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王妃 正文 048 情難得已
    銀翟果然依他所言,開始為瓦兒治療眼睛。毒藥是他所下,自然不難解,服下解藥再以內力為她調息,半日之後,瓦兒便覺雙目清明,眼前已朦朧可見物影。她沒問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治自己,他告訴自己是因想讓她親眼看到銀冀,讓他們更加痛苦才改變主意。總之,無論出自何種原因,結果都是一個——她的眼睛總算是可以重見光明了。

    夜風清冷,雄偉的宮殿只剩紗罩宮燈懸樑輕擺,偶爾一聲蟲鳴,更顯寂寥。君王婚典本是喜慶三日,可變故突生,以致宮中氣氛一度緊張凝重。不僅為大王在婚殿上親口提拔新人,任命要職,調編大批御林軍隊,還因為大王宣佈完這一切就此昏迷,讓群臣措手不及……

    太醫喬雀終於回宮,此時銀冀燒早已退卻,但意識時清時混。各朝中重臣先後都來探過幾次,唯浦文侯與夏世聰等幾位老臣入過寢宮內室。

    喬雀與各太醫細心查看後,研製醫治方法,時間眾人一直面色沉重,絲毫不見輕鬆。尤其是喬雀,每次看到銀冀蒼白面容,清明雙眼中全是無奈的擔憂。

    又過一日,瓦兒眼睛已能模糊視物,只是不能用眼過多,暫時不能到室外受日光刺激,所以在塌上養著的時間多。身在頤華宮,心念冀哥哥,銀翟有意無意帶來消息。聽到冀哥哥已醒來,憋了許久的憂心終於鬆開一點,暗想著下次怎樣才能見到他,見到他又該如何面對?

    這日,銀冀完全清醒,撐著身子自塌上坐起。喬雀再次上前細心把脈,查看他的眼睛,一抹深幽藍光倏然閃過,驚得他雙手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

    「怎麼了?」銀冀皺眉輕問,喬雀的臉色突變逃不過他銳利的眼睛。

    喬雀遲疑了一下,垂眼不敢看他:「一切甚好,大王放心。」話雖說完,冷汗卻從額頭冒出。

    銀冀輕咳一聲,盯住他慌張神色:「喬太醫有話直說,不必遮掩。此次你出門遊歷學習,關於本王的心絞之症,可有收穫?」

    他的話聽似無意,卻隱含質疑,喬雀雙唇抖擻,突然跪下身去,聲音裡難掩驚痛:「大王……」

    銀冀修眉擰起,更加感覺不對,喬雀是老實人,素來鎮靜遇事不慌,除非真有大事。心下也疙瘩一聲,如有東西墜在心口,沉重不已,語氣仍就淡然:「莫非這心絞之症乃是絕症?喬太醫給本王細細道來,不得隱瞞。」

    「臣不敢有半絲隱瞞。」喬雀半掩在袖口中的手指緊貼地面,頭垂得很低,語氣遲疑而焦慮,「大王的病不完全是心絞,還可能……」

    「還可能什麼?」銀冀上前親自拉起他,目光堅定注視著這張不善說謊的面孔,「喬愛卿儘管說,本王信任你,本王要知道你的現。」

    「臣定當全部稟告,請大王聽完也不必擔憂,這些只是臣個人推斷,不一定正確。」見銀冀肯定地點頭,喬雀才站直身子,緩緩敘道:「臣此番出門,半打算前去大唐為大王尋求高名醫或高人,未料路經刖夙國時,碰到臣的師弟。當年臣與他一同習醫,後來各侍其主,這番久別重逢,欣喜不已,閒談間聊起大王的病症,並向師弟請教。」

    「你師弟可說了什麼?」銀冀見他頓住,猜測他師弟定說了重要的話。

    喬雀道:「臣的師弟原來一直在刖夙王宮侍奉殤王,殤王人稱暴君只是性子暴躁並非殘虐,對太醫們也甚為看重。師弟談及一個巧合,說十幾年前,殤王也曾與大王您一樣有過心絞之症,算起來時間差不多,臣又詢問仔細症狀,師弟說他曾聽宮中老太醫提過,症狀竟也跟大王您頗為相似。」

    「這麼說,殤烈也可能跟本王一樣有這毛病?」

    「沒有。據說殤王在多年前,被一高人看出病症,高人開了藥方為殤王治療,所以這些年來,殤王的心絞之症幾乎未曾作,也就是說早已痊癒。臣便開始打聽那高人……」

    高人?銀冀沒有忘記去年在紅木城遇見的白鬚老者,給自己一瓶神秘藥水,並說是否能活過二十五歲,全靠造化。當時寧可信有可,冒險將藥水喝下,未料心絞不但未好,反而頻頻作,想來不知該悔該恨?

