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 第四折 煙雨遙 段三九 老拳來相鬥
    有詩云:唾液和老拳亂飛,鬍子共頭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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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報!福建捷報!五千官軍大破叛軍五萬!捷報……」一騎飛馬從京師鬧市飛奔而過,背上插著的錦旗呼呼亂響。

    鄭芝龍一共就三四萬人馬,一下被殲滅五萬,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略有誇大,情有可原。

    「哎喲,我的爺!」一個路人躲閃不及,被快馬撞翻在地,撲倒的時候,又掀翻了一個賣冬棗的地攤,「嘩!」地一聲,冬棗撒了一地。

    被撞翻的路人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面道歉,一面去拾那些冬棗,「這傳信的差人,咋地專走人多的地兒,嗨!」

    那小販倒也沒責怪路人,一面跟著拾棗,一面說道:「聽說打勝仗的人是新任兵部尚書趙大人,那是一個百戰百勝,猶如當年咱們大明朝的戚將軍一般的人物。看這景象,平定了四方,說不準還能弄出個太平盛世來,咱們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路人順著意思說道:「那敢情好,咱爺爺那輩人,小哥這般做小本生意,也能賺個頓頓魚肉啊!」

    紫禁城內,一個太監拿著拂塵,急沖沖地找到高啟潛,跪到地上,將一紙公文呈了上去,高興地說:「乾爹,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兵部那邊得了信兒,福建大捷。」

    「快起來。」高啟潛也是迫不及待地接過公文,打開一看,笑道,「皇上看了捷報,保準高興,皇上高興,咱們這差事幹得可就更好了。」

    「乾爹說的是啊,咱們趕快去給皇上報信兒吧。」

    高啟潛頓了頓,又將公文遞給小太監,說道:「拿去給王公公和曹公公他們也看看……這天大的喜訊,宮裡咋靜悄悄的?」

    「乾爹還沒給皇上驚喜,兒子們可不敢大聲嚷嚷。」

    高啟潛道:「有甚不好嚷嚷的?叫大夥兒都喊捷報,讓皇上聽到咱們的高興勁。」

    「是,乾爹,兒子這就去給大伙說去。」

    不一會,紫禁城內一聲聲「捷報」就喊開了,這宮裡太監宮女以萬計,喊將出來,聲音十分宏大。乾清宮的太監急沖沖地走出來,抓住一個太監說道:「什麼事瞎嚷嚷,天上掉元寶啦?」

    那太監不以為然地說:「是高公公叫小的們報喜的,你沒聽見麼?南邊的捷報!」

    「皇上昨兒一晚沒睡,剛剛躺下,管你什麼捷報,皇上要是不高興了,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這時,王承恩曹化淳高啟潛等人走到了乾清宮門口,見著那兩個太監,王承恩便問道:「皇上呢?」

