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新桃換舊符
    大年三十的晚上,紫薇閣燈火通明,御膳房送上了比平時更多的菜,據說連點心一起有一百八十道。餐桌也換成了清一色的紅木圓桌,一共十八張,每桌中間擺著大大的福字,再圍上十道菜。

    這是真正的家庭式團年宴,參加者除我們母子三人外,還有琰親王。

    要說起來,琰親王並非先皇的親弟弟,而是堂弟。先皇沒有弟弟,只有兩個哥哥,不過都在早年戰死了,這天下等於是兄弟三人打下的。只不過那兩個有命打江山,沒命享帝位,要不然,這皇帝寶座也輪不到身為老三的先皇來坐了。

    先皇稱帝后,也援例封賞家族子弟,或王或侯,但多無實權。只有琰親王,因為母親死得早,由先皇的娘親,也就是已逝的太皇太后帶在身邊長大,後來又跟著先皇出生入死,這才得到了重用。

    尤其是先皇的兩個兄長去世後,這位相當於他母親養子的堂弟成了唯一的手足,跟親弟弟也沒什麼區別了。所以,琰親王在朝中的地位是很尊崇的,這也是先帝薨逝後他能手握兵權把持朝政的原因。

    太后會把他一個人請進宮裡吃團年飯,也正因為此。未婚的叔叔,即使在民間,也應該跟哥嫂還有侄兒侄女一起團年的。

    只有在這種氣氛下,我才真正覺得他是叔王,是長輩,而非那個言語戲謔,態度輕佻的驕狂男子。

    用過飯,幾個人移到麒麟軒,那裡請了一個戲班子唱戲。

    我並非不喜歡看戲,只是對這種熱鬧的富貴戲碼不感興趣,無非是花團錦簇、父慈子孝、福壽雙全的爛俗劇情。太后也未必真喜歡看,不過逢年過節湊湊熱鬧,討個綵頭罷了。我早說過,太后的興趣全在治國平天下上,她是天生就該是威臨天下、執掌大權的人。

    她被擄進宮,對父親,絕對是一生悲劇的開始;對她,卻未見得是壞事。做皇后,當太后,比做一個小富之家的主母更適合她。所謂天生有才必有用,她的才幹需要這樣的一個舞台。

    而我,則跟她相反,不喜歡熱鬧,對權勢和榮華富貴也沒有強烈的追求,其實更適合留在民間做個尋常婦人,相夫教子過一生。

    只是老天爺不肯成全我,讓我無子可教,無夫可依,最後竟然被送進宮廷,搖身一變成了顯赫的公主。

    雖然我也很想豪邁地說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迄今為止,我的命運的起伏變遷,似乎全是老天爺在擺佈,在安排。

    靠著錦褥,聽著外面傳來的更鼓聲,想著一年即將過去,想著不能再見的人,被迫了斷的情,我一陣黯然。若可以選擇的話,我情願要平凡真摯的夫妻情,情願在歲末年盡時跟他擁爐而坐,笑語相對,而非天涯仳離,獨享這更像是夢境的奢華富貴。

    低頭看著腳下,爐中靜臥的木炭閃著紅紅的光,那是燒過一遍的柴,明火已滅而餘燼未熄,就像我和子孝的情,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徹底冷卻?

    「啊,姐姐,你的裙子……」

    就在我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時候,皇上突然指著我大叫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身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衝了過來,當機立斷地扯下我的裙子,放在腳下踩滅火苗。

    因為室內氣溫很高,我穿的是單裙,而他的手勁之大,竟然連腰帶都沒解就一把扯了下來。

    我先是被皇上的叫聲嚇到了,然後又被琰親王的舉動嚇到了。雖然跟變成叉燒包相比,被人當眾扯下裙子只是小事,可還是……好窘!

