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靜悄悄的下了下來。讓山川大地變成一片銀白。在熊耳山中,一支隊伍正沖風冒雪的艱難前進。背後的火光已經變得越來越遠。前方的道路在星月之光下反射出無邊無際的潔白。對於這支才逃離了獵軍和慕容宙追殺的隊伍而言,前路依然未可知道。
所有速捷軍戰士都是傷痕纍纍,劍甲俱殘。箭囊已空,人馬疲憊。而且每個人臉都滿是悲憤鬱鬱的神色。一點也看不出大敵已死的歡愉。
因為帶著他們走到現在的老塢主,屍體就在馬擔架隨著馬匹的前進而微微顫動。但是引導他們一直前進衝殺的大火戟,現在卻仍然在走在隊伍前面的一個年輕人的手中。只要大火戟在,他們就還有希望。只是這個年輕人,能帶著他們殺回來麼?雖然他做了無比鄭重的保證!
在方知曉身邊一左一右是祖月和慕容秋。祖月一直在低著頭。這個往日總是挺著小胸脯的女孩子,這個時候卻失去了全部的活力。她的馬靠著方知曉很近。小手也一直扯著方知曉身的戰袍。似乎這個一直和她鬥氣的黑小子,現在就是她全部的依靠了一樣。而慕容秋才逃出虎口,按理應該和方知曉親熱的靠在一起。這時她卻刻意的和方知曉的馬保持著距離。轉頭看向遠方,清艷的容顏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祖鐵就跟在三人的身後,每個人似乎都不願意靠近他。隔了三四個馬身才是跟的速捷軍戰士。每個人投向他的眼光都是冰冷。雖然理智告訴大家祖鐵沒有什麼錯誤。中流堡失陷是祖冶的背叛,反而是他在丙未堡救了大家。不久前的倒回谷的激戰。祖鍛老塢主也是求仁得仁……可是,畢竟是他擲出了大火戟,而且他始終是個羯人!
只是祖鍛的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從再度和他們匯合以來,他也一直是這個神色。更多的,恐怕是一種做出了最後決定的解脫。
走在前面的方知曉心下更是各種各樣的情緒糾纏在一團。罕見的變得極端沉默了起來。現在不管如何,他已經是這支隊伍的領袖,要帶著他們去面對未來不可知的命運。身背負著祖鍛的囑托。這些日子來的經歷。已經讓他有些明白了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自己到底是能夠遂本性笑傲面對,還是要沉重的應付必然會到來的一個個考驗?
總之,他是知道,自己和以前已經是不同了。
浸透了太多鮮血的大火戟,就這樣真實的握在他的手中。戟尖的寒芒在月光下微微閃動。就如他現在有些紛亂的內心。
沉重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在心裡破口大罵。從小到大經歷的都是無神論教育。這下可好,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碰了!到底是自己以前見識太少,還是這些從古流傳的種種不可解的神秘在現代文明中就自然的蒸發了?還有那些激鬥,現代的打鬥就是身體的拚鬥,最實用的還是軍隊的一招制敵。可是現在可算他媽的開了眼界了!以後還不知道要碰什麼高手呢。再碰幾個慕容宙一樣凶狠的敵人。自己就徹底不要混了。要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看來還是實力!不管哪方面的實力都要!才能保住自己,保住自己身邊的人!
思緒正漫無邊際的蔓延開去的時候,就聽見山間小路前面的響動聲音。他一揚手,後面跟著的速捷軍隊伍頓時都停了下來。馬就有家將們跳下馬來,掩兩邊山壁,張開了弓箭。直到聽到熟悉的口哨聲音,大家才放鬆了戒備。
小胖子王勖帶著幾個百曉隊的探子在崎嶇的山徑艱難的馳來。每個人的頭都是大汗淋漓。看著方知曉走在最前面。王勖加快了步伐,來到他面前的時候,連忙跳下馬恭謹的低頭行禮。方知曉在倒回谷中爆發的銀光奇跡,讓他們這些屬下對這個看起來總有些沒心沒肺的新家主一下就充滿了敬畏。當天天王如一團大火,現在這個新家主可是一條銀龍!誰知道是不是天星宿下凡?
「稟家主,前面的道路已經勘查完畢,屬下已經發出了波兒報,將河南郡的百曉隊全部動員。從熊耳山穿出,沿洛水過武關北進入秦國境內的道路,一路全部有百曉隊接應……請家主放心,有百曉隊在,就不會遇燕國在西線的備秦大軍。」
方知曉神色沉鬱的點了點頭,似乎還沒從自己混亂的思緒當中掙扎出來。只是淡淡的道:「做得很好,全靠你們百曉隊啦……」他轉頭看看拉著自己衣服不放手的祖月,還有靜靜的躺在那裡的祖鍛屍身,終於歎了口氣:「全軍暫歇,先焚化了老塢主屍身,我們就去秦國!不能讓老塢主死了也背井離鄉,讓他在這裡看著中流堡,等著我們打回來!」
柴山在一個山間平地架了起來,祖鍛的屍身就平躺在柴山之。周圍黑壓壓的都是速捷軍和百曉隊的戰士。全都低著頭。在人群當中,只有山風掠過的聲音。
祖月高挑的身子就跪在柴山前面,雙手合十,低低的在念著些什麼。眼淚一顆顆的從她白皙得驚人的俏臉滑落。轉眼就滴入雪中。方知曉站在她身邊,也不知道該勸慰些什麼。最後只能默然的行了個禮,他將手一伸。早就準備好的陳衍紅著眼睛就將一個火把遞在他的手中。
慕容秋和祖鐵是站得離柴山最遠的,一左一右的疏離在人群之外。兩個人同樣神色複雜。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慕容秋的表情有些失落。這個一直心中只有她的臭流民,現在卻要關心更多的人,承擔更多的責任……以他這樣的熱血豪膽的男兒,走到這一步,不也是很自然的麼?但是為什麼自己,卻總覺得心裡有些酸酸的?自己不是應該為他高興麼?他有了實力,也許自己父親,能默許他們在一起?
