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大唐之竹影月黃昏 第四卷碧血深宮恨秋風悲畫扇 第一章 長安月下紅袖香
    黃昏的雪,大片的飄落,似是有萬縷情絲,無盡的訴說;又似波濤洶湧的大海,要湮沒這長安城中的一切,天地渾然一色,煙霧裊裊。

    雪花晶瑩,是漂亮的『六出』,落在院內的梅樹上,晶瑩的雪花和潔白的梅花交相輝映。梅雖沒有雪花的晶瑩剔透,卻勝在芳香撲鼻,沁人心脾。放眼望去,滿世界一片潔白,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

    過了立春的冬,太陽還算柔和,朔風收起了它的凜冽,滿世間的銀霜,映的心中一片澄明。

    身著天青色披風的女子,站在院內,輕輕的踮起腳尖,從枯瘦嶙峋的梅樹上折下幾枝寒梅。旁邊站著的是一名身形嬌小的女子,挽著雙環髻,鵝黃衣裳,手中拿著一隻邢窯白瓷寶瓶,潔白如這漫天的白雪。

    「小姐,該回屋了。」黃衫女子輕聲喚道,眼眸中含著絲絲笑意,端的是蕙質蘭心,她便是許君竹曾向天後討要的侍婢謝瑤環。

    幾枝梅花插入瓶中,許君竹點頭應聲,向屋內走去。

    時間過的太快,如今,已是大周王朝天授二年的二月。坐在暖榻上,手中抱著鏤空陶瓷暖爐,過去了這麼久,自己的心,依舊是冷的。

    雖然遠離洛陽,可身在長安的許君竹,對於那裡的一切,卻瞭如指掌……

    去年九月,在一系列祥瑞的推動之下,聲勢更加浩大的請願活動開始。長安人傅藝游率領九百人長途跋涉來到洛陽,在洛陽宮門外懇請天後登基,說:「李唐運數殆危,改朝換代勢所必然,天後為千古一人,光風霽月,上應天意,下合民情,理當即速登基……」

    天後聽聞深為感動,雖然照例謙謝不受,但還是將傅藝游封為鸞台侍郎,司馬昭之心已然明瞭。

    九月初五,天後正在上陽宮中午睡,忽聞鼓樂之聲傳來,皇宮外聚集了一支萬餘人的遊行隊伍,他們敲鼓擊磐,繞著皇宮遊行請願,懇求天後改朝換代。

    天後在昏沉的睡意中由上官婉兒攙扶,再次登上則天門樓,接見遊行民眾。聽聞那一天,在遊行隊伍中,有商人、僧侶、官吏和普通百姓,他們打著彩旗,載歌載舞,站在遠處觀望的人更是難以計數,很多人似乎正從街市兩側的遮棚下跑出來,加入遊行隊伍。

    天後見到此景,不禁動容,眼角閃過絲絲淚光,她終於贏得了天下的民心。然而,這美好的心境並沒有持續多久,便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武承嗣的身影,心中掠過一絲不快。身為宰相,站在人群中招搖過市,異常的扎眼,兀自感慨:「武承嗣這般不知自重,終是難成大器。」

    當天夜晚,武承嗣來到貞元殿,將數本綠色的奏折遞交天後,奏折上有六萬餘人的簽名,這些簽名者除了文武百官之外,還有帝室宗親,四方百姓和邊夷酋長。稍後,皇子李旦的表章也送到武後手中,懇請母親即刻登基,並賜自己武姓。

    午夜時分,天後方對殿外跪請不辭的文武百官們說:「既然眾願難違,登基一事本宮可以考慮。」

    群臣退去之後,天後將武承嗣單獨留了下來。武承嗣原本指望姑媽給他連日的奔波辛勞予以獎賞,沒想到天後只是對他冷冷說道:「你身為皇室內戚,堂堂文昌右相,居然在請願者中拋頭露面,簡直是不倫不類。」

    九月初九拂曉,天後在裝飾一新的明堂裡舉行了即位大典,改唐為周,改年號為「天授元年」,大赦天下,全國歡宴七日。

    九月十三,天後下詔褫奪唐室王公的爵位,封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並建武氏七廟,尊周文王為始祖文皇帝,追封五代。

    從此世間再無大唐,從此天後被稱作皇帝,從此東都喚做神都。

    耳邊傳來嬰兒的哭啼聲,將許君竹的思緒拉回。放下手爐,走進內室,將嬰孩抱起,輕輕搖晃,口中喃喃道:「晚晴乖,晚晴不哭。」

    那孩子似是能聽懂許君竹的話,不消片刻,便已經破涕為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許君竹,嘴角泛起笑意。許君竹見她沒事了,笑著將她放回搖籃裡。

