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握天下 第八卷 凌雲高天 第三十八章 隨風而逝(中)
    徐尚宮出了清寧殿便被葉原秋攔住。

    「葉尚宮,這事兒……」徐尚宮也失了分寸。

    葉原秋卻搖了搖頭,苦笑著道「不必問了,太后娘娘不會開恩的!」

    「可是皇上……」

    「皇上今兒要反省,哪兒都不能去!」葉原秋的聲音極輕,

    徐尚宮仍然不敢,猶豫著道「那也是太后娘娘的孫兒……」

    葉原秋搖頭「那是雲沐雪的孩子,太后娘娘不想要!更何況……今天的事情總是要有人來擔罪名的!」葉原秋說得極為肯定,前面是她親耳聽到的,後面——其實她本想說「總要有人來平息齊相的怒火。」

    齊朗很生氣,紫蘇庇護兒子的舉動更是火上澆油,若是紫蘇再以雲沐雪有孕為由開恩,只怕齊朗立刻就要翻臉。當然,齊朗也未必會翻臉,只是,葉原秋很肯定,紫蘇不會為此去冒這個險。

    徐尚宮卻不敢應承「葉尚宮,事關帝裔,你我終究是奴婢……」

    葉原秋知道這是善意之言,想了一會兒,沉默地轉身離開。沒多久,葉原秋便回來了,徐尚宮臉色一變,見葉原秋只是搖頭,並無一語,只能重新進殿。她也沒有說話,只是對謝紋默默地搖頭。

    謝紋不由一顫,半晌,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徐尚宮大驚,連忙與宮人一起扶著她到側殿休息。

    謝紋不是假咳,而是真的被一口氣堵在胸口,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隨後開口便問「你真的問過皇上了?」

    徐尚宮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殿外葉原秋清楚地問一句「皇后娘娘以為皇上會如何回答呢?」

    「葉尚宮沒有回慈和宮?」謝紋皺眉。

    葉原秋恭敬地行過禮,才淡淡地道「奴婢想,還是等結果出來,再回去稟報比較妥當。另外,太后娘娘有旨,讓皇上自省。」

    「可是……」謝紋明白她的意思,卻仍有疑慮。

    葉原秋低下頭,卻很堅持地道「刑部大牢今夜會多很多人,太后娘娘要處置燕妃便是為皇上考慮,娘娘不必多慮。」

    「本宮要見太后!」謝紋忽然道。

    葉原秋一愣,隨即苦笑「娘娘見不到的。京中有周揚刺客,後宮若是通敵,於娘娘也不好。」這句話一出,謝紋再無猶豫。

    看到謝紋身邊跟著葉原秋,雲沐雪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還以為皇帝與太后和解了,看來不是啊!」

    既然拿定了主意,謝紋根本不理會她的話,甚至連問訊都省了,直接吩咐宣政廳擬旨。

    「本宮也不問你別的,你矯詔擅調禁軍是事實,以謀逆定罪是必然的,本宮按制論罪,廢你為庶人,幽禁終生。」

    雲沐雪一直筆挺地站在殿中,聽完謝紋的裁決,也只是對她淡淡地一笑「我還以為是賜死呢!」

    謝紋的心一下被攥緊了,一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覺讓她握緊了雙手,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說「本宮是依律法而斷,沒有輕言生死的道理!」

    雲沐雪不在乎地冷笑「皇后娘娘是沒有膽量吧?恐怕葉尚宮會不滿意!」

    葉原秋皺了一眉,依舊保持著應有的恭謹姿態,並沒有答話。

    謝紋沒有看葉原秋,轉身就離清寧殿,葉原秋看著皇后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示意打算帶走雲沐雪的宮人稍退,自己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隨即便放開。

    「怎麼?葉原秋以為我在說謊?」雲沐雪嘲諷地對葉原秋說。

    葉原秋看著她「你是個狠心的女人!」四皇子,再加這個孩子,她親手殺了兩個自己的骨肉。說她狠心,一點都不為過

    「狠心?」雲沐雪冷笑,「這個孩子可不是我殺的!仁宣太后不是不想沾自己骨肉的血嗎?我就要讓她沾上!」

    葉原秋頭一次有打人的衝動,但是,終究還是按捺下來「太后不會知道的!」方才出去一趟,她可不是只去找太后,她已經封鎖消息了。

    雲沐雪揚眉「你敢做這樣的事情?」唇邊漾起一抹充滿譏誚的笑容。

    葉原秋沒有理會「你是以為,即使是通敵謀逆的大罪,只要有這個孩子,自己就仍然有機會吧!太后不理,還有皇上,至少可以讓太后與陛下真正反目!」陽玄顥肯定要這個孩子。

    葉原秋冷冷一笑「可是,你錯了,我保證,你的打算半分都不會成功!」

    「我們試試!」雲沐雪冷笑,「葉原秋,仁宣太后總要為燕州付出代價的!」

    啪!