    喬雀見大王神色灰暗不明,大著膽子繼續說:「那高人只是雲遊著,無所蹤跡,若不隱世恐怕也已不在人間。臣約了師弟輾轉去了北詔與蒙捨兩國,卻聽到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秘聞。」

    銀冀眼眸一閃:「密聞?」

    喬雀抹去額頭冷汗,皺起眉頭:「傳聞當年蒙捨先王病重,為保太子與江山,怕三詔趁虛攻擊,遂請巫師對三詔太子施下巫咒……而這時間,恰好就在十四年前,與大王您、殤王當年突然莫名得病的時間巧合……而聽說中咒者都……」

    「都如何?」

    「咒氣傷人,縈繞於心口,中咒者都……活不過十五年……」喬雀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看大王的臉色,這等同於說大王活不過明年。

    話已至此,銀冀猛然瞇瞳,一手拍在案几上,聲音冷了幾分:「喬愛卿,你說……此傳聞真實性有多少?」

    「臣……不敢斷言,臣有向師弟討教,定會盡力醫治大王。」

    見喬雀額頭汗珠滾落,銀冀身子一晃,將此事與那白鬚老者的話一聯繫,恍然明白這多半是真實的。莫非這真是天命?人為的天命!想不到蒙捨閣貝羅竟如此陰險狡詐,殤王在年少時便已遇高人,而自己……老者的話迴盪耳際,他瞳孔越來越緊縮,自己真活不過明年?

    「喬愛卿,可有醫治之法?」

    喬雀的汗水滴落地上:「臣會盡力。」

    「好。本王相信你,此事不得伸張,特別是別傳到太妃那裡。」銀冀輕撫額頭,渾身無力,「你下去吧,本王會派人去證實的。」

    *

    又過兩日,天氣仍然陰晴不定,春日正午的陽光灑照下來,將昨夜打在綠葉上的露珠反射出細微耀目的光澤,亮晶晶,閃熠熠,點點生輝。

    瓦兒治療眼睛以來次走出屋外,一雙晶瑩燦爛的眸子水光瀲灩,較以前更為生動。她盯著久違的天空,熟悉的閃亮的琉璃瓦,恍如隔世,一時間竟分不清喜和悲。四周安靜得幾乎能聽到那陽光流動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偶爾有風吹綠葉,露水「嘀嗒」一聲落下來,反更襯得庭院平寂安靜。

    這幾日,頤華宮安靜得很,瓦兒沒有出園子,銀翟對園子外面的事也不再主動提及。藍楓雲跟太妃求情無效,最後一氣乾脆直接搬到頤華宮陪瓦兒住,只是她不明白從來都疼愛瓦兒的太妃,這次怎地如此絕情?難道僅僅因為瓦兒意外阻撓了婚典,折損了大王的尊嚴麼?無論如何,在藍楓雲心裡,守護著瓦兒是她一生的職責。

    瓦兒每日念著冀哥哥,卻每每看到銀翟越來越面無表情的臉龐,一句問話也說不出口。

    銀翟說她眼睛完全康復了,他便不阻止她出這園子,所以瓦兒很按時用藥,注意休息,只盼著能快點去找冀哥哥。然而,自聽聞冀哥哥清醒過來已有七八日,期間無一人來頤華宮探過她。她雖滿心信任,但仍難免惴惴不安,惟恐冀哥哥是病重無法開口詢問自己的事,以致所有人都要遺忘了她……又或者,冀哥哥心中其實真有那麼一絲絲責怪自己的……

    銀翟遠遠看著,白衣在綠叢後若隱若現。他並非刻意隱藏,而是近幾次見到她,心中時常湧出一絲難以言預的奇怪感覺。現在的紅瓦兒,他覺得熟悉又陌生,幾年前林間初遇,她曾經大膽與自己對峙,後來曾經大聲吼罵自己是「惡人」,連串不文雅的咒罵之語從她的小嘴裡吐出,她是開朗的、無畏的、陽光的,而今,她站在朝陽之下,卻滿臉落寞,纖弱的身形倍顯孤寂。或許,是這抹孤寂讓他聯想到了太多,手指扯落叢中的一片花瓣,他轉過臉去,不願看她。

