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風雲記 0166隴山礦難(四)
    常寧很是奇怪,自從他走進救搖指揮部的帳篷開始,省安全生產辦公室主任張東,一直就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不但一言不,而且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又悄悄的離開了帳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張東可是全省屈一指的安全生產領域的專家,也可以說是礦難救援方面的權威,突然為什麼一下子失聲了,暗中瞅瞅常務付省長呂太良的表情,好像也當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天漸漸的亮了,乘著呂太良他們趴在桌上打盹的機會,常寧獨自走出帳篷,伸伸懶腰擦擦眼,望望天空,晨曦初露,卻仍是灰朦朦一片,附近的山巒,還籠罩在雲霧之中。

    指揮部的帳篷搭在一塊小高地上,旁邊還有兩個小帳篷,是供領導和他工作人員臨時休息用的,常寧找了處相對乾淨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一邊吸著香煙,一邊看著下面礦區來來往往的人和車,二百米外就是二號井的井口,薄薄的水霧,讓他看不清井口的情形。

    年輕真好,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反而更清醒的想到了接下來的事情。

    省安全生產辦公室主任張東,悄然的來到常寧身邊,不等他招呼,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常,氣象預告應該是准的,這天氣要放睛了。」張東望著遠處,輕輕的說道。

    常寧遞給張東一支香煙,並為他點上火,「老張,這還用你說嗎,我們縣的氣象局長姜永富,可是專家級的人物,再加上我從小就學會了看天氣,當然知道今天是個大睛天。」

    張東微笑著問:「那你為什麼還在領導面前說,要考慮未來兩天繼續下雨的因素?」

    「這不是學習你老張麼,什麼時候都要把困難考慮得多一些重一點,給自己的計劃留點後退的空間嘛。」

    張東輕歎一口氣,微微的點了點頭,一個勁的叼著香煙猛吸起來。

    之所以不用尊稱,而直接稱為老張,是因為常寧和張東很熟,因為呂太良的關糸,兩個人一個在省裡,一個在縣裡,平時見面雖不多,卻是每星期都要通上一兩次電話,因為兩個人有一個共同愛好,或者叫特長,就是自然災害研究和災難救援,張東今年五十五歲,是地地道道的東北人,卻有著南方男人的細膩和細心,建國後大學畢業,就一直在之江省工作,後來就在湖城安家,娶妻生子,成了真正的之江人,而且一參加工作,就在省農業廳防災救災處工作,只是他專心於業務,不熱衷仕途,十年前還是小小的付科級待遇,後來為當時的省農業廳廳長呂太良現並賞識,才跟著慢慢的進步,呂太良當上付省長,他調入省安全生產辦公室擔任付主任,呂太良成為常務付省長後不久,他也越幾個付主任,開始執掌全省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的大權。

    用常寧的話說,這叫專家當官,戰戰兢兢,背後有人,不當也難,領導看上你,不當也得當,不行也得行,張東和他一樣,小時候的無數理想中,從來就沒有過從政的念頭。

    「老張,你頭上的白又多了,可要注意身體啊。」常寧望著老張關心的說。

    張東淡然的說道「我都快退休的人了,有幾根白值得大驚小怪麼,要是有人接的的攤子,我早回家抱孫子去了,幹我這一行的人都老得快,所以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年滿五十歲,可以轉為內勤不用出現場,唉,你小常要是答應來接我的班,我明天就打提前退休報告。」

    常寧聽著,連連的搖手,嘴裡央求道:「老張,你饒了我吧,咱倆可是好朋友忘年交,你可不能害我,我還沒娶老婆生兒子呢。」

    「我屁股底下的位置,可是正兒八經的縣處級呢,你小常一點都不想?」

    「不想,堅決不想,讓人短命十年的縣處級,我可不幹,就是升格為正廳級也不要。」

    「唉,還是你小常活得灑脫,說不干就不幹,呂太良也拿你沒轍,可我學不來呀,想當初被老呂連哄帶騙的,自己又一時把持不住,就這麼著,算是一條道走到黑嘍。」

    常寧乾笑了幾聲,不解的問:「老張,你到底什麼意思,我來後你就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後來又乾脆腳底抹油,悄悄的溜走,你是對我有意見,還是對我的救援計劃有不同的看法?」

    沉默片刻,張東說道:「你的計劃非常完美,雙管齊下,兩頭並進,我完全同意,剛才我去二號井口和廢礦井那邊都轉了轉,可以說進展非常順利,度出大家的預想,如果一切順利,我預計今晚十二點之前,廢礦井那邊就能打穿那三十米的岩層。」

