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大家都來看,剛出浴的美人呢!」一聲咋呼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突然之間,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幾個小混混,一下子就把我圍在中間。一個個全都興致盎然地盯牢我緊貼著身體的濕衣服,哦不,是被濕衣緊裹著的身體。
我慌了,本能地朝後面喊:「王獻之!」
喊出口才驚覺,自己竟然喊了他的大名。平時少爺長少爺短的,一到緊急時候就連禮數都忘了。
好在他也沒計較,手一揮,身邊就響起了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音。可憐幾個小混混,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陷入了雨點般的拳腳中,被人家當成了練拳用的人肉沙包。
當然出人的隊伍裡不會有他了,大少爺此刻正背著雙手冷冷地站在一旁觀摩呢。等看得差不多了,才伸手一把將我拖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看他臉色沒什麼不好,我趁機跟他搭話,想要打破之前的僵局。他剛剛明明被我氣跑了,可關鍵時刻,還是毫不猶豫地出面幫我,這讓我對他又油然生出了幾分好感。
「當然是去換衣服,你現在這樣子,能看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臉上隨即出現了可疑的紅暈。
我低頭一看,這才嚇了一跳。剛剛從水裡爬起來的時候,明明上衣只有後背是濕的,胸前還好,可是現在,天那……我趕緊抱牢自己的手臂。
難怪剛剛招蜂引蝶的,我這個樣子,活生生的街頭一景,能怪人家邊看邊發出怪叫聲嗎?
的確是急需換衣服了,可是一時半會兒,上哪兒去找衣服呢?
正這樣想著,一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包裹呈給他說:「少爺,我隨便買的一件,不知道合不適合。」
他一把甩給我說:「找個地方換上吧。」
「這是給我的衣服?」
「是啊,少爺看你掉水裡了,立刻就叫我去買衣服了。」那人代他答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當時碼頭上人多,我的眼裡又只看見了他,根本沒注意到他身邊還有些什麼人,原來其中有許多是他的隨從。剛剛那些辟里啪啦的聲音是這些人製造的,現在這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也是。
明明有這麼多人跟著,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這些人就像突然隱身了一樣,也真虧了他們。
想來,做大少爺的跟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該出現的時候必須馬上出現,該消失的時候又得馬上消失,察言觀色的能力必須修煉到一定的級別才行。
這年頭,混口飯吃真不容易。連當個小跟班,也得長一顆靈活的腦瓜。
最後,還是他幫我找了一家店子,進去換下了濕衣服。
在裡間換衣服的時候,負責接待我的大娘熱情無比,恨不得連脫衣服都幫我代勞了,口裡不停地問:「姑娘,你跟七少爺認識多久了?」,「姑娘,下次跟七少爺一起來喝茶哦。」
這是一家臨河的小茶館,真的很小,店堂內只容得下四張桌子。陳設裝潢也極為簡陋,唯獨引人注目的,是店堂一角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琴。
放眼四望,小茶館裡除了這對粗布葛巾的夫婦外,再也見不到別人了,這琴會是誰的呢?琴這麼雅致的東西,與這家簡陋的小茶館,實在是不太搭調。
我忍不住開口問:「大娘,那琴是誰的呀?」
彷彿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問一樣,大娘的臉一下子煥發了動人的光輝,原本有些混濁的眼也變得神采熠熠起來。她用一種極為自豪的語調告訴我:「就是我家老頭子的琴啊,這把琴很有名的,叫「驚濤」。我家老頭子原來在北邊的時候可是在宮裡給皇上彈琴的哦。不過老頭子不讓我告訴別人這些,我是看姑娘是七少爺的朋友,才說給姑娘聽的。」
我訝異不已,想不到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小茶館,居然也藏龍臥虎。但既然是宮廷琴師,朝廷南渡之後依然建立起了新朝廷,這位琴師怎麼不繼續留在宮中服役,卻跑到外面開起了小茶館,靠每天賣幾碗茶清貧度日呢?
