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 第五部 決戰風雪之巔 第二十八章 待到山花爛漫時(2)
    隨著趙狂言的羽化仙去傳遍京城的另一個驚人消息,就是雲霓與淺水清的婚約了。

    曾經的市井流言,突然之間成了真實的事實,是格外令民眾們激動的。相比之下,它比趙狂言的成仙和淺水清的兵逼相府更容易成為話題,且不會帶來麻煩。

    百花樓的小雅間裡,雲霓和鴻雁並肩而坐。

    這些日子,兩個曾經的南家媳婦關係是越來越親密了。

    在淺水清的計劃裡,破壞南鴻兩家的聯姻,不僅可以使南家缺少軍方的一個強力支柱,同時也使雲霓不再是天下公矢。凡事有了前例,則後事便有了名分。假如進行得體,甚至可以讓鴻北冥反過來認為自己女兒在最危難的時刻,身為未婚夫的南無忌不但沒有想辦法全力營救,反而置其生死於不顧,對南家反目成仇也不知。

    然雲霓與鴻雁因此的惺惺相惜卻是未在他的考慮之中。

    此刻鴻雁幾乎是摟著雲霓又叫又跳:「你真得要做淺將軍的女人了!太好了,恭喜你啊!」

    雲霓羞澀一笑,心中卻暗暗想道,若是你知道那日綁架你,毀掉你美好婚姻的背後主使便是淺水清,只怕就高興不起來了。

    然,淺水清的做法,雲霓卻是的。

    時至今時今日,淺水清為了對付南家已是不擇手段。一旦南家落敗,則必定是滿門皆亡的格局,鴻雁若嫁進南家,必定也不會有好結果。淺水清雖害苦了這個姑娘,卻也是救了她一次。

    這刻鴻雁道:「這下可好了,坊間流言必定再起,說你雲大小姐在草原與淺將軍私訂終身一身必然屬實,以後你在街上,且要小心些了。」

    雲霓看著和自己同命相憐的鴻雁,笑道:「何必在乎這許多呢,你現在不也是一樣為人背後所誹?」

    鴻雁一笑:「我的流言卻是很快就要終止了。」

    「卻是為何?」雲霓明知故問。

    鴻雁低頭輕聲道:「我明日就要去找人來驗身了。雲霓,南無忌不信我未失清白,但我當時剛脫魔掌,有苦難言。如今,我的難言之隱已消,正是證明自己清白的時候了。」

    雲霓輕輕歎了口氣。

    她如何會不知道鴻雁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死活不肯證明自己的清白。

    林躍命人在鴻雁的身上做了手腳,他們用一種特製的顏料在鴻雁的身上繪製了一副春宮圖。

    若是擱在現代,當不妨稱之為人體藝術,可擱在如今這個年代,那卻是比死都還要大的侮辱。

    堂堂鴻家大小姐被人用彩繪描上人體春宮,這樣的事,是無論如何不能傳出去的,甚至連身邊的貼身丫鬟也不可讓其看見。這些日子,可算苦了鴻家大小姐了,沐浴更衣都是自己動手,不許任何人靠近。

    好在這顏料在肌膚上能維持的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個月,到時消失後鴻雁自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也因此,鴻雁才決定受此一個月之辱,為的就是今日能洗雪冤屈。

    然,事情總非想像得那樣簡單。

    雲霓看著鴻雁,悠悠說道:「既如此,你又如何對外解釋這一個月你始終不肯讓人驗身的事呢?」

    鴻雁小嘴一瞥:「何需解釋。」

    「你若真不在意,又何必如今來畫蛇添足?」

    鴻雁愕然:「我既被冤屈,自然當設法洗雪,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雲霓便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聽了,或許會另有想法。」……

    小雅間裡,雲霓婉轉如黃鶯般鳴唱的聲音緩緩響起,鴻雁在一旁扶著腦袋細細傾聽。

    「故事,是當初淺水清在草原上講給我聽的,他說是取材於一個真實的卻非我們所能理解的世界。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國家,以仁慈為基準,認為人人都沒有殺害生命的權利,包括了普通平民,也包括了執法者。因此,那個國家是沒有死刑的。」

    「故事的主人,叫費力,他和他的一個朋友一起合夥做生意。他們的生意很好,賺了許多錢。」

    「有一天,費力忽然發現他在錢莊中存放的銀錢少了許多,不但剛做的一筆大生意所得來的錢不翼而飛,且連原本存放錢莊中的銀款也消失無蹤。費力大驚,欲找他的朋友問個清楚,沒想到人尚未找到,他朋友的妻子卻帶著城衛找到了他,說是他殺死了他的朋友。」

