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生花 第一卷:九祈篇 第二章 黯消魂
    「喂,你怎麼還賴在這兒不走啊?」心直口快的紅弦問暗十七。

    「你家主人都沒有趕我走,你急什麼?」暗十七悠悠然啜著香茗,拈起一顆棋子隨意的放在棋盤上,絲毫沒把紅弦的話放在心上。

    「真是的,你這傢伙不但不給診金,還在這兒白吃白喝。」紅弦雖然覺得暗十七的臉很養眼,但死乞白賴的人誰樂意養啊。

    「要不我以身抵債好了。」暗十七涎著臉問。

    坐在他對面的公子逸也不由勾了勾嘴角。

    自從暗十七傷好後,谷中比以往熱鬧了不少,他並不排斥這種熱鬧,與暗十七相處的日子也讓他身心愉悅。

    他因看透人心而固守一隅,而暗十七卻因懂得人心而游刃有餘。

    他其實很佩服暗十七,黑暗的經歷並沒有讓他永墮其間,卻成就了他衝破黑暗走向光明的勇氣。

    「你值那麼多錢嗎?或許看在你這張臉還可取的份上,你能夠勾引到某個富家小姐為你還賬呢!」紅弦並不知暗十七原來的身份,所以對這個總是微笑的漂亮男子很隨意。

    「只是還可取嗎?我可是江湖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男子,你這話說得太讓我傷心了。」暗十七故作委屈狀。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可惜有我家公子珠玉在前,你這瓦礫就不中用了。」紅弦得意洋洋,在她心中,公子逸是近乎神的存在,誰也比不過去的。

    「我怎麼就成了瓦礫了?他好我也不差啊!喂,教教我,你是怎麼給這丫頭洗腦的?」暗十七把頭轉向了公子逸。

    「喂,你怎麼說話呢?你才被洗腦了呢,我家公子就是比你好,你就嫉妒吧。」紅弦不等公子逸說話,就搶過了話頭。

    「好,好,我承認及不上你家公子,這總行了吧,誰叫我沒有他醫術高超呢。」暗十七狀似無奈的道。

    「這與醫術有什麼關係?」紅弦不大明白暗十七的話,但總覺得他不會就這樣認輸。

    「我要是有他那樣的醫術,給你灌點迷魂湯,那還不得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暗十七丟給她一個白眼。

    公子逸看著紅弦和暗十七吵鬧,思緒漸漸飄遠,這是他不曾擁有的,那麼隨性而快樂。

    是否是曾經那個壓抑的地方讓他再也沒有資格擁有簡單的快樂?

    這麼多年,即使以雙腿為代價,他還是無法擺脫那個地方麼?

    他不是暗十七,能夠輕易的忘掉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那個地方生養了他,也毀了他,已經融入他的骨血,怎麼能夠完全剔除?

    「在想什麼呢?該你了,要是你再神遊物外,這局棋我就贏定了。」暗十七將公子逸飄遠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沒什麼。」公子逸看看棋局,走了一步。就讓那段苦難的歲月徹底埋葬吧。

    「喂,你以前是幹什麼的?」紅弦對暗十七的過去很好奇。

    「殺手,你信麼?」

    「不信,我看說是採花賊還差不多。」紅弦撇撇嘴,擺明了不相信。

    「難道我就長得那麼像採花賊麼?」暗十七無奈,就因為他長得過於妖魅,以前做任務是都是戴上面具的。因為這張臉他比別人活得更長久,但這張臉也成了他永遠的痛。

    那些傷痛在心底結了疤,但疤底全是膿血,一碰就痛徹心扉。

    即使痛著,也要微笑,他不願別人嘲笑他的狼狽。

    笑靨如花下面卻是骯髒不堪。

    除了微笑,他還能做些什麼?