這個問題我沒有問,因為時候已經不早了,必須快點趕到書塾那邊去。
換好衣服出來,門外已經有一輛車子在等著我了。
王獻之早就坐在裡面了,見我出來,打起車簾,催著我說:「你怎麼磨蹭這麼半天才出來啊?快點上車,我告訴你,今天可是驚堂木先生的課。他是廷尉出身的,凶得很,你就等著待會被他批死吧。」
上車的時候,我稍稍遲疑了一下。照常理,和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坐在一輛車子裡是不合規矩的,可是事急從權,我們要趕時間嘛,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做好了心理建設後,我把手伸給他,一抬腳上了午。車聲轆轆中,我們無言對坐,其中有好幾次,我以為他要跟我講話了,可是他終究什麼也沒有說,看那神情,似乎比我還緊張呢。
兩個人坐在一個這麼狹小的空間不交一言是很尷尬的,我只好自己找話說了:「剛剛那家茶館的店主,原來是很有名的琴師嗎?」
他回答說:「是啊,戴徽這個名號,你聽說過嗎?」
我羞愧地搖了搖頭,對琴家和琴曲,我實在是知之甚少。
「戴徽是戴逵的堂兄,戴逵是我五哥子猷的朋友,我也是通過戴逵才找到這家茶館的。我們四個人有時候會約著來這裡喝杯茶,聽聽戴徽彈琴。只是戴徽是個琴癡,有很多怪癖,聽他彈琴很麻煩的。」
「聽人家彈琴會很麻煩?」,這個我就不解了,我雖然沒聽過琴,可琴是怎麼聽的還是知道的,「不就是坐在那裡出耳朵聽嗎?」
他笑了:「要是那樣,他這茶館肯定生意火爆了。出一點錢喝杯茶,就可以聽到琴曲名家的現場表演,誰不樂意啊。就因為他怪癖太多了,很多人都只聽過一次,就發誓再也不來了,說『受不起那聽琴的罪』。要不是他婆婆為人熱情,留住了幾個顧客,這店早關門了。」
這我就更不解了,「很多人都不能忍,可是大少爺您卻能忍?」這說不通啊,他這性子,應該是比所有的人更不能忍才對吧。
他眼一橫:「你以為我總是很沒耐心嗎?那要看對什麼人了。就比如對你,剛剛要是換了一個女人,那樣頂撞我之後,我管她去死!也就只有對你才……」說到這裡,他眼睛不自在地瞟了我一下,然後趕緊掉過去看車窗外了。
我也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吭一聲。車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車快到烏衣巷時,我才開口說:「我還是先下車比較好,少爺一個人坐車過去,免得被人看到了不好。」
他點了點頭,然後親起車簾,讓我下了車。
看車子走遠了,我才邁開腳步,可是,卻有人擋住了我的出路。
「你膽子真大,還真是不怕死呢。」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響起。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整天這麼陰魂不散了。我輕輕歎了一口氣,盡量擠出笑臉說:「彩珠姐姐,你好早。」
「不早了,我來半天了。」意思就是:該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我臉上陪著笑說:「每天起早貪黑地跟蹤我,真是累壞姐姐了。」
「你說什麼?」她尖叫道。
「我說,每天跟蹤我,你累不累呀。你們交代我辦的事,不就是要盡量掌握王少爺的行蹤嗎?我不接近他,怎麼掌握?」
彩珠楞住了,因為我一直在她們面前都是唯唯諾諾的,現在突然硬氣起來,她反而慌了。
我早該這樣了。這些牛鬼蛇神,你越怕,她越欺負得上勁。
終於醒悟過來後,她用指尖點住我:「你,你,你,不過跟王少爺鬼混了一回,就長了狗膽了?看我不告訴公主去!你就等著吧,還有你那個差點病死的妹妹,你們一起等著。」
我一把打開她的爪子:「你去告訴好了,大不了我和妹妹一起死。與其被你們這些人渣天天逼命,我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不過,我死了,王少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幹的。你家的公主還想嫁給他?做夢去吧。還有你家的六殿下,這輩子也別妄想登上皇帝寶座了。」
說完,我拂袖而去。剩下她呆呆地站在那裡,氣得眼斜口歪的,差點提前幾十年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