    「這樁案子裡,費力的朋友失蹤無音訓,城衛府經過查核之後,發現市井傳言,的確是費力殺死了他的朋友,因此判其入獄二十年。在這二十年裡,費力飽含冤屈,受盡苦楚,他知道自己是無辜的,卻沒有任何辦法。」

    「二十年之後,費力終於出獄,他發誓不管是天涯海角,也要尋到他曾經朋友的下落,證明自己的無辜。」

    說到這,雲霓別有用心地看了一眼鴻雁,鴻雁的心微微一跳。

    「那他找到了嗎?」她問。

    雲霓笑著點頭:「是的,他找到了。原來他的朋友躲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在拿走了他們一起做生意賺來的所有錢後,他甩掉了自己的女人,試圖重新過上全新的生活。為此,他明知費力是冤枉的,卻也不出頭為其證明,為的就是怕費力找他,拿回錢財。」?「這樣的朋友實在可恨!」鴻雁氣憤地叫喊:「那幫官吏也著實無能,既然都沒找到人,又怎能判人殺人呢?那個費力當立刻把人抓回去,以讓官府為自己沉冤昭雪。」

    雲霓吃吃地笑了起來:「讓你猜對了一半,費力的確把他的朋友抓了回去,但他沒有讓官府為自己洗雪冤屈。」

    「那是為何?」

    雲霓笑道:「費力把他的朋友抓回去之後,對著那些曾經判他刑的人說:看,這就是你們在二十年前說我殺死過的人,現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你們的面前。然後,他突然拔出一把刀來,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刀將那個朋友殺掉了。」

    「啊!」鴻雁失聲叫了起來:「他為何要如此做法?」

    「他說:這個人反正是我殺死的,只不過我預先服了刑,現在才來實現我的罪行。我之所以這樣做,僅僅是因為,如此一來,我就不再是冤枉的了。」

    鴻雁愕然,雲霓看著她,卻再不言語。

    有些道理,不需要再費唇舌去闡述,有些道理只在那不言之中。

    二十年的牢獄之災,殺人的污蔑,精神上蒙受的打擊,最美好的青春時光的荒廢,不是一兩句道歉,和一些金錢賠償就能彌補得了的。

    費力用盡畢生的精力,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充其量不過是讓那些認為他殺了人的流言製造者產生些許愧意,且在幾天之後就會煙消雲散,依然故我,並樂於製造新的流言。

    這對費力來說是不公平的。

    惟其成全了他們的錯誤判斷,真真正正殺死了這個人,才能讓他們嗅到自己手上因冤枉別人而染有的血腥味,才會一生一世的後悔與自疚。而從今日起,費力便再沒有被冤枉的感覺,他可以認為他那二十年的判刑是罪有應得的,心中再無憾事。

    無疑是個極具震撼力的故事。

    當初淺水清給雲霓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雲霓的心是震撼的。

    如今,論到鴻雁震撼與思索了。

    原來坊間的流言是可以如此可怕的,不會因為你做了某件事便罷手停休,事實上只要你活在這個世上,並為人所矚目,那就免不得會有流言蜚語。

    倘若驗明自己依然清白只是為坊間的閒言多一些新的借口,不會讓對方有任何內心上的愧疚的話,此番行為,其實只是多此一舉。

    雲霓想告訴她的,就是這個。

    與其反擊流言,到不如順應其變,若可以,不妨用行動狠狠地給所有人扇一巴掌,一如現在的雲霓與淺水清。

    他們不用擔心流言的侵害,因為那已不再是流言,而是事實了。

    鴻雁苦笑:「可惜,我終究是沒有姐姐那般的勇氣的。」

    雲霓柔聲道:「只是缺個你的人罷了。」

    「那南無忌他?」

    「他不是,永遠都不會是。你當找個真心愛你,不介意流言如何之人。你的清白,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只要無愧己心即可。」

    「怕是難覓有情郎。」

    「皆因緣分未到而已。」

    雲霓笑著站起,走出百花樓,影姿綽約:「妹妹,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你便在這裡好好想想吧。」

    鴻雁怔怔地看著雲霓消失在眼前,一時心中恍然。

    正迷惘間,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長得極美,竟絲毫不比雲霓與自己差了,粉色的臉蛋上透著青春的紅嫩,一雙眼眸仿如會說話般靈動。她懷裡抱著琵琶,腳步婷婷,白皙的頸子總忍不住讓人想親上一口,就連鴻雁這樣的女人也看得有些呆了,卻不知是從哪裡出來的如此一個出色美人。

    隔壁雅間的房門打開了,那姑娘抱著琵琶進去,鴻雁正好奇間,卻看見了一個男人。

    是他!

