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緒二十年年殘歲末的江寧城,讓人目不暇接的變化是一幕接著一幕。過去幾十年大家所習慣的那種生活,從徐一凡駕臨兩江始就已經開始一去不回頭了。
徐一凡才派出他的那些蒼龍兵掃了秦淮河的堂子。兩江督署方面倒是行若無事,將那些傢伙趕出南京城就算完。可人家沒完!
第二天起,街頭就有大大小小的揭帖出現,更有各種各樣的謠言紛傳。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徐一凡是天殺星降世的,到了哪兒,哪兒的人就得死一半,瞧瞧他一路過來,可是不是這樣?
有說徐一凡是反賊的,第一步清理了兩江對朝廷忠心的官兒,第二步就得扯反旗。扯反旗要錢要糧,怎麼來?江蘇本來丁戶負擔就重,不算田賦。光是折漕,國庫所收每畝差不多要一兩三,平余火耗余羨就是二兩七,辦公費,心紅紙張費,開徵酒席費又是一兩。每畝田就要負擔到四兩五兩庫平銀子!饒是這些年米賣的出價錢,光這折漕費用,就壓得人肩頭沉甸甸的!徐一凡要造反,這折漕毫無疑問是他要收了,而且還要加倍!
這方面的謠言是傳得花樣最多的,原因無他,老百姓切身相關嘛!有心人一挑動,那老百姓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出來,那就是思想有多遠,這謠言就多麼離奇了。折漕要漲,田賦要漲,釐金值百抽二要變成值百抽五,連進出城都要捐稅!
越說越像真的。越說也越是離奇。光是小老百姓自己嚼嘴,說不定有點識見的人就一笑置之。可是這次在酒桌茶肆裡頭,說得最為大聲地,是那些以前望之儼然的士紳老爺!市井間那些傻了的鈍秀才,也是口沫橫飛,說出來的話,滿滿都是忠義血性。
「我國朝二百多年,從無藩鎮之禍,就算曾胡左李等中興大帥。也是開兵得令,打完仗繳令!哪有此等總督飛揚跋扈?對國朝。他是有大功,可是你瞧瞧,他的兵。腦袋後面沒有辮子!他也沒有!大逆不道。莫為此甚!我江南百姓。受國朝恩養二百餘年,當與此獠不共戴天!」
這些話,老百姓倒沒聽到耳朵裡面。自從鬼子進了中華,這麼些年鬧下來,大傢伙兒也知道這個大清朝要溜簷兒。原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也偷偷敢流傳了,什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廣州泣血記之類的。每年清明。揚州史閣部廟總是香火最旺。可是徐一凡這傢伙,大家實在不摸門兒。瞧樣子,是天老大,他老二,什麼樣無法無天的事情他都敢做。真扯旗造反也是論不定的事情,到時候可是江南百姓受這兵亟之苦,寧為太平犬,莫做離亂人哪!
謠言傳著,也有事實配合著。江寧城大糧店已經板起臉來惜售,街頭巷尾地小糧食店,他們本來就是做的升升米,把把柴地生意,存貨架得住幾天?凡是離亂之始,動向就在這糧食上。惜售幾天下來,老百姓去砸門,大糧棧的解釋就是,要準備存糧,謠傳要封作軍用。徐大帥威武,他們得罪不得。
江寧城周圍的田地,多是當地士紳地。當年軍功起家地新貴,落戶此處,買田置業,一個個揮金如土。讓這個江寧城周圍,竟然是北地阡陌連雲地氣象。不像蘇南,自耕農小業主居多,那裡巨富不是大地主,而是工商業主。既然江寧周圍的田都是士紳的,不知道得了什麼風聲,竟然也不朝城內送米送糧送菜。更遠一些的零星小農,就是有心來江寧賺這個錢也無力,誰跑這麼大老遠來賣擔把米!
