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唐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46章 梟雄之風
    陰山之巔,東南風刮得很猛。草木搖晃瑟瑟作響,群山之間一陣呼嘯之聲。

    默啜穿一身墨色鐵甲,兩撇粗厚的鬍子張揚飛舞,圓碩的臉上儘是彪悍的氣息。他的身邊站著一個身材枯瘦鬚髮灰白的老者,便是突厥謀主、鼎鼎大名的智者敦欲谷。

    「謀主,昔日這裡就是我兄長和劉冕遞交和盟書約的地方吧?」默啜的嗓門很粗重,帶有濃厚的草原狂野的氣息。

    「是的,大汗。」敦欲谷上前來一步指著一塊空地說道,「當日就是在這一塊地方紮起了軍帳,在裡面遞交了國書。」

    「哼……」默啜滿不在乎的冷哼了一聲,眼中流溢出淡淡的殺氣。

    敦欲谷在一旁不動聲色平靜的道:「大汗,請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輕敵、懈怠,是我們最大的敵人。這一次我們徵集十姓木昆兵馬二十五萬人,其中有十五萬人跟著大汗來了陰山。不容有失啊……這幾乎是我們汗國的舉國之兵了。」

    「放心吧謀主,這一次我不會再小看大唐、小看那劉冕了。」默啜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昔日的陰山之盟,就像是一個烙在我身上的恥辱的印跡,令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這一次我要完敗大唐挽回顏面,一洗前恥!他們自己在忙著革新故鼎改天換地,正是我們南下的大好時機。去年冬天的那場大雪,奪走了我們太多的牛羊和草料。再不南下擄奪,我們就要活不下去了!因此這一戰,我們必須取勝!否則突厥汗國將面臨極大的危機。」

    「正因為我們是背水一戰,所以才更不能有任何閃失。」敦欲谷地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摸著鬍鬚悠然道:「不出意外的話大唐肯定會提前派兵出來防禦。但是他們的邊境線實在太長,那是防不勝防的。」

    默啜也冷笑起來:「我們是幽靈般的獵手,他們想堵防是堵不住的。我知道大唐的將軍們很想和我們正面撞在一起,來個魚死網破的決鬥。他們個個拽緊了拳頭想打一場硬仗。我偏要讓他們一拳拳打到棉花上,哈哈!」

    敦欲谷的表情仍是沉寂:「這一次的軍事計劃耗盡人力物力,不容有半點閃失。大汗,上一次地吐蕃使團計劃失敗,全是因為在劉冕那一個人的環節上出了問題,導致全盤皆輸。我希望我們能汲取教訓,不要再在同樣的地方失敗。」

    默啜一醒神皺起眉頭:「謀主的意思是……大唐會派劉冕領兵前來?」

    敦欲谷沉默片刻:「不出所料地話。應該是他。據派往中原地探子回報。劉冕地右衛大軍一直都在辛苦地秘密操練。實力難以預測。而且他吸收了論仁弓帶去地二萬餘吐蕃降兵。也就是說。他手中擁有足以與我們地木昆鐵騎相抗衡地騎兵部隊。因此。不容小視!我地建議是。盡量避其鋒芒不與其交戰。否則……後果難測!」

    默啜地臉皮輕輕顫抖了一下:「又是他!……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按原計劃用兵!如果真地遇上了他……便到時再說!」

    「也只好如此了。」敦欲谷也擰緊了眉頭。面上多了一絲憂鬱之色。

    默啜停頓了片刻突然想起來道:「洛雲怎麼樣了?」

    敦欲谷看著遠方眼神有點淒迷:「和她母親弟弟們一起在於都今山。到現在恐怕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對大唐用兵地消息。」

    「瞞著她。」默啜說得簡短有力。「而且。看好她。不要讓她四處走動。」

    「我已經安排下去了。大汗放心。」敦欲谷說完,暗自長吁一口氣,眼神變得越發淒迷。

    渭水以北,右衛大軍紮下了臨時營寨準備過夜。

    劉冕拿著一份地圖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上,擰眉沉思靜如雕塑。馬敬臣在一旁就盯著他的臉看也沒有出聲。他已經很少看到劉冕像這樣認真和投入地幹一件事情了。這種時候旁人所要做的,就是不去打擾他。

    「馬老大,去把王和郭虔叫來。」

    「哦!」馬敬臣應了一聲準備轉身就走。看一眼劉冕。仍然保持著當初的那個姿勢沒有任何改變。彷彿剛才那一聲不是他發出來的一樣。

    片刻後馬敬臣領著王和郭虔來了,一起參禮。劉冕仍然盯著地圖對他們招招手:「來,一起來看看這地圖。」三人一起圍攏過來將膝蓋湊到一起,將地圖平展的鋪展開來。

    「大將軍在研究什麼?」

    劉冕指著地圖上說道:「你們來看。[]這裡是陰山,這裡是豐州和黃河。按照慣例,突厥總是習慣南下陰山先打破豐州。然後踏馬過黃河再大口的吞食河隴一帶地州縣。可是現在,我們對突厥的軍情瞭解甚少。不知道他們的主力大軍究竟是南下陰山,還是東擊幽雲了。如果是南下陰山,他們又會走什麼樣的路徑前下?」