    「小姐,早上風大,你還是進去歇著,等眼睛好了再出來。」藍楓雲不知何時站在瓦兒身後。

    瓦兒揚起一笑,看在眼裡如同以前一般燦爛:「雲姨別擔心我,我眼睛差不多痊癒了,在屋子裡悶得久,早就坐不住想出來透透氣了。」

    藍楓雲見那笑容心頭一酸:「小姐總算又笑了。」

    「我一直都喜歡笑啊。呵呵……」瓦兒注視著藍楓雲,笑容更加燦爛,彷彿這一個月多從來未曾生過什麼。

    藍楓雲皺眉:「小姐打小愛笑也愛哭,無論怎樣,我是希望看到小姐真實的性子。」

    瓦兒嘟嘴,眨眨眼睛似星光一般璀璨:「愛哭並不代表脆弱,瓦兒堅強著呢,風雪也壓不倒,就像是沁梅園的梅花……」不經意提及沁梅園,她的笑容微微僵住,頓了一下後扯住藍楓雲的手臂,若無其事地笑開:「我們還是進屋去吧。我突然想跟淚西寫封信去。」

    「淚西是誰?」

    「淚西是北詔的國妃娘娘,是個很特別的女子呢!我跟她一見如故,格外投緣,雖然淚西天生有點腿疾,但她從未表現過懦弱。她可是我的知心姐妹呢,改天有機會淚西來銀暝玩,雲姨也可以見見她,楚顏公主說我跟淚西長得還有點相似呢……」瓦兒的聲音消失在門中,藍楓雲盯著她的背影,不輕不重地吐了口氣。

    花紅柳綠間,銀翟筆直的身影挺立不動,為她剛剛展露的笑顏若有所思。那抹燦爛明笑陽光下毫無遮掩,他在驚愣之後沒來由心口堵得慌,清冷孤絕的黑眸有絲迷茫轉瞬即逝,他不明白——不明白這個女子在歷經這麼多風波之後,還能笑顏如花;不明白她怎可以笑得那樣若無其事;不明白她怎還有心思笑?笑的背後自有苦澀,難道她是不想讓藍楓雲擔心麼?

    可是,這樣的「笑」是不是太愚蠢?任何人都知道那有多虛假……

    手指拈動,又不自覺扯下一片花瓣,待他回神凝視手中被摧殘的紅花,修眉立刻收攏,他什麼時候竟有這種可笑的舉動了?

    *

    這段日子,時間對宮裡很多人來說,是漫長而難熬的。

    雲霞之後,陽光升起,層疊連綿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奪目生輝的金光,丹陛煊彩,紫雲飛簷,浦月容身著華貴的月白錦貂宮裝,頭戴象徵著宮中女子最高級別的紫玉金步搖,帶著丫鬟零兒進入沁梅園。恰逢安然也帶了侍女前去探望珍太妃,二人見面自然免不了對上幾眼。

    說來也怪,這原本走得挺近的兩人,在一同披著嫁紗當上王妃的那天起,關係逐漸便得冷漠疏離,常常遇見再不若以前那樣投機閒聊。

    珍太妃本就病重,加上最近生太多事,她心悶氣躁,抑鬱難靜,現在病得幾乎不能離塌,連銀冀在沁梅園守著的時間都多起來。

    消瘦了幾分的銀冀見到月容與安然平靜如常,俊冷淡雅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倪端。太醫喬雀回來為大王確診之後,跟眾太醫商議聯合建議大王並秘密旨於後宮,因龍體違和,一段時日內不能與妃子房事,否則傷精敗氣,影響身子。

    太醫們都眾口一金,所以珍太妃縱然多麼希望銀冀能招妃侍寢,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銀氏血脈後繼有人,也無法強迫他寵幸月容或安然。每次想到這點,銀冀壓在心頭千千萬萬的石頭總算搬鬆了一塊。

