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正文 (一四八)算死命
    廣州南城牆連綿十里,城牆外是千帆掠過的浩瀚珠江。江水長流不息,日夜拍擊著看似固若金湯的古老城牆,為經歷二千年風雨的古城隨時帶來破壞和重生。

    三教九流士農工商在城牆裡構成了鬧市繁囂,無論貧富貴賤只是一味醉生夢死,似乎從不知世上風雲變幻。十年前英軍炮火打缺的城牆仍未修補,但是城牆上對珠江洞開的城門碼頭,裡裡外外已經佈滿新發的商號。

    從靖海門碼頭上岸,走過城門後抬頭就可以看到兩廣總督衙門,這裡是京城派駐嶺南的封疆大臣辦公居住的府邸,其行政級別比承宣直街上的廣州府衙更高。衙門正對南城牆,門前路雖窄,卻免不了車水馬龍商販雲集。

    安龍兒用青灰色方巾包著一頭黃髮,臉上架著茶晶墨鏡,粘著絡腮鬍須坐在衙門前。他面前擺著一張小桌,桌上開了洞插著一支大旗,旗上寫著「賽神仙」三個大字,桌面放一疊紅紙,毛筆墨盒壓在桌角。

    街上行人都被安龍兒這付行頭吸引住視線,可是安龍兒坐著一動不動,卻不知想不想做生意,沒有一個人敢走過去求測。

    顧思文在安龍兒旁邊的攤位地面鋪了一塊布,布上放著折扇和葵扇,看起來是在賣扇子,可是這些扇子做工粗劣款式老土。他穿一身粗布短衣,臉上沒有粘任何東西顯得白淨帥氣。因為長得高所以腿也比一般人長,他坐在小矮凳上象半蹲在地。

    顧思文打著破傘問安龍兒:

    「你這樣沒生意呀?你要喊哪,我教你幾句吧……」

    安龍兒仍是木頭一般坐著,看也不看他一眼,顧思文又對他說:

    「非要賣扇子嗎?這東西賺不了幾個錢。」

    安龍兒只動著嘴唇對他說:「賣扇子輕便,包起就可以跑。」

    「你也進點上等貨嘛,這種貨色別說年輕小姐不過來看,連阿婆都不看一眼。」

    安龍兒的嘴唇又動了:「要是你生意好,人人都圍在這裡,出了事誰來幫我?一會要是逃跑的話,這種成本低便宜貨,扔了也不那麼心痛。」

    「唉……交了五文錢坨地費,坐著不賺錢很無聊的啵……」顧思文坐在小矮凳上苦瓜著臉給自己扇風,抬頭看看對街的茶樓上,阿圖格格和蔡月一身綾羅綢緞,頭上手上穿金戴銀,手端茶杯輕搖羅扇有說有笑地看著他們,顧思文對兩位小姐怒目瞪去,引來對方一陣無聲的掩鼻哄笑。

    (紅塵說:坨地指當地黑幫,坨地費指黑幫保護費,原為洪門暗語,後演變成廣州方言。)

    坐了一上午兩個人都沒有生意,這是安龍兒意料之中的事。顧思文的扇攤子貨色極差不會有人光顧,自己不像小神仙那樣喊場子引來人群圍觀,一輩子也不會有人主動走過來算命,但是安龍兒就是要得到這樣的效果。

    他們一直坐到晌午時分,各行各業的商販勞工都找了蔭涼處午睡,顧思文也坐在路邊一磕一磕地打盹,只有安龍兒象佛像一樣挺身坐在桌後。

    這時從街上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他一身黑綢長衫,手上打著大大的白紙扇遮在頭上,唇邊蓄著花白山羊鬍子。他快步走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突然停下腳步又走回來,定著眼睛看了安龍兒一會。安龍兒知道自己要等的就是他,咧開嘴向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這個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這位賽神仙是占卦還是算命?」

    安龍兒用手掌在桌面上一展:「一看這桌面就知道是算命啦,這位官爺請坐。」

    山羊鬍子男人果然坐到桌子前:「你可以看出我是做什麼的嗎?」

    安龍兒客氣地點點頭說:「官爺眼神內斂精光,龍行虎步,鷹鼻隆準,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啦。」

