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過了很長一會兒,又好像過了很短一會兒。方知曉才從自己奇怪的情緒當中擺脫了出來。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衛士早就不見了蹤影。就看見那個小丫頭身形一動,朝著土山方向潛去。他正準備也拔腿開溜,去找目標苻融自己居住的內院。不知道怎麼搞的,卻又悄悄的跟在了小丫頭的後面。似乎這座土山,這座孤零零的塔樓,才成了他的目標一樣。
土山周圍百餘步,不要說人了,連個兔子都沒有一隻。巡視衛士的火把,離得遠遠的就開始繞彎。不敢靠近這裡。倒是分外方便了方知曉的行動。沒幾步就趕了那個小丫頭的身形。
聽到後面響動,小丫頭轉過頭來,小鼻子面已經蹭得黑糊糊的。壓低了聲音怒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方知曉也低聲吼了回去:「老子就是衝著這裡來的!要你那麼多事,快回家去!」
小丫頭眼睛一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也知道了?是不是師兄和你說的?所以你也來打主意?」
方知曉哪裡知道她在說什麼,看著苻融苻登身形已經走近了塔樓入口,手腳並用的就要爬去。卻被小丫頭猛的一扯後腿。接著就聽見風聲響動,一樣什麼東西直奔他的後頸而來!
這個夜裡,方知曉覺得自己的感覺反應似乎敏銳十倍與前。翻身右手就電閃一般的伸了過去。一把就抓住那小丫頭伸出的手,就看到她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個居然泛著黑光的小刺,離他大睜的眼睛,不過三四分的距離!
方知曉的手不自覺的就加大了力道:「你想害我?為什麼?說!」他的手勁如何是小丫頭能抵擋得了。就聽見卡卡的輕響,似乎骨頭馬就要被捏碎的樣子!
小丫頭臉色蒼白,緊緊咬著嘴唇。倔強的看著方知曉就是不說話。
方知曉鬆開了手,卻一把搶過小針,入手就覺得皮膚一陣麻麻的。趕緊放進了自己水靠的暗兜。然後就看見小丫頭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抽抽鼻子想忍住,結果還是嘩啦啦的流了下來。一邊低聲委屈的在那裡抽泣,一邊繼續朝山爬,似乎打定主意不要理方知曉這個壞人了。
怎麼她要害老子,還搞得自己象壞人一樣?
方知曉搖搖頭,輕輕的跟在她後面。兩人就這樣氣氛詭異的爬到了半山腰。就聽見寂靜的黑暗中傳來了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藉著遠處傳來的燈火一看,隱隱約約的就看見苻融和苻登已經走出了那座塔樓。
兩人本來誰也不看誰,孩子似的在互相賭氣。看著苻融他們出來,這才對望了一眼。忙不迭的朝路邊滾了過去,隱藏在一株枯樹之後。小丫頭更是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塊布,兜頭就蓋在自己身,將自己掩蓋得嚴實,黑暗中看過去,似乎就融進了這顆枯樹裡面一樣!
方知曉可沒這樣的法寶,只能靠在樹後,靜靜的等著兩個人走下來。卻沒想到兩人漸行漸進,居然在樹下停住了腳步!
苻融的聲音響了起來:「虎癡,你說我做錯了麼?」語調在這暗夜當中傳過來,竟然是無限感慨!
苻登靜默的站在他的身邊,似是心情也激盪萬分。半晌後才低聲道:「公爺,苻登一身已經許公,自然為公馬首是瞻,別無半點其他打算。」
苻融垂首按住了這株枯樹:「我氐人部落,後趙崩頹前後,一路轉戰進關中之地,不過才有八九萬部民!當時長安,也是荒頹破敗,艱苦卓絕這些年過來,也不過才二十萬氐人部民。卻要君臨這千萬中原子民。眼看得大秦國勢蒸蒸日,燕國不過是我們囊中之物,我卻總想著,是我們二十萬氐人淹沒在中原千萬各族人群當中。武悼奮起,羯人一日滅族的噩夢,始終將我從每個夜間驚醒!」
夜裡唯有風聲,和應著苻融的幽幽的話語。
「……我們一旦倒下,以現在將來鮮卑羌人漢人遍佈腹心之地的態勢,只怕舉族命運比羯人還要慘!我寄托在天命七寶,試圖挽救將來可怕的命運,難道我錯了麼?
