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正文 (一八四)軍師的戰鼓
    馮雲山坐在驢車篷裡趕車,後面跟著十幾匹軍馬。他極力坐向車篷深處,手握鞭子伸直向前抽驢子的屁股,恨不得一步跨上官村嶺完成任務。因為在驢車裡沒顛簸幾下,洪宣嬌的辮子已經完全脫出,讓綠嬌嬌在搖搖晃晃的車裡再編回去是不可能了,綠嬌嬌只能把馮雲山的原裝頭髮再編成短辮子,能挺過一時算一時。

    心情緊張的時候,短短兩里路象走了一整天,馮雲山和綠嬌嬌不時偷眼瞄瞄向榮的軍官隊。軍馬當然比驢子跑得快,十幾匹軍一直圍在驢車四周護送他們山上,可是馮雲山又不能讓軍官們跑到自己前面看到車篷裡的情況,於是雙方越趕越快,轉眼就到了官村嶺上。

    向榮坐在馬背上舉目四望,發現這裡是山嶺和平原的交界低嶺,可以鳥瞰整片思旺平原,向下一衝就可以到潯江岸邊,隨時可以控制大片區域,果然是兵家必爭之地,正好用作主陣紮營地點,他對馮雲山說:「阮秀才,我有點事問你。」

    躲在驢車篷裡的馮雲山一聽頭都疼了,這老頭看過地方好然後拉隊上山紮營不就得了嘛,還問什麼問呀?可是人家問出口了,回大元帥的話總不能坐在車裡不出來,他硬著頭皮慢慢磨下驢車,綠嬌嬌從他身後打出一把油紙傘,一手捉住他背後的衣服,貼著他的後背一起下車,努力遮住馮雲山沒有辮子的後背,這樣子從向榮看來,像是一個害羞的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後。

    馮雲山不敢再向前走,他一直站在驢車旁邊,眨巴著眼睛嚥著口水問向榮:「官爺想問什麼呢?」

    向榮側頭看看他身後的綠嬌嬌:「阮秀才,你那小妾真是很粘人,挺有福氣的嘛。」

    馮雲山不敢轉動頭部說話,他把身子轉向正對著向榮,綠嬌嬌碎碎步貼著他的背一起轉身,馮雲山手向後一撈接過傘自己舉著說:「嘿嘿,這種鄉下女人打不得寵不得,就是難教,嘿嘿嘿。」

    「嘿嘿,女人嘛。」向榮看著他也乾笑了兩聲:「上一年你們在這裡盤營的時候,是多少人?」

    「回官爺話,最多時有七百多人。」

    「你看這裡可以扎多少人的大營?」

    馮雲山哭喪著臉說:「呵呵,我哪裡知道哦官爺,我只是湊份錢請團練護鎮,避長毛的時候就帶上家眷來這裡。」向榮細細看了四周的地形,微微點頭自言自語說:「帶上家眷也可以的話……起碼可以紮下三千人……」

    這時馮雲山看到遠處山崗上的草叢不自然地搖動著,他的心撲通一下狠跳,心裡想道:洪宣嬌帶的兵肯定全埋伏在四周,她不會這個時候殺出來吧?馮雲山知道夜長夢多心裡急著離開,他對向榮說道:「官爺,我們可以走了嗎?阿梅她身子不好,再淋雨就得病了……」

    向榮看到馮雲山的神色古古怪怪,綠嬌嬌更是一付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問道:「阿梅有身孕了?」

    「呵呵,呵呵呵,是啊……」馮雲山對向榮的關懷哭笑不得,手上舉的傘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肩上。這不是馮雲山心情緊張發出的小動作,而是向山上發出軍中的旗號。

    在古代行軍佈陣作戰完全以旗號指揮,向哪個方向搖旗,軍隊就向哪個方向行進和攻擊,馮雲山打出的是向後的旗號,就是讓洪宣嬌帶伏兵退開,讓出地方給向榮領兵到嶺上紮營,他也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看到這個小動作,更不知道洪宣嬌是否理解,只管不停地向後搖傘,身子一點一點地向後移。

