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正文 (一九二)無計可施
    自從那天安清遠背了綠嬌嬌回家之後,她再也沒有離開過房間。洪宣嬌安排了女兵不時去照看綠嬌嬌,和她相熟的朋友也常來看望她,但人人都可以看出綠嬌嬌好像變了另一個人,終日雙眼無神沉默寡言。洪宣嬌和安清遠都曾問起她獨自留下來的原因,綠嬌嬌總是笑而不答轉開話題。大家在背後說起綠嬌嬌的時候就聽馮雲山說過:她這樣做有原因。

    大家並不懷疑馮雲山獨具慧眼可以看透綠嬌嬌的心,可是馮雲山從來不說明她的原因是什麼,這讓大家更多猜想,綠嬌嬌的怪異行徑成了一個謎。在可以合法娶妾的清朝,在不限制官員娶妻人數的太平天國,人人都不理解為什麼綠嬌嬌為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離開自己的丈夫,一般看法認為,傑克喜歡的話就把那個女人娶回來,孩子抱回來養就行了,根本不會影響綠嬌嬌的原配地位。

    戰事不斷告急,向榮象吃了仙豆一般脫胎換骨,一次一次地擊敗太平軍,每次作戰太平軍都死傷過百,天天混戰的情況下這個數字不可謂不慘重。最近清軍還實行了移營戰略,就是每戰勝一個據點就全軍大營向前逼近一里。長此下去,太平軍的據點一個一個被拔除,很快就兵臨城下,守險的戰術最終會完全被擊潰。

    之前綠嬌嬌帶著風水師的好奇,為了印證《龍訣》主動留在城裡參加對清軍的作戰,可是過年後清軍圍城日緊,再也無法輕易逃出包圍圈,傑克走的時候還可以單人匹馬高速夜闖出城,現在的形勢斷然不能再這樣衝出去。綠嬌嬌一身道術奇功,自己走出去固然輕而易舉,可是這樣的心情下,孤身一人到什麼地方不是一樣呢?

    楊秀清和馮雲山多次請綠嬌嬌見面商議軍情,畢竟這個以據點在城外守險的龍虎防守陣法由綠嬌嬌提出,也曾經非常成功,大家都期待她可以提出新的建議。可是任由城外打得天翻地覆炮火連天,綠嬌嬌就是閉門不出,馮雲山上門看望她也只是換來一杯清茶和一屋沉默。

    在多次血戰之後,太平軍的據點終於被一一攻陷,就連綠嬌嬌最重視的龍脈咽喉之地水竇大營也被清軍多次攻陷,但因為綠嬌嬌說過,誰守得住水竇,誰就把握住永安城的命脈,所以每次失守後,太平軍必然會拚死奪回這個天險。在水竇沒日沒夜的拉鋸戰中,羅大綱旗下的洪門軍隊因為勇猛擅戰,常被派出去攻堅和死戰,幾個月內死傷達到八成,餘下的兩成戰鬥力已經到了無法恢復的地步。

    這時清軍再進一步加強攻勢,從桂林運來千斤大炮向城內猛轟,永安城裡不少民居被炸,炮彈更打到天王居住的衙門,整個永安城沒有一個人可以僥倖逃脫,連深居簡出的天王洪秀全都隨時可能死於非命。綠嬌嬌仍是天天在房間裡不問軍情,只是像是求死一樣呆坐抽煙。楊秀清和馮雲山實在忍無可忍,安排洪宣嬌帶著十幾個女兵,抬著轎子跑到她家門前,把披頭散髮的綠嬌嬌從房間裡硬捉出來抬上城頭。

    綠嬌嬌許久沒有出門,對城裡告急的情況聽了不少,也知道屋外成天有爆炸聲和人來人往的叫喊,可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殘酷的現實。她在轎子裡看到永安城內到處是被炸毀的房屋,沿路是來不及收拾的屍體和失去親人的哭聲,炮彈不時在身邊打落,就算永安城不被攻破,只是這種炮轟就遲早會把整個城池炸平。

