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三十八
    沈無塵伴他往前行去,掩去眼底僵意,淡笑道:「熱鬧甚麼,當日封冊之禮甚是潦草,不過是著學士院制詞,付中書宣於後庭罷了。」

    狄風臉色未作變化,頭微垂,一路都不再言語。

    沈無塵心中澀意愈重,欲道勸慰之辭,可又不知怎樣說出口,待過了外城半街,才努力扯了個笑出來,輕拍狄風的肩,道:「左金吾衛大將軍之尊銜,三朝未有人占,而今狄將軍以赫赫武功得此封銜,可謂國中武之第一人。」

    狄風抬眉,面上之笑淡至看不出,「三十二歲便拜相者,開國至今也只你一人而已。」

    沈無塵笑笑,兩隻凍僵了的手互相握了握,「倒像是在取笑我。」

    狄風捲了卷馬韁,看他一眼,又道:「自你掌相印以來,於政事上與朝中老臣鬧得是越來越僵,我在外都能聽見些許傳言,你以前可不是這麼急躁躁的性子……」

    沈無塵歪了歪眉毛,「皇上急,我也急,」面上一副無奈之色,「你在東面用兵,何時想過身後這一大攤亂局要如何收拾。若按兩府老一套行事,還不知要拖到何時去。皇上心志遠非你我可估,只怕還嫌我不夠利落呢……」

    狄風不再看他,半晌又低聲道:「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沈無塵手一握,扭頭盯著他,「後路?」低聲一笑,「那你此次回京可有想過自己將來如何?中宛之事你倒是怎麼打算的?」

    狄風眉一沉臉一黑。半天不言語,行了幾十步,見沈無塵仍是盯著他不放,這才偏了頭低聲道:「我自有主張,不必你操

    沈無塵收回目光。低歎道:「我倒也不全然是擔心你。雖說為將者最懼功高震主,可皇上又豈是庸沒之輩?只是你有未想過,眼下國中除卻你戰功在握,旁的還有誰能敵你一半軍威,又有誰能像你一樣統將為帥號領非己之部?」

    狄風眼中冰稜閃動,抿緊了唇不說話,心中洞明他話中之意。

    沈無塵臉色略僵,猶豫了一下。又繼續道:「倘是你於疆場上有個萬一,朝中可還有人能繼你之任?」

    說罷,握住地手攥得更緊,口中吐出口濁氣,腹底寒氣陡降。

    本是最不願道出的話,卻是不得不說。

    那日在英歡面前同許彥力爭,卻不敢將心底之言於朝堂之上公然道出;後來縱是曾參商相詢,他也無法說出這話。

    若是可能,他只望狄風此生平安,然世事難料。征伐於外身陷幾國之陣,又怎能一心以為不願出事,便真的不會出事。

    狄風腳下步子慢了許多,最後竟是停了下來。「子曠。」

    沈無塵心口微震,他二人之間從來只道你我,這稱呼,已是多年未從他口中聽見過了。

    狄風低歎,苦笑一下,「算來也怪我,這麼多年來都未想過讓手下略有天資之人獨擋大役。」

    沈無塵亦是一歎,搖了搖頭。卻是不語。

    怎是怪他?

    分明是英歡多年太過倚重狄風,不放心旁人擔得重任。

    只是這話,他如何說得出

    疆場不比朝堂,若有差錯那便是萬萬人之命,他以文臣之身,又何敢輕易言諫

    「許是我想多了。」他又歎一聲。「你這麼多年來哪裡吃過敗仗,便是這麼下去。也無妨……」

    狄風未再多言,腳底僵冷,抬眼見前方內城將至,不由停了下來,將馬韁朝左一扯。

    沈無塵正欲右行時卻見他不動,不禁挑眉回望,輕笑道:「不過是一年半而已,不至於連入宮之向都忘了罷?」

    狄風搖頭,抬眼看看天色,又看向沈無塵,「想……先去個地方。」

    「何處?」沈無塵疑道,未想他風塵僕僕而歸,卻不先事休息,反而要去別處。

    狄風瞥他一眼,伸手捋了一把馬鬃,飛快地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待馬兒漸行之時,回頭低道二字「西苑。」