糧食一缺,城中自然人心惶惶。到了十一月二十三這天,早上起來,本來就忐忑的百姓們就發現,家門口周圍,所有糧店都下了板門!不僅是糧店,除了巷子裡一些賣針頭線腦的小買賣,幾條大買賣街,也家家都下了板門!門上都貼了揭帖。文詞淺白,意思說得分明。
江寧是朝廷的江寧,官員是朝廷派下來地父母官!徐大帥扶危定難朝鮮,世人以國朝中興之臣期許。孰料徐制軍身旁竟然有小人幸進,慫恿徐大帥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大帥武曲星下凡,當牢牢輔保紫微帝星。將來出將入相,不在話下。徐大人應立即驅逐身邊小人,凜遵朝廷體制!否則蘇州榮中丞,聚武毅銘軍馬隊三萬,欲至江寧,與徐制軍分說此事!大帥一日不去小人,一日不遵朝提體制,一日不讓正人各歸其位,則江寧全城罷市,於今日起!我等百姓,只有敬設香案,上立國朝列祖列宗神主,求徐大人念及蒼生,顧及自身,早早回頭!
不過一個上午,江寧城裡面,就亂開了鍋。大家東奔西走,個個滿臉都是倉惶神色,不少百姓提著米袋柴搭包,想找一家開門地地方,卻就是找不著。就是街巷當中的小買賣,瞧著勢頭不對,也悄悄下了門板兒,用桌子櫃子石頭抵住大門,一家人在屋子裡面燒香拜祝,祈禱千萬不要發生什麼事情,地方一亂起來,最先倒霉地還不是他們這些買賣人!
東到後湖(玄武湖清末的名字),南到秦淮河夫子廟,北到鼓樓,西到水西門。方圓九十里的江寧城似乎成了一個馬蜂窩,凡是熱鬧的地方兒,都有長衫短打的人站在人堆中間,指手畫腳,唾沫橫飛。意思就是一個,咱們要吃飯,咱們要過太平日子,大家舉著神主牌位,三文錢一股香捧在腦袋上面,找徐制軍要個道理!他要反,咱們江寧城百姓不跟著他反!
起來也奇怪,闔城什麼生意都關了門兒,就是香燭鋪子還開著。老闆夥計愁眉苦臉的將一把把香燭。一個個事先做好的紙神主牌位遞出來,總有人在那兒分發。好事地人免不了動問一句,老闆逼不過了,才偷偷兒的道:「還不是那些大腦殼的意思?要不是他們,誰樂意這個時候兒開門?蔣學台現在就在泮宮,幾百生員秀才正在做一個大神主,準備抬著去督署衙門…………人家的洋錢是吃素的?聽老哥哥一句話,鄉下有親眷,先去投親吧!」
有心人好奇這個時候督署的反應。不少人都壯著膽子去督署周圍看看。城裡頭江寧府,江寧縣的快壯禁三班。現在早就成了沒頭蒼蠅,這個時候跟著白斯文的心腹人不多,也全面收縮。進了督署。其他的三班六房胥吏快壯。反而在挑頭鬧事兒地人物當中。多見他們的身影。
禁衛軍本來就是暫駐,營房本來在湯山。這個時候兒城內陸續到地六營兵,也只是收縮部署,分散在洋務局,官錢局,倉庫,監獄。督署。碼頭部署。沒有半點要介入城內亂局的意思。可是他們看守的地方,一隊隊禁衛軍步槍已經上了刺刀。戒備森嚴。對於來來往往奔走打探地人視而不見,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道徐一凡束手無策,對江寧城這個景況就撒手不管了?
