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山泉有點田 正文 荷花勸嫂
    荷花到門口的時候,就只聽得一片哭喊慌亂。

    常氏臉上滿是淚水,張大了眼睛看著自己身下被單殷紅的一團,嘴唇煞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血,也是這時候才感覺身下傳來鑽心的疼痛,頓時淒厲地大叫起來。

    「雪兒,你怎麼了?雪兒……」阿齊緊張地抓著她一隻手,叫著她的閨名,並轉頭對驚恐的丫鬟喝斥:「大夫!去叫大夫來!」

    幾個丫頭一哄而散,連滾帶爬擁在一起往門外跑,荷花守在門口,一個一個叫住吩咐下去:「你,趕緊去叫穩婆來,你讓前門的人去請大夫,你去準備熱水,燒大鍋熱水,還有你,把管事的周林媳婦叫過來。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剛才房裡生的事情傳了出去,我叫大爺把你們舌頭都給拔了!」

    最好不要是流產或早產。

    荷花在外面早聽到有人叫見血了,也有些緊張,吸口氣穩穩進了門,看到裡面還有兩個稍微鎮定些的丫鬟在死命安撫常氏,環玉跪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披頭散喊得撕心裂肺的常氏。

    「讓開點!」荷花推開其中一個丫鬟,抄起常氏一塊衣襟摀住她的嘴,道:「大嫂,你安靜些!安靜點!你們兩個到床上去按住她的手腳!」

    好不容易常氏那足可刺穿耳膜的淒厲嘶喊停下來,荷花顧不上自己被掐得生疼的手,緊緊盯著常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嫂,現在不是鬧事的時候。你忍著點,好好想想,你若有什麼意外,大哥該怎麼辦?你的孩子以後被其他女人打罵了怎麼辦?你辛辛苦苦積攢的銀錢被狐狸精給花費了怎麼辦!現在只是稍微動點胎氣,沒事的。你忍著些,別亂動,穩婆和大夫很快來了,不要亂動,不要叫了,忍著點啊……」

    「疼……」荷花剛一鬆開手,常氏就淚眼花花抽噎著咬住唇,委委屈屈看向阿齊,「疼死我了……」

    「乖,大夫要來了,就來了!」阿齊一邊哄她,一邊怒視還呆坐在地上的環玉,「楞著幹什麼?給你奶奶……給她……」

    要給常氏幹什麼,阿齊也說不上來,荷花忙在一旁接口:「拿些糖水來,甜一點。」

    環玉跌跌撞撞跑出去,兩個穩婆與周林家媳婦就裹成一團奔了進來。荷花這才感覺輕鬆一些,退到一旁扶住小書的手大口喘氣。

    「奶奶怎麼動氣了?這……這是要早產了!」一個穩婆驚呼著,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阿齊被穩婆趕出去,常氏又亮開嗓子吼得殺了上萬頭豬一般。幸虧兩個穩婆是見過場面的,早早在這裡做了些準備,周林媳婦又一連聲地安排下去,才不至於個個都無頭蒼蠅般。荷花就算自己前世曾經生過孩子,也架不住這樣原始的接生場面,只得任由常氏抓著自己的手大喊大哭。

    那個被阿齊送出去的郎中半路被人追回來,見得一盆一盆鮮紅的血水被端出來,刷刷地寫了個方子,又掏出兩丸藥,道:「這個趕緊拿溫水化了,給奶奶喝下去,還得叫人去抓藥來煎著。」

