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 正文 段四 死豬不怕燙
    天剛亮,南京的大街上,就出現了一隊隊整齊的軍隊,腳步聲整齊劃一,人馬眾多,氣勢不小。

    一扇窗子前面,錫爾格一邊看著街上的人,一邊說道:「沒想到這偏安南京的明朝,軍力倒比北京時候的強盛多了。」

    一旁的範文程不緊不慢道:「他們是在故意炫耀兵力,這倒反而說明南京方面對我大清有懼意。」

    錫爾格想了想,點頭稱是,過了片刻,他從樓閣上觀察了一會,又搖搖頭道:「我粗略估摸,這些人起碼也有幾十萬,頻頻向北調動,如此兵力,何以心虛?」

    範文程沉吟道:「武昌的左良文,仍然威脅著南京,恐怕他們的制肘正是在武昌。」

    錫爾格不屑道:「范大人不懂行軍打仗,不怪你。但據我所知,南京現在的主力達四十萬之眾……」錫爾格指著窗外的軍隊,「這樣的人馬四十萬,非烏合之眾,七八萬足以滅左良文十幾萬人馬,餘部對付咱們大清,也非一時能決勝負。待左良文敗績,他們全力對付大清,豈非同理?」

    「大人所言極是。」範文程謙虛地說道,範文程的官職比錫爾格大了好幾級,但是錫爾格是滿人,範文程自與之合作辦和談之事以來,一直以禮相待。

    範文程接著又道:「據我觀察,南京政局實則由趙謙一手把持,從趁虛直取京師這件事看來,南京所行非偏安之策。趙謙深勿如今之天下,王者只有一方,淘汰之爭矣。故其絕非真願意與我大清和談。」

    錫爾格聽罷範文程的分析,也點了點頭,「這事兒就奇怪了,他們要是不想和談,何以會如此緊張我等之安危?」

    這時範文程二人所住的院子,戒備森嚴,明朝方面給予的待遇也是國賓級別的,並沒有相害的意思。

    範文程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然容易與錫爾格在言語上產生分歧,範文程馬上說道:「我猜測,定是南京財政困難的原因。明朝現在實際控制浙直、福建三省及其他部分地方,加上海貿收益,也不會太多。大人,您要知道,要養四十萬人馬,和調集四十萬人馬征戰,耗費可不是同樣算。」

    錫爾格聽罷覺得有理,罵道:「他娘的,打仗就是打銀子。」

    範文程強笑附和,意思是錫爾格罵得有意思,實際上範文程對這種粗鄙心裡十分鄙夷。

    當今天下,打得是淘汰賽,沒有和局這一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此而已。趙謙方便和談沒有多大誠意,清朝方面何嘗不是?最終還得用武力說話。

    範文程的主張是設法救出一部分人質,皇帝,太后,親王等,作出一副姿態,並不是不在乎這些貴族的性命,為多爾袞贏得政治上的優勢,多爾袞採納了範文程的意見。因為多爾袞也不想滿清內部產生不安定因素。

    範文程和錫爾格在南京住了三天,自從第一天明朝皇帝召見之後,再也沒有人管他們。起居飲食照料得是周全,也不限制他們行走,但就是沒人甩他們。

    三天之後,錫爾格倒有些坐不住了,在敵國都這樣無聊地坐著,滋味確實不好受。

    範文程倒是十分心靜,對南方的茶葉產生了濃厚的好感,日日品茶,研究茶道。

    趙謙從側面設法讓範文程等得知了一個消息,這幾天沒人接待他們,是在接到豪格派來的人。

    範文程知道了這個消息,沒有表示出任何態度,只是沉思。

    錫爾格卻顯得焦躁不安,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心裡知道這事兒不簡單,摸著腦子,想得腦子疼,照樣沒能理出清晰頭緒。

