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十六
    曾參商眼睫顫了顫,使勁嚥了嚥口水,垂眼盯著英歡的手指,「陛下,臣不是……」

    還未說完,英歡手上一用力,猛地扯開她官服領口,在她平滑的喉結處劃了劃,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是什麼?」

    曾參商眼一閉,心一沉,跪了下來,「臣死罪。」

    英歡低頭望著她,「朕有話問你。」

    曾參商伏於地上,面色慘白,「陛下問話,臣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英歡略一晗,轉身回座,攏袖收履,定了定神,再看向她,「若是朕沒記錯,當年於滿香樓中同你動手的那人是個武貢生,你一介女流,身不強力不壯,怎能把人打得鼻青臉腫?此間莫不是有何隱情?」

    當年殿試後封卷謄錄,一奏策論言辭犀利句句撼人,時閱卷幾臣當夜便呈其於上,英歡閱後大喜,欽點其為狀元,拆卷後見是禮部試第一名曾參商所為,幾位老臣皆是驚詫不已,人人都道此人定是第二個沈無塵;誰料張榜前夜,突有消息傳至宮中,道於禮部試拔頭籌的那名貢士與另一名來考武舉的武貢生在妓館大打出手,毀物無數,又將對方打至辨不出面目才止。

    因是除其狀元之名,直貶至進士二甲第三十九名;次日黃榜放出,人人皆見,人人心中皆明,誰也未想到如此天縱奇才卻是這般莽撞之人,扼腕者有之,不屑者亦有之;但時如流水。天下風雲變幻多端,日子久了,也就沒多少人再將此事記在心上了。

    曾參商沒料到英歡竟能一眼識破她為女子之身,瞬時心念俱灰,本以為英歡定要開罪於她。卻不料英歡開口相問之言竟是當年之事,不由怔了怔,而後才道:「並無隱情,當年確是微臣將人打傷的。」

    「哦?」英歡纖眉高挑,臉上一副訝然之色,當下又將曾參商打量了幾番,見她身形雖較一般女子高了些許,可絕比不過能考武舉的男子。「……可是徒手將人打傷地?」

    曾參商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點點頭,「是徒手。」

    英歡坐在那裡,心間震詫不已,未想到以她這身架竟能徒過男子,心中竟莫名其妙多了幾分讚賞之情,不由輕輕一笑,道:「既是女子之身,當年為何要去滿香樓這種地方?」

    曾參商聲音低了些,「當時赴京趕考。從禮部試到殿試結束,前後半年有餘,人都要悶壞了,好不容易考完。想著滿香樓聲名在外,又從來沒見識過煙花之地,便想趁閒時去瞧個新鮮,也不枉至京城一趟。」

    當真是有話說話,誠實可嘉。

    英歡見她性子直率,不禁又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又怎會因個賣笑女子而同人打架?想來你雖是扮作男身。卻也不至於會對女子生出情意罷?」

    曾參商聞言臉微紅,頭稍稍抬起些,飛快看了眼英歡,又低頭道:「並非是因妓館女子才同人打架的,可不知為何傳至外面,就成了爭風吃醋之舉了。」

    英歡追問道:「那是為何動手的?」

    曾參商遲疑了一下。抿了抿唇。才開口道:「當時那武貢生當眾要那女子脫衣獻曲兒,行徑當真不堪入目。那女子面薄不依。不論那人出多少錢都不肯,那武貢生一急,張口便說天下女子生來就是供男人玩的,管它是在妓館還是朱宅大院,沒什麼區別。微臣本是在旁瞧個熱鬧,可聽了這話卻是火大,不由同那人理論了幾句。誰知那人性急蠻野,竟先動手相迫,微臣逼不得已才還手的……只不過越打他心中越來氣,想到他那話,便恨不得將他打廢才好……」

    英歡低笑,看向她地目光中夾雜了些暖意。

    誰說女子生來便是供男人玩的.