    冷風嘯嘯,輕雪轉大,一路沿外城穿行而過,道邊景物略顯陌生,身寒心亦寒。

    揚鞭策馬,動作愈來愈猛,似欲借力宣洩心中寒潮之苦。

    耳側風聲怒劃,眼邊冷霜凝結,枯樹丈雪朝後一路退馳而去。

    待至西苑時甲下已滿是涼汗,守苑之兵見了他先是吃驚,而後又是驟喜,遠遠便喚:「狄將軍!」

    狄風下馬,摘盔抹汗,將馬遞與旁人,大步往苑中走去。

    冬日林間儘是枯槁之象,厚雪之下埋了層層枯葉,腳步一重,靴底沉陷之時仍能聽見咯吱作響之聲。

    他順著林木漸行漸深,目光四處掃尋,終是在一株蒼天垂木前停了下來。

    抬手,輕輕撥去樹幹上的沉雪,手指沿著樹幹慢慢滑下來,待觸至幾條纂痕時才止。

    便是此處了。

    他繞至樹後,背慢慢倚上粗礪樹幹,甲片將木皮劃出幾道深痕。

    抬眼望向樹前幾步的小塊空地上,其上雪亦厚,平白一片,未有人至。

    那一年,初相遇。

    烏亮長絞著汗水於陽光下閃爍,身側棗紅小馬頗為不耐,卻是無論如何也掙不開她地鉗控。

    她美且倔強,立在那裡格外奪目,只消一眼便付與魂授。自己當時不敢上前不敢開口,只是偷偷用掌中馬鞭上的尾刺,在身後這棵樹上刻下了這個記號。

    一生不忘此地。

    他目光久久不移。直到那白雪之茫耀得眼底酸,才推扶了老樹一把,緩動身子,垂了眼,往林外走去。

    林外寬寬馬道上有凌亂馬蹄之印。雪積未厚,將將沒過靴尖。

    他慢慢走在上面,腳踏著那些蹄印,一步,再一步,耳邊都是她燦若春風鳥鳴般的笑聲。

    伴她習騎馬,護在她左右,寸步不離。

    她在馬上低頭看他。笑著問,是這樣麼,這樣對麼?

