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三百零七章 喜中有憂
    東行的官職果然又往上升了一級,文怡別的倒罷了,卻對他將要調職駐守的轄地極為歡喜。

    康南駐軍所,位於康城以南不足百里的地方,距離平陽不過是三天的腳程,若是走水路,還要再少大半天功夫,她隨東行到那裡去,想要回娘家或是與娘家人通信,是很方便的。

    因此東行一接聖旨,文怡便大方地打賞了前來頒旨的小太監,一群宮使眉開眼笑地走了,說了不少好話,連護送宮使前來的禁軍士兵,也連誇小柳將軍性情親切大方,體恤下情。

    送走了宮使們,文怡言笑晏晏地宣佈家裡下人統統有賞,晚飯也要加菜,眾人都歡呼不已,唯有東行一人看著那聖旨,若有所思。

    盧老夫人扶著丫頭,看了他一眼,默了一默,便對文怡笑道:「我先回屋去歇著了,這把老骨頭時間長了不活動,真是要散架了,一會兒你到我那裡去,我有話囑咐你。」

    文怡應了,恭敬送走祖母,回頭看見東行的模樣,心中疑惑,便走過去小聲問:「相公怎麼了?可是這旨意有什麼不妥?」不會吧?駐軍所的駐將,獨當一面,可比在京裡閒置強得多了。雖說她所熟悉的駐軍所駐將,就只有羅四老爺一人,而羅四老爺當時是從五品的品階,但柳東行做這個駐將,品級並不低呀。太平年月裡,也就只有這樣鎮守一方的武將,才算是好前程。

    柳東行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沒想到會被調到那裡去。說來也不是壞事,至少離你母親家近,往後走親戚也方便。」

    聽到他這麼說,文怡倒愧疚起來,她好像一聽到他去的是康南,便只顧著自己高興了,一時忽略了他的想法。想來柳東行從小在恆安長大,認識的朋友熟人又多在京城,這會兒要與親朋分隔千里,心裡想必也不好受吧?她忙道:「是我疏忽了,忘了你的感受。那對你而言可說是個極陌生的地方呢,別說你,我自己也沒底了。」

    柳東行笑道:「說什麼呢?我在康城也上過幾年學,雖沒去過康南,但也聽說過那裡的風土人情,也算是個富庶的地方了,而且又不像康城那樣吵鬧,清清靜靜地,山明水秀,原比別處強些。說起來康南這個駐軍所,原是為了轄制康王才設的吧?如今沒了康王,還留著它,多半是為了護衛康城大港。那一帶都是富庶之地,即便是上年鬧災時,那裡的百姓也沒少過吃穿,民亂鬧到平南,也就沒法再往南蔓延了,可見那裡比平陽平陰要太平多了。我去了,可不是只有享福的份?」

    話雖如此,但文怡聽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一時想不出哪裡不對了。柳東行便拉著她的手往正廳裡走:「別想那麼多了,我們先把聖旨供起來,早晚三炷香,才對得起聖上的一番好意呢。」

    文怡嗔了他一眼,回頭吩咐家人收拾供桌,鄭重將聖旨供上去,燒了香,默默祈求皇帝安康,病體早愈,只是一轉念,又想起今上大概只能再活上五年左右,不由得暗暗歎息。拜完了起身,一回頭,她才發現柳東行不知哪兒去了,問了丫頭,卻說是出門訪友去了。文怡跺跺腳,又歎了口氣,逕自去尋祖母不提。

    到了西廂房,盧老夫人只略問了兩句聖旨供奉的話,便把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了,連趙嬤嬤都沒留下。文怡心中生疑,也緊張起來:「祖母,那聖旨莫非真有問題?相公聽了也是怪怪的。」

    盧老夫人道:「聖旨倒沒什麼問題,東行升了官,又調了地方駐將,年紀輕輕的,能有這樣的前程,在本朝已是少有的英才了。若這樣還要抱怨,只會惹人笑話。」

    文怡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我說呢,聖旨裡的話聽著也不像有不好的意味,只是瞧見祖母與相公都一臉肅穆,倒叫我心裡擔憂起來。」