    阿齊恨恨地踢了他一腳:「若不是你多嘴……奶奶這回有什麼事,我立馬叫人封了你的藥鋪,判你庸醫一個,草菅人命!」

    「大人,大人……」郎中從地上爬起來,連連磕頭:「小老兒確實不知生什麼事,我什麼都沒做啊!這些藥,這些只是普通補身子的藥而已!」

    「先把他押起來!」阿齊大喝一聲,又叫人拿了他的藥和方子吩咐去照做。那郎中顫巍巍看著身後兩個拿大刀的衙役,欲哭無淚。

    昏天黑地的,終於把小孩生出來,常氏已經暈了過去,阿齊押著郎中去把脈。兩個穩婆在縣衙後院住了幾十天不想最後知縣夫人還是早產了,知縣也不管她們,抱著個貓一般大小的嬰兒也不敢露出喜色,訕訕地交給荷花。因害怕知縣遷怒,也不要封賞,趁亂扯兩件衣服和一些綢子,回客房收拾下東西飛快地從後門夾著屁股溜走了。

    荷花看著襁褓中咩咩地閉著眼睛抽噎的嬰兒,歎口氣對周林媳婦道:「之前大奶奶有沒有說找奶娘的事情?周嫂子再辛苦些罷,這位……小少爺還得你好好安頓一下。大奶奶這裡我先照看著。」

    萬幸常氏第二天醒了過來,只是身體大受損害,以後再不能生育。這事家裡暫時只有阿齊與荷花兩口子知道,阿齊對常氏也還是有些情意的,只把兒子抱過去逗她開心,拜託了荷花先不要對常氏說,還請她幫忙管家務。

    荷花見那環玉實在是扶不上去的,又因為沒個一男半女就直接從通房丫頭升上了姨娘,府裡多人並不服她,如今阿齊那裡兩個小的,一個病的,亂糟糟連春節都沒法過,只得勉力應承下來。

    季管家媳婦去環珮那邊走了一趟,回來氣憤地道:「那個不要臉的小蹄子,居然說狐皮脖子是大爺送她的,不肯退回來!」

    荷花冷笑一聲:「她也只得這點出息,等著吧,以後有她苦吃!」

    果然過一天常喬就夥同窮極無聊的郝學康,先請了一幫混混去環珮家裡打搶,鬧得近百來人在門口圍觀,常喬幾個再帶了一些衙役說是上門去抓匪,打打殺殺的,把環珮家裡砸個稀巴爛,沈老三一家也挨了不少棍棒。更有兩個混混作勢要拿環珮做人質,一個拿刀對著她脖子,一個把她的衣服裙子撕扯開來,當著眾人面在她身上摸了又摸。最後賊匪們劫持著人質成功退散,在鬧市口扔下衣不蔽體、一條腿還白花花光溜溜露於青天白日下的環珮,混進人群不見了。

    她娘老子抱著眼神渙散癡癡呆呆的女兒大哭不已:「作孽哦,早說讓你把孩子墮掉,重新嫁人,或者好生與老爺太太認個錯,娘兒倆回大院子裡好好住著,你偏不,你就是要和大奶奶慪氣,你就是要在外面充奶奶,這可怎麼辦?作孽啊……」

    等到阿齊知道生了什麼事,常喬聽了郝學康的計,只說要給姐姐出頭,還說要把環珮打死了,以後再遇到他們家人,見一次打一次……一個丫頭自然比不得小舅子親近,阿齊也無話可說,只得把滿腔無名之火向郝學康。

    郝學康嘻嘻一笑,道:「大哥,早就說了,色字頭上一把刀。環珮那種丫頭和她家人,要是安分的也罷了,可明擺著就是些盡惹禍的。讓他們跟著你,後患無窮。依我說,還是早早打了好。」

    阿齊被堵得一口氣出不來,正好之前托同僚去陽安縣衙撈那個下獄的「小舅子」的事情有了眉目,就依了郝學康的主意,寫了一封信,包二百兩銀子,把環珮父母和她弟弟都打走,再找了一個丫鬟穿成環珮的樣子抱個襁褓,和他們一起上路,中途再偷偷回來。

    過一天半夜又把環珮接進家來鎖在柴房,然後說有先祖托夢,高僧解籤,知縣的第二個兒子因為小產,先天不足,氣虛體弱,需得抱個大他半年左右、某某時辰出生、某某八字的窮苦人家小孩做伴,才能替他消災免難……做了這許多遮人耳目的把戲,阿齊方把第二個孩子也抱進家來。