    眾人看著地圖一起思索,片刻沒有聲響。

    劉冕看向王:「王,你一向思慮周全,說說你的意見。」

    王深思了片刻,說道:「大將軍,卑職是在想。如果突厥南下除了陰山是必經之路。其他的切入點可就多了去了。我們中原的邊防線太長,實在是有些防不勝防。南下陰山之後。他們可以直取豐州硬攻硬打拿下一個突破口,然後直朝靈武逼近一馬平川的直搗河隴;還可以轉道東進,在原單于都護府舊地盛州、朔州一帶用兵,侵擾河北;同時還可以遠涉沙漠繞過豐州防線,從賀蘭山脈以西插入大唐腹地,直逼涼州直搗隴右牧馬監。雖然我們在這三處地方都設下了防線,卻顯得非常的被動。不管突厥人從哪一點切入。我們那一點上地兵馬都是難以抵擋住地。這也是我們這些年來對突厥的戰爭中一直取於被動地重要原因。我們總是在他們洗劫得手之後,方才做出反映來率兵反抗。就算最後能打勝,我們自己的城池和百姓也早就已經遭殃了。」

    劉冕若有所思的點一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我們的邊境線太長,防不勝防無法料定突厥人會從哪裡打過來?」

    「正是。」王說道,「千里疆域,我們縱有千萬兵馬也防不勝防。突厥人的騎兵機動力很強,就算被我們僥倖撞到了,也可以馬上呼嘯而走轉戰他地。大唐的整個邊防線,都會是他們的突破口。我們要想堵,是堵不住的。」

    「那就不堵。」劉冕很冷靜的扔出一句。

    王反被嚇了一跳:「那大將軍地意思是……」

    「萬里疆域。敵人要從哪裡打來我們都摸不到,那就索性不去摸了。否則他們聲東擊西打一仗換一個地方,我們只會疲於奔命。而且萬一他們用上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我們右衛大軍就會完全被他們牽著鼻子走。疲憊不堪之餘自己也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劉冕說道,「既然堵不住他入的內滲,逮不著他們的人,那我們就來個守株待兔。[]」

    眾人一起驚道:「如何守珠待兔?」

    劉冕眉毛一揚將手指向陰山:「我不管突厥是如何打破地大唐防線、打破防線之後幹了些什麼——他們終歸要從陰山回去。因此。我們就在陰山一帶守株待兔!除非他們不想回去了,否則就要在這裡與我們遭遇!」

    「萬萬使不得!」王大驚道,「大將軍,萬一突厥人南下的兵馬足夠多,那他們都有能力勢如破竹襲捲隴右、然後向關內逼近!到時若鬧成這般動靜……大將軍如何吃罪得起?」

    劉冕微然笑了一笑:「我馬上上書朝廷,讓太后調左玉鈐衛薛訥出兵,鎮守岐州卡住西京咽喉。岐州之地地勢險峻易守難攻,縱有百萬兵馬東進,有薛訥把守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到時就算默啜真想魚死網破一拼。也未必就能過得了薛訥這一關。再者,太后準備登基天下兵馬五成以上已雲集關內。默啜有那個膽子孤軍深入與大唐傾國之兵拚個死活嗎?」

    王深吸了一口涼氣:「大將軍的這個想法……端的是大膽,但是很有創造性。但是卑職仍有疑慮:就算我們在陰山與突厥回歸地大軍撞上了,我們有把握完全戰勝他們嗎?現在我們連他們有多少人馬都不知道,又如何料敵先機?」

    劉冕眉頭深皺尋思片刻,說道:「出征之前本將聽說的消息。是突厥人徵調了本國至少二十萬兵馬,另有奚族和契丹的一批人馬助陣。奚族和契丹人,不過是來插科打諢渾水摸魚的,他們想打破幽州都難。重點還是突厥人。我不管突厥人是東進還是南下,是分兵皆取還是合兵一處重點打擊我大唐的某一點,但他們所有的共同點之一就是:必從陰山回去。在雲朔一帶,原有左鷹揚衛四五萬人馬分批駐守;張仁願與論仁弓率左衛大軍北上,那裡將有我們十萬大軍。到時候如果他們能夠撲殺過來與我軍一起對突厥人形成合圍夾擊……那我們的勝算將大大增加!」

