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風雲記 0012沒功夫煩惱
    當官的第一個晚上,常寧是在辦公室裡度過的,按照王縣長的指點和交待,坐在籐椅上,就著忽明忽暗的煤油燈,把一年來上面的各種文件略略的翻閱了一遍,這真是難為他了,一向頭疼學習文件的人,老老實實的坐了一整夜,以至於在後來漫長的從政歲月裡,一看到這些嚴肅的紅頭文件就頭痛煩躁,就會想起這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當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進窗簾,常寧站起來走到門外,年輕的水洋人民公社當家人,已經暫時沒有時間為自己的私事煩惱了。

    水洋人民公社位於之江省青州地區青陽縣的最東邊,面積一百八十平方公里,大青山山區就佔了百分之八十,面對著浩瀚的東海卻無緣靠海吃海,因為平均海撥一千米的大青山山區擋在前面,海岸線是清一色的懸崖峭壁,水洋這個地名也不代表著有水,恰恰是飽受十年光景七年旱的老百姓們對水的美好憧憬嚮往,水洋公社的地下沒有水可采,是地質學家們公認的,只有大青山的山裡有幾眼不知從何而來的泉水。

    地下是岩石的世界,大青山的地質構造也以岩石為主,剩下的土地上也是亂石為主的地盤,因為缺水,水洋公社號稱江南的塞北,沒有可種植水稻的耕地,全公社條條塊塊分散零落的五萬多畝旱地,上半年只有小麥和土豆,下半年種植蕃薯和玉米,靠天吃飯,順從自然,世世代代如此生存繁衍。

    橫亙於青陽縣東中部的青嶺山山脈,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開了水洋公社和縣城及其他地區的聯糸,和東南面的白水公社及海門公社自成一體,並稱青陽縣的三個「孤兒」。

    這裡沒有公路,沒有通電,日常與外界的聯糸,只有一條電話線,和每週一次的郵政通訊。

    公社的院子不大,小操場用小石子鋪成,散落著許多供人小息的天然石塊,一面的平房是食堂兼會堂,另一面平房有收室廣播站農技站電房等等,中間的正屋是二層的石頭建築,下面辦公樓上住宿,院子整個倒是清悠安寧,綠樹成蔭,到處種滿了樟樹,一到夏天就樟香四溢,尤其是那幾棵百年老樟樹,是水洋公社唯一值得驕傲的資本,聽說省城的植物學家都來考察過。

    看著二樓走廊上掛著的一排紅色大字標語,常寧不禁樂了起來,「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他娘的,這純粹是魯迅先生說的阿Q精神,人誰願意和天地爭鬥,這不是自討苦吃麼,嘿嘿,人與人鬥鬥還差不多。

    伸伸懶腰踢踢腿,比劃幾下快要遺忘的武術套路,常寧瞅見了睡眼忪忪的王石,另一邊,那個嬌小的杜秋蘭端著一個臉盆走了過來,常寧盤腿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就聽見王石遠遠的問道:「常大書記,你樂什麼呀?」

    指著那二十一個大字,常寧笑問道:「我說老不死,一看就是你寫的破字,偉大領袖的語錄寫得這麼難看,我看該打你屁股才是。」

    王石笑道:「呵呵,我麼就這個水平,要不哪天由你這個大學生來重寫一回?」

    「去去去,我們大學生的字值錢得很,你出不起那個價麼,」常寧搓搓雙手,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其實他的字實在不怎麼樣,根本拿不出手,「哎,對了,咱們早飯吃什麼?」

    「臭小子,現在就我們和小杜同志三個人,為了節約用水和木柴,早上是不生火的,就吃地窖裡的生蕃薯。」

    「唉,他娘的,都回到原始社會了,」常寧苦笑著,掏出香煙點上火吸起來,「罷罷,本領導不吃生蕃薯了,抽支香煙當早飯,空個肚子鬧革命。」

    杜秋蘭端著臉盆走到常寧面前,「常書記,這是你的水。」

    看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常寧連忙接過來,「謝謝,哎,怎麼就這麼一點水?」

    「呵呵,你小子可別嫌少,」王石瞪了常寧一眼說道,「公社裡的水都是王君青從十多里外背回來的,由小杜同志負責保管和分配,每人每天三斤水,洗刷吃喝都包括在內,你領導也是這個標準。」

    常寧搖著頭,苦笑一下,就著臉盆喝了幾大口,「我的天那,這日子怎麼過呀,今天我得回家去一趟,我們家的存水還蠻多的,呵呵。」

    王石一聽說道:「怕不一定吧,你外公那麼多徒子徒孫,家裡一定住滿人嘍。」

    「哦,倒也是啊,」常寧怔了怔,看到杜秋蘭欲言又止的樣子,微微一笑問道,「杜秋蘭同志,你有什麼事要說嗎?」

    杜秋蘭猶豫了一下說道:「常書記,對不起,是這樣的,我,我身體一向不好,不能勝任下村的工作,特別是,特別是我不能曬太陽,所以,所以……」

    「噢,」常寧點著頭,「那你不用下去,就待在公社裡吧。」

    杜秋蘭說了聲「謝謝」,轉身慢悠悠的走了。

    瞧一眼杜秋蘭的背影,張大眼睛望著王石,常寧不相信的問道:「老不死,這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真有怕陽光的人?」

    「唉,」王石邊點頭邊歎氣,「小杜同志也是個可憐人呀,她得的是一種怪病,一見陽光就暈,咱們能照顧就盡量照顧一些吧,反正一直以來,工作安排上壓根就沒算上她這個人。」

    常寧嗯了一聲,忽地聳聳鼻子,推開湊得靠上來太近的王石,「去去,老不死的,你離我遠點,一身的汗臭味,你想薰死我呀。」

    「呵呵,我已經十多天沒洗澡了,」王石笑道,「臭小子,用不了幾天,你會和我一樣臭的。」

    「是麼,」常寧樂呵著,掀起自己的的確良襯衫放到鼻子上聞了聞,「他娘的,即使我的最臭,也是大學生的臭味,是領導的臭味,豈能和你們的臭味相提並論。」

    「你小子就樂吧,過幾天看你還樂不樂得起來。」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門自會直,」常寧說道,「老不死啊,昨晚我當著老羅同志的面不好說,其實前段時間你們的抗旱救災工作做得太不得力了,所以才造成了大量公社社員外流,呵呵,本領導是欽差大臣,手拿三尺上封寶劍,大事事都能先斬後奏,能和你們一樣嗎?」

    王石笑罵道:「臭小子,你又不是水龍王的親戚,看你怎麼變得出水來。」

    「是呀是呀,當務之急是找水,水就是生命啊,」常寧狡猾的輕笑著,「嘿嘿,老不死,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嘛,放心吧,給我三天時間,頂多不過五天,本領導就是安安穩穩的坐在辦公室裡,有人也會乖乖的把水送上門來。」

    看著常寧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王石更加好笑了,「呵呵,不愧為常大仙的外孫小半仙,你就一個人坐在這裡白日做夢吧。」

    拿手指著那條橫幅標語,常寧眨著眼睛笑道:「老不死,你懂個屁呀,現在我命令你馬上去把我們的口號改正過來。」

    「哦,你說怎麼改?」

    「二十一個大字,把天地兩字都改成人字,統統一句話:與人鬥,其樂無窮,哈哈,咱暫時不跟老天爺和土地爺鬥,先揮揮我們xx黨的光榮革命傳統,和這個人鬥上一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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