    「呵呵,神仙太抬舉我了,我只不過是小小公差,文抄小吏罷了。不過家裡有老人想問個壽元,不知潤金多少?」

    「大批一兩二吊,中批大運送流年三弔錢,小批流年一弔錢,只是問個壽元的話,發市圖吉利八十文就行了。」

    「神仙算命真不便宜啊……」

    「幾十文錢問個明白,值不值你自己決定了。」安龍兒拉開手上紙扇輕輕搖著等對方回話。

    山羊鬍子見安龍兒這般高姿態卻也不生氣,倒是陪著笑說:「呵呵,高人就是氣派,那就麻煩神仙給看看了,這是我八字,辛丑,乙未,戊戌,庚申……」

    安龍兒馬上提筆在紅紙上寫下八字,亮在手裡一看,心裡完全明白了。

    這個八字表面看似夫明子秀,很有女人的福氣,可這正是這個八字的陷阱所在;其實女命以官星為命根,這個八字洩身太過,命弱運凶,最嚴重的是官星在早年被克,命主在二十歲已經死去,那一年已經是五十年前。

    在江湖上用死人八字去給算命的行家找麻煩的做法叫「算死命」,是算命行內最忌憚的事情,可是踢館的行家應該在人多的時候來敗自己的名聲,而不是像這個男人一樣,在街上無人的晌午,走過一個沒有生意的攤子,再花八十文錢拿一個死人八字來考自己,這人絕不是踢場子的同行畜牲,他是國師府的人,他的目的是要刺探自己是否真正的玄學家,這個八字一旦算準,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人頭。

    安龍兒放下筆,手裡捻著鬍子沉吟了一會說:「你八字命透正官,得庫星相生,入的是正官格啊,星官強旺所以嫁了個好人家,你爺爺也是當官的吧?」

    那男人微微點頭說:「對,你說下去。」

    安龍兒心裡更肯定了對方在說謊,這個八字明明從出生開始就家道中落,到二十歲臨死前已經家徒四壁,何來一個當官的爺爺,他心裡暗笑,嘴上卻繼續打發:

    「她老人家本來命不算很好,可是一生行善積德讓她兒孫滿堂得享後福,近幾看起來身體還挺健康,可是見不得風吹日曬,現在她老人快七十了,第一個大關要防著七十一,過了七十一,你有的是機會侍候她……」

    安龍兒說到這裡,不小心把筆推到地上,他彎下腰把筆撿起來,從桌下看了看對街的茶樓。撿筆是安龍兒和阿圖格格約定的暗號,一旦安龍兒認定了對方是國師府的人,就會發出暗號,樓上的蔡月和阿圖格格馬上站起來埋單。

    他坐起來又說:「你奶奶平時做了好事不告訴人家,可是上佛堂上得少,光這樣的話積了一輩子的德倒不一定保得住她過生死大關,孝子賢孫應該給她老人家作作福,你要是有心的話不如……」

    顧思文蹲在一旁聽得喘大氣,要是江湖上算命的都像安龍兒這麼幹,如何從客人兜裡掏出一文錢,怕是全部看相算命的都得餓死。他恨不得自己親自告訴那傢伙,你奶奶犯白虎煞,馬上就要大難臨頭啦!

    果然那男人也捻著自己的山羊鬍子呵呵大笑說:「好,好,謝謝你啊,這是一弔錢,二十文不用找了,麻煩你有空給她老人家作作福,我還有公務,告辭。」

    說完拱拱手就轉身走入兩廣總督衙門的朱紅大鐵門,門前兩個衛兵一見他走過馬上單膝下跪行禮,他揚揚手就走了進去。這邊阿圖格格帶著蔡月跟在山羊鬍子身後,掠過安龍兒的算命攤子直闖入衙門。

    衛兵看到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姐一身華貴的旗人裝扮,如入家門般闖過來,正不知該不該擋,已經被阿圖格格用一個正黃色的腰牌照住臉。阿圖格格用純正的京腔官話對他們說:「兩位大哥辛苦了,我找我爹。」

    兩廣總督衙門是京官住的地方,操一口北京官腔已經幾乎可以肯定是大臣的家屬,加上一個八旗營正黃旗中軍腰牌亮在面前,兩個衛兵馬上閃到一旁讓開道。

    阿圖格格一手拉著蔡月,有說有笑地快步跟著山羊鬍子穿過中堂走到偏廳,看著他進了房門然後反手關上。阿圖格格對蔡月說:「你看這大熱天的,這傢伙進了房就關門關窗,一定有問題。」

    蔡月說:「知道在什麼地方就行了,我們快出去吧。」

    阿圖格格卻用力握著蔡月的手,硬拖著她在總督衙門繞了一圈才出門。

    當大家分頭回到河南珠江邊的院子,阿圖格格已經給安龍兒畫好了衙門裡的大致佈局圖。

    安龍兒開心得停不下笑容,他對阿圖格格說:「太謝謝你了格格,你想吃什麼?今天晚上我請客。」

    阿圖格格也一臉興奮地說:「行,吃頓飽的今天晚上繼續玩。嗯,應該會更好玩。」

    大家都驚訝地問:「今天晚上你也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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