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唐 第四卷 天命神器 第427章 花解語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武則天這個當皇帝的都從劉冕這裡欠下一屁股帳,因此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和藹和親近了。商議完西征錢糧的公事後,武則天居然留劉冕下來一同享用御膳。

    聖恩難卻,劉冕也只好答應了下來。

    除開參加的宮中盛大宴席,劉冕這還是頭一次正兒八經的和皇帝一起用膳。結果他發現,當皇帝未必就很舒坦。

    吃個飯吧,還名堂十足規矩極多。

    先,移駕同明殿。萬象神宮是處理朝廷政務、祭祀天神的地方。武則天可是從來不在這裡用膳。同明殿靠近尚食廚,一般皇帝都是在這裡吃飯。

    雖然不是太遠,但是這擺駕起駕移駕也著實花了半個時辰。劉冕心想,這要我的話早就餓得發慌了。還是在自己家裡隨意的好,什麼時候餓了跑到廚房抓個飯團啃都行。

    同明殿裡有專門的御食閣。諾大的一張長几,上面已經擺好了十幾樣菜點。其中一大半劉冕都曾認得,其實也就是宮中尋常的菜式罷了。

    進閣之後武則天就給劉冕賜了座,就是皇帝右下手的一副坐榻矮几,上面除了一副碗筷一壺酒卻是空空如也。

    劉冕沒來過不懂規矩,正眼巴巴的盼著宮人給他上菜上酒呢,卻聽武則天道:「天官,朕已下令宮中節縮一切開支,因此朕的飲食已是縮減過半。今日朕要留你一同用膳,才命尚食廚多加了數道小菜。你看看喜歡吃哪一款,朕賜你。」

    劉冕愕然……原來,和皇帝一起用膳,就是要等著他從自己桌上賜呀!

    換作是別地臣子。吃到皇帝自己要吃地、親自賜下地飯食。定然覺得聖恩隆重。可劉冕心裡總感覺怪怪地……

    「陛下。微臣不挑剔。只要是能吃地都能吃。」劉冕開玩笑一般地道。「陛下隨意賞賜就好。」

    武則天呵呵地笑。便隨手點了幾個菜讓近侍宦官給劉冕擔了來。一尾金黃大魚、一盤蒸切燴肉。幾盤炒得精緻地小菜。另有一整只渾羊歿忽。

    劉冕看了一眼武則天地飯桌上。只剩下寥寥幾盤小菜。正待說話。武則天笑言道:「朕吃不了多少。這些就夠了。天官你正當年盛食慾好。就多吃點吧。尤其是這渾羊歿忽。是宮中地一道名菜。你要多吃點。朕聽說。這道菜做法可是不易。要先將鵝洗淨。用五味調和好地肉、糯米飯裝入鵝腔。然後宰羊。剝皮。去內臟。再將子鵝裝入羊腹中。上火烤制。熟後取鵝食用。正值秋冬。是補身子地好時節。你就多吃點吧!」說這話地時候。武則天還隱約流露出一些長輩對晚輩地關愛之情。

    劉冕早在數年前就知道這渾羊歿忽地做法來歷。也吃過了。還曾在巴州告訴魯有成如何製作。因此對它非常地熟悉。這道菜除了做法複雜、價格昂貴。更是滋陰補陽地上好藥膳。據說呀。『沒成親地』地男子可不能吃多。否則太容易上火流鼻血了。

    他心中不禁暗笑:補陽補陽,補了好當新郎……

    「謝陛下!」劉冕也就不客氣了,馬上就要開動筷子。豈料被從旁伺候的宦官給制止了。兩名宦官,分別來到皇帝的和劉冕的餐桌旁,將所有的菜食和酒水都略略品嚐了一遍。片刻之後便道酒食俱佳,請皇帝和晉國公用膳。

    劉冕不禁苦笑。當皇帝真沒什麼可爽的,吃個飯還要別人先嘗而且提心吊膽……

    「天官,朕先敬你。」武則天舉起一杯酒來笑容可掬的道,「一來謝你慷慨大義,二來祝你新婚之喜。」

    「微臣豈敢?」劉冕只好起身,與皇帝對飲了一杯。

    武則天雖然已經年近七旬,可酒量卻是不錯。一整杯的好酒一口就飲下了,頗有點豪氣。

    「好了,吃吧。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不必拘束。」武則天笑呵呵的道,「朕吃得少吃得慢,你只管顧著自己就行。」