    盧老夫人歎道:「眼下看來,自然是極好的,只是有一樣,康南那邊的駐軍所,雖明面上沒說什麼,但朝廷裡的人都有數,是為了轄制康王府方才設的。」

    文怡點點頭:「孫女兒知道,就像是錦南的駐軍所,便是為轄制鄭王府才設的一般。」

    盧老夫人看著她:「可是康王府已經沒有了,康王死了好幾年,世子也沒有襲爵,反而降了一等,留在京城裡,不過就是個尋常宗室而已。」

    文怡一愣,神情沉了下來。

    「若是在宗室親王藩地附近鎮守的駐將,那自然是前程看好,非帝王親信不可能勝任,但如今康王府已是明日黃花,那一帶又富庶,連民亂匪亂都少的,在那裡做駐將,極有可能穩穩當當做上幾十年,也碰不上一個立功的機會。」盧老夫人淡淡地道,「身為武將,不能立功,就難以陞遷,若是他在朝中有援手,倒也罷了,但學士府怎可能助他一臂之力?更別說他們家自身難保了。即便是北疆再有戰事,朝中能征戰的將帥何其多?而天下駐軍所的駐將又何其多?康南在南方,遠隔千里,朝中的大人們能不能想起他來,還是未知之數呢。若是不巧,興許他在十八歲時去了康南,便會在那裡待到告老了。」

    文怡沉默地坐在那裡,思索片刻,方才壓低了聲音道:「祖母,這個職位,若是讓上了年紀的老將榮養,顯然比叫相公這樣的年輕小將擔任要合適得多,相公又沒犯什麼過錯,會被指派過去,會不會是……受了二叔他們的連累?又或是因為那個傳言……」

    盧老夫人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不過東行與他二叔不和,許多人都知道,即便真受了連累,也是有限的。再者,那所謂的傳言也不知有幾人聽說了,若真的傳開來,軍方也不是死人,兩千多條性命算什麼?這一回北征,蠻族死了好幾萬人呢,要編排還不如先編排阮將軍與上官將軍你先別管這麼多,該做什麼,就先去做,興許日後還會有轉機呢?」

    文怡低頭沉思片刻,方才抬頭笑道:「祖母說得是,相公還年輕呢,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便是真的在那裡待上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他與我都是看重權勢地位之人。」便把憂心事暫且放下,又說起收拾行李與起程南下的事,道:「聖旨給了三個月的時間,想想這一路南下,有一個月也就儘夠了,康南的氣候與平陽相差不大,咱們不會不知該準備些什麼。臨行前,一定要跟表姑母與乾娘兩家多聚一聚,這一去,再見就不知要等幾年了。還有,南下路上必定要先回恆安祭祖的,說不定還要在那裡盤桓些時候,給先人修一修墓,也好讓柳氏族中那裡看不起東行的族人瞧一瞧,誰才是孝子賢孫,好揚眉吐氣一番。接著再回平陽去,也在那裡住幾日,有一年沒見弟弟妹妹們了,怪想的。祖母,你與我們一道走吧?路上有軍士護送,比自個兒走安全多了,也不必趕路,還可以坐船。」

    盧老夫人笑道:「這倒不必了,跟你表姑母多聚一聚是真的,不過我想先回去……」伸手止住文怡,「你先別急,聽我說。你們兩口子南下赴任,自然是要回恆安祭祖的,拜祖宗也罷,修先人墓也罷,斷沒有帶著我老太婆的理兒,即便你與東行不在乎,我也不想叫你婆家的族人說你閒話。況且,你們這一路,水陸都有,我這一把老骨頭經不起,倒不如直接從京郊碼頭坐羅家的船,一路走到康城再上岸,換了馬車慢慢回平陽去。橫豎你們到時候還要去顧莊的,仔細算來,也不過跟我分別兩月,有什麼要緊?往後你在康南,想要回來看我,或是接了我去小住,都方便得很,就不必在這等瑣碎小事上費神了。」

    文怡再勸了幾句,都勸不動,反叫祖母數落了半日,怪她太重娘家人,忽視了夫家的想法,到得後頭,只得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晚飯前,柳東行才從外頭回家,聽文怡說起這件事,便道:「這有什麼要緊?你就依了她老人家吧,有羅家商行的人照看,祖母這一路自會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何必讓她隨我們恆安康南地折騰?再者,等我們到了康南,安頓下來,你愛接她過來住多久,便接她過來住多久,甚至可以把你弟弟妹妹也一併接來。平陽離康城是一日水程,康南離康城卻要近得多了,你不是說你六哥想在康城書院讀書麼?索性把他們兄弟都送去,以後他們兄弟姐妹見面方便,你也可以跟他們多親近,與此同時,顧氏族中再有什麼麻煩事,你們也都離得遠遠的,不必理會了,豈不清靜?」