    那兩個太監急忙跪倒,尖聲說道:「老祖宗,皇爺剛剛躺下。」

    高啟潛回顧了一番四周,說道:「皇上怕是已經醒了,咱們這就進去吧。」

    幾個人進了宮殿,只聽紗帳裡的朱由檢問道:「何事喧嘩?」

    高啟潛等人急忙跪拜,王承恩說道:「回皇爺的話,福建的趙謙打了大勝仗,率領五千官軍大破鄭芝龍五萬人,捷報傳進宮裡,小的們一時高興……」

    「趙謙打勝了?」只見朱由檢從帳內走了出來,瞪圓了帶著血絲的雙目,又驚有喜的模樣。

    「皇上,您的鞋。」旁邊一個太監將一隻鞋子拿了過來,伏跪在朱由檢面前,為他穿上了另一隻鞋子。

    王承恩說道:「可不是打勝了,鄭芝龍主力被殲滅,毫無招架之力,被圍在建寧府,上天無門,下地無路,只等趙謙押著這個叛賊上京來,跪在皇上面前討饒呢。」

    「哈哈……」朱由檢仰天長笑,「列祖列宗啊……」

    王承恩等人聽罷「列祖列宗」,急忙又跪在了地上。

    朱由檢笑罷,突然收起笑臉,在那裡踱來踱去。聖心難測,下邊的人不知皇上怎麼又不高興了,都將身子伏得很低,膽戰心驚。

    「鄭芝龍被擒了,那劉香什麼的,不是還要稱霸南海,騷擾廣東福建?」朱由檢威嚴的聲音,向下邊的人展示了他的遠見。

    曹化淳想了想,說道:「鄭芝龍一股勢力最大,將其剿滅,其他小股海賊,不足為患。」

    朱由檢說道:「海貿牟利之大,現在的劉香,誰敢說不會成為第二個鄭芝龍?」

    「皇上英明。」曹化淳心裡一陣失落,自從在皇上面前說了溫體仁有黨的壞話之後,皇上就一直懷疑曹化淳和東林往來過密,從此說什麼話都不得皇上的心意。

    相比之下,高啟潛可是低調得多,皇上不問他話,他從來不會指手劃腳,皇上問了,他也盡量不露出自己的主張。皇上說的,永遠是正確的。

    朱由檢看了一眼高啟潛王承恩等人,一個個都不說話了,便說道:「召閣臣進宮。」

    「遵旨。」

    福建捷報八百里加急遞送京師,溫體仁和畢自嚴也是剛知道不久。看起來有些倉促,但其實他們在心裡早都有了準備,無論趙謙戰勝還是戰敗,溫體仁畢自嚴都有腹稿。

    現在趙謙戰勝了,鄭芝龍被困建寧府,要麼滅了他,這樣的話海上的鄭氏勢力就會淪為海寇,但力量已受收到致命打擊,或許會被劉香等部殲滅,或許有第二個鄭芝龍出現。要麼就放鄭芝龍一馬,重新和談。

    對於畢自嚴和溫體仁來說,兩人各有所圖,主張自然大相逕庭。

    朱由檢移駕冬暖閣,在那裡召見了閣臣。大臣們禮畢,朱由檢便直接問道:「趙謙在福建大破鄭芝龍,你們以為,接下來該如何定策?」

    溫體仁和畢自嚴二人都知道,誰說了都不算,最後決定的,還是皇上,所以都沉默了一會。在殿內的寂靜中,溫體仁和畢自嚴心裡其實已經翻江倒海。

    皇上問話,大臣不能不答,溫體仁終於小心說道:「京師百姓聞捷報上京,皆拍手慶賀。何不叫趙謙將鄭芝龍押送到京,彰顯王道。」

    溫體仁一出口,畢自嚴在心裡笑了,溫體仁和自己比起來,到底沉不住氣,畢自嚴心裡又多了一分自信。

    朱由檢聽罷沒有表態,將目光轉向畢自嚴,「畢閣老,你也說說。」

    畢自嚴躬身道:「老臣掌戶部,一向主張穩定南海局勢,增加朝廷收入,皇上是知道的。皇上掌控乾坤,思慮的事非老臣所能知曉,老臣但聽皇上裁決。」

    畢自嚴說的輕鬆,實際上他心裡比誰都緊張結果,不過以退為進不失為一步好棋。

    溫體仁聽罷,有些急切地說道:「鄭芝龍兵敗如山倒,部眾喪命五萬之眾,這些人,不免有親人故友,與我大明朝有殺親之恨,絕無化解可能。而鄭芝龍現在如籠中之鳥,擒之易如反掌,如一日縱去,便成猛虎,乃我大明南方之心腹大患也!」

    溫體仁這句帶著威脅的話,是激進了一點,不過恰恰說到了要害,也不算爛招。鄭芝龍經此一敗,失親喪友,對大明官方還怎麼會有好感,誠意和談談何容易。

    溫體仁心裡很著急,一則鄭芝龍反叛,直接原因就是李貌的政策錯誤,而李貌恰恰是當初溫體仁舉薦的人,如果和鄭芝龍和談,就間接說明,溫體仁用李貌是失策之舉,溫體仁對南海的戰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更嚴重的是,溫體仁通過各種渠道得知,鄭芝龍那裡有前任李貌留下的一些很不好的東西,甚至可以證明他溫體仁和李貌之間的政治交易,畢自嚴等人正在收羅證據,意圖藉機把自己從輔的位置上趕下去。