    是這樣,公主做得極好。

    馬兒輕癲,她略受驚嚇,握住他地手臂,小聲道,扶著我,別放手。一路看文學

    公主放心,臣不放手。

    她笑。看了看他,又笑道,不知為何,你說什麼。我都信。

    手上是她肌膚滑膩的觸感,溫熱得讓他整個人都僵了,心中卻也微笑,默默道

    扶著她,一輩子都不放手。

    可那時他卻不知。

    這一輩子,會是這樣長,會是這樣苦。

    馬道盡頭就在眼前,他腳下步子僵遲。卻不願就這樣轉身離去。

    蒼蒼叢木,冰天凍雪,杳無人聲,便是此地此時,只有他和她,再無旁人。再無旁事。

    縱是回憶。也心甘。

    站在馬道盡頭處一動不動,待肩上之甲落雪滿覆。靴底俱已凍得僵實,才覺天色已黑,天邊半輪明月滾上來,雪漸停。

    他轉動身子,甲冑硬得硌人,慢慢沿原路回去。

    出得外面,待守兵將馬牽還與他時,他才覺眼角是冰裂刺膚般的痛。

    上馬之後扯韁緩繞半圈,回頭將遠處苑間林木匆匆再望一眼,才掉過馬頭,飛也似地往城內疾馳而去。

    夜色愈緇黑,狄風一路行一路飛鞭,才覺自己已是晚了。

    至御街宣和橫門下馬道處,他急著收韁勒馬,卻見遠遠有黃衣舍人趨步而來,躬身道向他道:「陛下特旨,大將軍入禁中不必下馬。」

    狄風微怔,仍是下馬,問那人道:「聖駕已至?」

    黃衣舍人點頭,「皇上與諸位大人都已入殿,在等大將

    狄風二話不說,將韁繩甩給那人,邁著大步沿御街一路行去,自右掖門入禁中後,便由祗候的宮從帶著往明宏殿走去。

    在殿外將身上甲冑卸了,披了特為他備的襯駝簇四盤雕細錦黑袍,而後拾階入殿。

    明宏殿內燈火通明,朝臣滿殿,見狄風進來,皆自席上起身,「大將軍」之聲輕響一路。

    殿前高座二並,金壁龍騰,突雕雙螭。

    英歡朱袞玉簪,雙眸亮比燭火,看著他一路入殿走來,心口燙意縈滿胸腔。

    狄風走至御案之下十步處,抬眼望向她,目光轉而又移向她身側之人,心底酸澀滿懷,屈膝欲行大禮,可膝蓋卻是僵硬難彎。

    「狄卿免禮。」英歡先行開口,唇角彎起,揚袖向下指去,「但坐無妨。」

    御案下方左,百臣坐席之前,一張黑漆麒麟案堪堪空以待

    狄風詫然,再抬時神色也變了,「陛下,臣不敢……」

    英歡身子朝前微傾幾分,眼底俱是笑意,又道一遍:「但坐,無妨。」

    「謝陛下。」他朝後退幾步,走至那麒麟案前,慢慢坐了下去。

    於是滿殿朝臣皆坐,有宮樂聲起,紫額宮女們持酒注子入席,玉杯置案,瓊漿清透盈亮,於杯中蕩。

    英歡親飲,賜酒三巡,慶狄風大捷而歸,隨後著眾臣們隨意自享,不必拘束。

    寧墨白錦墨簪,坐於英歡身側,二座之間椅側相陷,兩人衣袂互碰,一副融樂之象。

    狄風眼角餘光瞥見寧墨同英歡執手互握,心中更澀,手中玉杯不落,自斟自飲,耳根漸紅。青陶酒注子在案上蓮花溫碗中輕輕晃著,滿案佳餚就釀香氣撲鼻,卻無一樣能讓他拾箸就食。