自從看到他出現在中流堡城下,在數萬燕軍當中一身是傷,卻依然意氣昂揚的來拯救她。慕容秋就知道,自己一顆心就這麼完全的繫在這個臭流民身了。
今後怕是要和這個長腿丫頭分享啦……哼,誰還怕她不成。
祖鐵的表情卻淡漠得有些可怕,似乎眼前這一切,已經和他再不相干了。
方知曉彎下腰,對祖月低聲道:「祖……月兒,和塢主拜別。他去得很心安。仇人慕容宙我們已經除掉。下面就看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了。」
祖月的哭聲一下響了起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的哭倒在地。這個倔強驕傲的女孩子現在卻顫抖像一片樹葉。最後還是強撐著深深的磕了三個頭:「爹爹……我會幫你看著祖家塢的。爹爹,你要走好!」方知曉吸了口氣,將火把丟了柴山。
熊熊的火焰,一下就高高的竄起。
數百渾身帶傷,身經百戰的漢家速捷軍戰士。這些從死人堆中滾出來的老兵。發出了一陣呼嘯般的哭喊聲,全部都單膝跪了下來。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將劍抽了出來,接著就是一片兵刃出鞘的聲音:「塢主,您一路走好!我們速捷軍,就算只剩最後一個人,也要殺掉祖冶,將中流堡奪回來!」
方知曉也肅容向祖鍛最後深深行禮。低沉的哭聲在夜色火焰煙霧中,就這樣充斥了整個山中。
祖月站了起來,一下撲進了方知曉懷裡。熱熱的眼淚就灑在了方知曉的臉。女孩子的身體似乎就像要擠進方知曉懷裡一樣。死死的將他摟住。
「知曉……我現在就剩下你了。知曉……」
方知曉能做的,也就是輕輕摸著她的頭髮,深深的歎氣。從此以後,這也是他丟不開的責任啦。
遠處的慕容秋,只是神色複雜的看著這一切。
火焰越升越高。祖鐵終於慢慢的走了過來,向祖鍛最後歸宿之所彎腰行禮。大家都看著他孤獨的身影。他低著頭默然半晌。直起腰來將身配著的長劍解下,遞給了方知曉:「這劍是祖家塢的,當初我什麼也沒有的被塢主抱來收養,現在也該什麼也不帶的離開了。方兄,照顧好月兒。」
方知曉一驚:「怎麼?你不和我們在一起了?」祖月也在方知曉懷中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轉身將頭埋在方知曉的肩頭,一句話也不說。速捷軍戰士們同樣看著他們以前的管軍,也一句話說不出來。
祖鐵淡淡搖頭:「我是羯人……現在這裡,已經不是我能留下的地方了。不管怎麼說,塢主是死在我手中的。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我也該走啦……我覺得,我已經不欠祖家什麼了。」
方知曉苦笑:「也好,男子漢大丈夫,什麼事情當然該自己做決定。你要去哪裡?」
祖鐵一笑:「天下之大,我哪裡去不得?重新打出一番江山出來,也是論不定的事情。只不過下次,我們就可能是敵非了。」
他眼中突然湧現的是複雜難明的感情:「……我是羯人,但是現在整個中原,已經沒有幾個羯人了。咱們這些人據說是西域雜胡的後人,後來才有了這個民族。也許我會朝西域去,尋找我的族人。那裡也許才是我真正的家……方兄,善自珍攝。你我都知道,也許你就是那個能讓天下從此大變的人!我也很想看到!」
再轉頭看了火焰中的祖鍛一眼,他苦笑著搖搖頭。長嘯一聲,大步的走遠,漸漸的沒入了黑暗當中。
一聲聲的低吼,從中流堡內城當中傳出,雖然吼聲微弱。但是那種震懾人心的迫力,卻是絲毫未減。甚至更多了三分淒厲!
在中流堡城頭巡守的燕軍官兵們面面相覷的互相對視。都是臉色蒼白。
他們心目中的不敗天神——宙帥居然敗傷如此!在將他從火焰中搶出來的時候。看著他銀甲那麼多讓人觸目驚心的缺口。還有不斷湧出的紫黑血水。這些燕軍幾乎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這樣的傷勢,宙帥還能活下來麼?
沒有了宙帥,將來大燕憑借什麼抵抗秦國這個大敵?
現在他們的宙帥,就在死亡線面掙扎。整個河南之地的燕軍下,就心神不定卻又無能為力的在這裡等待。但願那些從鄴城趕來的神秘人物,能將宙帥拯救回來!
「慕容宙,你身的大火姵火之力,為何已經變得如此微弱?」
「我要殺了那小子,他才是天命變動的關鍵!我一定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