    「范大人,這肅武親王派人到南京來,您覺得,是真,還是假?」

    範文程道:「目前尚不能下定論,要是肅武親王真派人來,也應該知會攝政王才是。如果確有其事,不出兩日,咱們就會得到攝政王的信息。」

    錫爾格低聲道:「要是豪格私自派的人,這事……」

    範文程沉默許久,說道:「現在大清局勢動盪,肅武親王頗有胸襟,不會如此。」

    範文程說是這樣說,但是心裡著實沒底,這滿人內部的事,他也不好插手。說豪格有胸懷,會以大局為重,這句話倒是耍滑之話。

    一則直接拍了滿人的馬屁,不管怎麼樣,拍馬屁總不會被人捉把柄。二則範文程覺得,豪格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在這個節骨眼上窺欲皇位,確實不是太明智。

    愛新覺羅?豪格,清肅武親王,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長子,母為皇太極繼妃烏喇納喇氏。

    豪格廣有戰功,因其功勳卓著而不斷進封。而豪格又素與睿親王多爾袞不合。皇太極駕崩後,因未指定繼承人,引起了多爾袞和豪格對於帝位的爭奪。

    當時豪格親掌正藍旗,而且又有皇太極留下的正黃旗和鑲黃旗以及眾多大臣們的支持,略優於有正白、鑲白兩旗以及多鐸支持的多爾袞。但是,豪格在關鍵時刻未能果斷行事,在有大臣提出豪格具備繼位資格並要求其繼位的時候表示自己不行,被多爾袞順水推舟從而未能入承大統。

    最終由其弟,皇太極九子愛新覺羅?福臨繼位,多爾袞為攝政王輔政。此後,豪格雖仍頗多戰功,但受多爾袞打壓。

    就在豪格介入和談之事,是真是假的時候,範文程突然接到了明朝廷的通知,要求他們去軍機處繼續商談議和事宜。

    範文程對錫爾格說道:「如趙謙未提及肅武親王遣使之事,無論其如何暗示,大人切勿明說。」

    錫爾格拱手道:「范大人所言極是。」

    在趙謙侍衛的帶引下,範文程與錫爾格到了軍機處。

    軍機處內的裝飾古樸簡約,但隱隱給人以莊嚴之氣。範文程低聲道:「這裡才是明朝的核心。」

    二人走入議事廳,趙謙客氣立即客氣道:「二位使臣請坐。來人,看茶。」

    範文程和錫爾格拱手施禮,然後入座。僕人端茶上來,然後躬身退著出去。

    趙謙端起茶杯,「范大人、錫爾格大人請用茶。」

    範文程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聞了一股香氣,猶自陶醉了片刻。

    今日沒有明朝皇帝,自然不用爭執跪與不跪的事,一開始雙方的氣氛還比較融洽。

    趙謙放下茶杯,用不經意的口氣說道:「這幾天應有要人要款待,一時怠慢了二位,還望諒解。」

    錫爾格一聽,心道什麼要人要款待,難道豪格真的私自派人來了?但想到來之前範文程交代的話,便緘口不言。

    趙謙觀察二人的神色,微微笑了笑。

    範文程道:「哪裡哪裡,在下二人住在館內,每日貴國款待周到,以禮相待,何來怠慢之說?應是我等感謝大人才是。」

    「呵呵……」

    趙謙指著周圍幾個人道:「今兒這裡沒有外人,咱們也不必虛套,就直接說了吧。我們的意思,和談可以,清國之皇帝親王,我們並未怠慢,也可以根據條件釋放一些人,只要清國拿出誠意便行。」

    範文程沉吟片刻,說道:「如果先釋放吾皇,我們要如何做才夠得上誠意?」

    「這個……」趙謙作為難狀,「這樣就說釋放主要戰犯,是不是太急了點?有人開出了豐厚的條件,也並未要求這麼多。」

    有人開出了條件,有人是誰呢?錫爾格心裡又是一沉。

    範文程給錫爾格遞了一個眼色,然後拱手道:「我國尊儒道,以漢人之聖人,為我大清各族共同的聖人,君臣父子,綱紀倫常,如我君父一日身陷,舉國一日心憂也,故我等不得不先為君父作想。」

