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 第四折 煙雨遙 段三七 有誰能算盡
    樹林裡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冬日臨近,能夠見到的鳥類,恐怕最多就是麻雀了。樹林裡靜悄悄的,但是已經伏下了五千裝備精良的官兵。

    趙謙坐在林中,暗自審視了一番此處的地形,真是佩服自己的眼光,帶兵打仗這一套,他是越來越嫻熟了。

    樹林位於官道東面,這條管道是去棲鳳寨必經之路。樹林後面是一片山區茂林,縱深很大,是進可攻,退可溜。而南面是一個狹長的山谷。

    這個地形很有講究。假設鄭軍這時經過官道,官軍突然襲擊,那麼鄭軍有三條路可走:一是迅前進,但是前面是個山谷,鄭軍定然怕有埋伏,不敢走此路;二是掉頭撤退,但慌忙之間下令撤退,那就可以用潰散來形容了,官軍正好從後面掩殺;三是乾脆面對官軍進攻,這樣的話,等著他們的,將是火炮和彈雨。

    這時一個軍士伏著上身小跑進樹林,小聲說道:「稟大人,現叛軍,正在向這邊過來。」

    「好!」

    鄭芝龍果然上當。

    趙謙說道:「下令全軍準備!」

    因怕鄭芝龍前鋒斥候現,設伏官兵先藏於樹林深處,這時才從樹林裡面移動到林邊。聽得一聲聲「喀嚓……」的聲音,大伙的彈藥已經上膛,黑洞洞的槍口,小心伸進樹葉中。

    不出半炷香功夫,遠處便出現了大隊人馬。

    趙謙說道:「傳下去,沒有聽見炮響,誰敢開槍,執法隊立斬!」

    「嘩嘩……」腳步聲越來越近。旁邊的孟凡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放在手心裡搓了搓,小心從腰上拔出了佩刀。

    趙謙甚至可以聽到周圍的軍士口中的喘息聲,大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趙謙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嬌艷的冬日,今天天氣可好。

    正在這時,突然,「砰!」地一聲巨響,趙謙嚇了一大跳。

    「操!」趙謙臉色變得煞白,一定是哪個傻x的槍走火了。

    「砰砰砰……」又是一聲聲的槍響,樹林裡頓時瀰漫起一片硝煙。本來大伙就緊張,被一聲槍響一嚇,又有好多個人的手哆嗦著扣動了扳機。

    趙謙忙拿出望遠鏡,看向鄭軍隊伍,對方已經在射程之外便停止了前進,看樣子要向後轉了。

    「大人,一個新兵的槍走火了,執法隊已經將其斬。」傳令官稟報道。

    張岱蘿蔔等人走了過來,罵道:「白費了如此心思!」

    趙謙捏著望遠鏡的手沁出了汗,面上不動聲色道:「鄭芝龍要跑,立刻進攻!」

    張岱點點頭,拔出腰刀,大吼一聲:「全軍出擊!」

    「咚咚……嗚嗚……」鼓聲與號角齊鳴,樹林裡衝出一群人來,喊叫著追著路上的鄭軍,一擁而上。

    趙謙拉掉馬嘴上的繩子,跨上戰馬,也跟著衝了出去。

    張岱喊道:「鄭芝龍啥也不要,只顧跑了。」

    趙謙道:「令二弟率騎兵突進掩殺!」

    鄭軍突遇襲擊,隊伍大亂,未戰便爭相逃跑,丟盔棄甲,一片狼藉。趙謙心道,出了點小差錯,但是看這樣子照樣能全勝。

    這時,一匹馬飛奔而至,馬上的騎士未及下馬便說道:「大人,斥候報,受命列陣五指山下的黃得功所部怕鄭軍進攻,早就先撤了。」

    「媽的!」趙謙罵了一句,這黃得功一退,伏擊的計策不早被鄭芝龍猜到了?

    張岱聽罷也立刻明白了這個道理,罵道:「這個黃得功,軍前不聽調令,他還是我大明的將帥嗎?」

    趙謙憤憤地想:不是大明的將帥,根本不敢如此囂張抗命。

    「命令蘿蔔,立刻退兵!」趙謙大喊一聲,又喊道:「全軍後撤,入樹林佈防!」

    前方突然閃起火光,然後就響起了炮響,接著是馬嘶,慘叫。趙謙用望遠鏡一看,蘿蔔已遭伏擊。

    這個鄭芝龍,竟然打了個反伏擊!

