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夜色並不美,無羞月相伴,僅有幾點黯淡的星光在風中顫慄。隔很遠才見得一顆,很稀很稀。它們驚悸地瞅著這個冷漠的世界,顯得那樣的孤寂,令人憐憫。蝕骨的陰風不時地侵襲著輾轉難眠的人們,它們無孔不入滲進室內,統治著它認為該統治的地界。
冷峻乾脆將他房間的所有窗戶打開,讓它們索性進入室內發洩個夠。
寫字檯上的幾叢文竹,顯得那樣纖弱,在陰冷的風中瑟縮著,窗欞上的串串風鈴也拽曳著瘦小的身軀在那裡低鳴。
風很冷卻不大。
柔和飄渺的綠光,更是給屋內蒙上一層詭秘陰森之色,這種綠色,能給冷峻安定寧靜的感覺,他很喜歡。此時,他額前的烏絲被風揉得凌亂,清澈得冰寒的眸子似兩點寒星閃爍著,冷漠而不怎白皙的臉上覆著淡淡的綠色,有些詭異。
這就是夜中的冷峻,他認為只有黑夜裡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點著一枝香煙,臥進籐圈椅裡,靜靜望著窗外,吸一口煙,又盡盤地吐出,不知吸講的是什麼,但吐出的卻是串串逐漸變大的煙圈,煙圈剛剛升起,就又被風掃得面目全非,在空氣中逃竄著,消散著……
他的臉上隱著冷笑。
笑青煙的狼狽,也笑自己的狼狽。
不久的將來,不都會如此青煙般在空氣中消散麼?
他喜歡看青煙裊起,特別自己嘴裡的青煙。
那吐出的青煙是不是也帶走了自己的靈魂?
——靈魂變成的青煙。
「咚咚」有人敲門。
冷峻拈滅煙蒂,丟進灰缸裡,才說:「進來吧」
門打開了,冷峻瞟了一眼,站起來說:「媽,你怎麼還沒睡?」
夏蓮穿著碎花格子睡衣,一頭瀑布般的烏髮散在兩肩,她笑著說:「我看你這邊燈亮著過來瞧瞧,咦——」她用鼻子嗅了嗅,「怎麼你又抽煙了?!」
冷峻滿臉堆笑地說:「唉,老媽的鼻子簡直可以媲美二郎神的嘯天犬了,我才抽一根,就被你嗅出來了。」
語音剛落「叭叭」挨了兩記響頭。
夏蓮嗔道:「你這是哪門子的比喻?把你老媽的鼻子和嘯天犬相比,你是活膩了還是腦袋缺電?」
「那也不該這樣給我發電啊。」冷峻挺委屈,「你該給我買些促進腦筋智能發育的營養品才對嘛!比如什麼核桃露,杏仁露這類的,而且這些我都愛吃,不會因為被逼而產生牴觸性厭食情緒。」
「唷,你還真會想像哩,再給你補腦,老媽被你給賣了還要幫你數錢呢!」夏蓮說著用指又在兒子額上輕點兩下。
「賣媽?那可要遭天打雷劈的,這個我肯定不幹。「冷峻語氣堅決。
夏蓮笑道:「就會耍貧。」
「嘿嘿,下不為例,我不再抽了。」冷峻拍胸脯保證。
「恐怕是保證不再被我逮到你抽了吧?」夏蓮不相信,因為兒子在她面前向來是不守諾言的人。
冷峻只有找個借口「誰叫我老爸是個煙鬼,就算我生下來,首先聞到的不是煙味,但他肯定是抱著我也抽煙。你聽說過耳濡目染這個詞兒嗎?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他振振有詞地說,「再說我也只是偶爾抽上一根兒,不危害健康。」
夏蓮只有說:「好好,我看你們爺兒倆啊,真是瞎子買東西——沒有找的,跟你們爺兒倆耍嘴皮子,我只有無語。」
冷峻嬉笑著說:「誰讓你給我找這麼一個有學問的老爸。」
夏蓮不服了:「瞧你小子說的什麼話,到底是老子該怨兒子還是兒子該怨老子,真是沒大沒小。」
冷峻眼睛眨了眨說「依我看該怨你,誰讓你找了那麼一個老公,又生了這麼一個兒子!」他認為這句活最切中要害。
「咚咚」只聽又兩記響頭,
「你再給我說一遍。」
冷峻苦著臉說:「你再敲我的頭,我可有言在先。考試不理想可別怨你兒子不爭氣啊,都是你敲笨的。」
但只聞「咚咚」又是兩聲。
「敲笨了我才高興呢!」
