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 第六部 第四十七章 分別(下)
    窗外的車隊沸騰著,人聲喧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任務。

    姬若紫走了一天,雲霓便在這裡坐了一天。

    如今風娘子和水中蓮也要走了,跟隨貝裡曼的車隊一起,以商人的身份,進入驚虹。

    生活總是有無數個挑戰組成,無論是淺水清,姬若紫,自己,風娘子她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力,就像那洶湧海浪中的漂船,在風浪中搏擊,航行,或者沉沒,或者游到那安全的港灣。

    「此去驚虹,山長水遠,一路迢迢,舉目皆敵,四野無親,你們……要多小心了。」雲霓輕聲對風娘子和水中蓮說。

    「姐姐也是一樣,聖威爾人心詭詐,貪財好色,反覆無常,你在這裡主持大局,事事操心憂勞,當愛惜自己。」風娘子道。

    水中蓮則說:「既然已經出來了,就總得要讓事情有個結果才是。別的話我就不說了,這次的出來,對我們大家來說也是一番歷練。咱們四個今天就先在這裡立份誓言,不管將來鐵血鎮有什麼情況出來,只要還有一個人活著,我們就都得繼續堅持自己的使命。女人這輩子能好好做件事不容易,既然做了,就當珍惜。」

    樂清音笑道:「正當如此,無論將來驚虹發生了什麼事,有了怎樣的變化,只要鐵血鎮的人哪怕還有一條人命在,我們都要堅持下去,不棄不餒。」

    四個女人的手,就這樣緊緊地握在一起。

    外面突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屬下有事求見雲副使。」

    說話的,是使節團武官,負責安全事務的金龍御衛隊長應玉。

    雲霓在房內放聲道:「有什麼事嗎?」

    應玉在房外朗聲道:「陛下來了密召,屬下將奉命隨風姑娘前往驚虹,請雲副使與那位叫貝裡曼的商人安排一下。」

    眾女一呆,房門緩緩打開了。

    雲霓站在門口,面色沉重:「陛下為什麼要讓你也去驚虹?你可知此行有多危險?」

    應玉立刻回答:「對不起,此乃陛下密令,因此屬下不能告知。請雲副使見諒,但是此行勢在必行。」

    雲霓的臉色立刻難看了起來,姬若紫走了不過剛剛一天,使節團裡的安全武官就已經開始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很顯然,這不僅僅是因為有蒼野望的密旨,也因為自己的威信不夠。

    風娘子立刻道:「連副使也不能知道?」

    「副使不是主使,何況主使都未必需要知道。」

    樂清音低吒道:「混帳,使節團從來主使最大,為最高統領,主使不在,副使為尊,一應事務皆由副使主理安排,無論陛下有什麼密令,都必須先通知副使,才好由副使大人定奪情由,做出決斷。」

    應玉看了看雲霓,雲霓冷冷道:「應玉,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除非你把陛下的密令拿出來,否則我不會相信你的說話,而只能當你假傳聖意,你堅持不說的話,就自己去驚虹吧,至於你的帶隊武官一職,暫時就交給別人好了。」

    一向溫文的雲霓這刻說話突然變得剛強無比,應玉也愕了一下,這才不情願道:「陛下命我帶幾個人進驚虹,想辦法找到淺將軍,若可以,就盡量把他帶回來。」

    雲霓冷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淺水清及手下將官的畫像早就貼滿驚虹聖威爾各處地區,帶一兩個小兵回來,混水摸魚到是有可能,帶他們回來,絕不可能,且淺水清也絕不是丟下兄弟自己逃命的將軍。應玉,還是把你沒說完的話也說出來吧。」

    應玉立刻笑道:「當然,若帶不回來人,陛下希望至少能把淺將軍得到的驚虹地理地勢圖,以及對驚虹當地民生的一些情況做份匯總,帶回蒼天城。」

    雲霓的面色微變……

    應玉走了,在外面等候雲霓的安排,雲霓卻坐在房內,反覆思考著什麼。

    姬若紫曾經告訴過她,凡事切不可只看表面,身在高位之人,每一舉一動,皆有其特殊含義,若不明那背後道理,則看事待物再不清楚,因此凡事皆當謹慎對待。

    當應玉說出蒼野望密令的那一刻,不知為何,雲霓的心中隱隱就了種不詳的感覺。

    她說不出這感覺由何而來,但她就是覺得事情好像有什麼問題。

    「我們好像忽略了什麼。」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樂清音聽不明白:「姐姐什麼意思?」

    雲霓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陛下不會無緣無故令應玉去取地圖,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含義我暫時還想不明白。」她輕撫著下巴,反覆苦思。

    「為何一定要有意思?陛下也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若能取回地圖,那麼萬一將來鐵血鎮全員戰死,至少不是死得全無價值。」水中蓮說。

    「價值?」雲霓眼前一亮:「是的,正是價值!」她一下站了起來,叫道:「公孫石!一定是公孫石這個老混蛋出的主意。我敢肯定,去取地圖的建議,一定是他給皇上出的!」

    樂清音和風娘子還有水中蓮三人互相看看,都不明白雲霓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是樂清音輕輕道:「雲姐姐的意思,是此番行為,與公孫石有關?」