    常寧點頭道:「但願如此。」

    「所以我建議,一旦廢礦井那邊聯絡上被困的工人,二號井這邊應該立即暫時停止水下爆破,除了繼續排水以外,集中全部力量,打通廢礦井和二號井之間的聯糸。」

    「我同意。」常寧應了一聲,把屁股往張東身邊挪了挪,低聲說道,「老張,現在你可以向我解釋,你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了吧?」

    張東點著頭,也壓低嗓子說道:「小常,你們那位新來的地委書記田鳳山,你可要小心一些,最來不要和他有直接的來往,別看他表面樸實憨厚,其實城府極深,心機很重,你要是一個不小心,把你賣了,你還得幫他數錢。」

    「哦,願聞其詳。」兩個人的頭挨得更近了。

    「幾年前,田鳳山剛剛從縣委書記提撥為付專員的時候,算得上年富力強,前途看好,正好也主管工業和安全生產這一塊,我們之間也有了聯糸,關糸不錯,他們金州地區自然資源比你們青州豐富,各種小礦小窖很多,所以礦難事故不斷,老呂把我派到金州的次數也很多,你還記得我上次寄給你的那份資料嗎?上面有個四年半前的案例,就和這個田鳳山有直接的關糸。」

    「當時,金州的小嶺山地方國營銅礦,就是田鳳山為了完成全年生產計劃,不顧銅礦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沒向領導請示,沒等完成銅礦的安全整改工作,就擅自命令銅礦提前開工,結果生了礦井透水事故,造成八死五殘的嚴重礦難事故。」

    「那時正好是陽曆年底,中央正召開全國經濟工作會議,省裡主要領導,和金州地區一二把手都在京城開會,我成了省裡唯一到達事故現場的人,也是我一念之差,當時對田鳳山印象不錯,覺得組織上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所謂人死不能復生,總得先保活人麼,經不住他再三央求,我鬼使神差的同意了他對事故的定性,就是現場工人操作不當,刨除了他作為領導的責任。」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事故過去半個多月後,我正在西北出差,你們這位新地委書記突然反戈一擊,主動向省委省政府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卻被蒙在鼓裡,在電話裡還為他死扛……唉,他為什麼那樣做,我至今也不知道,可後來的結果可想而知,他只得了個不鹹不淡的黨內記過處分,我則徹底失去晉陞付廳級的機會,還平生第一次被老呂臭罵了一頓……」

    原來是這樣,常寧拍著張東的膝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難怪張東在帳篷裡一言不了。

    高飛從遠處小跑著過來,一臉的驚喜之色。

    好消息,廢礦井那邊掘進去五米之後,通過敲擊聯絡上了被困在二號井裡的工人。

    指揮部裡一片歡騰,呂太良忙著拿起電話向省委和陳書記報告。

    常寧按照事先制訂的計劃,冷靜而迅的調整了部署,一道道新的命令從救援指揮部裡出去。

    在好消息的鼓舞下,所有參與救援的人們,心頭巨大的壓力一掃而空,救援工作也更加的有條不紊。

    只有洪濤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礦長柳隨年心臟病突,正在現場進行緊急搶救。

    常寧心裡一沉,拉著洪濤來到帳篷外,低聲的說道:「老洪,柳隨年不能死,他會告訴我們很多事啊。」洪濤點點頭,「知道,我現在再。」

    常寧瞅一眼洪濤快步而去的背影,轉過身,卻見一臉憔悴的高飛,正站在他的面前。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顧旁邊有人看著,常寧挽住高飛的手,兩個人走進了旁邊的小帳篷裡。

    高飛高挑的身體軟倒在常寧懷裡,一對杏仁眼裡,兩道熱淚奪眶而出,用力的咬住他的肩膀,一隻手捏成拳頭,不住的擊打在他的後背上……

    「好了,好了,」常寧一邊看著帳篷門口,一邊小聲的安慰著,「臭娘們,一切都會過去的,呵呵,你要是繼續這樣,被人家看見,可就是比礦難嚴重一百倍的大事故了。」

    高飛總算放開了常寧,嗔怪的瞪了常寧一眼,嘴角一翹說道:「總指揮同志,我現在想睡一會,請你為本書記把門站崗,不得有誤。」說著,和衣往折疊床上一躺,拉過軍用毛毯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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