    「喝這麼多。一會兒如何再去見皇上。」身側有人輕聲捅了捅他,低聲道。

    狄風轉頭,見沈無塵在他旁邊席間入座,不禁挑眉,「你怎麼……」眼睛朝對面諸席望過去。「三省六部地人都在那邊,你一人到這邊來,成何規矩。」

    沈無塵拿下他手中玉杯,微一咧嘴,「皇上都說隨意了。再者,你我二人私交甚好,朝中又有何人不知。」

    狄風任他將案上之酒拿走,也不多言。知他是看出自己心中在想什麼,所以才特意過來陪慰,當下心間更加不是滋味。

    沈無塵未多食飲,銀箸只動了幾下便擱在一旁案上,目光探至對角殿廊那邊的偏席處,久久不移。

    狄風見他半晌不出聲,不禁略奇,又見他一直望著一處,便側了身子,順著他目光所向。也看過去。

    殿廊垂幔前,偏席之上皆是六品以下文武散臣,雖是品階尚低,可也都是平日裡蒙皇上寵信之人。否則也不能在今夜入殿享宴。

    其中一人身著緋色公服,身形略顯瘦削,容貌也較旁人清秀不少,一雙眼靈光閃動,同身側諸人說話時神采飛揚,一看便知是腹材之輩。

    狄風看清後,又看沈無塵一眼,見他嘴角噙著一抹笑。目光只隨那人在動,不由輕咳一聲,低聲道:「你……何時對男人感興趣了?」

    沈無塵驀然回神,怔愣片刻,臉稍顯紅意,皺眉向狄風瞪去。「胡說什麼。」

    狄風下巴微抬。朝那邊一挑,「那你一直盯著他做什麼?不過是比尋常男子俊了些。你總不至於……」

    沈無塵收回目光,垂眼去拿案上酒注子,打斷他道:「今日不便說,改日同你細道。」

    狄風眉挑得更高,從不知沈無塵也有支吾不言地時候,不禁又朝那邊看去,恰遇上那年輕男子也正側目望過來,就見他目光爍閃一刻,便慌亂移開,再也沒向這邊探過。

    曾參商坐在案前,垂了頭捏著拳,手心裡一片薄汗。

    先前沈無塵肆無忌憚地望著她,她不敢去看,待他好容易撇開眼了,自己才望了一眼,便又觸上了狄風那略帶尋探之意的目光。

    不由不慌。

    做賊心虛一般,千怕萬怕,怕人看出她同沈無塵間這交錯相纏的情愫。

    狄風之威名素來為她所仰,只是從前位低人微,從未能近瞻狄風之人,今日能得英歡隆恩入殿觀宴,她心中比誰都激動。一早就知沈狄二人私交甚好,只是不明為何似沈無塵這種文儒之人,卻會同狄風這般悍猛之將結為至交。

    可今日見他二人並席而坐,才知何謂文才武略相得益彰,才知男兒風流氣度不拘文武之別。

    酒過七巡後,英歡同寧墨先行離席,而後沒過多久狄風便也離殿,其餘眾臣仍是談笑有加,宮樂不停宴不散,一派和樂之景。

    戰事紛繁,似此喜宴又能得之幾次。

    曾參商捏了捏酒杯,偷偷抬頭望一眼沈無塵,見他在同身邊之人說話,便悄悄起身,沿著左側殿廊溜殿而出。

    不想等到宴散之後再同他相遇,怕他那直白無忌的目光,會讓她心慌。

    才出殿外,人便被凍了個清醒,凜凜冷風撲面而來,心口酒勁驀地衝上頭頂,面犯潮紅之色。

    雙手互搓,快步下階,待繞至通往右掖門的近道上時,忽見一人正站在那裡愣。

    夜色雪幕之下,看那背影,甚像狄風。

    她腦子熱,心忽地一跳,快跑了幾步過去,張口便叫:「狄將軍!」

    狄風轉身,神色驚詫,定定看了她半晌,才辨出她是先前殿中偏席上,沈無塵一直看地那一人,不由立直了身子,低聲道:「你有何事?」

    曾參商嘿嘿一笑,看著狄風,眨了一下眼,略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我很仰慕狄將軍,所以就想來同將軍說一聲!」

    狄風眉毛高高挑起,竟沒想到她會說這麼一句話。

    這麼多年來征伐在外身負赫赫戰功,可卻從未有過人當面對他說,仰慕他。

    不由忍俊不禁。

    他正要笑將出來時,忽而看見沈無塵自後踏雪而來,便忍著笑,低應一聲,光越過她頭頂朝後看去,就見沈無塵抿著唇冷著臉,在她身後站定。

    曾參商見他就這一個字,以為他是不信,不禁急道:「我真地很仰慕將軍!將軍這些年來的大小戰役,哪一次是如何用兵地,我都能倒背如流……」

    狄風見她身著文臣公服,再聽她口中之言,終是忍不住大笑出來,偏過頭沖沈無塵道:「此人甚是有趣,難怪你要一直看他。」

    「是有趣。」沈無塵嘴角僵扯一下,冷聲道。

    曾參商眼皮一跳,頭皮驀地麻,聽見這聲音就好似見了鬼一般,飛快地轉身,見果真是沈無塵,不由更是慌了神。

    「沈大人。」她老老實實地行禮,彷彿做錯事被抓了一般。

    沈無塵看向狄風,臉色僵了三分,「你先走,莫要誤了皇上那邊的正事。」

    狄風心中愈好奇,口中應了,走了幾步後又回頭,看了他二人兩眼,才又轉身,快步往景歡殿那邊行去了。

    沈無塵等到狄風人影都看不見了,才低下頭去看曾參商,聲音冷硬如冰,「你很仰慕他?」

    曾參商低著頭不言語,手掐掌心。

    沈無塵惱怒起來,也不顧二人尚在禁中,伸手便去捏她下巴,「你有多仰慕他?」

    *^^*今天仍是三頁一章,近六千字哦

    大家要多給歡喜戳粉紅票,這樣親娘才有動力繼續天天爆

    拜託大家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