    再沒有忍住,葉原秋揚手給了她一巴掌「燕州?難怪你可以勾結周揚?你們讓燕州失了所有驕傲!」儘管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燕州人,但是,葉原秋又怎麼可能真的不關心燕州。她的少年時代全是在燕州度過的,她知道燕州人的驕傲——那般的驕傲,哪怕是最低賤的奴僕也從不低頭,可以大聲地對外鄉人講述燕州軍的英勇、燕州人的忠貞。可是,現在,燕州再無資本驕傲,因為燕州人尊敬的幾大世族居然通敵謀逆。

    「如果不是他們步步進逼,我們不會尋求盟友!燕州沒有人忘記自己的明人,頭頂著至略的天,腳踩著至略的地!」雲沐雪不能容忍她的輕蔑。

    葉原秋聽到這話反而笑了「不要說得那麼委屈,你們沒有那麼偉大,你們只是不想失去權勢!成王敗寇!從一開始,你們就輸不起!」

    跟在紫蘇身邊這麼多年,葉原秋怎麼可能不明白這點道理。

    雲沐雪只是一個輸不起,卻想一起玩遊戲的賭徒!燕州世族大部分都是如此。

    「送雲庶人去永福堂吧!」葉原秋揮手吩咐宮人,轉身離開,出了殿,沒走兩步,她便站住了,怔怔地看著殿外階下的一行人。

    「……太后娘娘……」

    終於能開口說話,葉原秋的腦筋才再次轉動起來,跪在地上,她有些緊張了。

    不知道紫蘇聽到了多少!

    想到隨從的宮人站得稍遠,葉原秋明白,紫蘇可能全知道了。

    走到葉原秋身邊,紫蘇都沒有讓她起身。站了一會兒,看著從另一側離開的雲沐雪的身影消失,紫蘇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真的有孕了?」艱澀的聲音十分僵硬。

    「是的!」葉原秋不敢否認。

    又是一陣令人心顫的沉默。

    葉原秋聽到紫蘇輕聲歎息「還真是相似的論調。」

    過了一會兒,紫蘇伸手扶了葉原秋一下,示意她起身「你有心了!隨哀家去永福堂吧!」

    葉原秋剛起身,一聽這話,重又跪下「娘娘,奴婢去就可以了,您只當不知道吧!」

    拍了拍葉原秋的肩,紫蘇輕笑「不必了!你擔心什麼?只不是讓皇帝多記恨一條罷了!」苦澀的語氣讓葉原秋一驚,也再不言語,起身扶紫蘇離開。

    紫蘇沒有乘車輿,安步當車地前往永福堂。

    十七的月亮稍顯殘缺,卻仍然明亮,再加上宮人手中導引方向的宮燈,路徑很清楚,皇宮之中的路又怎麼可能不平整呢?但是,葉原秋分明感覺紫蘇整個人都搖晃,步伐虛弱得讓她害怕。她不敢問,因為她知道,太后方才是去了太政宮。

    那個年輕的皇帝想來又傷透了紫蘇的心。

    怎麼會呢?她本以為兩人可以和解的。

    紫蘇只覺得頭痛欲裂,腦海中滿是方才與皇帝說話的情景。

    她的確是想與兒子和解的。深深自省,她不能否認,事情到這一步,她是有責任的。皇帝令她失望,但是,她也讓兒子失望了。沒教好他是她的責任,她卻因他做得不夠而對他失望,想來兒子也是難過的。母子間越行越遠,總不會是一個人的錯。

    這樣想著,她去了太政宮,開始還不錯,她該高興的,因為他們母子間總是有一份情誼未斷,至少,皇帝沒有走到最後一步,一切都有轉圜。血濃於水,以前不也出過事,後來也好了嗎?

    是的,一切都很好,直到她準備離開時,皇帝小聲地問了一句「沐雪……真的不能寬恕燕妃嗎?」

    皇帝知道理虧,很是心虛,但是,也不無期待。

    紫蘇搖頭「不能!」她不懂,陽玄顥對那個雲沐雪真的如此在意嗎?那個女人根本不值得!

    陽玄顥深深地低頭,他知道雲沐雪對他沒多少真情,也知道她的利用,但是,再少,總是有幾分真情真意在其中吧!再利用,她也的確在陪伴他。最初的動心並沒有多少情意在其中,但是,他真的很喜歡雲沐雪陪在身邊的感覺。

    「母后娘娘,她只是……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親人……總是情有可圜,再說……」陽玄顥感覺到母親可怕的目光,再沒往下說。

    紫蘇強壓下所有情緒,她不想讓好不容易有轉機的母子關係因為雲沐雪而再次弄僵,深吸了一口氣,她平靜地道明理由「如果她只是謀逆,那麼,寬恕並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她與周揚有勾連,便絕對不可以留在你身邊,那樣的寬恕於你毫無意義,何必呢?」