    所以,溫體仁能不急嗎?他巴不得現在就把鄭芝龍殺了焚屍,燒得乾乾淨淨。

    朱由檢沉吟許久,對於溫體仁和畢自嚴心裡的算盤,他還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兩人正鬥得正激烈,各自的政見,朱由檢不敢相信他們完全是為了朝廷社稷。

    朱由檢不敢相信任何人,何去何從,還得自個權衡利弊。

    「元輔說的有幾分道理……朕聽說廣東還有個劉香,是否能與之接洽,取代鄭芝龍?」

    畢自嚴按耐不住內心的心慌,急忙說道:「劉香乃不折不扣之海賊耳,性情凶暴多變,毫無信義,實為一個反覆小人,朝廷豈能靠他維繫南海之穩定?況前任福建巡撫鄒維漣,曾多次和鄭芝龍合作,維繫了南海局勢,有現成的人,事易成也。」

    畢自嚴深諳要整倒溫體仁,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開始按部就班地實施了第一步謀劃,先讓鄒維漣復起。鄒維漣罷官,就是溫體仁一手造成的,溫體仁自然不願意看著自己的政敵復起,畢自嚴引出這一出爭鬥來,正好起到了投石問路的作用,試探一下元輔在皇上心中還有幾分地位。

    皇上是不願意看見整個文官集團團結在東林黨周圍,與自己抗衡的,溫體仁暫時還有很大的作用。畢自嚴沒有傻到現在就想在鄭芝龍叛亂這事上,置溫體仁於死地,更不奢望自己這個以清流士人為根基的人,能坐上輔的位置,也不認為周延儒現在復起會有希望,他寄予希望的,是楊嗣昌。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楊嗣昌上台打伏筆。

    比如,那個鄒維漣,就是楊嗣昌的舊黨,趙謙當然也是,他叫楊嗣昌祖師爺。

    楊嗣昌此人不是東林,主要以孫傳庭鄒維漣趙謙等戰將為黨羽,但在對待東林的態度上,比溫體仁可是溫和多了。溫體仁以前得到皇上賞識,入閣為重臣,就是因為長期致力於打壓東林黨人。

    溫體仁聽罷畢自嚴的話,漲紅了臉說道:「鄒維漣任福建巡撫時,一味妥協,毫無建樹,養虎為患,才導致了福建今天的亂局,此等罷免之人,毫無功勞可言,憑甚啟用?」

    畢自嚴爭鋒相對道:「鄒維漣巡撫福建,未見鄭芝龍兵變,元輔舉薦的能人,到福建不過數月,鄭芝龍便起數萬大軍,連克泉州、延平、建寧三府,大舉北伐。如果不是趙謙善戰,以少勝多,元輔莫非要皇上調遼東軍前去平叛!」

    「滿口胡言……含血噴人!」溫體仁大怒,指著畢自嚴的鼻子罵道,「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有帶甲百萬,還懼了鄭芝龍小兒?分明是鄭芝龍反覆無常,目無君父,你還想包庇縱容,居心何在!」

    畢自嚴怒道:「老夫居心何在?老夫整個心都想著我大明社稷,想著皇上,不像有些人,假公濟私,只顧自己,站在岸上觀船翻,巍然不動……」

    溫體仁衝上兩步,巴掌在畢自嚴面前晃了幾晃:「你敢說老夫假公濟私……」

    「咦咦!」畢自嚴挺起胸膛,寸步不讓,「你敢打老夫不成?老夫馬背上……」

    「啪!」溫體仁上前就一巴掌打在畢自嚴臉上,「打得就是你這個奸黨!」

    「誰是奸黨!」畢自嚴一把向溫體仁頭上抓去,將溫體仁頭上的紗帽抓偏,蓋住了眼睛,溫體仁急忙去推自己的紗帽,在這個當口,畢自嚴已經抓住了他的頭,老拳揍了過去。

    溫體仁痛叫一聲,伸手亂抓一通,抓住了畢自嚴的鬍子,死勁一扯,竟扯下一把花白鬍子。畢自嚴痛得慘叫一聲,抓在溫體仁頭上的手使勁亂拔。

    頓時唾液和老拳亂飛,鬍子共頭一色。

    朱由檢氣得手直抖,怒道:「內殿之內,成何體統!」

    但是完全不管用,朱由檢又吼了一聲「住手」,還是不管用,只得轉向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太監:「站著作甚,快給朕拉開!」