    到了城頭上,她看到清軍的大營已經逼到城外幾里,仔細看下去可以看到清軍營裡的士兵在做什麼,這和幾個月前所見遍地是太平軍據地的場面完全不同。耳中所聽是不停的槍炮聲和廝殺聲,眼中所見是處處硝煙和兩軍肉搏的血腥場面,過去金黃色的稻田現在成了一片黑紅的焦土,紅色的是血,黑色的是過去的血。

    一直沉浸於傷感和反思的綠嬌嬌震動了,眼前的命運不是思考和計算,不是神跡和印證,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無論上天給了誰什麼樣的命運,來到這裡只有一條路就是殺敵求存。她坐在城頭上看著清軍兵馬縱橫地反覆截殺太平軍的攻守之路,人的生命就在眼前不知不覺地消失,只要戰鬥還在繼續,下一刻就會有更多失去親人的家庭。

    這種地獄般的環境果然讓綠嬌嬌放下心裡的事回到現實中,她靜靜地看著清軍繁複的進攻路線,看似雜亂無章的進攻似乎暗藏玄機。綠嬌嬌布下的據點位置都位於重重包圍的龍虎砂手之上,是平原腹地上最強的龍氣點,如果清軍胡亂進攻的話,有龍氣的太平軍有極大勝算,加上各據點龍虎互保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但是她發現現在的清軍在進攻時,第一支主攻隊一定會先把一支大旗深插在一個地方,綠嬌嬌看不懂這個插旗點的真正含義,可是她很清楚看到這個地點是潛行在平原地底支龍的龍背,這種做法很有可能是為了先釘住龍氣。清軍插下戰旗後由小隊和主要將領鎮守著,攻擊隊隨即沿著龍氣運行的原路徑向據點撲去,這時據點裡的反擊能力顯得遠不如清軍的攻擊力;當各據點出擊救應,清軍又對救兵進行伏擊,伏擊點的設定出奇地精確,往往正好在太平軍經過的路線上,當救兵經過一半,清軍就會發出截斷隊伍的攻擊。同時城中受到大炮轟炸自身難保,於是城外據點就成了孤軍奮戰。

    如此精妙的破陣方法,一定不是向榮的主意,綠嬌嬌用奇門遁甲覆核過清軍的戰術,很明顯對方的攻擊八門錯亂,並不符合奇門兵用之術,而在支龍背上釘戰旗,然後沿著無形無跡的平洋龍背進攻,分明就是風水師的風格。她彷彿看到一個以風水用兵的大師站在向榮背後,每天設計出新的攻擊計劃,從據點到線路再到各主要方向,有條不紊地穩健擊破守險之陣。而綠嬌嬌感到最危險的是,她所使用的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龍訣》風水兵法,對方分明可以看破這種秘密的天子風水術,背後的對手的誰呢?

    對手可以擊破《龍訣》兵法,就可以殺滅全城全軍,而且以現在太平軍的實力,和清軍兵臨城下的形勢,再重新佈置陣地已經不可能,如果一直用這種方法打下去,最後只有退縮到守城牆這條死路上,這樣的話和半年前金田被圍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活路就是趁清軍還沒有四面貼住城牆圍攻之前再次突圍。

    楊秀清和馮雲山看著神情恍惚的綠嬌嬌等她開口說話。綠嬌嬌起床後還沒有梳頭,頭髮一絲絲垂在臉龐兩側,雙眼定定地看著方圓幾十里正在廝殺的戰場,良久才擠出一句:「遇到高手了。」

