一驚,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的別離宮眾都已倒在地上,幾步之外,一名滿頭銀絲的老婆子黑衣黑裙,手持雙戟,正面朝自己,皺巴巴的臉上滿是訝然。

    「老婆子方才在這界河下游,聽得有人自稱是慕容襄,黑小子,是不是你啊?」那老婆子開口問道,聲音很是沙啞。

    慕容襄眼珠一轉,指著遠處已加入交戰的殷藍衣說道:「怎麼會?我只是個看熱鬧的,他才是慕容襄。」

    方才自己只是低低說了一句,這老婆子隔了不知道多遠,都能聽清,明顯是身懷絕技,內力高強且怪異啊!對於自己的身份,當然不能承認的!

    那老婆子呵呵笑道:「他是別離宮宮主,我倒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你這般一說,我倒是有些信了,反應如此敏捷,遇變神色自若,你不是慕容襄,還會是誰?」

    慕容襄擺了擺手:「婆婆,我們好像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呢,你一出手就傷了我的朋友,我敬你是前輩,德高望重,也就不計較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別過吧!」

    老婆子聞言,臉上笑容加深:「真是會說話,難怪那丫頭如此心儀於你,也罷,我老婆子就遂了她的心願,做個順水人情,把你帶回去送給她吧……」

    慕容襄見她欺身過來,驚呼一聲:「你做什麼……」話未說完,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陣白霧襲來,頓時身子軟綿,昏厥過去。

    殷藍衣遠遠瞥見這突然變故,心中大急,無奈身上各處皆是乾燥,沒有半點清水,那威力無比的雪舞九天,卻是是不出來,轉眼敵方又馳來數騎,刀劍糾纏,只得眼睜睜看著慕容襄被老婆子負在背上,飛快消失。

    他心急如焚,雙手一陣舞動,奪了對方幾件兵器,催動內力,反擊回去,只聽得哎呦幾聲,刀劍皆中敵身,紛紛落下馬來。

    那蒙傲騎兵見他轉身奔出,不假思索亮出弓箭,拉弓欲射。

    殷藍衣已無視其他,使出全身內力,朝那老婆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月神!」他向天悲呼一聲,聲慟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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