    劉冕早已是飢腸轆轆偷嚥著口水了,此時再不矜持,大快朵頤的吃了起來。

    比起武則天的精挑細選細嚼慢咽,劉冕當真是風捲殘雲全無吃相。一頓飯下來君臣二人除了偶爾對敬酒水再無廢話。餓極了的劉冕敞開肚皮一頓猛吃,居然真的把一整只鵝都給消滅了,其他的菜式也都沒剩下一點殘渣。

    飯後武則天笑言道:「年輕就是好呀!朕看到天官如此好胃口,都覺得食慾頗增,好些日子沒有像今天吃這麼多東西了。」

    就連在一旁伺候的宦官,看到劉冕這副吃相都暗暗咽起了口水。

    劉冕一陣乾笑:「微臣粗魯吃相難看,惹陛下恥笑了。」

    「哪裡。朕就是喜歡你這樣的性子。直爽,本色。」武則天笑言道,「其實朕請臣子吃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朕估計呀,他們沒有一個吃飽了的。其實,君臣之間大可不必那麼拘禁。上了殿堂商議國事規矩森嚴,那是國體政體所需沒有辦法。下了朝堂,彼此之間隨意一點、親近一點、融洽一點,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麼!」

    劉冕笑了笑點頭稱是。心想,並非是臣子不想和皇帝親近,而是彼此之間有著天然的莫大隔閡。說個最簡單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樣的一個想是你死你就死的人站在你面前,你還能有多少心情跟他嬉皮笑臉打成一片?

    吃罷了飯,武則天道:「天官,陪朕到御花園走走吧?朕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日飯後非要散步小憩一會兒,才能料理別的事情。」

    「謹當遵旨。」劉冕當然無法拒絕。

    正要起身,武則天又對身邊宦官道:「去讓上官婉兒來御花院伺候。」

    劉冕心中微然一動:上官婉兒?這皇帝老太太有意思。

    出了同明殿,武則天也就沒有乘車駕了,而是步行前往御花院。隨行的除了劉冕和幾名宮女,還有御前禁衛魏升所率領的一隊鬼龍兵王。

    正值秋日,御花院金菊正盛,而且其他的許多花卉草木都已有凋零之勢。

    閒逛數步後,武則天侃侃道:「天官,一年四季之中,你喜歡哪一季?

    「春天吧。」劉冕隨口道,「關內的嚴寒漸漸轉暖,人的心情彷彿也能漸漸變得輕鬆。」

    「朕也喜歡春天。」武則天道,「但除此之外,朕還喜歡秋天。你知道為什麼嗎?」

    「請陛下明示。」

    武則天微笑道:「秋天,意味著收穫。每年一到秋天,朕的心情變會變得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因為全國各地的糧稅都要開始上繳了。朝廷能收多少糧稅,就象徵著我大周這一年的國勢如何。因此,每年秋天的段日子,都是朕最期盼也最忙碌最緊張的。」

    「原來如此。」劉冕本想說幾句『陛下為國為民操勞』之類的奉誠話,但總覺得有點彆扭和多餘,於是吞了回去。

    「但是秋天又是衰敗的季節。西風起時,天地萬物多有零落,空惹傷懷呀!」武則天呵呵的笑了一笑說道,「像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就特別喜歡懷念過去。懷念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情,懷念曾經陪伴在身邊的人。每次朕看到這御花院中的金菊,就難免有些感懷。劉冕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劉冕想了一想,說道:「御花院中百卉茂盛。可是到了秋天,諸多花草都衰敗了,唯有諸如金菊這種為數不多的花兒猶在盛開。陛下是在感懷,故人多有作古吧?」

    「聰明。」武則天輕歎一聲,微仰起頭來看著巍巍青天,悠然道,「朕有時在想,死了,未必就比活著難受。因為活著,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人、好友,一個個的離開自己的身邊。就如同這金菊。它開的茂盛,卻要面對身邊不斷衰敗和枯黃的其他花草。它們日夜相伴,已怎會沒有感傷呢?」

    劉冕不禁脫口而出:「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陛下不必過於感傷,此乃天意使然、天命所歸。」

    武則天微一醒神,點頭讚道:「好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天官,沒想到你還如此多才多藝。」