    向榮看到他的動作如此古怪,對於身經百戰的老將再不起疑心實在說不過去,他催馬走到馮雲山身邊,雙眼注視著對方眼睛深處,馮雲山則一點點地向後移。

    向榮突然問道:「你很緊張嗎?」

    「不是,我沒緊張。」

    「那你搖什麼?」

    「我……我想解手。」

    向榮仔細地看著他說:「你去解手吧。」

    「我……人多看著尿不出來。」馮雲山已經完全陷於解手的困境中,他實在想不出要是向榮強行要自己表演解手,他應該面對向榮還是背對向榮。

    「哎喲……哎喲……」綠嬌嬌突然用力抓著馮雲山的背,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叫道:「相公,我肚子好疼!」

    馮雲山一聽就知道這下解圍了,他顫抖著聲音對向榮哀求:「軍爺,你們都上來了,就放我們走吧,我要帶阿梅回鎮裡看大夫,你知道孕婦的事不能拖……」焦急狼狽躍然上臉。

    綠嬌嬌疼得身體發抖,緊貼著馮雲山的背後,一點點地把他向後拉,向榮看到這樣的場面,覺得再刁難下去大概真要搞出人命,於是退開兩步說:「快去看大夫吧,有大清軍隊在你們不用逃到廣州,有身孕別到處跑,回家好好安胎。」

    「謝官爺!」馮雲山一說完,綠嬌嬌就慘叫一聲向後滾進驢車篷裡,馮雲山隨即轉身鑽進驢車向思旺鎮方向下山,轉過山邊小路一個調頭就衝回官村嶺高處。

    綠嬌嬌和馮雲山繞個大圈回到太平軍的伏兵之處,馮雲山滾身下車扔下一句「解手」就往樹林裡跑,傑克伸出雙手接著跳下車的綠嬌嬌緊緊抱住,連著親了她幾下說:「我的天,你回來了。」綠嬌嬌扯下旗袍扔到車上,擦一把額頭喘過一口大氣說:「呼,好險好險,怎麼樣?下面怎麼樣?」

    洪宣嬌說:「我們一直看著,後來馮軍師發號讓我們退,我們就退出一些。現在他們上山了,正在紮營呢。」

    「先別動,再等一下。」馮雲山身心放鬆地潛回來,在頭上重新包好紅頭巾,這是很重要的標識,否則一會和清軍打起來,太平軍看到他那個清朝腦袋,一下沒認出人一刀就砍下來。馮雲山看著山下小聲說:「下面大概有四千人,現在先讓他們建營,等他們做到一半的時候再殺下去,蕭朝貴和羅大綱那邊怎麼樣?」

    洪宣嬌說:「很好,隨時可以出兵。」

    「好,一會先由蕭朝貴主攻對方高坡陣營,把高坡清軍趕到低坡衝散他的本陣後,我們左軍第二波腰斬再衝進去,最後由羅大綱和石達開右軍包抄圍殲,你帶女軍配合我側翼,不要離開左軍……」

    馮雲山在作臨戰步署,傑克仍在激動地抱著綠嬌嬌親了又親,兩個人一直在密密地耳語,幸好雨不停地下,雨聲讓身邊的人聽不到他們的情話。傑克說道:「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這麼長時間,剛才像過了一年。」

    綠嬌嬌格格地笑著說:「我說過你妻子不會有事的,我可是上帝的女兒,他告訴我會成功的……別親了,很多人看著呢。」

    傑克一邊幫她佩戴皮腰帶和左輪槍一邊說:「剛才我一直在這裡看著,我看不清你們在幹什麼,只看到很多士兵圍著你,我差點就要衝下去救你了……你算過以後都不會有危險嗎?我們不會再分開嗎?」

    聽到這裡,綠嬌嬌不禁停下來看著傑克的臉和那雙褐色的眼睛,這個男人已經不離不棄陪了自己很多年,從剛剛認識開始他就是這樣對自己說:永遠和你在一起。現在他真的做到了,可是自己還會有這樣的福氣嗎?

    綠嬌嬌太瞭解命運了,尤其是自己的命運,從自己會算命的那一天起,她就開始用親身經歷去印證八字的準確性。不知是命運會按著八字前進,還是自己知道了八字於是按著那個預言去實現,到現在為止,她看不到一點偏離命運的跡象。一直以來,走運時快樂富足,背運時痛心潦倒,只要有一點條件給綠嬌嬌運用風水和道術去趨吉避凶,她都會盡力而為,但是在吉安府的祖墳佈局放棄了自己命運的情況下,能改變的只是命運的質量,並不是命運的方向。

    有時綠嬌嬌甚至會想到,如果沒有安家祖墳風水的靈力對自己牽制,如果可以斬斷自家的龍脈,自己會不會活得更快樂?這樣想無疑是自私的,更是大逆不道的,那個稱做鳳凰展翅的祖墳,是父親安渭秋的畢生心血,也保住了兩個哥哥的榮華富貴,妾生庶出的女兒被作為風水局的犧牲點也無話可說,也許父親教給自己一身風水奇術,就是為了讓自己可以自保吧?