    他不知道掀開了那層偽裝的皮,他是否還有勇氣面對一切。

    自由只是暫時的,那張網不曾給他片刻的喘息,就讓他珍惜這短暫的安寧吧。

    公子逸與他,一個風華無限,一個魅惑無雙,卻都是塵世間苦苦掙扎的可憐蟲罷了。

    他把微笑當利器,而他將淡泊作護盾,自欺欺人而已。

    這世上謊言總是比真相容易被人接受。

    「公子,該吃藥了。」紫袖從房外走來,帶來一股苦澀的藥味。

    公子逸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原來神醫畢竟不是神,他也只是一個被病痛折磨的病人而已。久病成醫,天資縱橫,妙手回春都只不過是一個傳說。

    一手傾城的風姿,卻是這苦澀浸漬而成。

    苦澀滲入骨髓,是否就不再覺得苦?

    暗十七不知公子逸有著怎樣的過往,也無意去窺探,那樣驕傲的人啊,即使病魔纏身,也是風姿絕世。

    那驕傲的皮,是他最後的尊嚴,如果沒了,公子逸也就不再是公子逸了。

    有些事情,明瞭即可。

    「公子,錦都來信。」紫袖小心翼翼的將一封信交給公子逸。每次收到錦都來的信,公子嘴上什麼都不說,卻總是更加沉默。

    公子逸面無表情的看完信,若無其事的繼續下棋,暗十七卻看得出他心已亂。

    繁華奢靡的錦都,是他的牽念麼?

    不管如何風輕雲淡,總有些割捨不下的東西。

    「我看這棋改天再下吧。」暗十七拂亂棋盤,長身而起。

    公子逸沒有反對,為什麼他總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這人太過聰明通透,讓人覺得危險,想要逃走。公子逸直覺不能再跟暗十七相處下去了。

    「既然你的傷痊癒了,過兩天就出谷去吧。」公子逸直接下了逐客令,「紫袖,收拾東西,兩天後去錦都。」

    「你是想要逃麼?」暗十七問道。

    「我為什麼要逃?」公子逸不能承認他心中的畏怯,跟多年前一樣,他不能主宰,只能躲開。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暗十七不予計較,輕輕笑了笑。

    紫袖默默的收拾東西,這麼多年了,終於還是要回錦都麼?好不容易才逃開那束縛,卻又要回去。絆住公子逸的那根線,從來都不在他手裡,這讓人覺得無力而悲哀。

    命運的捉弄總是讓人無可奈何。

    第二天,暗十七隻身一劍出了谷,公子逸遠遠見了,並沒有相送。

    他們都是不肯輕言別離的人。

    那一襲青衣在風中獵獵飛舞,只留下一個清寂的背影。

    該走的總會離去。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暗十七沒有回頭,這兒終究不是他能夠停留的地方。身後琴聲隱隱,以後,公子逸還會寂寞的彈著琴麼?還會有如他一般,為那一雙彈琴的手而傾倒的人麼?

    冬歸城已近在眼前,暗十七步入城中。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悠閒過,沿街欣賞,這大概就是普通人平凡而簡單的快樂,可惜他連這樣的快樂都是奢望。如今他穿城而過,卻無法享受同樣的快樂,他終究不是普通人。雖然他非常樂意成為那樣的普通人。

    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並不多,只因他現在這張臉丟在人堆裡就再也找不見。他不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況且並不認為他痛苦的根源值得炫耀。

    滄海明月樓是冬歸城最大的酒樓,如果到了冬歸城,卻沒有滄海明月樓,就是一種遺憾。

    暗十七並不缺錢,既然滄海明月樓有如此讚譽,他當然不能錯過。尋了大堂靠窗的一個空位,暗十七要了幾個特色菜品,外加一壺梅妃醉酒。

    大堂是一個收集信息的好地方。鄰桌是幾個商人,其中一個高瘦的男子道:「你們聽說了嗎?皇上病重,這皇位又有得爭了。」

    「你從哪裡聽到的消息,可靠嗎?」

    「我家族叔剛從錦都帶回來的消息,當然可靠。」

    「太子繼位名正言順,但五皇子手握重兵,肯定不會甘心,這仗有得打了。」

    「要我說,這還早著呢,哪用得著我們去操那份閒心。喝酒,喝酒。」

    看來錦都暗潮洶湧,公子逸這時去錦都,是與這有關麼?