    鴻雁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到那個人。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人,哪怕當時他蒙著面,但他走路的姿勢,還有那熟悉的背影早已深深地烙進了腦海之中……

    其動作一如那幽暗地窟裡,招喚那紋畫刺身的老太。

    百花樓的包房裡,南靖元破口大罵淺水清:

    「小小武將,竟然敢和我南家做對,他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惹急了老子,一刀劈他做兩斷。」

    會咬人的狗不叫,這句話真真是不假。

    南家固然一門雙傑,卻不代表每一個南家子弟都是出色的。

    南靖元是南山嶽的侄子,以往依仗南門勢力,縱橫蒼天城,飛鷹走馬驕橫跋扈。

    然,自淺水清兵逼相府之後,短短數天時間裡,世界都已變了樣。

    曾經看見他都要低聲下氣的喊一聲「南公子」的人,如今看見他南門子弟,個個都饒道而行。

    既不巴結,也不畏懼,惟明哲保身,待事態明朗後再作行動。

    這份落差,在南靖元眼中尤其巨大。

    特別是在南門弔孝,招駙馬一事再也無望之後。

    公主雖難嫁,對宵小之流而言,依然是無價之寶,做不成皇親國戚的南靖元便要分外失落一些。

    也因此,往常一直不被他放在眼裡的一些人,如今再來巴結他,反而為他所接受了。

    林躍,這個嶺南鹽業聯盟會長的兒子,一個考舉不中的落第秀才,在此時的邀約也就順理成章地為南靖元所接受了。

    此刻林躍坐在他下手,倒了杯酒給南靖元陪笑說:「南公子何必動氣呢,南相乃國之重臣,淺水清算什麼?等到南相孝期一滿,回朝執政,只怕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淺水清,何必急在這區區幾日。」

    南靖元雖是紈褲,卻不糊塗,搖頭說:「你是不知道,淺水清現在背後有烈狂焰那個老不死的撐腰,自己又立下滅國大功,皇上對他是相當欣賞。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利用後宮一幫無知女人來做幫手,慫動皇上重新啟用了一批以公孫石為首的舊臣。如今朝上,公孫石和我們對著幹,幾乎每日裡都要指責相爺的執政手腕。可恨我叔叔現在戴孝期間無法上朝,眼看著那幫賊子氣焰囂張,竟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林躍奇道:「以皇帝之英明,怎麼後宮妃子竟可干政不成?」

    「干政自然不行,但是有些東西卻是可以說得上話的。」

    「還請公子指點。」

    林躍的虛心求教大大激發了南靖元的虛榮心,這刻冷哼道:「公孫石之所以能上朝,完全是因為太子太傅這個位置。這個位置看上去不起眼,就是教導太子功課,但卻是未來帝師。將來太子若登基,見了老師也要恭敬幾分的。後宮諸女雖不可干政,但是太子太傅這個位置卻是少有的她們可以說上話的位置。只要這幫女人對陛下說些,原太子太傅教導無方,太子無心學業的話,陛下日理萬機,無法查辨,自然就只能聽之信之。帝師一職,既是國事,也是家事,惟其公私難辨,才會給人可乘之機。太子每日居深宮,與後宮諸妃也頗有交情往來,只要說動他同意由誰來出任帝師一職,則皇帝也不會放對。因此,公孫石才能如此順利地出仕。」

    「原來是這樣,照這麼說,公孫石借此機會回朝,一旦讓他悉心調教太子,只要太子功課稍有起色,陛下必定會認為公孫石有大功。到時再給他一個大大的封賞,便可正式與南相分庭抗禮,可是如此?」

    南靖元氣得一拍桌子:「就是這樣了。正所謂前門趨狼,後門進虎。淺水清與公孫石狼狽為奸,聯合起來對付我南家,偏偏我南家滿門弔孝,叔叔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若不是頭七早過,單是我今天和你偷溜出來喝酒一事,就能被叔叔打上一頓扳子。媽的,淺水清可害苦老子了,這些日子來,老子***就沒碰過女人!」

    林躍笑:「算了還是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淺水清小人得志,總好不了幾天。說到女人,小人到是有塊寶,絕對是世之尤物,只是不知道南公子可有膽量碰她。」

    南靖元的心頭立時一片火熱:「卻不知是什麼樣的女子,若真是世之尤物,說不定值得本公子冒一冒險。」

    林躍嘿嘿一笑,雙掌連擊,包房門打開,那個懷抱琵琶的妙齡女子走了進來。

    那一刻,南靖元的眼前為之一亮。

    那一刻,鴻雁在房外,正聽見林躍爽朗的笑聲,看到他拍手喚人的動作!

    其動作一如那幽暗地窟裡,招喚那紋畫刺身的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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