只有督署上空,那面蒼龍節旗,仍在高高飄揚。
至於徐一凡,卻始終沒有露面。
事情鬧到如此不可開交地地步,督署一副退讓地樣子。城裡面已經開始有搶案發生了。臨到晚上,倒有一小半怕事兒的人下了鄉。人流紛紛的朝城門外頭湧,城門裡面,亂哄哄的。
太陽還沒有大偏西,城南泮宮裡頭就湧出了幾百生員秀才,一個個都穿著長衣衫,神色肅穆。頭前雇了幾個挑夫,抬著八抬八綽的神主亭,裡面赫然放著十幾面大清列祖列宗的牌位!這些秀才生員老的老小地小,都捧著三股香,一搖三擺地就朝著督署方向前進。當先幾個人,扯開嗓門兒竟然是出奇的大。
「…………咱大清地列祖列宗在天有靈,睜眼瞧瞧哇!這兩江,這江寧城。當年洪楊竊據之後,總算太平了幾十年,現在眼瞧著又要不姓清了!咱們無拳無勇,只有頂著讓那殺星來殺,什麼時候他手軟了,也許就回頭了!」
幾百讀書人這麼一哭,倒是驚天動地。這麼一個活出殯,引得四下紛紛湧過來瞧。哪個地方也少不了好熱鬧,好生事的人物。不少人舉著香燭也跟在了隊伍裡面,前頭哭,後面也扯開嗓門兒亂嚷嚷。這人堆是越滾越大,湧著就朝督署衙門而去。快到大行宮的時候兒,人頭已經是密密麻麻,似乎半個江寧城的人都聚在了這裡!
香燭繚繞,哭聲一片,混在當中的百姓也受到感染,想起這滿江寧城的亂象。頓時就覺得一個個都受了天大的委屈。這種遊行本來就有相當大的感染力,古往今來,古今中外,莫不其外。今天這麼多出大戲次第上演,到現在算是到了**,到了最後,幾乎所有跟著朝督署前行的人都放開了嗓門兒:「徐大帥,你總要給咱們江寧百姓一個說法!」
「學台大人,隊伍已經到了督署門口!」
「學台大人,神主亭就放在督署門口照壁前面!那些黃皮子狗還在硬撐著,壘起了一個個土袋,還拉上了好像是鐵絲的玩意兒,洋槍都架起來了!槍頭刀鑠亮!真有個威風勁兒…………」
「不光是那些長洋槍,還有一種粗筒子槍,也拉出來啦…………三個架子撐著,彈丸黃澄澄的,老長一條,比製造局的格林炮和諾登飛威風!準是連發的!」
一撥撥兒的人輪番趕來回報,這次江寧風潮的總指揮部,就設在江寧文廟泮宮之中。學台蔣道忠也沒穿官服,就是一身行裝,加了件裌襖,一副鄉紳打扮。坐在當間兒,摸著鬍子仔細聽著所有一切。
在他周圍,或官或紳。坐了幾十位官兒鄉紳。都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聽著最新事態進展。
聽到禁衛軍把槍都架起來了,蔣道忠不顧兩江讀書人總師傅的身份,一下跳了起來:「好好好!開槍就更好了!叫他們朝前湧!打死幾十個,才有徐一凡地熱鬧看!」
聽到要死人,在場的人臉色就更加的蒼白。互相瞧了一眼,一個水晶頂子的官兒囁嚅著說了一句:「老師,還是大家有個台階下更好一點兒…………」
蔣道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台階!那天晚上在秦淮河,徐一凡可曾給你台階下!光著**就把你拉出來,虧你還是江寧府的教諭!要不是這次要收拾這個天殺星。本官就要先動本參你!」
那倒霉教諭臉如土色,忙不迭的道:「老師。我瞧瞧院子裡面稀飯饅頭小菜準備得如何了…………大傢伙兒賣力,沒有吃冷食的道理…………」
著就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另外一個鄉紳模樣地中年人拱手朝著蔣道忠笑道:「學台大人,今日鬧督署的。都是兩江地讀書種子。再沒有讓他們朝洋槍上面碰的道理…………且圍著吧。吃的用地,都是我們包認了,每人每天,再有十兩銀子地辛苦費!絕不賴帳!看徐一凡能支撐幾天!」
蔣道忠勉強一笑:「李翁,此次事了,朝廷也決不會埋沒大傢伙兒地功績…………兄弟在這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徐一凡長在兩江,大家好過不了。瞧瞧他把朝鮮都盤剝成什麼樣子了!養此四萬強軍。我江寧士紳今後可望破家!兩江。朝廷是豁出去準備稀爛了,一旦徐一凡去位。則兩江各厘捐局,督署不委一人,全是各位主持!田賦地丁,乃至日常捐輸,更不用說,免十年也不在話下!各位如果再有出山之志,則兩江之地,朝廷與士大夫共之!」
朝廷準備豁出去兩江之地,倒也不假。可是將來如何,徐一凡能否就這樣去位,那可是鼻尖上的糖,能不能吃著,誰也沒把握。可兩江官紳向來一體,徐一凡這麼不給官場面子,將來不給士紳面子,也就是意料中事!大家不展示一下自己在兩江的存在,怎麼和徐一凡討價還價?鬧得他怕了,總要下台,到時候兒大傢伙兒就有價錢好談了。
所以在榮祿,玉昆,蔣道忠他們的全力支撐下,士紳們也鼓起鬥志。和徐一凡好好鬥一場!