    文怡聽了,轉憂為喜:「我怎麼就想不到呢?果然清靜」這麼一想,即便是在康南待一輩子,也成了好事了。她細細盤算一遍,笑道:「這法子好祖母先回去也行,到了顧莊家裡,先歇幾日,然後再安排兄弟們讀書的事,家裡的產業也要過問呢。等這些瑣事都料理完了,咱們也該到了,正好打點行裝,借送兄弟們南下康城讀書的機會,一併搬過去我寧可在康城買個宅子讓祖母與兄弟妹妹們住,也強似叫他們獨自待在顧莊裡受氣強。」

    想到就做,文怡立時起身往外走:「我去找祖母商量,看能不能先送信回去,叫仲叔先去康城尋合適的宅子,若是有好田地,一併買了也罷。」

    柳東行笑著將她拉回來:「你也太急切了,聽風就是雨的。這會兒南邊剛剛秋收完,正是秋播的時候,誰家肯將地賣給你?」

    文怡醒悟過來,有些不好意思:「說得也是,我竟一時忘了。」又道:「先前總說要在京城附近買兩個好莊子的,一直沒挑中,竟拖到了今日。如今一想,倒也歪打正著了。若是我們買了京城的莊子,又要去南邊做官,哪裡有這許多人手可留下來看守產業?倒不如去了南邊再說。東江太平江一帶的土地肥沃著呢,一年兩熟,可比京城的地強多了。」

    柳東行笑道:「我卻是不巧了,在山南鎮置的產業,等於白置,蕭師又一直不肯上京,難道真要拋荒不成?」

    文怡笑道:「這有什麼?你若是想留著,那就留著,不是有人替你打理麼?若是蕭老大夫執意不肯來,咱們到了平陽,再給他在平陰一帶置辦個小莊子算了,到時候,隨他愛在那裡養老都行。」

    柳東行摟過文怡:「既如此,為夫就都交給娘子了,請娘子多多用心,替**辦了吧。」

    文怡微紅著臉,笑著應了,丫頭們來報說晚飯已經備好,盧老夫人那邊催呢,她忙拉起柳東行往西廂房走,腦中卻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東行方才出門,到底是去哪裡了呢?」只是柳東行餓了,一路上就在念叨著今晚有什麼好菜,她心裡好笑,便將這個疑問拋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只是文怡一直沒把這個疑惑記起來,因為吃完飯後,盧老夫人便跟他們商量起接下來三個月的行程。最後決定,為了柳東行陞遷一事,家裡要擺酒請客,只請幾家親近的人家與親戚,再跟李羅兩家多見幾回面,然後盧老夫人便要趕在深秋之前出發,先行坐船離京南下。

    羅家商行有載貴客的大船,比貨船舒適多了,按例是十日一艘,若是不能趕在九月二十日那天出發,再往後就要到十月初一了,可那時候北方天氣已經轉冷,盧老夫人年紀大,又長年習慣了在溫暖的南方生活,加上走水路回平陽至少要二十來天的功夫,為了讓她路上過得舒適些,不好再往後推了。

    而東行與文怡,則需要在十月中之前料理完京中一切事宜,盡量趕在十一月前出發,先走水路,到了泰城再轉陸路往恆安,然後在恆安待上半個月,祭拜先人、修修墓,再走走親戚。但那時候,江水多半已經凍住了,倒不好再坐船,只能騎馬坐車,費時更久,因此不好留在恆安過年,須得趕在年前抵達康城。柳東行的意思是,若是能在年前趕到康南接任,等到衙門封印之後,正好有空陪文怡回平陽娘家過年。等過完年,全家人一併南下康城,正好趕上書院開學。

    盧老夫人與文怡都同意了這個計劃,興致勃勃地討論起要帶些什麼禮物回老家去了。柳東行見她們說起了衣服料子毛皮什麼的,不由得苦笑:「祖母與娘子慢聊,我先去書房看一會兒書。」盧老夫人盯了他一眼,文怡掩口笑道:「相公是不耐煩聽這些瑣事的,你就去吧,這裡有我呢。」柳東行一臉訕訕地,作了幾個揖,方才退出去了。

    到了外書房,他收了臉上的笑容,站在窗前想了又想,方才提筆寫了一封信,密密封好,叫了舒平來:「將這封信送去羅家,一定要親自交到羅二爺手上」

    舒平一怔:「羅二爺回來了?」但看到柳東行的神色,忙收起驚訝,接過信放入懷中,肅然一禮:「小的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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