    這一切卻都是郝學康在操辦,荷花只知道原本兩個孩子突然就多了一個出來,郝學康訕訕地抱著另一個對她道:「二嫂,這孩子叫狗娃,是給禮哥兒當玩伴的,大嫂病著,還不知道呢……」

    荷花心知肚明,這個報信的苦事情是要她去做了。只得無言地抱了進去把狗娃和禮哥兒放在一起。

    過一天去探望常氏的時候,現她神色好轉不少,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只是仍然不給阿齊好臉色,想著環珮那點子事,荷花就盡量把環珮說得在柴房裡挨餓受凍、無比淒慘,慢慢勸導道:「大嫂,你也看開些,大哥只是擔憂你生氣……」

    常氏冷笑道:「他要瞞得了我一輩子,倒也罷了。若是嫌環玉不好了,說一聲我再給他找一個就是,環珮那種不入流的丫頭,他也好意思巴巴地貼上去!」

    荷花道:「到底環珮有了孩子,若是流落在外或者傳出什麼壞話來,於大哥名聲前途都不好。大哥也不是真喜歡那丫頭的,大嫂何妨面子上做得好看一些?男人嘛,你給他面子,他自然記得你的好,若是計較多了,他心裡煩,反倒給了其他女人可趁之機。」

    這一番話卻是違心,若小寶和阿齊一樣左擁右抱,荷花早就拿棒槌呼過去要和離了。可對常氏,卻只能這般說了。

    常氏咬著牙,恨恨地道:「我爹給他前程,我給他生兒子,替他操持家務,還給他張羅小妾,到頭來他居然……」

    荷花心道,阿齊孝敬給常家的銀子,換了另一個人送去,再加上他自己的學問,就是沒有你父親,他的前程也不會比現在差到哪裡去。

    想一想道:「大嫂,總之你是正房,現在又有兩個兒子,誰也不怕的。外人即便受寵,還不是要孝敬你?何況以色侍人,最不能長久。大嫂好好地替大哥打理家務,孝順長輩,又知冷知熱,大哥豈能不尊重你愛護你?要是和小蹄子們慪氣,學她們一般胡鬧,反倒失了大家風範,更加落人口舌。」

    常氏本是小妾所生,沒多少眼光,要說和男人撒嬌邀寵,還有幾分手段,但說到作為一家主母,管理上上下下打點裡裡外外,雖然有常夫人與張氏兩個現例在身邊,到底還是少了幾十年血淚的經驗和幾分氣量。聽得荷花所言,雖然十分刺耳,卻也不能不服,憋著氣道:「弟妹,小叔納妾的時候,我看你如何笑臉相迎!」

    荷花愣了一下,笑道:「大嫂,絕不會有那一天的。」

    常氏哼了一聲,很是不相信,但她才因第二個兒子禮哥兒洗三又狠狠收了一筆銀子,心裡歡喜也無意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道:「既然人都進來了,叫那小蹄子來我跟前伺候,沒得白費銀錢養著她,不,過了明年十五再找她,免得我現在看著生氣!」

    荷花知道環珮終究要吃一番苦頭,也不去理這檔子糊塗事,胡亂說幾句就去看那三個小孩。

    正好常喬無聊了來看外甥,見到狗娃流著哈喇子睡在禮哥兒身邊就紅了眼,直說要把他扔出去。奶娘拗不過他,急得滿院子找荷花。

    荷花趕到的時候,兩個孩子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常喬還在那裡和丫頭搶著狗娃,恨不得把他撕成兩半。

    荷花冷冷地道:「扔吧,七少爺你就扔了他吧。只怪這孩子可憐,沒遇到常夫人那麼好的母親,七少爺以前遇到過這般心疼姐姐的舅舅嗎?」

    常喬年紀雖小,腦瓜子還是靈活的。聽荷花這一嗆,就想起自己也是妾生的,若小時候家裡大娘和她娘家的兄弟把自己與常氏都扔了,他們姐弟現在哪還能有命在?