蔣道忠的話說完,周圍竟然是一陣冷場,半晌之後,才有一個士紳遲疑道:「……督署前面,徐一凡是不是開槍,可以不論,咱們也不是衝著他開槍去的…………可是他要是豁出去,真開了槍,派兵圍了這文廟學宮,可又如何?」
「借給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來此讀書人地根本之地舞刀動槍,徐一凡沒那麼笨!各位在這裡,可望萬安!」
一人攘臂大呼,仔細一瞧,就是朝廷還承認,徐一凡已經趕他滾蛋地江蘇藩台賈益謙。他一身短打扮,近日往來於蘇州江寧之間,風塵僕僕,又黑又瘦。瞧起來不像起居八座的一省布政,倒像是個苦力。
榮祿和江寧之間,有些話總得當面說才穩妥,意思才能到。居間必須有人親來親往。可惜跑到蘇州地玉昆等人,打死也不願意再回江寧。武毅銘軍保著,蘇南民脂民膏供養著,多舒服,何必在江寧城和徐一凡死磕?倒是賈益謙還有點當初淮軍大營裡面出來的光棍勁兒,自告奮勇承擔了這個任務。
他喊完這句,朝蔣道忠一躬:「玉昆那傢伙,跑到蘇州就只顧抽大煙兒,要是他能在江寧,以他的身份地位,主持起來多好!沒想到倒是純文兄這書生種子,有此忠孝之心!榮中丞已經飛章朝廷,國朝一代名臣,比肩曾胡左李諸公,純文兄做的好大事業!」
蔣道忠摸摸鬍子,淡淡的道:「書生血性,正該如此…………賈大人,兄弟在這裡,代表在座諸公問一句話,武毅銘軍,是不是真的到了蘇州,是不是可用?我等此次起事,還不是靠的榮中丞手中有如此強軍,徐一凡不敢貿然決裂!」
賈益謙一怔。哈哈大笑:「武毅銘軍陳軍門,李總兵,現在不就在蘇州城?兵精將勇,一色洋槍,全是李中堂在武毅銘軍北上時才給他們換的!陳軍門那兩營親兵,真是出乎意料地雄壯非常,令行禁止,如何不可用?兄弟要是有一句虛言,死後進不了祖墳!」
「中丞大喜。中丞大喜,江寧城。已經鬧了起來!蔣學台親電,闔城讀書人抬著神主牌,圍了督署。滿城百姓鼓噪隨之。什麼禁衛軍好大威名。現在也成了縮頭烏龜。躲在督署不敢出來!現在督署外面。通明,有人送吃的送水,凡是能在督署外面呆著的都有一份兒,怕不有幾萬人!徐一凡給圍起來啦!」
報信家人,眉飛色舞的跪在地上比劃。簽押房裡面,坐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聽著都是喜動顏色。江寧將軍玉昆舉手加額:「啊喲皇天。看來總算是有指望回去了!但願沒什麼大亂子。幾百處產業,這個月的房錢。還都沒收哪!」
這句話卻招來了幾個人偷偷投過來的白眼。翰林出身地臬台劉長壽尤其不屑。榮祿卻容色不動,只是翻來覆去的看著那紙電文。彷彿從這抄報紙上,能看出江寧今晚地亂像一般。
簽押房裡,幾盞洋油燈照得明晃晃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喜色。只有一個高大英挺的軍官,雙眉濃得如漆,利得如劍。雙手扶膝,默然獨坐。他穿著二品武官地補服,頂子也紅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地,這身官服,在他身上,總覺得有點格格不入似地。