冷峻臉成了苦瓜,頭也大起來,遇到想讓自己兒子笨的母親,他是第一遭,當然,沒有對招可供參考,只好自認倒霉。
「怎麼不強辯了?」夏蓮神氣地問。
冷峻摟著老媽的肩套近乎地讚道:「老媽真有本事,連我這麼口舌如簧的天才辯論家,在你面前竟然啞口無言。」
夏蓮說:「你是我兒子,你肚子中有多少鬼我還不知道?對付你這種油嘴滑舌的人最有效的辦法就一種,武力征服。」
「說得有理。」冷峻悻悻地奉承道。
一陣風吹進,夏蓮打了個哆嗦,掃了一眼屋子,責怪說:「你看你什麼時候才學會照顧自己,睡覺連窗戶都不關,這麼冷的天凍著了怎麼辦了」說完站起身去關窗。
冷峻知道母親為自己好也不反對。
夏蓮去關窗戶,只見瀑布般的烏絲散在兩肩,一襲碎花格子睡衣仍掩不住婀娜修長的身材,好似未出閣的少女:舉手投足都雍容優雅,勝過貴婦,無情的歲月車輪好像並未在她身上碾下什麼痕跡。
她關罷窗子走了過來,冷峻不禁叫道:「哇,老媽你好靚呢!」
夏蓮笑著說:「都半老徐娘了,哪還配得上『靚』這個字眼兒。」
「莫謙虛,謙虛就是虛。你和我走在大街上,不知別人會說你是我姐姐呢,還是會說你是我女朋友?」冷峻眨著眼笑著說。
「你小子向來說話就喜歡誇張。」夏蓮攬過兒子,鼻子故作嗅嗅說:「奶腥味兒還沒干呢,是不是在想什麼女朋友啦?」
冷峻叫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很年輕……」
夏蓮卻不容他解釋說:「什麼意思?就是不學好,想早戀是不?明確警示你,不行!以學業為重。」
冷峻無奈地倒進母親的懷裡,頭枕著母親的胳膊上,不再言語,他也知道母親本來才四十來歲,又是舞蹈教師,且天生麗質又保養得好,怎會看上去不年輕?然而她為何要固執地說自己年紀大呢?哪個年近不惑的女人不願聽別人說她年輕?
夏蓮抱著兒子柔聲說:「峻兒,怎麼不說話啦?」
冷峻咕噥道:「有時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了……」
夏蓮一怔,說:「傻孩子,說什麼呢,怎麼突然問這個?」停了一下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盯著冷峻的眼睛,有些嚴肅地問「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些什麼了?」
冷峻疑惑道:「誰能說我什麼?」
夏蓮見兒子滿臉疑惑長吁一口氣,平靜地說:「沒什麼,我是怕你受什麼委屈?」
「委屈,我能受到什麼委屈?」冷峻更是不解。
「我怕別人說你不是我親生兒子,說一些難聽的話,讓你受到委屈。」
「怎麼會呢?誰抽風了說這麼無聊的話!」冷峻笑道:「再說我不是你親生的,還是你撿回來的?你怎麼會想到這方面去了?不可思議。」
夏蓮深情地望著兒子那雙清澈得冰寒的眼睛,撫著他頭髮說:「峻兒,你永遠是媽最心愛的寶貝,媽不准你受到任何一點委屈。」
冷峻強笑說:「媽你怎麼把我當小娃娃哄著了,聽起來好肉麻。」
「在媽眼裡,你永遠就是小娃娃,你該懂的還是太少……,吁——」夏蓮竟其名地歎息了一聲。
冷峻坐起來說:「好啦,別歎息了,要不然那』無情的歲月染白了母親的雙鬢,烙下條條深深的印跡』,如此優美的句子就要被我用在寫母親的作文裡了。」
夏蓮輕輕一笑說:「你呀,就會逗媽開心。」和兒子聊天,她覺得那才是樂趣,。「好啦,你睡吧,不早了。」說罷站起來身走了。
冷峻覺得母親今天有點異常,卻又想不了什麼緣由,也只好關罷燈,莫名其妙地苦笑一下,鑽進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