    張岱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三弟……」

    趙謙喊道:「立刻後撤,先別管三弟了!」

    官軍逃也似的退進了樹林,張岱在馬上大喊:「各旗整隊,亂跑者,立斬不赦!」

    「車炮立刻上彈!列陣!」

    趙謙緊張地注意著外面的情況,幸虧蘿蔔的騎兵勇猛了得,抵擋了一陣,雖傷亡殆盡,但是卻為全軍爭取了一點時間。

    傳令官報:「大人,叛軍集結,攻過來了!」

    「慌什麼?準備開戰!」

    樹林裡稀里嘩啦一片,隊伍有些凌亂,但是已經有形狀了,各隊都站住了位置。

    「上刺刀!」

    傳令官報:「稟大人,叛軍四百丈!」

    「令,炮隊開火!」

    一陣炮擊之後,半炷香功夫不到,鄭軍騎兵先鋒已經衝了過來。幸好在樹林中,基本可以抵消騎兵衝擊。

    趙謙喊道:「鳴號!」

    號角一響,表示可以遠程開火,「辟里啪啦……」樹林中已是濃煙瀰漫,這黑火藥的武器,就是這般模樣,雷聲大雨點小。

    衝在前面的騎兵,被一陣彈雨掃射,連人帶馬,摔在地上。後面的騎兵前仆後繼,繼續衝將上來。

    「辟啪……」又一陣槍響,半跪在地上的那一排放完,樹林裡的軍官大喊:「後隊上前!」換隊的當口,敵兵又衝近了大半。

    第二輪射完,已有騎兵衝進了樹林,不過沒有衝擊力,都被拿著一丈來長的帶刺刀的長槍捅成了篩子。

    大概是叛軍將領體驗到了這批官軍的火器射更快,又在樹林中,騎兵根本揮不了作用,目標大反而死得更快,便退了回去。

    過了兩炷香功夫,鄭芝龍那邊已經架好了炮,雙方開始炮戰,不間斷轟擊。不過明顯是官軍佔優勢,因為官軍用的是弗朗機雙管火炮,內管上藥,不斷換內管,不擔心炮管過熱。

    「轟!」一枚炮彈突然砸在趙謙旁邊,旁邊那個傳令官可是倒霉,人立刻消失不見了。趙謙耳邊嗡嗡作響,濺了一頭一臉的泥土,他吐掉口中的泥土,抬頭看了一眼樹枝上掛著的一條血淋淋的人腿,罵道:「轟吧,轟到晚上,咱們就不奉陪了!」

    「啊……老母呀……」不遠處一個軍士哭喊開了,雙手捧著自己肚子上的腸子,只往裡面塞,一地都流著血。一個軍官走上去,抽出腰刀,對準他的左胸刺了下去。

    「傳令官!傳令……」趙謙又抬頭看了一眼樹上的那條腿,大概就是傳令官的腿,閉上了嘴,看了一眼旁邊抱著頭的小伙子,趙謙搖搖頭,這傢伙膽子太小,不敢槍林彈雨裡跑,因為那小伙子的褲襠上已經濕了。

    這時一個穿著一身鐵皮的軍士彎著腰跑了過來,稟報道:「稟大人,羅千戶已經衝出來了。」

    「好!」趙謙看了一眼那軍士,說道,「你不必回去了,現在任你為本官的傳令官。」

    軍士一臉苦樣,心道:老子可是個百戶!