    暗十七自嘲的笑了笑,公子逸的事與他有什麼關係,操什麼心呢。

    梅妃醉酒送上來了,凜冽的梅花香氣撲面而來,恍惚間仍舊置身於疏梅映雪苑。那段時日真的如此難以忘懷?

    出得滄海明月樓,暗十七隨便選了一條路走下去,卻是往錦都方向去的。難道他潛意識中想去的地方是錦都嗎?

    就在暗十七向錦都行去的同時,公子逸一行日夜兼程趕往錦都,或許在某一瞬間擦肩而過。

    錦都。皇城。

    一輛馬車匆匆穿城而過,直奔皇宮。公子逸倚靠在柔軟的靠墊上,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白皙的臉龐掩飾不住的疲倦。

    皇宮越來越近,他卻不知是希望馬車快點還是慢點。曾經有過希冀,有過溫暖,有過傷痛,有過掙扎,有過厭惡,最後都抵不過濃濃的倦怠。血肉之軀,再怎樣堅強,總也有他的極限,當維繫所有的那根弦崩斷,他只能拖著殘損之身,遠遠逃開。

    眼不見,心為淨。

    如今,一紙書信,他又回來了,終究還是放不下,即使眼不見,心也不淨,因為記憶從來都不曾缺失。

    只是他還沒有想好該怎樣去面對。罷了,該走的路仍在繼續,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乾天宮。熟悉的路徑,那些沉在角落的記憶洶湧而來,以為忘記了,沒想到卻是銘記於心。如果連這唯一值得保留的記憶都沒有了,那他的曾經是否一片空白?

    「三皇子覲見。」內侍拉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公子逸深吸一口氣,搖著輪椅緩緩入內。耀眼的紫色,明明是神秘飄渺的色彩,此時卻顯得沉重。

    龍床上靜靜的躺著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如今卻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寬大的床更顯得他不堪一擊。

    心底的酸澀直達眼眶,那佇立在權利頂端的人,終於倒下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像山一樣挺拔的人,就在他眼前倒下了。

    「父皇。」很久不曾這樣稱呼過了,現今叫來竟帶了一絲顫抖。

    「無逸,你來了。」平淡的聲音,身為王者,即使倒下,也仍將情緒控制得很好。「腿疾還沒好轉嗎?」

    「謝父皇關心,已經好些了。父皇,兒臣先給你把把脈吧。」公子逸伸出手來。旁邊的內侍趕緊拿過一個藥枕墊在皇上手下,露出清瘦的腕子來。

    公子逸微微蹙著眉,已經病入膏肓了啊,即使是他也沒辦法挽救,最多拖延時間而已。那一剎那,挫敗感排山倒海而來,為什麼,即使他醫術通神,總也不能拯救他在乎的人,每一次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而無能為力。

    公子逸轉身要去開方子,至少能夠延長生命。多麼諷刺啊,他號稱醫死不醫活,卻面對父皇的病束手無策。

    「無逸,父皇的日子不多了,過來陪父皇說說話。」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無視死亡的話語,卻將公子逸偽裝的淡漠擊得粉碎。那個淡泊出塵的神醫公子逸將頭埋在雙手間,哽咽不能成語。

    「好了,無逸,這不是你的錯。」這時的君玄昭只是一個慈和的父親。無逸,那麼聰慧靈秀的孩子,如今卻傷殘難愈,他以後逃不了他的宿命。雖說注定要被犧牲,終是愧對於他。

    「無逸,你先去偏殿休息吧。」畢竟精神不濟,君玄昭已露出疲態。

    「父皇也早些歇息,兒臣先告退了。」君無逸收拾好心情,退出皇帝的寢宮。臨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麼空蕩蕩的屋子,一點生氣也沒有,高處不勝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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