    可因為這個孩子與環珮,她姐姐與外甥差點喪命,他打砸了一頓,非但沒出氣,反而把人給打進姐姐跟前來,他如何忍得住?

    常喬羞惱地跺跺腳道:「你們,你們都是一夥的,只會欺瞞我姐姐!我……我找我姐姐去!」

    小書看著常喬一陣風跑出去,抿著嘴笑道:「七少爺肯定想不到姐姐已經同大奶奶說過了。只是姐姐心太善,若我說,讓他們鬧去,省得天天給姐姐找沒趣。」

    荷花起身往外走,滿院冰雪,素白清冷一片,想著常氏還不知道自己再無生育可能,還要落下許多後遺症,微微歎氣道:「我也不是心善,她們消停一點,大嫂能鎮住她們一些,我就不用這麼勞累了。你以為我不會替自己考慮?」

    小:「是了,都說姐姐能幹,小書以後就跟姐姐一輩子了。」

    荷花瞅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想起以往做姑娘時的心境,又下意識摸摸自己肚子,既喜且憂。

    小寶從前面進來,見她們兩個呆在廊上看雪,走過來笑道:「怎麼,要堆雪人?」

    荷花想起小時候她和季均還有小寶兄弟倆一起上山掏鳥窩,下雪打雪仗的日子,再看看小寶身上飄落的絲絲雪花,搖頭笑道:「不玩,我怕把你兒子凍著了。你也回房去換件衣服吧。」

    小寶脫下手套,嘻嘻笑道:「今天起衙門裡休假了,難得好日子,怎麼不玩?你也是玩過的,怎地還怕凍著……了……」

    他是踏著台階往下走的,猛地回頭,滿臉愕然,腳下一個踏空,雙腿絞著,砰然一屁墩坐在地上摔個四腳朝天。

    小書忍著笑過去拉他起來,忽然大叫:「姐姐你剛才是說,你有了?有小少爺了?」

    小寶起身起到一半,又摔了下去,罪魁禍卻緊緊繞著荷花轉圈道:「姐姐真的有喜了?什麼時候?肚子怎地一點也不見大?我怎麼都不知道……」

    房間裡其他人聽得小書的尖叫也紛紛跑出來,見荷花微微點頭,一個個嬉笑著圍上來道喜,又說要討賞,荷花被她們歡喜地簇擁著回了房。

    小寶艱難地從雪地上爬起來,看著一大堆人的背影,惱怒道:「那是我的兒子,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哪有扶人扶到一半的?」

    飛快地跑進屋去,道:「都到季管家那裡去,每人領二十文,一條大魚,一隻鵝,領完就沒有了啊!」

    眾人連連作揖道謝,一哄而散。小書跑到門口又折回來,解下小寶身上的袍子,笑道:「姑爺果然歡喜倒了!」也不等小寶反應,捂著肚子溜了出去。

    小寶只管盯著荷花肚子看,用手上去摸了摸,不確定地問:「真的有了?大夫來看過了?」

    荷花只知道自己大姨媽很久沒來,以前又是有經驗的,是以才能確定,就道:「還沒請大夫,但也差不多了,只不知是男是女。」

    小寶把頭擱在她肚皮上聽了很久,傻笑道:「男女無所謂,都是我們的孩子。只是要趕緊給爹娘報喜,他們可是盼很久了。我現在就去寫……啊!你現在有身子了,可不能太勞累,我們還得買幾個人回來,要不叫家裡送些老練的人過來吧?」

    荷花聽到那一句男女都無所謂,心底悄悄鬆了一下,又想到之前自己挖下的坑,苦笑道:「還是明天請個大夫看了再說吧。大過年的,也沒人送信呢。」

    小寶不顧現下已經傍晚,急急地衝出去叫大夫來,果然是喜脈,家裡少不得又熱鬧一場。阿奇那邊也派人送了好些禮物來,既是道喜,也是為了感謝荷花對常氏的勸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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