    這時又有一個軍士奔了過來,說道:「報!叛軍開始進攻了!」

    趙謙一面吐著嘴裡的泥土,一面說道:「打退!」

    又是一陣巨響,這火槍的聲音實在是巨大,光聽聲音的話,跟炮響似的。

    過了一會,張岱從前邊走了回來,說道:「娘的,一幫送死的!」

    趙謙拍了拍旁邊的泥地,意思是請張岱坐下休息,「鄭芝龍識破了我們的計策,並不趁勢佔了五指山北峰,反而想殲滅我們,看來他是鐵了心,咱們今天下午的日子可不好過。」

    張岱道:「咱們號稱五省兵馬數萬之眾,真正能打的,不都在這裡麼?鄭芝龍不打咱們是沒長眼睛。」

    趙謙聽罷乾笑了兩聲,說道:「劉良佐那萬餘人馬,倒是能打,可惜……」

    「他也是急著要救他弟弟,要是平時想調動他,可得用皇上坐的龍車才行。」

    趙謙又乾笑了兩聲,這次聽起來更苦。

    趙謙歎了一聲:「要是打不過鄭芝龍,咱們憑什麼要和人家分海貿之利?」

    張岱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戰況,說道:「這次咱們在樹林裡,鄭芝龍要用盾兵衝前,箭兵在後的老招可不管用。待到天黑,咱們就摸回五指山,先站住腳根,保持糧道暢通,再徐徐圖之。」

    這時可不敢跑,一跑的話,鄭芝龍從背後掩殺,將趙謙的軍隊衝亂,要再召集起來就不容易了。

    「稟大人,叛軍在挖壕坑!」

    趙謙和張岱聽罷急忙跑到前面一看,見樹林前邊的空地上,已經挖了幾丈長的壕坑,地面上不斷有鐵鏟晃動,將土拋將出來。南方土地疏鬆,人多幹這活可是很快。趙謙罵了一句,對張岱說道:「不知道他們誰想出的這法子。」

    張岱道:「等他們挖過來,咱們就只能拼刺刀了!」

    「他們挖坑,我們也挖,埋火藥。」

    趙謙命人從炮隊那邊抬了幾桶火藥過來,混上石子,埋了十幾個坑,並用導火索連在了一起。

    「晏石留下,其他人後退一百步列陣!」趙謙喊了一句,對張岱說道,「等他們衝進來,給他們好看!」

    一個時辰之後,晏石也退了進去。鄭軍見狀,大批衝進樹林,掩殺了過來。

    這時,樹林裡響起一聲口哨,躲在一顆樹上的弓箭手點火,對準導火索「嗖」地一箭,正中目標。

    「轟……轟……」樹林中火光閃了一片,爆炸聲震耳欲聾,可以想像鄭軍那些人胳膊大腿亂飛的景象。

    接著,炮聲槍聲齊響,樹林裡又激戰起來。鄭軍死傷慘重,那邊嗷嗷的慘叫聽得人毛骨悚然。

    趙謙喊道:「全軍出擊!趁勢全殲叛軍!」

    「殺……」官軍一窩蜂衝了過去。

    這時,後邊突然又響起了喊殺聲,一個軍士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大人,有叛軍從後面殺來了!」

    趙謙額上立刻滲出了細汗,這個鄭芝龍,真不是好對付的主。剛才境況實在是太亂太緊張了,趙謙完全就沒想過鄭芝龍會派人轉到自己後邊來。

    「大人,怎麼辦?」

    趙謙拔出佩劍,說道:「還能怎麼辦?繼續殺唄,看誰跑得快了。」

    「得……」那軍士話未說話,額頭上突然插上了一根箭羽,像一個口袋一般栽倒在地上。

    旁邊的孟凡緊握著腰刀,護住趙謙,說道:「大人,離開此地!」

    後面的敵軍已經衝到,前面的官軍還在追擊被轟殘的敵軍,又在樹林之中,視線不好,場面十分混亂。趙謙孟凡等人向前亂衝,周圍又有敵兵,也有官軍,早已混戰在了一起。

    「當官的!兄弟們上!」突然邊上一個敵兵大喊了一聲,趙謙大呼倒霉,立刻就有一群敵兵提刀衝將上來。

    孟凡護在趙謙身後,提刀砍殺了兩個敵兵,前面的親兵可沒有孟凡這般能耐,不斷有人在慘叫聲中倒下。

    趙謙急忙撕掉身上長袍的下擺,行動才能自如。

    「嗖!」一聲弦響,趙謙耳朵裡聽得清楚,知道目標是自己,可是不知道是哪裡射來的,正在心慌時,身前的一個侍衛一聲慘叫,向後仰倒,直接倒在了趙謙懷裡,趙謙下意識接住,雙手染滿了鮮血。