    誰說女子成不了大業。

    誰說女子不如男。

    她身處高位,心中難言之苦從不為外人道,本以為這天下女子無人能及她所思,卻不料今日會見到一個曾參商。

    女扮男裝隱於朝野之中,此舉堪稱欺君大罪,可她望著這女子,心中竟生不出絲毫惱意。

    什麼樣的女子才能作得當年那篇好文章。

    什麼樣的女子才能使得男人都望而生怯。

    璞玉似的心性,毫不遮掩自身鋒芒,卻又純得透澈,叫人一望便可探著底。

    雖是身份卑微,可女作男身這麼多年,其後辛苦亦是可想而知。

    英歡沉默半晌,才道:「當年事出緊急,次日便要張榜,因是夜裡未及詳查便將你貶至二甲之位。」

    曾參商聞言不禁惶恐萬分,頭叩於地,顫聲道:「將為天子門生,卻於煙花柳巷中滋事,此行堪堪是給陛下蒙羞;陛下未治臣之罪卻仍賜功名於臣,臣多年來時時心存感激。」

    英歡看著她,輕聲道:「將官袍拉好,起身說話。」

    曾參商依言起身站穩,抬手將領口繫好,才垂手,低聲道:「謝陛下……」

    不殺之恩。

    怎麼都沒想到,英歡從頭至尾都未就她女子之身而降罪於她,言辭之間竟還隱隱帶了笑意。

    多年來苦楚甚多,可是一想到九崇殿高位上的那個女子,便覺心中再大的委屈亦算不得什麼。

    縱是比男子辛苦千百倍,女子也可成大業。

    今日終得一見,能這麼近地對著心中多年仰望之人,她又是欣喜又是緊張,因是覲見初時連禮數都忘至腦後,只求能仔細看看這女子。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肩負這一國之運,能夠治理這萬里江山,能夠讓滿朝文武臣服於下,能夠讓它國君王聞之心懼。

    見過之後終是未得後悔。

    凌厲之時讓人喪膽,撫慰之語令人心顫。每言每行皆能讓她心潮起伏,諸情湧蕩不休,才知不枉自己這麼多年來地苦苦磨礪。

    只見一面,便心甘情願拜於其腳下,為其盡忠。

    只要能夠……

    繼續在朝為臣。

    英歡看著她,雲淡風輕一揮袖,「身為女子之事,莫對旁人道。」

    曾參商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陛下?」

    竟是……真的准她繼續留於朝中!

    英歡揚唇,卻不重複先前所言,轉而問她道:「響箭之羽,你是如何認出來的?」

    曾參商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半晌才反應過來,忙道:「臣自小便認得這些東西。」

    英歡下巴一抬,眼中透著不信之色,「女兒家怎會從小就認得?」

    曾參商耳根泛紅,低聲道:「臣自小就是被當作男兒養的。」她停了停,看英歡一眼。見她沒要打斷之意,才繼續道:「家父原先是奉清路禁軍的致果校尉,後來左腿負傷,再不能上戰場。心有不甘,只盼能得個兒子以承他胸中之志,可惜多年來得女不得兒,叫他頗感無奈;家**四個女兒,臣年歲最大,家父便把臣當兒子教養,刀槍棍棒這些統統自小教習,兵書什麼地也不管臣願看不願看。只管叫臣死背……」

    英歡恍然,不由笑道:「難怪當年在滿香樓,那個武貢生打不過你。只是沒想到你一個女子文章做得好,武學竟也了得……」

    曾參商臉微微一紅,小聲道:「說來也都是因為家父,自幼便聽他說女兒沒出息不能上疆場殺敵亦不能光宗耀祖。臣憋了一口氣,就是想讓他看看女兒也能有大出息……若非考武舉需得驗身。臣當年定也會去考武舉!」

    英歡聽著她這不畏世事的口氣,心下一笑,面上卻做淡穩之色,「遷你為九崇殿說書,如何?」

    曾參商愣住,指尖瞬時麻,渾身血液朝頭上湧去,只覺暈乎乎的,眼花一片,「陛下,臣……」

    英歡看著她這模樣,實是忍不住,靜靜笑出來。

    一點都不懂得偽裝。

    這樣的人配著這樣地性子,若是不得人護著,還不知往後會被何人何事給毀了。

    可若是好好雕琢磨礪一番,說不定能成塊稀世之玉。她緩緩起身,「就這麼定了。」

    曾參商使勁穩住身子,一雙大眼亮得綻光,嘴動一動,終是擠出話來,「謝陛下!」說著便要跪下。

    英歡抬手止她,眉尾輕佻,對她道:「再同你說一事。」

    曾參商微微低頭,「陛下請講。」

    英歡開口,聲音如水似波,輕輕傳至她耳中

    「當年若不是沈無塵極力護你,只怕你真是一文功名都得不了。」

    曾參商雙手一下緊握成拳,抬頭望過去,見英歡面色甚肅,竟不像隨口之言,心中驚顫不已,卻不敢質疑,只是怔怔地看著英歡。

    英歡看她幾眼,眉毛又挑得高了些,「當時幾位老臣皆要除你功名,只有沈無塵惜你才學不可多得,求朕將你的功名保下來。」

    曾參商心底一陣陣地涼下去,半晌才艱難開口道:「可當年誰都知道,是沈大人將臣所犯之事上奏天聽的……」

    英歡微一晗,「稟他所聞是臣子之責,護他所惜是文人之骨,二者有何相干?」

    曾參商的臉一時紅白相錯,抿了唇不再言。

    三年來所恨之人只是他,可今日才知,她竟是根本不該心存怨恨之情,反當感激他才對。

    世事難料,可心中卻有如石子在硌,左右不是滋味。英歡看她這模樣,心中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先前見她同沈無塵互不相讓,二人句句相迫。只覺奇怪;現下想來,只怕是她心中對沈無塵存了怨憤之情,而沈無塵風骨又是極傲,不肯主動對她說明實相。