    趙謙點點頭:「有道理……」

    「明朝只要釋放吾皇,大清定然拿出誠意,此誠全忠孝之情也。」

    「唔。」趙謙再次點頭,「滿族與我漢族,現在雖有怨仇,但我們也計較兩族百姓生靈,不願意輕易使用暴力,我一直以為,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趙謙說罷,自己都覺得這話實在太假了。暴力在普通人中確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因為上面還有官府和王法,有強制機關。但是現在明朝和清朝之間,上邊還有什麼可以制約其行動的呢?如果有神的話,還好說。

    「這樣……」趙謙道,「清軍退出關外,復舊地,適當賠償我大明因戰亂造成的損失,我們可以釋放戰犯,通過協商達成諒解。」

    範文程神色難看道:「大人覺得這是有誠意的條件麼?何為戰犯?」

    趙謙道:「戰犯便是無理入侵他國,動戰爭,造成百姓死傷,財產損失的罪犯。清軍的各級統率,直接動戰爭,不是戰犯麼?」

    範文程道:「初我太祖皇帝頒七大恨,起兵伐明,師出有因,是誰挑起戰爭?」

    「……我之祖、父,未嘗損明邊一草寸也,明無端起釁邊陲,害我祖、父,恨一也;

    明雖起釁,我尚欲修好,設碑勒誓:『凡滿、漢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見即誅之,見而故縱,殃及縱者。』詎明復渝誓言,逞兵越界,衛助葉赫,恨二也;

    明人於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歲竊窬疆場,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誅;明負前盟,責我擅殺,拘我廣寧使臣綱古裡、方吉納,挾取十人,殺之邊境,恨三也;

    明越境以兵助葉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適蒙古,恨四也;

    柴河、三岔、撫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眾,耕田藝谷,明不容刈獲,遣兵驅逐,恨五也;

    邊外葉赫,獲罪於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遺書詬詈,肆行凌侮,恨六也;

    昔哈達助葉赫,二次來侵,我自報之,天既授我哈達之人矣,明又黨之,挾我以還其國。已而哈達之人,數被葉赫侵掠。夫列國這相征伐也,順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何能使死於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還乎?天建大國之君即為天下共主,何獨構怨於我國也。初扈倫諸國,合兵侵我,故天厭扈倫啟釁,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譴之葉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為剖斷,恨七也;

    欺凌實甚,情所難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

    「……後大清入關,亦非入侵大明,乃是賊占皇城,大清滅賊耳。此乃和戰犯有甚關係?」

    趙謙冷冷道:「努爾哈赤本是我大明臣屬,當初因天旱缺糧,才以七大恨為借口,行劫掠之實,以下犯上,謀逆叛亂,何來的興師有名?後與流寇遙相呼應,佔我宗廟,此等入侵之實,豈容你幾句話便能敷衍過去的?」

    「……清軍上下,個個沾滿我大明百姓的鮮血,此不共戴天之仇,但我華夏自古以寬容為懷,以誠意換取和平,難道很過分麼?」

    雙方一開始開和諧地說話,沒幾句話,又吵了起來,可見什麼和談完全就是扯淡,雙方的矛盾早已不可調解。

    範文程神色憤然,這談判真不知怎麼談。就如買賣雙方談一個蘋果的價錢,賣家說一百塊,買家說三毛錢,相差甚遠,還如何砍價?