    二人被拉開,才現朱由檢滿臉的怒火,急忙跪下請罪。

    朱由檢怒道:「滾!都給朕滾!」

    於是一場議策就這樣不歡而散。溫體仁回到家,大小夫人連同女兒,一個個都哭哭啼啼地給他擦臉上藥。

    「老爺,這是人啊,下手忒黑心,看都成什麼樣子了。」

    「滾,都給我滾!」溫體仁一肚子怒火,將朱由檢御賜給他們的這句話,轉送給了家人。

    過得一會,門外的僕人小心翼翼地看著溫體仁的臉色說道:「老爺,先生來了。」

    溫體仁端正了帽子,咳了一聲,腫著眼睛說道:「叫他進來吧。」

    幕僚入,看了溫體仁那狼狽樣一眼,忙將目光轉向別處,面無表情地說:「大人,皇上可表了態?」

    溫體仁道:「沒有。」

    「大人進宮去了,卑職得到一個消息,趙謙的西虎營,置辦軍械裝備,前後竟花了八十萬兩之巨!」

    「哦?」溫體仁驚訝道,「西虎營不是只有五千人馬麼,短短幾月,為何花費如此之巨?」

    幕僚沉聲道:「據報,西虎營的人馬全部招募精壯,普通軍士的軍餉每月竟達一兩五錢白銀,是九邊軍士近兩倍之數,而且每頓都吃肉,這般糜費還佔小頭,大頭是他們用的火器,是新造的精良火器,火統一支造價就達八十兩,這樣算下來,數月花費近百萬白銀,不足怪也。」

    溫體仁站了起來,踱幾步,「難怪五千人竟能殲滅數萬之眾!」

    幕僚表情嚴肅,低聲道:「重點不在這裡,而是趙謙哪裡弄的銀子。」

    溫體仁停下腳步,頓了頓,又左右走了起來,一會才抬起頭說道:「哼!這個趙謙,貪墨賦稅,犬養私兵,擁兵自重,意圖何在!」

    幕僚道:「大人所言極是,就此參他一本,看他們還能囂張到幾時。」

    溫體仁擺擺手,說道:「不要急。這個時候,皇上正誇他,你這麼參他一本,難不保有人說咱們眼紅眼黑嫉賢妒能。再說我們有他貪墨的證據麼?」

    幕僚會意,拱手道:「大人便可即刻派人到浙江明察暗訪,待查獲真憑實據,那時看他如何抵賴。」

    溫體仁點點頭:「即刻去辦。」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將算盤打得辟啪直響。如果趙謙獲罪,那個鄒維漣也就別想在福建混了,和談自然無從談起,這場危機便能應刃而解。而且受趙謙牽連,楊嗣昌也不用再復起了。

    楊嗣昌不復起了,有資歷做輔的人中,他畢自嚴,還有在家種田的周延儒,都是東林黨人,皇上難道要東林黨代表整個帝國的文官?這個龐大的勢力集團,幾乎就是帝國的實際統治者,一旦合攏,朱由檢平自己和宮裡的那些太監,是不好辦事的。

    那麼,最後倚仗的,還是自己這個長期為皇上打壓東林黨的人。

    溫體仁想罷,望著窗外的太陽,心裡頓時又多了一股子希望。

    幾天以後,溫體仁得到一個壞消息,朱由檢乾坤獨斷,下旨讓鄒維漣官復原職,繼任福建巡撫。溫體仁只有寄希望於抓住趙謙的把柄了。

    聖旨一到浙江,鄒維漣連一刻也不耽誤,拿了吏部公文,就急沖沖趕去福建找趙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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