    「可問題是……」眾人一起愕然道,「我們如何將這一信息傳遞給張仁願與論仁弓他們?」

    劉冕神秘莫測的笑了一笑:「天機不可洩露。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我們都還沒有走出關內仍在渭水之畔。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加快行軍速度先行趕到靈州。那裡是河隴地樞紐門戶之地,我們先穩住那塊要衝再說。至於大局戰略。現在還不好完全說死了。重要的是先摸清敵人動向,再因地制宜的採取應變措施。」

    郭虔沉默寡言,聽了半晌這時方才開口:「大將軍,末將有話要說。」

    「講。」

    郭虔表情沉肅拱手拜了一禮道:「大將軍剛才所說的圍堵陰山的戰術,不能說不好。但是……如果我們真的放任突厥人襲殺內地然後在歸途上堵截,定然會有慘痛地損失。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或是百姓埋怨起來,大將軍恐怕難辭其咎。」

    「說得好。」劉冕點頭稱讚。「所以我對這個戰術也把持一個猶豫地態度。不得不說,這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去用。現在的難題就是,我們完全不知道默啜究竟會對哪裡用兵。這就像一條快要崩潰了的百里湖堤眼看河水就要漫過來,我們手中用來堵漏的沙袋卻有限的緊。」

    郭虔眉頭一皺:「那大將軍的意思是想……主動炸開一段堤壩、犧牲某一塊地方來減緩水勢,用以洩洪了?」

    劉冕深吸一口氣,點頭:「如果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

    郭虔直言不諱道:「大將軍請恕末將直言,此非仁人君子所為,恐怕也會給大將軍召來非議與禍患。」

    「我知道。」劉冕點頭。「但是,如何沒有更好地辦法,我只能如此。總不至於看著百里堤壩一起崩散從而殃及所有。為大事者不拘小節,某種特殊時候犧牲也是在所難免。如果我們患得患失忙得焦頭爛額地四處堵漏。非但堵不住還會連自己也葬身這洪水之中。郭將軍,是這樣地麼?」

    「是……末將明白。」郭虔歎了一口氣,搖頭歎息。

    一旁馬敬臣有點心驚肉跳,但沒敢吱聲。他在想。劉冕變了,真地變了。這不是以前的他……或許現在站的位置不同,所有地想法也就都不同了。犧牲一部份,換取整體戰爭的勝利……這個一部份可能會是幾個大唐的州縣啊!

    這樣的事情,以前地劉冕是絕對幹不出來的!

    這幾年來,他的變化太大了——梟雄、這絕對是梟雄的作風!

    又商議了一陣以後,王和郭虔各自散了去,具體的戰術仍然沒有落實下來。

    劉冕見馬敬臣愣在一旁發呆,好奇的問他:「馬老大你在想什麼?」「沒什麼。」馬敬臣抬眼看了一眼劉冕。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鬱神色:「天官,你變了。」

    「變了嗎?」劉冕微然一笑,無所謂的揚了一揚手:「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是指圍戰陰山的戰術嘛!」

    「是地。」馬敬臣直言不諱道,「以前的劉天官悲天憫人,是絕對不會想出這樣的戰術的。」

    「現在我同樣悲天憫人。」劉冕站定,展望遠方。眉頭輕輕皺起,「只是,悲憫的方式不同了。以前我是對任何弱者和可憐人都充滿同情。現在我發現了,光是同情恐怕無用。我同情天下百姓,他們就不會突厥人荼毒了嗎?我同情受苦受驗的人,他們就不會受難了嗎?所以,我現在改變了我悲天憫人地方式——不再一味的同情人,而是以最悲憫的方式——殺,去解決!」

    「殺那些製造苦難的人。殺那些給苦難者帶來傷害的人。這才是最大的悲憫!」劉冕長吁一口氣。說道:「馬老大,如果你站在我所站的地方。你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切,皆是出於無奈。你會明白的。」說罷,劉冕走了。

    馬敬臣呆呆地愣在那裡,仔細地回味著劉冕所說的每一句話,心中漸漸泛起一絲寒意。

    他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只是感覺,眼前地這個拜把兄弟,越來越讓他看不懂了。也許所處的環境不同、所站的同度不同,人的想法和心境都會發生改變。

    馬敬臣有點不死心,快步跟上劉冕在他背後叫道:「無論如何,不能讓大唐的百姓無辜受殃!」

    「我知道!」劉冕大聲回了一句,轉過頭來凝神瞪著他,「你以為我要拿天下百姓的福禍來為我劉某人的榮華富貴鋪路嗎?我還沒有那麼禽獸!馬老大,軍人的天職是保家衛國,這我比你更清楚!剛剛我給你們說的,是我們走投無路破釜沉舟之時的決意——凡事先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你明白?」

    「明……白。」馬敬臣愕然的點頭,眼睜睜看著劉冕大步而去。他心中歎道:看來我與這個兄弟之間的差距,真是越來越大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初入仕途對什麼都不明白的愣頭小伙。他的身上,似乎已經融合了政客、將軍和梟雄的特質,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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