    「陛下謬讚了,臣慚愧。」劉冕心中就在偷笑。這詩句都不知道是誰所作,一不小心又剽竊了。不過也無所謂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不過是早了人家一些年先摘來用用了……

    正在這時,劉冕隱約感覺到旁邊有一道奇怪的目光掠來,轉頭一看,原來是上官婉兒已經來了。正不遠不近的離他們君臣二人站著,眼神中除了好笑還有那麼一絲鄙夷。

    嘿嘿,婉兒是在嘲笑我又在胡亂賣弄了吧……

    此刻,武則天走到了一處涼亭邊停了下來,並未坐下,而是神色慼然的看著遠方天景,不禁吟詠起詩句來:「瞻紫極,望玄穹。翹至懇,罄深衷。聽雖遠,誠必通。垂厚澤,降雲宮。」

    劉冕看到,在一旁伺候的上官婉兒馬上從旁邊的宦官那裡取來筆墨,當即就要將這詩句寫下來。

    武則天回頭看了上官婉兒一眼微笑道:「婉兒,這些就不必記下了,朕只是隨口嘟嚷的幾句,沒甚緊要也見不得檯面。」

    上官婉兒面露難色道:「陛下,微臣卻覺得此詩句甚是精妙。若不留下,甚是可惜呀……」

    「罷了,不必了。」武則天說完這句,繼續遠眺蒼穹。上官婉兒自然不敢再堅持了。

    劉冕看到,此時的武則天,比平日有了許多的不同。

    平常的她,雍容華貴,威嚴大氣。

    現在的她,彷彿更多了一絲普通人的感性情懷。

    看她眼神中略帶淒迷,神色間暗暗流淌著憂傷,她會是在想誰、思念誰呢?

    父母?兄弟?還是陪伴了她數十年的高宗皇帝?

    兒女?朋友?還是那些與之鬥爭並敗亡在她手下的敵人?

    或許,都有……

    一個年近七旬充滿的傳奇色彩的女人,她的一生中值得記憶和懷念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

    沉默的許久後,武則天自言自語般道:「朕甚愛牡丹,卻最解金菊之心。天官,朕要回宮了,你且自便吧。婉兒,送晉國公。」

    劉冕和上官婉兒目送皇帝離開了御花院,然後相視一笑,在花院裡散起步來。他們都很默契的沒有就皇帝今天的情況來議論,只是漫無邊際的聊著天。

    後來劉冕問起,立儲一事有什麼新的情況。上官婉兒道:「目前朝廷上的一切重心,都轉到了西征上來。這些日子以來,皇帝為了調兵譴將和籌備糧草,忙得不亦樂乎。誰還敢那麼不識趣的和她討論立儲一事?」

    劉冕點了點頭。

    上官婉兒卻又道:「可是我收到一些消息。雖然皇帝這邊暫時沒有提及此事了,可是武三思卻一刻也沒閒著。」

    「他都幹了些什麼?」

    「自然是像以前一樣,籠絡大臣王公,四處收買人心。」上官婉兒說道,「但他這一回,幹了一些以前沒幹過的事情。他開始向一些仕族門閥套近乎了。」

    「哦?」劉冕不禁心中一怔:武三思這蠢玩藝,什麼時候變得開竅了?皇族之人如果能和仕族門閥處理好關係,那無疑是多了一層靠山和底氣。當年李賢可就是靠著與關中仕族的過硬交情,才想方設法逃得性命的。武三思以前只會在朝廷之上拉幫結派壯大實力,現在居然也會向仕族靠攏了。

    上官婉兒說道:「我聽說,這些日子以來武三思經曾會請關中『裴馬』三家的一些仕子官員到府裡飲宴。後來,他又利用自己兼任天官尚書(吏部尚書)之便,提拔和任用了許多裴馬家的子侄。我還聽說,他彷彿要納一門妃室了,便是裴家的一個女兒。」

    「哦?」劉冕輕擰了一下眉頭,心中暗道:武三思,這是對潞王李賢用起了釜底抽薪之計呀……看來,他現在是把李賢當作了最大的政敵。李賢最大的政治資本,除了他以前監國理政時留下的聲望名聲,就只剩和關隴仕族裴馬家的莫大交情了。

    這混蛋,手腳夠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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