    雲霓冷哼一聲:「絕對沒錯,一定是公孫石出的這份詭計,想要害死水清。」

    「我不明白,金龍衛只是去取地圖而已,皇上不會命他們殺水清的。」

    雲霓苦笑:「那是因為你們不知道人心詭詐啊。其實,我又何嘗明白,只是姬姐姐曾教導於我,凡國政大事,愈英明者,愈是僅從利益角度考慮問題,因此,要想明白一個人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只需從利益的角度去分析問題便可以了。實在想不到的話,便換個角度去看看。水清常說,人要學會換位思考,姬姐姐常言,當明白人性自私。當明白了這兩點後,有些道理便再不難明白。」

    說到這,雲霓問眾女:「你們都知道皇上為何要派金龍衛取地圖?」

    「自是為防防萬一,如果鐵血鎮全員戰死驚虹,至少還能為帝國做出一份貢獻。」

    雲霓又問:「那你們可知道,姬姐姐曾說過,水清在驚虹的時間越長,陛下救他的心思就越重,是何道理?」

    樂清音有些明白了:「因為他在驚虹的時間越長,對驚虹的瞭解就越深,攻打寒風關的計劃之所以會失敗,就是因為當初我們對驚虹地理地形的不熟悉,才被迫延長潛伏時間,從而導致計劃生變。」

    「所以,陛下救水清,是有條件的,就是水清要有值得救的價值。這份價值,不僅在於水清自身的作戰能力,也在於他現在在驚虹的這片土地上,已經成為最瞭解驚虹的將軍了。」

    水中蓮也有些明白了:「如果陛下派人取走了地圖,那就意味著……」

    風娘子快速接口:「淺水清和鐵血鎮的價值將再不如從前,只是一支兩萬人的部隊而已,充其量較為能打,卻是失之可惜的酸澀,而非折失一臂的苦痛了。」

    雲霓長長地歎了口氣:「姬姐姐的計劃,注定了是要消耗帝國大量錢財來鐵血鎮的,若讓陛下拿到了地圖,他是否還會如以前般不計損失的,當真難說了。一個淺水清固然是帝國將才,可是帝國將才,卻終究不是只有淺水清。公孫石……一定是他出的這個主意,只要拿到了地圖,那麼早晚,陛下都會對拯救鐵血鎮之事不耐煩起來,或許會有一天命令我們立刻返回,則所有計劃,前功盡棄。」

    風娘子狠聲道:「既然是這樣,那就無論如何不能讓應玉進驚虹了。」

    雲霓搖了搖頭:「那怎麼可以。應玉奉的是陛下的命令,我們沒有權力阻止他。」

    「那我們怎麼辦?」眾女都急急問道,姬若紫不在,雲霓就成為大家新的主心骨。

    是啊,怎麼辦呢?雲霓悠悠看向窗外,貝裡曼的商隊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即將啟程了。

    她苦澀地笑,現在,她終於開始體會到姬若紫離去時那殷切盼望的眼神了。

    她昨天對自己說過的話尚在耳便縈繞,新的考驗卻已早早來到,雲霓只能搖頭。

    她回過身來,看著眾女緩緩說道:「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也會如此地難下抉擇。現在我開始明白水清,明白若紫姐姐了,而我,也終於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眾女聽得莫名,雲霓的眼角卻流出淚水:「我天下雲家,世代忠於帝國,卻終有一日,不得不為自己考慮,做出違背帝國利益的事,雲家有女不孝,只能請天上祖宗原諒了。」

    說到這,雲霓眼中的剛決越發凌厲:「風娘子,廉夫人,讓應玉帶人跟你們去吧。在進入驚虹之後,通知貝裡曼,讓他密告驚虹守軍,就說有天風間諜混入商隊,請他們就地捉拿,格殺勿論。應玉和他帶去的人……他們都必須死在驚虹人的刀下!」……

    當天夜裡,應玉帶著十二名金龍御衛隨貝裡曼的車隊匆匆離開米特列城,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雲霓為他們佈置好的一張誘殺大網。

    伴隨著鐵血鎮被困驚虹,每一個人都不得不做出相應的改變。

    人們在困境中掙扎,努力,求存,並進步。在這種進步中,曾經的美好,善良,溫柔,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血,詭詐,凶狠與惡毒。

    雲霓漸漸開始明白,在這命如草芥的亂世裡,凶殘與狠詐將成為比權位更有效的自保工具,不僅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曾經,她的男人為保護她而不惜一切,那麼現在,就輪到她為保護自己的男人而不惜一切了。

    應玉只是上位者們角力中的無辜棋子,但是當雲霓把自己當成指揮沙場的將軍時,那麼任何人都只是可以用來犧牲的小卒子,為的僅僅是這場戰役的勝利。

    在這場戰役裡,雲霓不僅要學會拋棄對無辜者的憐憫,還學會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拋棄對帝國的忠誠。

    姬若紫走後的第一場考驗,就這樣被雲霓闖過,即將到來的日子,還有更多的考驗在等待她,等待鐵血鎮,也等待淺水清和其他三路出擊的每一位將領。

    在這重重考驗中,或者走向成長,或者走向滅亡。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