    太后走過來一把抱住我,皇上則迅速拿來一件披風把我裹上。

    驚魂未定,外面已經敲響舊年的最後一聲和新年的第一聲更鼓。

    我跪倒在太后腳下:「恭祝母后在新的一年身體康寧,萬事如意,願我們天祐皇朝四境平和、國泰民安。」

    皇上也隨著我跪了下去,太后一手拉起一個,笑呵呵地說:「萬事如意!萬事如意!還是我女兒最瞭解我,什麼天花亂墜的祝語都比不上這幾個字,人生在世,凡事只要能稱心如意就不枉此生了,什麼千千歲萬萬歲都是虛的。」

    皇上又帶著我給琰親王拜年,他是臣子,不敢受皇上的,趕緊拉住了。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通報:「蘭妃娘娘來給太后拜年了。」

    太后稍微詫異了一下,還是吩咐:「傳!」

    我轉頭問立在身後的小蓮:「宮裡的嬪妃一般什麼時候給太后拜年?」

    小蓮悄聲說:「明日早起,在春熙宮外廳磕頭。今天晚上是家宴,除非太后派人去請,嬪妃是沒資格出席的。」

    當時我也曾想跟母后說說,讓蘭妃一起出席,可再一細想,如果蘭妃能來,宮裡其他的妃子都能來了,她們的身份並無二致,先皇的遺妃輩分還高些。

    「你起來吧,來福,看賞。」那邊,蘭妃已經拜完了年,被兩個小宮女攙了起來。

    她隨即走到我身邊,我們互相拜賀。我拉住她的手問:「身體可大安了?有沒有哪裡感覺不對的?」

    她躬身答謝:「都還好,多虧了姐姐想的土辦法,比太醫開的破藥方有效多了。」

    我笑問:「你怎麼知道不是那藥吃好的?」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根本就沒喝他的藥。」

    「為什麼不喝?」

    「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裡有數,明明已經沒事了,幹嘛還喝那苦死人的藥。」

    任性公主就是任性公主,我試著勸:「藥還是要喝的,那藥方我也看過,除了驅寒之外,還加了幾味補藥,喝了可以補身子的。」

    蘭妃不屑地一笑:「得了,就那黃耆、麥冬、石斛?我從家裡帶來的千年人參,百年老鱉丸,還有紫金肉豆蔻,不比那些地攤藥好一千倍?」

    「公主看得懂藥方?」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南蠻之地的公主,原來也是有才學的。

    「不全懂,但也不是完全一抹黑。我們安南的王宮也有太醫院,以前我母后病重,我天天在床頭侍奉湯藥,藥方看過不少,尤其是補藥,差不多的我都知道。」

    「那公主的母后現在好了嗎?」

    她沉默了片刻才說:「她已經不在了,現在的王后是父王后來冊立的。要是我母后還在,怎麼會捨得讓我和親?」說最後一句話時,已經明顯帶著哽咽。

    我忙攬住她的肩:「好了好了,大過年的,咱們不說這個。」

    她偷偷拭淚:「嗯,姐姐別見怪,我也是一時收不住口,其實今天真不該說這個。」

    我輕輕搖頭:「我沒什麼,就是太后、皇上和王爺都在。」

    好在這會兒戲台上唱得正歡,紅花臉進黑花臉出,各種小旗搖來搖去,大夥兒也跟著傻笑,沒人注意觀眾席上的竊竊私語。

    蘭妃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頗為傷感地說:「這女人啊,嫁了人就不自由了,連說句話都得小心翼翼的。」

    我趕緊向四周打量,這人是怎麼啦?剛剛還很懂事地向我道歉,一轉眼又抱怨起來。平時私底下發發牢騷也沒什麼,可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吃點東西吧,夜還長著呢。」我抓了一把杏仁給她。

    她拈起一顆放在嘴裡,側頭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皇上:「他也跟著守歲嗎?不是身體虛得不能久坐的呢?那天我去看他,沒坐一會兒就說不行了,讓人趕我走。」

    「依蘭!」我恨不得找根針線縫住她的嘴巴,吃了那麼大一個虧,連小命都差點送掉了,還不知道收斂。若不是為她亂說話,皇上會對付她嗎?

    不過這也更說明了,她說的都是實話,皇上,可能根本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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