    英歡想了想,不禁又道:「你與沈大人將來同殿為臣。莫要因此事而有了嫌隙。」說罷,也不再贅言,只是道:「行了一天路也當是乏了,退下休息去罷。」

    曾參商心思早飄得沒影兒了,聽了這話也只是木木地點點頭,行過禮便朝外退去。

    外面天色已黑,空中又飄起了雪,地上雪印散著淡淡白茫。週遭俱是清冷不已。

    她哆嗦了一下,這才徹底回過神。

    想起白日裡對沈無塵地種種無禮之舉,心中竟隱隱起了內疚之意。

    當時只圖惡意報復,卻未想他過會是何滋味。

    曾參商小歎一口氣,抬手撥了撥眼前霜霧,抬腳便要走。

    可卻現不遠處立了個人,正定定站於簷角燈籠下。

    紫袍褐靴,霜漬鋪肩,身影被弱光拉得長長的,於夜色中更顯清瘦。

    她喉頭緊了緊。手心開始冒汗,不知當叫不當叫,躊躇了一會兒,恨自己沒個主意。舉步便要跑走。可還沒動,那人便遠遠地叫過來,「曾參商。」

    她扭了扭腳,將地上地雪壓出兩個小坑,才一下子轉身,吸了一口冷氣,大聲道:「沈大人等在此處是有事要見皇上罷?在下……在下先走一步。」

    沈無塵抬手撣了撣肩側落雪,直直朝她走過來。「我在等你。」

    她朝後退幾步,渾身不自在,「等我做什麼?」

    沈無塵看她兩眼,輕輕一哼,才道:「看皇上能受得了你這性子不能。」

    她一聽這話便急了,眼珠動了動。伸出手指。朝自己臉蛋上戳了戳,仰頭道:「在下就是*了這張俊臉才討得皇上喜愛的。怎麼樣沈大人,千萬別羨慕。」

    沈無塵嘴角抽搐了一下,半天才道:「不羨慕。」

    她見他眼中血絲比白日所見更多,知他是因勞累所致,想到他在此處等她良久,就是怕她將皇上惹怒而遭罪,心中不禁覺得亂糟糟的,竟也不敢再多看他,便隨意哈哈了兩聲,轉身就要走。

    誰知胳膊卻被沈無塵在身後一把拉住。

    她驀然轉身,狠命掙開來,耳根已是紅透了,握拳揚臂對著他道:「沈大人若是再敢碰我,當心我揍人了!」

    沈無塵看了看她攥緊的拳頭,神色未變,只是道:「知道你能打,也不用這般威脅我。」

    她憤然收回手,瞪他一眼,嘴裡嘟囔道:「三十歲了還不娶妻,莫不是真有斷袖之癖……」

    沈無塵聽她這話,臉色不禁僵了僵,背過手,「真是想不通你這人,這般彆扭的性子是如何做出那般大氣地文章來地?放眼天下讀書人,哪一個是像你這樣處處莽撞無禮的?生得這般俊秀,身負滿腹才學,卻偏偏喜歡動粗……」

    她側過臉,皺著眉打斷他,「念叨我作甚麼?左右我是死是活同你無關!拉我在此就為了聽你說這些混話,還不如讓我早走!」

    沈無塵壓住心口火氣,看了她半晌,才道:「叫住你是想問你,這三年來為何沒見你再作文章……不僅無文,連詩詞也不見。」

    「江郎才盡!」她不耐煩地喊一聲,扭過頭就要走。

    沈無塵一大步跨至她身前擋住她,手穩穩擱在身後不再碰她,低頭盯著她地眼,低聲問道:「你到底恨我什麼?這三年你在朝任京官,多少同年羨慕你還來不及……」

    她冷冷一笑,目光瞥向他,「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我恨我頗負一身之才,卻於禮部主客案下廢了整三年。」