    謝瑤環見此,也走過來,笑道:「小姐先休息會兒吧,我來照顧晚晴。」說罷坐在搖籃幫,輕輕搖晃。

    許君竹微笑答應,隨即坐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謝瑤環端上一杯熱茶,遞給許君竹:「天氣寒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接過茶盞,聞了聞,茶香撲鼻,說不出的清香暖意:「可是用梅花雪水煮的?」

    謝瑤環抿嘴微笑,點點頭。

    「你越發懂我的心思了。」許君竹輕聲感慨,輕啜了香茗。望著眼前這個嫻靜女子,思緒再一次的迴盪。

    晚晴,這個女嬰的名字叫做晚晴,是許君竹和蘇昭明的孩子,十月辛苦,終究還是生了下來。

    曾幾何時,她躲在長安行館的冷榻上,一門心思要打掉這個孩子,卻終究沒有下得去手。

    那個名叫謝瑤環的女子喚醒了她最後的一絲溫情,虎毒不食子,她又怎能忍心殺死自己的孩兒。扔掉勒緊肚子的綢帶,開始聽從謝瑤環的話,注意身子,好好調養。孩子是在臘月二十八出生的,還記的那天,是個雪霽初晴的夜晚,月華正濃,身上的汗水漸漸轉涼,鬆了口氣,這個孩子終於出世了。

    就叫晚晴吧,當年在蘭心苑,不是已經定下了嗎?女孩,就叫晚晴,雪霽初晴,以後會是堅強樂觀的孩子。

    要是沒有謝瑤環拚死拉住自己,這個孩子,或許已經不存在了吧。

    許君竹輕歎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抬眼凝望謝瑤環。嫻靜溫婉,性子頗像瑤琴,或許,這就是當年她看重她的地方吧。

    可是,幾個月的接觸,君竹越發的覺的謝瑤環的與眾不同。氣質分明是個大家閨秀,到底是為何,會去做那沒有出路的司籍女官?

    至今還記的初見她時的模樣,那天,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日子。

    宮牆的飛簷露出的是巴掌大的天,幽深的沒有盡頭。地面滿是污泥,泥濘不堪;空氣中散發的是腐臭的氣味,心如死灰的宮人,目光呆滯的幹著粗活,沒有半點生氣。沒人願意踏進這裡,唯恐弄髒了自己華貴的衣裳,唯恐有損自己高貴的地位。

    從蘇府出來,許君竹的心早就痛的麻木,甩下瑤琴和雪劍,叫她們去狄府等候,一個人不自覺的竟然誤闖了掖庭。

    瘦骨嶙峋的宮人朝自己走來,滿是污垢的面容,乾枯的頭髮上打著草結,陰測測的看著自己,煞是駭人。

    盛極必衰,世間之事也是如此,可當厄運降臨的時候,誰又能承受這不可承受之痛呢?這些犯了罪的家眷,被關到掖庭,常年做著粗重的活計,不見天日的日子,任憑誰都會被逼瘋。

    自己一身華貴的廣袖錦緞,和這裡的人格格不入,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為了報復,更為了發洩她們心中的怒氣。

    踉蹌的後退幾步,冷靜如她,竟然也有些慌了手腳。一雙雙枯瘦的手,朝自己抓來,而她,竟然無力反抗。

    不是早就想要尋死嗎?為何還要害怕?心中反問自己,嘴角噙著一絲苦笑。怔怔的站在那裡,任憑那些宮人撕扯自己的衣服。

    撕拉一聲,袖子被撕破,聲音劃破這深宅的小院。猛地驚醒,她不能這樣無故死掉,推開圍住的宮人,厲聲一喝:「放肆,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冷冷側目,寒氣逼人。這震懾只是停留了片刻,那幫人再次撲了過來。她們已經近似癲狂,怎麼還會顧及許君竹的身份。

