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譜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邪教 之六
    前面的蠻子士兵見那馬上將軍滿身滿臉的鮮血,仍然哈哈大笑,騎馬趕了回去,卻沒人敢跟上去,心中都想這人的膽只怕是鐵作的,只覺得這人英勇無比,怎麼砍都砍不死一般,心中都充滿了敬佩和恐懼,大隊的人馬都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騎馬離去。

    固攝站在高高的戰車上,見那邊一人騎馬在自己陣形中穿來穿去,如入無人之境,砍殺的夠了又自己騎了回去,自己這邊的士兵竟無人敢追,心頭大怒,暗道這應該就是那個楊宗志了,忙轉身對身後大喝,道:「放箭,放箭!射死他!射死他!」

    莫難救了不少南朝將士到峭壁之上,眼見身邊已經無人還能活命,這才自己施展輕功縱上了峭壁,抬頭見楊宗志兀自還在敵兵陣形中縱橫衝殺,威武難當,心中又是敬佩又是著急,與眾人一齊大喊道:「少將軍,快回來。」

    他此刻心中對他敬佩之極,便是以前「小子」、「小子」的稱呼這時都改了過來,過一會見楊宗志自己好好的沖了回來,心中喜極,忍不住雙眼潮濕,大喊道:「快上來吧。」身邊的任泊安也大喊道:「楊兄弟,快上來。」

    楊宗志強行拍馬回到自己這邊,此時渾身已再無一絲力氣,這一停下來,只覺得全身的傷口都迸發了起來,劇痛難忍,頭腦昏昏沉沉就摔下馬去,只能微微朝他們一抬手,口中訥訥的已經說不出話來。

    莫難抬頭見敵營那邊的弓箭手又抬弓上弩,顯然是又要射箭雨過來,心中萬分焦急,大喝一聲,也從峭壁上跳了下來,跑近楊宗志,叫道:「你怎麼樣,我們快上去。」話剛說到這裡,就聽見忽的一聲,漫天的箭雨劈頭蓋臉的向自己這裡射了過來,方圓籠罩下,轉眼就到了身邊,眼見已經避無可避,只得將楊宗志往身後一護,自己轉身用背擋住了他的身子。

    楊宗志緩緩清醒了過來,聽見呀的一聲吼,抬頭看莫難為了救自己,被蠻子的箭雨射成了一個刺蝟,只覺得雙目濕透,喉頭哽塞,輕聲道:「大和尚,你怎麼樣了?」

    莫難此時已經被箭射了數十箭在背上,知道自己已難倖免,鼓起一口氣,從懷中拿出一串佛珠,交給楊宗志,喘息道:「小子,你拿了……我這,我這信物,重陽之日到……到我們……北斗旗總壇去……比武……比武作旗主,不要……丟了我的臉。」

    楊宗志聽他此刻還是念念不忘自己去作他的旗主,心懷激盪,將他的佛珠塞進自己的懷裡,只覺得淚水已經模糊了自己的雙眼,嘶聲道:「好,我要是不死,就去爭你們的旗主,便是那魔門的小公主,我也給你搶過來。」

    莫難聽到他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答應了自己,心中大喜,哈哈大笑,吸一口氣,雙手使出最後的力氣,將他托起向峭壁上扔去,只是這一扔之後他的身子再也僵立不動,就這麼站著死在沙場上,雙手依然是托塔天王般的姿勢。

    楊宗志被莫難扔上了石壁,從那批倖存將士頭上飛過,落在一塊大石頭上,他本來就傷勢劇烈,再這一顛簸,哼一聲,昏了過去。

    楊宗志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慢慢清醒過來,聽見身邊一陣辟辟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躺在一個火堆的旁邊,火光照射在自己臉上,燙燙的,便想轉個身來,只是渾身酸痛無力,根本連動一下手指頭都不可能,止不住痛的哼了一聲。

    旁邊一人聽見這邊有聲音,趕緊走了過來,看見這情形,蹲下道:「楊兄弟,你醒了。」

    楊宗志抬頭一看是任泊安,只見他渾身都沾滿了鮮血,臉上也是血跡斑斑,再向上一看一片漆黑,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吃力道:「任大哥,我們這是在哪裡?」

    任泊安說道:「我們還是在霍得山上,這裡是一個石洞。」

    楊宗志又道:「外面情形怎麼樣了?」

    任泊安搖搖頭,說道:「蠻子將所有下山的路口團團圍住了,剛剛攻了一次山,只是這霍得山除了那個峭壁無路上來,那峭壁陡峭,蠻子們的雲梯架起來便被我們推倒下去了,梯子上的人也摔了人仰馬翻,一時還沒攻上來,只是……只是……」