    沈無塵眉一皺,卻未立時開口說話。

    她喘一口氣,再望向他的時候眼裡泛起了水光,「你一路平步青雲直上九霄,何曾體會過從高處摔下來的感覺!你用了不到十年便坐至工部尚書一位,年紀輕輕便能與朝中諸多老臣平起平坐,何曾受過不得施展才華的委屈!你問我為什麼不作文章詩詞。卻不想想我這三年心境如何,又能作得出什麼好文章來!」

    沈無塵閉著嘴一路聽她講完,才開口,「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當年衝動,不顧後果。不顧君面臣體,只圖一時痛快。你眼下之行與當年,絲毫無差。」

    她握緊了拳,恨不能真地揍他一頓,讓他再不能這般淡然說道。

    明明身負可媲之才,卻受天差地別之遇。

    知道自己做得不會比他差,卻終是得不到證明自己地機會。

    當年他才華政績為天下人所道,就連她也是拿他做榜樣。所想不過是有朝一日能夠過他。

    卻終是不能。

    不但不能,還要見他一日比一日強,自己一日比一日弱。

    沈無塵不懼她眼中恨意,仍是道:「若想成大事,需得先斂斂自己的性子。」

    她撇開眼,低聲嗤道:「我能不能成大事,與你何干。」

    沈無塵壓著氣,「惜你所負之才,不忍見你落魄。」

    她嘴角一歪,竟是輕笑一聲。「都道文人相輕,沈大人何故如此在意我?」她抬手,伸指輕輕勾了勾沈無塵地下巴,「莫不是沈大人真的看上了我這副皮囊不成?」

    這一笑一勾。當真是攪亂了沈無塵地心潮。

    雪夜昏燈之下,她的笑燦若繁花,粗眉橫揚卻帶著幾分風情,眼如波唇似巒,明明是男子之貌,卻透著女子惑人之媚。

    不禁大駭。

    他後退兩步,止不住心中潮起潮落之震,一時間竟不敢再看她。

    深吸兩口冷氣。才定過神來。

    再去望她,就見她已回復了先前冷漠之態,正斜眼看著他。

    沈無塵展了展身上之袍,低聲道:「若是皇上此次肯用你,莫要負了皇恩,亦莫負了你自己。」

    她聽他說完。樣子似是要走。便不再與他多言,直直轉身。飛快地往前行去。

    幾步之後,忽聞身後有重物倒地之音。

    聲音悶悶沉沉,令她一驚。

    她回身望去,就見沈無塵人歪著倒於雪地之上,頭磕進一側雪堆中。

    廢物。

    她心下暗罵一聲,這人居然連走平路都能摔跤。

    欲待他起身之時將他嘲諷幾句,可卻久久未見他動,身子硬直不已,於遠處看來竟像死了一般。

    她心中略慌,忙跑過去,蹲下來使勁將他的頭從雪裡抬起來,「沈大人!」

    無人應她。

    她伸手一探,還有氣,高懸地心放下了些,然後將手移上去……

    額頭滾燙滾燙的,燙得她手指冰涼。

    她咬咬牙,起身費力將他的身子撐起來,彎了腰托他在背後,一邊邊往裡面走,一邊低聲罵道:「沈無塵你個窩囊廢!倘若被凍一凍就能出個好歹,我定要給你寫篇這世上最低劣地墓誌銘!將你一生才學功績貶得分文不值……」

    肩上撐著的身子微微一動,隨後重重咳了起來,良久不休。

    她大大鬆了一口氣,才欲再罵時就聽他啞且無力地聲音自頭頂傳下來

    「如若我死能得你一篇文,縱是墓誌銘也值了。」

    她胸口一緊,似是有什麼東西被人強行塞了進去一般,憋得她難受不已。

    好容易緩過氣來,她想也未想便抬腳朝身後踹去,聽見他吃痛地悶哼聲,才又罵道:「都燒成這德性了,還不忘拽你那酸兮兮地風骨!」

    沈無塵氣喘不勻,頭似千鈞重,直往下垂,闔眼之前低低吐出一句話,語氣終是隱隱帶了憤恨之意……

    「曾參商,我從未見過你這種落井下石的無恥小人……」

    她聽見罵人之話自他口中而出,忍不住咧嘴一笑,用力將他往前拖著走去……聽他罵人可比聽他說教要順耳多了。

    夜色茫茫罩霧,雪跡長痕蜿蜒不止,漸行漸遠。

    兩人口中呼出地白氣輕飄相纏,於這寒夜中平添一絲暖意。

    其實今天才是我的情人節,七千字以賀親娘孤單情人節啊情人節……

    小沈其實是我心頭大愛,真的。

    祝大家都能幸福。歡喜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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