    一行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早已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只顧保命,邊戰邊四處亂竄,哪裡人少就朝哪裡逃奔。

    過了不知多久,趙謙氣喘吁吁地回頭一看,只剩下孟凡和自己兩人而已,幸好已經擺脫了敵兵追殺。

    孟凡喘著氣回過頭來,頓時嚇了趙謙一大跳,之間孟凡胸口和臉上全是血跡,說不出的恐怖。

    「大人……」孟凡喘著氣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確定了方向,說道,「咱們得繼續往東走,指不定就有敵兵搜捕。」

    孟凡說話的時候,臉上凝固的血塊直往下掉。

    趙謙扶住一顆樹幹,喘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說道:「好,繼續走。」

    戰場上的勝敗趙謙是管不著了,先保住命再說,就算打了敗仗,朝中還有畢自嚴,還想利用自己,絕不會輕易就讓趙謙死了。

    兩人又走了近一個時辰,這才停下來。趙謙指著孟凡腰上的水袋,說道:「給我喝一口水。」

    孟凡一摸,空的,提起水袋,只見袋底下面不知什麼時候被割了一個大口子。趙謙舔了舔乾的嘴唇,說道:「咱們找找看四處有水沒有。」

    這地方,是山區密林,連個水坑都沒有,趙謙只覺得渾身軟。兩人爬上一個小山頂,趙謙突然眼睛一亮,現山下有片被燒盡的空地,空地上有個村莊。

    「先去討口水喝再說。」趙謙渴得不行,只顧向下奔去。孟凡只得跟在後面。

    「大人,待卑職去打探一下,方為妥當。」

    趙謙呼了一口氣道:「都走了這麼久,這荒郊野林的,哪裡會有叛軍?」

    說罷兩人一起向村莊走去,孟凡下意識摸到了腰上的刀柄。

    突然,孟凡「啊」地一聲大叫,趙謙急忙回頭,見他的腳已被繩子套住,被倒提上了樹梢。趙謙嚇了一跳,急忙拔出佩劍,轉動身體,緊張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不料腳下一緊,趙謙暗叫不好,「刷」地一聲,趙謙感覺腳上被一拉,摔了個嘴啃泥,然後身體一輕,也被彈上了空中,雙手本能地一揚,手上的劍一時沒拿穩,飛了出去。

    孟凡被倒提,腰上的刀「嘩」地一聲響,從刀鞘裡掉了出來,不過孟凡的身手和敏捷自然和趙謙不在一個檔次,一把便抓住了刀柄。

    趙謙見罷,這才暗舒了一口氣,起碼不會被吊死在這裡吧。

    孟凡割斷腳上的繩子,「咚」地一聲掉倒地上,說道:「大人勿急,卑職這就救大人下來。」

    這時,突然一陣「哇哇」亂叫,只見一群身穿獸皮的人從四處圍了上來。孟凡急忙以背抵樹,握緊了刀柄。

    「不要殺人,不然我倆休也!」趙謙忙喊道。

    這些山民,看樣子還在原始社會,以狩獵採集為生,但是並不一定對外人有太大的惡意。不過要是你殺了他們的人,這麼多人圍上來,不得殺了趙謙和孟凡報仇?

    孟凡聽罷有理,先將趙謙解了下來,然後扔掉了腰刀。

    趙謙看了一眼那群人手裡拿的狼牙棒叉子等東西,善意地說道:「本官乃大明朝官員,沒有惡意,大家不要誤會。」

    那群山民哇哇亂叫了一通,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方話。一個比較強壯的山民慢慢靠了過來,先拾起地上的腰刀,翻來覆去看了一通,然後回頭對那群山民哇哇叫了幾聲,那些人便一湧而上,將趙謙和孟凡綁了個結實。

    兩人被扛在了肩上,山民們一陣歡呼,趙謙對孟凡說道:「他們高興個什麼?莫非要吃了咱們?」

    孟凡無奈道:「大人的運氣卑職實在不敢恭維,最好不要被大人說中。」

    兩人被抬到村莊,綁在了一根木樁上。木樁在村莊中間的空地上,空地上上還有一口大鍋,趙謙看了一眼那口鍋邊散落的骨頭和骷髏,臉色變白,說道:「你覺得那些骷髏是人的還是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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