    楊秀清說道:「我也覺得現在清軍的打法不像是向榮的風格,有細作報信說,滿清的賽尚阿中堂也來到戰場督戰了。」

    綠嬌嬌一直坐在轎子裡一動不動,只是嘴唇微微上下開合,用很細小的聲音說:「我是說對面來了風水高手……」

    馮雲山和楊秀清都對這個回答頗為意外,馮雲山問道:「綠先生看出什麼門道了?有什麼好方法嗎?」

    綠嬌嬌轉過頭看了看馮雲山的臉,他臉上的灰氣越來越盛,代表著他正在一天天地接近死期,可是他眼中的神采依然充滿鬥志,讓綠嬌嬌心裡感到一絲觸動。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真的那麼大嗎?世上有許多比自己更焦愁的人,仍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著,這是無能為力的垂死掙扎嗎?也許這是對命運的另一種抗爭。

    馮雲山看到綠嬌嬌雙眼失神地看著自己,一直不說話,知道她又神遊物外了,他搖一下綠嬌嬌的轎子:「綠先生?醒醒了。」

    綠嬌嬌象從夢中驚醒一樣回過神,仍是氣若游絲地說:「啊,是啊,他們先用戰旗釘住龍背,又按只有風水師才可以看懂的平洋龍脈走向路線來進攻據點,所以肯定有風水高手設計每天的攻擊計劃。」

    「戰旗釘龍背?」楊秀清覺得很奇怪。綠嬌嬌把頭甩到他那邊說道:「是啊,就像殺黃蟮的時候那樣……」綠嬌嬌從袖子裡面抽出短刀,「咄」一聲釘在轎子槓上惡狠狠地說:「用長釘子把黃蟮的喉嚨釘在板上,然後砍頭開膛,黃蟮再滑溜也逃不掉,所以死定了。」

    楊秀清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問道:「阿妹想到什麼破解的方法嗎?」

    綠嬌嬌看著城外一臉麻木地坐了一會,從城牆下的城門又衝出去一隊紅頭巾的士兵。這些士兵身上的戰衣破爛了,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縫補,有不少士兵身上頭上都有包紮,明顯有不同程度負傷,可是永安城一直處於被圍困的狀態,無法進行徵兵,現在只能讓傷兵重複上陣,老兵們死一個少一個,這一隊衝出去也不知道有幾個人可以回來。

    綠嬌嬌有氣無力地對楊秀清說:「突圍吧,不要困在這裡了。」然後用手指了指下面準備出戰的士兵:「可以叫他們回來嗎?不要去送死。」

    楊秀清馬上喝住正在出城的將士,可是領隊的將軍卻飛身下馬,跑上城頭長跪在地上請戰。這個中年漢子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語氣對楊秀清說:「東王,龍眼潭大營裡都是我們的同鄉兄弟,不能不救啊,讓我們出去救他們回城吧。」

    楊秀清看了看綠嬌嬌,綠嬌嬌微微地搖搖頭,楊秀清馬上轉頭對那個將領嚴厲地說:「沒有軍令不得濫戰,馬上整兵回營待命!」那將領聽了這話,負氣地用力一拍地面,轉身跑下城牆帶隊退回城中。馮雲山知道綠嬌嬌心情不好,不敢太刺激她的情緒,斯文安靜地小聲問綠嬌嬌:「綠先生有什麼好計策突圍嗎?比如突圍的方向和時間?」

    「沒有計策,對方是高手,我算出來的位置他可能全都知道了,這仗我不會打,你們盡快看看清軍的包圍圈哪裡弱就往哪裡攻吧……」說到這種無能為力的事,綠嬌嬌又顯得無精打采一臉頹喪。

    馮雲山一聽綠嬌嬌這樣說就來精神:「先不要灰心,綠先生是說只要你出手佈置的計策,他都可以知曉和控制?」

    綠嬌嬌癱倒在轎子裡,一手托著頭,一手指著城下說:「都打成這樣了,你說是不是?我估計八成在對手計算之中……」

    馮雲山開心地說道:「那太好了,綠先生,這次突圍就由你來安排吧!」

    綠嬌嬌聽到馮雲山的怪話頓了一下,心中馬上通曉了他的想法,慢慢翻起眼皮看著他說:「哦?是啵,由我佈陣不就行了,那就先下一場大雨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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