    沁梅園裡,月容和安然見大王守在太妃塌前,二人說話拘謹了許多,不坐半個時辰便匆匆告退。

    房中又只剩一老一小,默默對視。

    「冀兒,因為瓦兒的事,你在責怪奶奶?」珍太妃半靠著身後的軟枕。

    銀冀握住她的手:「孩兒不敢,只是孩兒更從未怪過瓦兒。」

    「唉,你這孩子對瓦兒的心意……自小都能讓人看出來。奶奶又何嘗不疼愛那丫頭,只是你可曾想過,此次婚典非同一般,瓦兒這樣一鬧,大臣們將如何看她,如何看你?你又得為之多承受多少壓力?」珍太妃說得微微喘息。

    銀冀下頜一收:「既然奶奶如此明白孩兒心意,又怎會不明白瓦兒?婚典之事非瓦兒所為,她還被人害了眼睛……如今奶奶懿旨一下,你說孩兒是該遵從呢還是該弗逆?」

    珍太妃又喘息了幾口,逐漸正色起來,眼睛緊盯著銀冀俊郎消瘦的臉龐:「你這孩子莫不要跟你父王一樣是個癡情種,一生只為了你母妃,結果現在銀氏王族只剩你與你弟……月容和安然都是好姑娘,她們的家族勢力也可助你穩固江山,奶奶再說得私心一點,身為君王,銀氏王朝要守,銀族的開枝散葉亦不能耽誤。」

    「奶奶……」想到自己的身體與那極可能屬實的詛咒,銀冀眼眸深暗無比,「奶奶……將來這江山、這一切都給弟弟可好?」

    「不得胡說。」珍太妃提高聲音打斷他,「翟兒長在民間,顛沛流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然若要補償他,又豈能委以江山?銀氏王朝屬於嫡長子,翟兒對王宮、王權、親政並不瞭解,君王早已注定非你莫屬。以後不要動這念頭。」

    短短幾句話說得銀冀眼眶熱,他無奈苦笑:「我這不是想補償他多年受的苦麼!」

    珍太妃沒有說話,凝視銀冀良久,細細巡過他優雅不凡的五官,嚴肅道:「冀兒,奶奶懇請你幾件事。」

    銀冀握著她的手一顫:「奶奶何時這麼嚴重?」

    「你弟弟我已親口冊封為『翟王爺』,但要想認祖歸宗還得朝中大臣支持認可,畢竟事關祖先遺訓,朝綱制度,你也知道孿生兄弟中為小中終身不得入宮的。所以,不瞞你說,奶奶已於浦相達成約定,他助我完成心願,我將來冊封月容為銀暝的國妃。」

    「什麼?」銀冀雙目一閃,藍光湛湛,太妃***意思是將自己特意留下的國妃之位因交易而送人了麼?想怒不能怒,想拒又如何拒?

    「那日婚典未成,因瓦兒與翟兒的關係本就鬧得你有失顏面,若再耽擱月容與安然,只怕浦相與夏將軍都不肯罷休,所以奶奶幫你賜封了她們。等你身子好點,早早與她們圓房……」珍太妃知自己恐怕熬不長久,但願生前能了結心願。

    銀冀面容不再淡然,表情同樣嚴肅認真:「奶奶,關於弟弟認祖歸宗一事,孩兒保證定會在最快時間內實現。但,國妃之位有待商榷,畢竟一旦為國妃,便關係到朝廷與天下母儀之事,請讓孩兒自己決定。」

    「唉,你是為了瓦兒麼?瓦兒與翟兒之間……鬧得不輕,奶奶這次是左右為難才將她放在頤華宮,就算你不介意流言,也得為自己的身份想想啊……咳咳……」珍太妃一時激動連聲咳嗽,「再說,翟兒若對瓦兒真有那意思,倒也不錯……」

    「奶奶。」銀冀控制不住加重了語氣,翟身份可疑,出現的時機明明是別有目的,動機不純,奶奶卻只因「血脈」二字不顧其他,如今連瓦兒都要陪送進去,他就算不是身為君王,也萬萬不能為之。

    近日,不主動去見瓦兒,已是克制得艱難至極,若非青龍有暗中探看回報,他又豈能忍到今天?昏迷不醒時,他隱約感覺到有雙熟悉的小手握住自己,傷心焦灼的聲音不斷呼喊自己,那一刻他在無底的黑暗中便有一種無法抵擋的渴求,只想那樣一輩子抓住她……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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