    四下環望,門口被封住,哪裡有逃生的去路?束手無措之時,只見門外突然衝出一女子,攔住了那群掖庭宮人。

    「大家住手,她是鳳閣舍人許大人,你們不要命了嗎,敢衝撞她?」那女子嬌聲呵道。

    掖庭的宮人們顯然是相信了那女子的話,全部住手。許君竹頓時鬆了口氣,轉頭望望那女子,面露感激之色。

    那女子抿嘴微笑,隨即拿出籃子裡的吃食,放在水井旁邊:「吃的東西我放在這啦,晚上我再來取。」說罷,回身走向許君竹,「大人,您受驚了,奴婢這就帶您回去。」

    許君竹點頭不語,由那女子攙扶著走出掖庭。

    「大人莫要動怒,掖庭的宮人向來如此,誰都受不了這漫長無盡的折磨,還望大人原諒她們。」那女子輕聲相勸,口氣儼然是在懇求。

    「我不會和她們計較的。」許君竹步子沉穩,冷聲道,沒有絲毫情緒,聽著謝瑤環的口氣,似乎已經把自己當做是心狠手辣的女子了吧。

    「那奴婢就多謝大人了。」輕柔的聲音瞬間變的多了幾分喜悅,許君竹聽得出,這開心發自內心。

    正說著,便已走到蘭心苑的門口。

    「進來坐坐吧,你今天幫了我,我該答謝你。」許君竹拉住謝瑤環,笑容淺露,臉上帶著絲縷疲憊。

    「多謝大人抬愛,只是舉手之勞,實在客氣了。」女子婉拒,聲音清婉好聽。

    「若是沒有你,我恐怕今天已經死在掖庭了,怎能不重謝你?進去坐坐也好。」

    那女子聽說許君竹是個清冷決絕的女子,位高權重,不好逆了她的意思,只有笑著答應。

    瑤琴並不在蘭心苑,許君竹拿出曾經鮮釀的梨花露招待她。

    「你叫什麼名字?」打理好一切,許君竹坐在座椅上,輕聲問道,言語看似漫不經心。

    「奴婢名叫謝瑤環,蜀中人士。現任尚儀院司籍女官。」謝瑤環恭謹的回答。

    「謝瑤環,很好聽的名字。」許君竹放下杯盞,輕聲讚歎,「你去掖庭做什麼?」

    「奴婢曾是掖庭宮人,去年得蒙聖恩,充任女官,知道掖庭的淒苦,時常做些糕點給她們送去。」謝瑤環低眉輕語,聲音幽幽的。

    「你不忘本,也是難得。能從掖庭宮人升為司籍女官,看來你這丫頭還有幾分靈氣。」

    「大人過獎了。」謝瑤環依舊恭謹謙和。

    看著面前這個女子,許君竹忽然心思一動,她將瑤琴雪劍強行嫁給狄家的侍衛,而今正缺一個心靈的侍婢,這謝瑤環正好合適。

    想到這,心中打定主意,凝視著謝瑤環許久,驀然開口:「**六局二十四司,每個人都為了尚宮之位斗的死去活來,看你是個嫻靜善良女子,若是你肯,我便求天後,讓你跟著我,也免去爾虞我詐之苦,你可願意?」

    「大人!」眸光雪亮,帶著絲縷驚詫,抬眼望著許君竹,顯然是未料到許君竹會如此。

    屋外,菊花雪白,鳳尾飄搖,疏影橫斜,婆娑映著霞影紗。風吹過,暗香浮動。

    沉默了片刻,低眉暗思,終於還是抬起頭,迎上許君竹的目光,堅定的點點頭。

    五個月的日子,一直都是她陪伴許君竹。一路上的無微不至,長安城的悉心照料。讓許君竹有理由去相信這個女子對她的忠心,然而,她的心中總覺得幾分怪異,總覺得和謝瑤環有一層隔閡,她們維持在自己的界限之內,從不打破。

    叩門的聲音將許君竹驚醒,站起身,看了眼謝瑤環,示意她去開門。門開的一霎,黑衣的男子映入眼簾,許君竹的心緊了一下,她明白,這來人的用意。

    全身素黑,披風上繁複鮮艷的梅花圖案,不是梅花衛隊還能是誰。

    「參見許大人。」那人跪在地上,音色低沉。

    「天後有什麼吩咐?」許君竹從容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問道。

    「即刻返京!」四個字,簡單,說的鏗鏘有力。

    許君竹一愣,沒想到天後竟然這般著急讓自己返回神都,著實出乎了她的意料。

    舒了舒眉色,換做了一臉的淡然:「知道了,明日便啟程回京。」

    梅花衛隊聽了,抱拳向許君竹告別,站起身離去,漸漸的消失在雪色的蒼茫中。

    沒等許君竹吩咐,瑤環便已經去收拾行裝,晚晴也要跟著一併帶走,可是她卻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深陷這九重宮闕之中,終究還是要為她尋個好的安身之所。

    夜幕下,雪落無聲,天地間籠罩的如九重深夢,如煙如霧,看不清方向。往事成風,再回首,已如前塵過往。

    重返洛陽,不再是那個為情所擾的女子,而是為了復仇而來,她要讓天下見識到她的狠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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