    範文程拂袖而起,「大人如此『誠意』,不談也罷,在下請就湯火。」作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叫別人煮了他的架勢。

    趙謙笑道:「我泱泱中華,豈是無量之族?范大人請回,告訴你們的……現在滿族誰說了算?」

    錫爾格忍不住插話道:「皇上不在,除了攝政王,還有誰?趙大人是什麼意思?」

    「哦。」趙謙作恍然狀,「這樣,你們回去告訴多爾袞,將你們內部的意見統一了,不要你說一,他說二,咱們可弄不清楚該信誰的話。然後雙方再坐下來談談看如何?」

    趙謙一副有恃無恐的架勢,反正手裡有牌打。

    錫爾格急道:「什麼你說一,他說二?我們攝政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難道還有其他攝政王?」

    範文程急忙拉了拉錫爾格的衣襟,錫爾格這才覺上當,方住了口。

    趙謙見罷二人的動作神色,說道:「這個我們可搞不清楚,所以才叫你們回去統一了意見再談。」

    範文程和錫爾格無語,拂袖而退。

    趙謙對旁邊的韓佐信等人說道:「範文程頗有城府,但有個滿人錫爾格跟在身邊,他不敢隱瞞豪格的消息,滿清內部,定有一番爭執,咱們可趁此良機,先滅左良文。」

    眾人以為善。

    事不宜遲,趙謙很快拿到了蓋著玉璽的聖旨,制曰:以張岱為總理湖北軍務,即可備戰。西虎營,水師陸戰隊歸其節制,刻日率軍平定湖北。

    範文程和錫爾格帶著隨從車隊出了南京,明朝軍隊護衛出境。

    範文程看了一眼同車的錫爾格,歎了一氣,說道:「見了攝政王,關於肅武親王的事……」

    錫爾格道:「那趙謙說的還真像那麼一回事,豪格究竟派人了沒有?」

    「這種事,我們沒有親眼所言,無法斷定。」範文程語重心長地說道,「極可能是趙謙的反間計,意欲挑起大清內鬥。」

    錫爾格拱手道:「范大人真忠臣也。」

    「先皇知遇之恩,天下和平之願望,范某不敢忘。」範文程道,「此事關係重大,我等也不敢不報,只是定要如實上報攝政王,我們並未親眼所見,很可能就是趙謙的反間計,以攝政王之英明睿智,定然能看破此中關係。」

    範文程直接將包袱甩給多爾袞,自覺這樣做是最妥善的辦法。

    二人回到清軍大本營,將事情來龍去脈,盡數到與了多爾袞。清軍諸將憤怒異常,紛紛叫囂立刻南下,滅掉明朝。

    多爾袞默然不語,沒有表示任何態度。

    對於豪格的用心,多爾袞一時也無法確定,想等等看。

    帳下有滿族人道:「什麼肅武親王和明朝暗中款曲,多半就是明朝的奸計,咱們可不能上當,聽說他們要對付武昌的左良文,咱們可趁此戰機即刻南下!」

    又有人道:「皇上和太后,諸親王在南京,咱們這時候是投鼠忌器,要是打將過去,明朝把親王們殺了,咱們如何給族人交差?」

    那人一句話說出來,即刻有人附和,說道:「指不定這時候豪格就會收買人心,意圖不軌,防人之心不可無。」

    豪格那邊聽說了消息,照樣是坐不住,頭已經花白的豪格扯著嗓子大罵:「老子什麼時候派人去南京了?這幫如鼠一般狡猾奸詐的南人,可惡至極!」

    幕僚紛紛與豪格同仇,大罵明朝。

    有城府者冷靜道:「此明顯是反間計,但恐奸人在攝政王面前讒言,王爺不可不防。」

    「皇上現在還身陷南京,此誠我大清危急存亡之時,如果被人懷疑挑起內亂,恐失各旗部支持。」

    豪格罵了一通,便沉思起來。

    幕僚見罷,低聲提醒道:「這個時候咱們想翻盤,卻不容易,會被指責不顧大局。」

    豪格點點頭道:「攝政王雖壓制我等,但我豪格豈是不顧大清安危之人?只是現在人心不穩,又恐攝政王懷疑本王,該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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