    綠嬌嬌認真地看著傑克,小聲問道:「我真的值得你做這麼多嗎?」

    「為什麼問這個,這是我喜歡做的,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命運。」傑克隨口回答道。

    「命運……呵……」綠嬌嬌笑一笑,伸手握著傑克的大手,看著他那大孩子一樣的眼神:「你知道什麼是命運嗎?」

    傑克想了想說:「命運是一個劇本,我們不用知道也不用想,可是演出來的就是那個劇本……喔上帝,太複雜了,準備打仗吧。」

    綠嬌嬌也和大家一起伏在草叢中,小聲對傑克說:「劇本上寫,明年你會離開我。」

    傑克看了綠嬌嬌一眼說:「真糟糕,是誰寫的劇本?」

    「還不是上帝。」

    「我不想離開你,做禮拜的時候我和上帝談一下。」傑克剛說完,身邊就響起驚天動地的戰鼓,他們看到馮雲山在大鼓前紮起馬步,雙手在鼓面上擂動鼓槌,身邊的號兵吹起衝鋒號。

    清軍正在建營,向榮的親兵剛剛在帳篷裡放好椅子,向榮安逸地靠在椅子上努力回憶阮秀才一轉身上驢車,背後的辮子是不是好像短了一截,就聽到側面響起戰鼓,他大驚失色站起跑進雨中,向著鼓聲響起的方向叫道:「左軍列陣防禦!洋槍隊見敵齊放槍!」

    可是幾路清軍都正在搭架打樁建營做飯,哪來列陣的準備,四周上千兵將頓時一片混亂。當向榮和其他部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側翼的時候,在高坡地上先紮營的後軍就向著中軍本陣丟盔棄甲地潰退,一個部將衝到向榮面前喊道:「向帥,山上有長毛殺下來啦!很多人,快撤!」

    向榮一轉頭向山上看去,無數紅旗從山頂向本陣壓下來,暴雨聲早被太平軍的吶喊聲蓋過,自己坐鎮的中軍營已經先被退下來的後軍衝散,全軍完全失控無法重組陣形。他看看側翼又看看山上,怎麼也無法理解太平軍為什麼會由側面的鼓號來發動正面的攻擊。

    一個部將拉著馬跑到他身邊叫道:「向帥快上馬!」向榮一把揪住那部將的胸口說:「上什麼馬,快拉洋槍隊頂住!」部將激動地把口水沫子噴到向榮臉上說:「現在下大雨,洋槍全部不能用了,向帥快撤吧!」

    向榮這時才想起清軍武功普遍不好,膽子普遍不大,一向不擅於和太平軍近戰肉搏,長期以來都是用大量洋槍壓制太平軍進行作戰,如果洋槍不足的情況下,清軍往往是避戰或是敗退。而清軍使用的洋槍也是火繩槍和燧發槍,在下雨時就完全失效,所以沒有洋槍的仗,基本上就死定了。

    呆在原地的向榮,看著四周平日訓練時風風火火的軍隊,現在像一群逃亡的流寇,他被部將推上馬背才清醒過來,抽出手中的馬刀高高舉起,對身邊的部將發出號令,後退一里整軍再接戰。

    各部將馬上分頭整軍且戰且退,山坡下的前軍還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已經放下手上的搭營工具,換上刀槍整好陣形準備仰面迎戰。這時向榮又聽到側翼鼓聲響起,他心裡直納悶,怎麼老是在那邊打鼓呢,這次不會又從另一個方向殺出伏兵吧?他一邊向山下衝,一邊看著兩旁長著茂密松林的山谷。

    這次向榮沒有猜錯,從鼓聲響起的方向,突然出現無數紅旗和包著紅頭巾的太平軍,揮動竹槍大刀以長矛陣形向清軍撤退的隊伍攔腰橫刺,把向榮攔在官村嶺上。為首一員將領頭帶紅巾,手揮長柄斬馬刀,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向榮一看此人嘴臉挺眼熟,再細看一下不禁無名火起,這不是剛才那傻瓜阮秀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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