    「她只是想借助周揚的力量,絕對不是通敵叛國!」陽玄顥覺得轉機,連忙解釋,卻讓紫蘇怒火中燒。

    「她今天敢勾結周揚對付我,明天就不會勾結周揚對朝廷?陽玄顥,你這個皇帝越當越昏頭了,是不是?」

    「她只是想報復,不是叛國!」陽玄顥仍然堅持。

    「報復有很多種,不需要與他國勾結!」紫蘇冷言。

    「與他國勾結也不是叛國!永寧貞王不也與兆閩聯手對付江南世族!」

    啪——紫蘇狠狠地打了兒子一巴掌「江南世族意欲自立,永寧貞王是為國謀事,雲沐雪是想借周的力量,殺了朝廷重臣!你居然拿她與永寧貞王比!」

    陽玄顥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那種驚訝與不信讓紫蘇有些後悔方纔的衝動了,正想來安慰。

    「說了半天,母后娘娘是因為她想殺齊相才不肯寬恕的啊!」陽玄顥冷笑著說。

    紫蘇不敢相信陽玄顥居然這樣說,一時竟沒有說話。

    「原來對付齊相就已經算是叛國了!那麼朕算什麼!」陽玄顥幾乎就嘶吼了,「朕才是元寧的皇帝!」

    啪——紫蘇再次給了兒子一巴掌「她對付的只是齊朗嗎?你還知道你是皇帝!哪個皇帝會讓敵國來殺自己的重臣!」

    「他們是朕的重臣嗎?」陽玄顥用自己冰涼的手按在被打過的臉頰上,冷笑不止,「朕的重臣?朕根本指使不動的重臣!他們是母后你的重臣,不是朕的!」

    紫蘇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她第一次在兒子眼裡看到毫不掩飾的真正恨意!

    陽玄顥恨她!真的恨她!

    「好!好!好!」紫蘇喃喃地說著,隨後,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迅速地轉身離開。

    本來,紫蘇並沒有想來長和宮,她並不習慣在自己失去冷靜的時候處理事情,她也相信謝紋的能力。回到慈和宮,發現葉原秋仍沒有回來,她才有些擔心地前往長和宮。

    宮人說葉尚宮與皇后娘娘在清寧殿,紫蘇沒有人讓通報,直接去了清寧殿。紫蘇到的時候,謝紋正好出來,剛要參禮,便被紫蘇阻止了。

    「葉原秋還在裡面?」

    「是!」

    「……你先回去吧!」

    輕聲的交談並未驚動裡面的人,謝紋想了想,還是靠近了低聲稟報「雲沐雪說她懷孕了。」

    紫蘇一驚,抬眼看了皇后一眼,見她一臉躊躇,不由皺眉「你並未賜死她?」

    「妾不敢擅……」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紫蘇打斷她的話,隱隱有不滿之意。

    「娘娘,那是陛下的骨血,能不能通融一下?」不是沒有察覺紫蘇的不滿,謝紋仍然堅持說出自己的意見,「陛下是您的兒子,那總是您的孫輩。」

    紫蘇淺笑,拍拍了謝紋的肩「謝紋,事已至此,那個孩子便是出生又能如何呢?那樣也不能算仁慈。」

    「娘娘……」

    「皇后,你先回去吧!」紫蘇不想再聽了,謝紋看了看紫蘇,咬咬唇,道「妾去擬旨。」

    「不必了!」紫蘇明白她是想擔下責任,只是,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

    既然都這樣了,是不是她賜死雲沐雪又有什麼區別呢?

    紫蘇堅持讓謝紋離開,隨後便站在殿外,聽葉原秋與雲沐雪在殿內爭執。

    永福堂在皇宮的西北角,雖然名字很好聽,但是,這裡最初原是宮禁內獄,後來宮獄遷往別處,這裡改名永福堂,可是,誰也不願住這兒,便成為暫時拘禁後宮的地方,曾有人戲言,到了這兒,有福便再好不過了。

    雲沐雪在屋角的床上坐下,有些殘破的宮室內寒意徹骨,一床露著棉絮的舊棉被是唯一的蔽寒之物,雲沐雪卻只是坐著,她可不認為今夜,她可以睡個好覺。

    很安靜,雲沐雪忍不住笑了,這種無人打擾的安靜,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門被推開,雲沐雪抬頭,見葉原秋扶著紫蘇進來,微笑著起身參禮。

    紫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便抬眼看向葉原秋,葉原秋點頭,對門外揮手,一個內官捧著一碗藥走了進來,默默地站著一旁,葉原秋接過托盤,讓他離開,自己走到雲沐雪身前,蹲下身,讓她看見黑漆似的藥汁。

    「太后娘娘親自來賜死,臣妾榮幸。」雲沐雪笑了。

    紫蘇依舊不語,葉原秋淡淡地道「這不是死藥。」

    雲沐雪驚訝,葉原秋低聲道「這服藥的君藥是紅花。其它便是你的命了。」

    雲沐雪看向紫蘇,只見她神色淡漠,靜靜地看著自己,不由冷笑「葉尚宮說妾狠心,其實娘娘您才是狠心的啊!」

    「請服藥吧!」葉原秋將藥遞前。

    這是只能接受的要求,雲沐雪接過碗,一口飲盡。

    葉原秋將藥碗交給外面的宮人,隨後便回到紫蘇身邊,扶她離開。

    「哀家賜死你的旨意已經頒下,但是,沒有人說賜死就只能用死藥啊!」紫蘇走向門口時,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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