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音容兩渺茫
    江護衛他們忙乎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拿來一個骨灰罈子,並一顆金牙。

    太后拿著金牙哭得傷心斷腸,半晌才收住淚告訴我,那棵金牙還是她親自挑的。父親娶她的時候就缺顆牙齒,是不小心摔掉的,新婚一個月後,她拿出自己出嫁時外婆給她壓箱底的錢,在當地醫館裡買了一顆最貴的金牙給爹鑲上了。

    我疑惑地問:「咱們家以前不是還有幾個僕人嗎?家境也算過得去,怎麼爹連鑲顆牙的錢都沒有?」

    太后拭著淚說:「不是錢的問題,你爹摔掉這棵牙齒的時候才十歲,年紀小了不能鑲牙,大夫本來就告訴他十八歲後再去鑲,他娶我的時候未滿十八,所以還缺著。成婚後,我老是取笑嘛,婆婆也催他去鑲,但婆婆是勤儉治家的人,只給了他鑲一般牙齒的錢,那種不能管一輩子,最多十年又要換。鑲牙挺痛的,我心疼他,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錢,鑲了一顆金牙,可以管一輩子。」

    我歎息道:「娘出錢鑲的牙齒倒是真的跟了爹一輩子,可你的人只跟了一年多就不見了。」

    「是啊,當時笑他漏風嘴的時候,怎麼想得到後來的事呢。」

    「娘對爹這麼好,難怪娘失蹤後爹發瘋一樣地找,家都不顧了,後來又想了十幾年,只活到十六歲就鬱鬱而終。」

    這天剩下的時間,我們幾乎沒有出門,就守著爹的骨灰罈,娘不斷地回憶往事,我流著淚傾聽。其中有些是我知道的,爹或奶奶曾經提起過,有些是我不曾聽過的,比如鑲金牙的前後經過,我只知道自己的爹有一顆金牙,從我記事的時候就有。反而習慣了,從沒當回事專門問起。想不到,一顆小小的義齒,成了爹娘漫長的分離後「相認」地唯一佐證。人世之悲,莫過如此。

    江護衛會拿來這個,還是我特意叮囑的。我就怕娘中途又要鬧著去親自驗看,所以讓江護衛找件信物來,當時娘就站在旁邊,奇怪地沒有吱聲。

    一直等到金牙拿來,她才崩潰地哭了出來。

    我猜,娘是怕她說了,江護衛為了完成任務,會在別處找顆金牙來糊弄她。

    母女倆互相安慰。輪換著去抱骨灰罈子。連中飯都沒吃。索性就沒讓送。

    一直到黃昏日落。我才起身把娘手裡地罈子搶到一邊放著。勸道:「娘。晚上還是吃點吧。您病體初癒。要好生將養才是。從昨夜到今天。又勞乏。又傷心。昨晚是不是又一夜沒睡?」

    太后不語。我打量著她說:「您這臉色瞞不了人地。今天就比昨天差了很多。您真地不能再失眠了。除了吃老陸大夫開地藥。您自己也要配合點。不然光吃藥有什麼用。」

    太后總算開口道:「你放心。娘沒事。跟你爹年少離別。中年才得相見。只見到了一個骨灰罈。還差點連這個都見不著。叫娘怎麼能不傷心?不過以後就好了。把你爹遷到京城。以後想什麼時候看他就什麼時候看他。」

    哭夠了。到底不放心。又把江護衛喊來詢問了一番當時地詳情。江護衛一再表示他們已經把空墓重新掩埋好了。但新挖動過地。肯定還是看得出來。

    除非。守墓人不敢對後娘說明實情。一直隱瞞此事。後娘近期也不上山。等墓上地草長齊了。才有可能遮掩過去。

    江護衛說:「太后只管放心。平時沒事誰會去墳山呢,清明和七月半都過了,再要去,也是下一年了,看不出來的。」

    雖然如此,我還是勸太后:「娘,這件大事完了,我們索性回京去吧。我們娘兒兩個,帶四個女僕九個侍衛,又住在這種小客棧裡,本來就很引人注目,再加上老闆娘那大嘴巴,您沒聽李嬤嬤說嗎?她出門的時候遇到不少陌生人搭訕,問這問那,大家都對我們的身份感興趣得很。後娘家離此不遠,一旦她發現爹的墓被挖,棺槨被取走了,絕對會想到我們頭上。」

    太后允諾道:「再住兩天就走,娘還有一件事要處理。」

    「張家是不是?您想當面揭穿張家的孩子是私生子。」

    太后微微冷笑,也就是默認了,我忙說:「算了,婆婆寡居,唯一的愛好就是邀一幫人來家裡打天九,您是不是打算趁這個機會,讓荷香地表哥上門要兒子?」

    「你跟娘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倚著太后坐下,努力勸阻道:「婆婆那人,一輩子好強,死要面子,要是當眾出這麼大的醜,保不準她會尋短。子孝不見得能回來,到時候張家的財產,還有我給地那三萬兩,統統歸了姦夫淫婦,張家死絕了,他們倒巴不得呢。」

    「你確定張子孝回不來了嗎?」

    「我不知道,如果他稍微有點頭腦,後來不再上門找那些守門的公公鬧事,自己悄悄回來,應該不會有人專門為難他。怕就怕他不知死活,把公公們鬧煩了,索性讓他徹底消音。」

    太后低頭思忖,我又提議:「我們派人去打聽一下,如果子孝回來了,您要怎樣我都不攔;要是他也沒回,就算了吧,讓婆婆有個小孫子送終。」

    太后道:「這事其實早就傳出去了,張老太太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只是假裝不知道罷了,捨不得大胖小子嘛,管他是不是親骨肉,有一個抱著總比沒有好。」

    我點了點頭:「只要姦夫不上門當面揭穿,她會一直裝糊塗下去,將來這孩子長大了,照樣會供養從小養大他的奶奶,其實跟親生的也沒啥區別。」

    太后長歎一聲道:「好吧,你還是這麼心慈手軟,總是替人家著想,人家何嘗替你著想過。」

    「我沒娘說的那麼好,只是不願看張家落到姦夫淫婦手裡,那裡畢竟是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張家是虧待了我,但並非做下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不該落得如此下場。如果逼得張家寡母自盡,家產盡歸外人,我日後想起來,能心安嗎?

    如果真是子孝不育,張家願意養個野孩子,那也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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