大哥是雄才大略,可惜也太雄才大略了。忘記了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到底是什麼族人!當年他即位的時候五公之亂,竟然讓他覺得我們族人反而是他統治的威脅。居然引進這麼多漢人鮮卑羌兒來分我氐人之勢,達到他平衡操縱的目的。以為天下歸心,以天下豪傑為他一統萬方的張本……禍在腹心哪!」
苻登低聲道:「公爺,你慮得是。氐人的未來,還得靠咱們自己,大王那一套,遲早是要出亂子的。」
苻融似乎平靜了一些,淡笑道:「大王畢竟還是大王,現在滅燕關鍵時候,咱們不能拆他的台。只要把咱們自己的事情做好了……滅燕之後,鮮卑一族立即就要融合進我大秦。鮮卑大英雄慕容垂這尊偶像,必須倒下。天命七寶也必須掌握在咱們手中……這兩件事情關鍵,一個就是方知曉,一個就是咱們和懷素的密約。這個你必須盯緊了……懷素的那些代人死士,安頓得如何了?」
苻登冷冷道:「那些代人死士,由懷素心腹菩薩奴統領,屬下已經將宮禁一切虛實都盡告了他們。宮內祈福法會,他們準時發作。懷素再遞慕容垂與代人約定的金匱。大王再怎麼寵愛慕容一族,他們也脫不了滅族的命運。擊殺慕容秋,搶走白鳳璋的事情也早已安排好。屬下將親自將這件事情辦好,不成功就拿自己的腦袋來見公爺。」
苻融無語。方知曉卻在樹的另一面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在這裡居然聽到這兩個傢伙在議論這些東西!苻融一向放達儒雅的樣子,沒想到憋著害人也是這麼不動聲色!他居然是處心積慮的想除掉慕容家,而且還要幹掉慕容秋!激怒之下,一時都忘記了他們談論的另外一件事情的關鍵就是他老人家。
那日在四照樓,也聽到了什麼金匱之盟。現在看來,是慕容垂當年和同是鮮卑血統的代國有什麼大有干係的秘密盟約。不知道怎麼落入了懷素的手中,如果宮禁之中有代人死士造反,再將慕容垂和代人的盟約呈,那慕容一家就算完蛋了。但是慕容秋可也完蛋啦!
苻融聲音突然又響了起來:「本來我和那老頭子的約定,是我將從他那裡得知一切天命七寶的虛實妙用,而他要得到方知曉這個傢伙。本來已經想辦法引發了方知曉體內未曾完全吸收的大火姵勁力。再在他求告無門的時候以治好他體內狀況再幫助他奪得大秦第一勇士的示好來換取他的投靠,以他為餌,以月華埆吸引天命五輔匯聚的能力搜集這些重寶。這些你本來都是知道……但是現在方知曉在反出慕容家最危難的時候,還是選擇了王景略!而且王景略不知道怎麼搞的,居然讓方知曉又生龍活虎的出現在了鬥場之!既然王景略已經下定決心投入這場遊戲當中,我們不能冒讓方知曉落入他手中的危險!虎癡,你能夠擊殺方知曉麼?」
苻登淡淡一笑:「方知曉今天的表現我也看了,還未從後天邁入先天之境。或為一出色鬥將,而卻不是千錘百煉而成。萬人敵還是談不的。加我看他體內大火姵勁力的搗亂還未完全平復吸收,屬下有絕對把握收拾了他。」
苻融淡淡道:「人死了,那寶物就應該另外找一個主人了。虎癡,嚴密警戒這裡,不要讓老頭子能夠離開獨樓一步,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要幫我這個忙……天機鬼谷,也不過就是裝神弄鬼罷了……哼!」
苻登低聲自語:「月華埆、白鳳璋、貪狼璧、也許還有大火姵……公爺,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苻融仰首向天,在樹後聽不到他的聲音,卻下意識的能感覺到在他臉浮現的是淡淡的苦笑:「盡人事,聽天命……要不是在這個亂世每個人對未來都沒有太大的把握,天命七寶的地位怎麼會變得這樣重要?明智如王景略,也……」
苻登低聲的問:「公爺,您擔心王景略這次攪局?」
苻融哈哈一笑:「王景略?不,現在他就想看到的是我和慕容垂鬥個兩敗俱傷而已,他可不想自己也跳進來,也許就是牢牢把握住方知曉這個奇貨也就夠了……沒必要惹他,也沒必要讓他一切都得的那麼輕易。虎癡,掀起這滅燕前風雨變幻的只是我們而已,而滅燕以後,才是我們和王猛交鋒的時候!」
苻登聲音沉重的響起:「公爺,要是這大秦由你掌握,對我們氐人來說該有多好……」
苻融沒有了聲音。卻微笑著扯開了另外一個話題:「虎癡,和沮渠蒙敵爭奪大秦第一勇士,你有把握麼?」
苻登冷笑:「屬下沒那麼好興致和沮渠打個你死我活。」
苻融大笑:「你這麼想就對了,咱們要方知曉的命,不能不給王景略一點交換安撫一下……氐人的支撐是我,鮮卑是慕容垂,羌人有姚萇,王猛依靠的只有在秦的漢人,勢力卻是最弱。無奈之下拉了沮渠的涼州勢力,正好那傢伙也想藉著王猛一統涼州諸國,就讓他們鬧去……沒了大哥,王景略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出來?」
他收住了聲音,卻手指輕撫這株枯樹,慢慢的轉圈,直到繞這樹一周。突然微笑搖頭:「當初才進長安,爺爺就愛帶著我和大哥來這裡看遠方咸陽,給我們說始皇帝當初氣象,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擔負起氐人命運的,卻是我們了……每到這裡,我都想停下來和爺爺說點什麼……」
語聲戛然而止,苻登侍立在他的身後,垂首不語。
只有風聲呼嘯,獨樓燈火一點,遙遙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