在他身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武官,補服紅頂,還拖著一根翠森森的雙眼花翎。鬍子也白了,瞧那氣質。到和毅軍總統宋毅有點差相彷彿,正是武毅銘軍的總統陳鳳樓。他臉上神色也陰晴不定,不住的瞟身邊那年輕武官一眼。
榮祿沉默良久,突然一笑,朝著陳鳳樓道:「陳軍門,如果徐一凡真的喪心病狂,敢於朝江寧朝廷子民開槍,陳軍門有把握讓其不入蘇州麼?」陳鳳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一拍椅子扶手昂然站起:「中丞,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徐一凡未必敢如此喪心病狂。如若有一旦不測,兵進江寧是做不到地,也打不贏。但是七千武毅銘軍,保住蘇州,下官敢給中丞寫包票!徐一凡一旦兵進蘇州,那他就是天下公敵,擋得住他一陣,他就自己敗亡了!」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可是陳鳳樓老是朝他身邊那位李總兵瞧。這位李總兵,據說是李中堂家族子侄,安插在武毅銘軍沒有多久。陳鳳樓說得語焉不詳,大傢伙兒也能理解。李中堂手中淮系嫡脈不多了,要想翻身重新上台,手裡面要有實力。抓住這還完整地武毅銘軍不比什麼都強?現在陳鳳樓對這李總兵還有點顧忌,不過時勢比人強,銀子官位砸下去,李鴻章現在又失勢,還怕這武毅銘軍不換個主子?
不過李鴻章好運氣,居然有這麼英武的一個子侄!在那兒危然端坐,竟像一把出鞘地利劍!
榮祿一笑,卻衝著了那位李總兵:「李軍門,中堂可好?徐一凡這等人,原是要中堂這種重臣來壓一下啊,朝廷這件事情,做得差了…………」
那李總兵神色不動,似乎臉上肌肉僵硬,根本不會笑,拱手開口,也是淮音:「……中丞,既然武毅銘軍改了撫標兵,下官就供中丞驅策了,其他的事情,下官不敢說。朝廷舉止,更非下官所能議論…………既然中丞要下官等保住蘇州安全,下官這就出去佈置防務,接應後續營頭到來,只要中丞吩咐一聲,下官等不計生死,也要把這蘇州,給兩江百姓保住!」
他一句話說出來,陳鳳樓也站了起來,朝榮祿拱手行禮:「是是是,防務要緊,中丞,下官等這就下去佈置了,不能誤了中丞大事啊!」
榮祿笑著還禮,他客氣得很,一直將他們送出了二門外面。看著那李總兵按著佩刀腰板筆直的走遠,冷冷的哼了一聲。玉昆自顧身份,沒有跟出來,倒是臬台劉長壽跟著榮祿送客,他也瞧著兩人背影:「陳軍門倒是很顧忌這李總兵啊…………」
榮祿嗤地一笑:「跟了二三十年的老主子,能不顧忌麼?…………不過既然入了我的手中,武毅銘軍,還能姓李?李鴻章就派一個毛頭小伙子想看住這七千人,嘿嘿。嘿嘿……」
話音未落,榮祿心中卻浮現出另外一個同樣年輕的身影。就是這個年輕人。卻站在了潮流的最高處!他無數次從刀劍叢林當中閃身而出,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都已經倒下,可他卻依然高昂著頭顱!這次。又會如何呢?