    楊宗志又輕哼一聲,說道:「任大哥,你將我扶得坐起來。」任泊安知道他已經筋疲力盡,酸軟乏力,便走過去輕輕將他扶起來,緩緩靠在一個石壁上。

    即便是這麼輕微的一個動作,楊宗志也覺得渾身抽搐一般的疼痛,只是他強行忍住不發出聲來,坐下來後,忍不住喘息咳嗽了幾聲,才緩緩道:「任大哥,你剛剛說只是便不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任泊安猶豫了一下,才道:「只是剛剛那一下,我們又被敵人的箭射死了幾十個,現在我們的將士只剩下二十多人,眼見已經無法抵擋了。」

    楊宗志嗯了一聲,說道:「任大哥,麻煩你去將他們都叫進來,我有話說。」

    任泊安應了一聲就走了出去,這時洞內一片寂靜,只有火燒樹枝發出的辟辟聲,楊宗志呆呆的看著那些燃燒的樹枝,只覺得精神清醒了一些,心中又是複雜的很。

    過了一會,任泊安才帶了大家一起進到洞中,楊宗志看那些進來的人,要麼手斷腳殘杵著拐棍,要麼頭包紗布,要麼雙眼失明,又或者渾身上下到處都是鮮血淋漓,竟然沒有一個人完好無損,兀自都還拿著兵器時刻準備作戰。

    他只覺得心中一陣激盪,直衝鼻頭,眼中一片濕潤,哽咽虛弱道:「各位兄弟,我楊宗志帶兵無方,這次讓大家跟我累及了性命,對不起大家了。」

    眾人聽楊宗志如此說,想起自己大軍七萬人,各自很多兄弟、朋友和戰友,一張張鮮活的面孔,此刻都已經命喪鳳凰城中,心中悲痛,一齊跪下大哭起來。

    楊宗志見這樣的場面,對任泊安輕輕說道:「任大哥,你去找一塊平面的石頭來。」

    任泊安不知他要作什麼,應了一聲,走到外面去找了一塊平面的石頭,吃力的搬了回來,喘息道:「楊兄弟你要作什麼?」

    楊宗志說道:「你從我懷裡取了我那把短刀出來。」

    任泊安點下頭,從他懷中取出一把短刀,吟的打開刀鞘,只覺得寒氣撲鼻,知道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好刀。

    楊宗志又緩緩道:「你把我說的話在石頭上刻下來。」說完輕輕轉下頭對著離自己最遠的那個白布包頭的將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將士正在大哭,聽見少將軍問自己名字,神色一愣,才哽咽答道:「俺叫佟四海,少將軍。」

    楊宗志看他四肢長大,又聽他的口音,嗯了一聲,說道:「你是膠東人吧。」

    那佟四海見少將軍一口說出自己的出處,心中溫暖,點頭道:「是的。」

    楊宗志又對任泊安說道:「任大哥,你把這位佟大哥的名字刻在石頭上。」

    眾人見他如此,都不知道他要作什麼,默默的作不出聲來,剛才那些大聲嚎哭的漢子們此時都停了下來,只見楊宗志問了一圈叫任泊安將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了石頭上,這才說道:「任大哥,你將你和我的名字也刻上去。」

    任泊安點點頭,繼續將他二人的名字都刻在了石頭上,才轉頭去看他,見楊宗志呆呆的看著火堆,若有所思,問道:「任大哥,一共有多少人?」

    任泊安低頭數了一遍,回道:「楊兄弟,一共二十一……一共二十二人。」

    楊宗志點下頭,輕輕道:「任大哥,你繼續刻:『余二十二人,打進鳳凰城,見到冥王邪宗,俱是欺世盜名之輩,然我們此行糧給不足,到了這裡實已是強弩之末,七萬大軍僅餘這些人殘存。此時敵人就在山下虎視眈眈,隨時便會攻打上來,我等決心以死志報效朝廷,報效天下百姓,望後來之人不忘這段歷史,為我等復仇,我們死也瞑目了。』」

    眾人聽到這裡才明白少將軍是要留下遺言,以死明志激勵後人,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也在這塊石頭上,與少將軍的名字排在一處,都是心中激動,只覺得人生最得意的時刻便是在這絕境之中。

    眾人心中感恩,又都跪下齊聲激昂道:「少將軍放心,我們決心以死抵抗,護衛少將軍,絕不丟了我南朝將士的臉面。」說到這裡一起站起,轉身相互扶攜出洞去了。

    楊宗志見這群好兒男一起出洞而去,心知他們已經報了必死的信念,此時離去,只怕日後再也見不到了,心中更是感動,心情難以平復,只覺得喉頭一甜,熱血上湧,身子經受不住,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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