劉長壽朝北而望。喃喃道:「徐一凡會用什麼手段來應付這次風潮呢?」
彷彿是為了驅走心中不安似的。榮祿從牙縫當中惡狠狠的擠出了聲音:「什麼手段?要不開槍,純用力量,那他也就是天下公敵,亂臣賊子!要不就退讓一步…………徐一凡走到現在,不管對手如何,他都是站著上風,這氣運。離被他完全推動逆轉。也差著不遠了!他這次萬一退讓,就算是倒了牌子。口子一開,榮老子倒要瞧瞧,這氣運還在不在他這一邊!」
江寧城,督署衙門。
幾十盞汽燈,將督署照壁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禁衛軍小舅子營已經在門外設上拒馬,壘起沙袋,架起了武器。槍口對面,正是人山人海。神主亭戳在當中,周圍一片香燭繚繞。那些秀才生員坐在前頭,後面全是老百姓。那些拿補貼地秀才生員們還有個嚴肅樣兒,不是嚎兩聲就是不時過去朝神主亭磕頭。後面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們卻笑笑鬧鬧,大桶地稀飯饅頭小菜送過來,是人就有份兒。反正家裡也開不了火,不如到這兒還能鬧個白大吃。
禁衛軍官兵默然而立,看著對面烏煙瘴氣的神主亭,再看看人山人海,呼兒喚女的百姓。這些從血戰當中滾出來地漢子,只覺得有些荒謬。那些拿補貼地讀書種子,規矩得很,絕不越過拒馬一步。百姓們更多將這裡當成大戲場,有吃地還有熱鬧瞧!
真用力量,全江寧捆在一塊兒也不夠打的。可是自己家國百姓,如何能動刀動槍!又不是對著高麗棒子和小鬼子。
除了在督署內的戈什哈為了防萬一,槍裡有子彈。外面禁衛軍都是空槍,拖出來嚇人的馬克沁機關鎗子彈頭都是卸掉的。
舅子營的代營官王超捏著軍帽,只覺得怒火衝上了頭頂。
到底是哪些王八操的在背後煽風點火,真要出事,反正死地不是他們!只要大帥一聲令下,全城大索,也要將那些王八蛋搜出來!至於百姓們,只要大帥和禁衛軍在這裡呆久了,他們就自然能分清忠奸!
時間僵得越久,王超越覺著滿心都是煩躁。這到底到什麼時候兒才是個頭?堂堂禁衛軍,被一群小人地陰謀就困在這裡不能出門一步,這算是個什麼事兒?大帥如此雷厲風行的人,難道這次,也沒辦法了?
想到這裡,他就啪地一聲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又響又脆。身邊幾個士兵側目,王超瞪眼罵道:「守好自己的位置,瞧什麼瞧?」
他下定決心,邁步就朝裡面走,拼著挨罵,也要找大帥拿個辦法出來!禁衛軍不是為了拿槍嚇唬百姓才建立起來的!
才走進大門幾步,就看見徐一凡身邊兩個貼身戈什哈頭兒溥仰陳德兩人肩並肩走出來:「你小子不在門口守著,要去哪
「找大帥去!」
「大帥都上床睡覺了,到哪兒找他去?闖內宅?想偷瞧我妹子?打死你都不多!」
「大帥睡了?」王超捏著軍帽呆在那兒,咱們大帥,還真有個沉著勁兒!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徐一凡不動聲色,照常高臥,王超焦躁的心情一下也平復了下來。大帥帶著我們闖過了那麼多刀山火海,這個事情,這種敵人,算什麼啊…………
溥仰和王超交情不錯,瞧他那個呆呆的樣子,一把拉過他:「你小子急個什麼勁兒?偷偷告訴你一句,什麼事情,明兒中午見分曉。這個事情,咱們禁衛軍是老鼠闖進瓷器店,派不上用場…………明兒中午,大帥就要一舉底定江寧局面,順便穩穩的站住腳跟兒!這些傢伙,想和咱們大帥鬥?不夠資格!你要想打想殺,咱們反正要一塊兒去蘇州,活逮了榮祿那小子以後,瞧著沒人,我讓你抽他倆嘴巴好不好?」夜色當中,徐一凡站在書房台階前面,默默聽著外面動靜。他輕輕搖頭:「真是無聊的對手啊…………唉,和伊籐博文鬥智鬥勇,倒是更有意思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